果儿的哭声抑噎在唇齿间,得夫如此,她还能有何求?
果儿一把推开冷寂夜,笑了,泪却先滑下来,“我相信大人,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冷寂夜看着她却皱紧了眉头。
“大人,该走了。”聂诚然默默走来又催,他的目光异样地看了果儿一眼,神情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果儿并不想去追究,与冷寂夜的这一夜,对她,终是太奢侈了。她已不能奢望太多。
“果儿,记住我的话。”临走前,冷寂夜又使劲叮嘱了一声。
果儿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冷寂夜终恋恋不舍地离去。
果儿的泪再没停下,“永别了,大人。”
冷寂夜走后,牢头对果儿动不动就打,她都默默承受着。她已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东西,她死而无撼。牢头越打,她越笑得欢,每个人都在嫉妒她呢!因为她得到了大人的心。
果儿美滋滋的,在这冷酷无情的大牢里,果儿幸福着自己的幸福。
可是,突然有一天,果儿睡的正迷糊,有几个黑衣人竟冲进了她的牢房。明晃晃的刀尖上,滴着腥腻的血。果儿有些愣怔,来人见到她,“可是果儿夫人,是将军大人嘱咐我们来求你的,请你别出声,跟着我们走就好。大人早已安排好,他正在城外十里亭等你。”
此事太过突然,虽然心里早有疑惑,可是已经不等她回过神,那些人便拖着她风驰电掣地出了牢房。
牢里的官兵听到动静冲过来,黑衣人挥刀就砍,毫不留情,场面之残忍,浓重的血腥气让果儿胆寒,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可是已经收不住了,果儿根本不能自动,黑衣人把她抓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到了十里亭,果儿一眼就看到了亭子里那个挺拔镌秀的影子,锦袍玉带,气宇轩昂。果儿心一热,迎着寒风轻轻一呼,“大人……”
冷寂夜身子一颤急忙转过身,见到果儿,突然目一瞪,“果儿,怎么是你?”
果儿一下子白了脸,骇然,“难道不是大人着人把我救出来的吗?”
“不是,我昨晚接到一封匿名信,说是有人知道李老板之死的真相,说那背后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阴谋,我不敢怠慢,半夜就已赶到了十里亭……”
果儿一听,顿时霍然,“糟糕,莫非是计!”
话一落,还未等果儿转身看向那些黑衣人,黑衣人突然在果儿身后咬上衣袖上的毒药包口吐鲜血倒地而亡,衣襟里滑出了将军府的令牌。
“啊。”情况突变,果儿抓着衣襟一声尖叫。
冷寂夜急走两步上前探看,拣起令牌,反复对看,竟果真是将军府的令牌,一丝不假,冷寂夜也不觉白了脸。
果儿看着心疼至极,这一切已勿用置疑,他们遭人陷害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官兵的脚步声,还有一个雄壮嘹亮的声音高呼着,“皇上有令,不管劫狱的人是谁,先拿下再说!若是反抗,格杀勿论!”
果儿一下子胆寒了,她不敢再看冷寂夜难看的脸,低头沉思。
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黑衣人的刀。
果儿突然唇角勾笑地抬起头,冷寂夜在沉思,并没有看她。可果儿的眼神却痴了,她知道自己已走投无路了。
她不能害他。
她爱惨了他!
果儿的脚步一点点向后退去,直到退到那把刀面前。
冷寂夜却丝毫没觉察。
果儿捡起了那把刀,她的目光充满了不舍,那凝望深情的目光只想变得越来越长,最好将这一生都耗尽。她所爱的男人,她宁死也不要让他受一点点伤害。
“果儿,我想好了,我们一起走,从此天崖海角,我们再不分离。”说着,冷寂夜信心十足地转过了身。
果儿满足地笑了,突然长刀挥过眼敛,果儿毫不迟疑地把长刀送进了心口。
“果儿……”冷寂夜眼中的惊恐瞬间变成了绝望,那丝下定决心后释然的笑容还浸在嘴边,人却已经快速地掠过去抱住了欲倒地的果儿。
“大人……”果儿堪堪躺倒在他怀里,嘴角的血水不断流出来。
“你怎么那么傻,果儿,并不是无路可走,为什么在我已下定了决心……”冷寂夜欲哭无泪,只是冷了心。
“大人,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好久好久了,当我第一眼看到大人站在城楼上的时候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爱你,挥斥方遵,指点江山,意气风发。我爱你,鲜衣怒马,万人之上,却又谦恭自律。我爱你,年纪轻轻,却有凌云之志,大好前程,怎能毁在我这样一个女人手里?大人,我不允……”
“果儿,不要,不要再说,你若死了,我该怎么办?”冷寂夜抱着果儿无声哽咽。
“大人,对不起!我不能为你而活,只能为你死了。我无怨无悔!告诉他们,你没有劫狱,是你阻止了我这个逃犯,整件事都与你无关,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到,就当是为了我,你不会让我死的毫无价值的对不对?大人,答应我,别让我难过,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求你……”
果儿气若游丝,身子越来越冷。
“不,果儿,不要离开我……”冷寂夜的泪水终奔流而出,一滴一滴落在果儿的脸上身上心口上。
果儿又突然笑着睁开了眼,目光已游离,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抚上冷寂夜清俊的脸颊,“大人,其实就算你真救了我,我又有逃到哪里去呢?大人,我根本不想逃……没有你的地方,我哪里都不想去,现在这样,我反而觉得满足了。大人,果儿这一生,再无遗撼……”说着,果儿垂下了头。
冷寂夜却抹干眼泪站了起来,整个人浑身的气势象个魔神,他从果儿身上拔下那把刀,目光冷寂地等着那些官兵靠近。
领头的是城卫军首领,谢玉,谢丞相的堂侄。
他两眼狐疑地看着冷寂夜,也不发话,围着果儿转了三圈,最后还用脚狠狠地踢了果儿三脚,最后阴阴地说,“竟然死了……”
冷寂夜眉心瞬间皱成了死结,见谢玉望来,他又艰忍着恢复常态。
“不巧,今夜应朋友之约前来十里亭,不想竟看到她从牢里逃了出来,虽然是我府里的夫人,但人命关天,我也不能藏私。劝她不听,只得亲手杀了她,免得脏了谢大人的刀。”冷寂夜不含任何情绪地说着。
谢玉明显不信,但此时此刻,却也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冷寂夜的神态让他有些生惧。
“将军大人自说自法,也死无对证。但果儿确是你的夫人,你终是脱不了干系。谁知道你方才是想帮她逃脱还是想杀她……如今这种状况,只有劳烦将军跟我回皇宫了,皇上面前,将军再好好辩解吧!”说着,手一挥,跟随的官兵就把冷寂夜围住了。
“也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就跟你们回去吧!”说着,冷寂夜扔下了手里的长刀。
“来人,把这个贱人扔到山下喂野狼。”谢玉见冷寂夜丢了刀,胆子也大了,望望十里亭周围皆是悬崖深渊,他意味地看了冷寂夜一眼,阴毒地说。
官兵应声扯着果儿的尸首就走。
冷寂夜身子不由地抖了抖,冷下心不去看果儿,但在望向谢玉时,充满了掩饰不住的仇恨。
回到京城,皇宫里,皇上闻果儿已经死了,竟歪斜在软榻上怅然若失,久久不肯开口说话。
冷寂夜跪在地上请罪,毕竟果儿是他的夫人。
“将军起来吧!人既然已死,李老板的案子就交给大理寺卿办吧!将军也受了惊吓,回府去吧!”皇上萧楼意兴澜珊地说。
“皇上,这事蹊跷,绝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些黑衣人身上可是挂着将军府的令牌……”旁边,年老精悍的谢丞相不依不侥,明显不肯这般轻易放过冷寂夜。
冷寂夜冷眼相对。
“丞相大人莫非真糊涂了,此事若真是冷将军干的,那些黑衣人身上还会挂着将军府的令牌吗?”皇上萧楼懒洋洋地说。
“这……”谢丞相有些支吾,他偷偷瞟了冷寂夜一眼,冷寂夜也正好向他望来,目光一碰,谢丞相倏地收回了目光。
冷寂夜的眼中有仇恨般的冷。
“人都已经死了,谢丞相还要怎样呢?将军孤寂半生,好不容易遇到个心动的,如今伊人已去,再不依不侥,怕是真有别的意味了……在朕看来,江山社稷,君臣和谐,天下百姓安康,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了!”萧楼语气虽是漫不经心懒洋洋的,但话里话外都是警告谢丞相的意思。
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会纯真地笑,会做酥油饼的女子真的死了……
皇上萧楼的心里有丝淡淡的遗撼,还有星星点点的痛。
“人既已死,尸首呢?”半晌,皇上又问。
“臣该死,已把那尸体扔到十里亭万丈深渊下……”谢玉跪地胆颤地说。
萧楼倏地坐直了身子,他目眦俱裂地瞪着谢玉,“你给朕再把话说一遍……”
“臣罪该万死!”谢玉吓的只有跪在地上不停嗑头的份。
萧楼脸上渐冷,他望着谢丞相,神态说不出的厌恶。
“皇上,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就这样吧!微不足道……”反到是冷寂夜开口打破冷寂。
随后他轻轻跪了下来,“皇上,臣征战多年,已身心俱疲,想回家休整几年,请皇上肯允。”
皇上目光复杂地望着冷寂夜。
最后一叹,“也罢,朕终是欠了你的。”说罢,下旨,允了。
☆、第四十四章 孙雨青的到来
将军府,死气沉沉。
就象终年不见天日的幽暗森林,处处弥漫着一股诡谲和冷寂。
将军府人人自危,每个人脸上再看不见笑。
‘碧水苑’书房,冷寂夜站在书桌前一边灌着酒一边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什么,折皱的袍角,胡子拉碴,样子说不出的狼狈颓废。
一阵风吹来,桌上堆得层层叠叠的纸随风而落,铺了满地,就象幽伤,无处不在。而那些散落的纸却只有两个字,‘果儿’……
突然间,冷寂夜狂性大发,蓦地掷下笔,抓过身旁的酒坛子仰头就猛灌下来,随后呼出一口浓重的酒气,“为什么还不醉?为什么还不醉……为何要清醒着?为什么不随她一起死……”冷寂夜狂癫着喃喃自语,随后又仰头只顾灌酒。
那酒气一如思念和哀伤弥漫整个屋子。
突然把酒坛子狠狠墩在书桌上,冷寂夜摇晃着身子死死盯着地上的那飘零的两个字,随后痛苦深深弥漫在眼眸,可他却愤恨地吼道,“这天底下的女子到底都是薄情寡义,你明明答应我的,要好好地活着,如今却舍我而去。果儿,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说着,冷寂夜伸出手狠狠地指着地上的那个名字,眼泪却一滴一滴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那些还来不及掉落的名字便被泪水晕开,成了永远抹不去的悲伤。
冷寂夜一拳砸在那些宣纸上,“可是,我却不会像你!我承诺过的,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会在心里想着你,这一辈子,只想着你……我不会死,只有活着才能想念你,我怎舍得忘记你……我会做到的,一辈子都要想着你,果儿,知道我有多爱你……”
幽窗冷雨,一灯孤。
冷寂夜踉踉呛呛地扑出屋外,一阵冷雨袭来,他痛快地哈哈大笑。笑后又指天怒吼,神情甚是不公,随后两腿一软又跌在泥水里,他痛苦泪流,“君当做磬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磬石无转移。果儿,为什么我总是放不下那些愚蠢的骄傲和固执?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爱上你?为什么我拼了全力也不能保护你……果儿,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即便你死了,我都没有保住你的尸首……果儿,你可知,我生不如死……”说着,冷寂夜痛苦地闭上眼,跪倒在冷雨中,仰天长嘶。
三年后,孙雨青来了府里。
他低沉的眉目,步履沉沉。
聂管家无喜无悲地把他引到‘碧水苑’书房外,“将军就在书房里,孙大人自个进去吧!”
孙雨青点头谢过。
聂管家转身就走,片刻又停步,冷漠地道,“若是孙大人劝不了将军,还请回去好好劝劝皇上,别再折腾我们大人了。”
“你焉知这就不是救你家大人?”孙雨青转眸疑问。
聂管家冷哼一声,不置可否,抬脚离去。
孙雨青敲门,无应声,他猛地一把推开门,一股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孙雨青皱了皱眉。他没有任何厌恶,直接抬脚走了进去。
书房内,冷寂夜正毫无形象地扒在书桌上睡着了,屋子里扔的到处都是酒坛子。
孙雨青也没有立马叫醒他,只是卷起袖子弯腰把地上的酒坛子一个一个随手清理出去,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冷寂夜慢慢睁开了眼。
看清是孙雨青,冷寂夜又换了一个姿势又睡。
“丹碧国出尔反尔撕毁了先前的协议,出兵攻占了幽州十三城,每攻占一城,便烧杀抢掠奸淫无数,不知有多少妇儿遭此劫难,谢丞相保举的谢玉无能,一直被敌人牵着鼻子走,二十万大军溃不成军几欲丧亡,如今朝中再无良将,皇上招我前来,我打算挂帅出征。”
“嗯。”冷寂夜轻轻一应,但也没睁开眼。
“我首次出征,不知将军可有什么吩咐?此次一别,不把丹碧国打扒下,我就不打算回来了。”孙雨青雄心壮志。
“要死就死的利索点,别缺胳膊少腿的。”冷寂夜幽幽地说。
“嗯。”孙雨青诚恳地应着。
“避其锋芒,打其软肋。借有力地形,与之巧妙周旋,再攻其不备。发动百姓,不给丹碧国留下一粒一粟。诱敌深入,昼夜不尽地骚扰,然后虚中有实,实中有虚,逮着机会只管杀就行……”冷寂夜仍闭着眼,但嘴里说出的话却精妙至极。
孙雨青耷拉着脑袋站在他面前却低低地哭了起来。
冷寂夜睁开眼,见孙雨青哭的象个孩子似的,不觉好笑起来,“很难得,还能看到你这般神态……”
“我也很难得,还能看到将军还活着……”孙雨青抽噎着说,他紧紧地望着冷寂夜,眼睛里有钦佩有敬仰也有心疼。
冷寂夜却淡笑着慢慢坐直了身子,回身找酒坛子,却一个都不见了。
“既然那么伤心,为何不随着她一起死?死了一了百了,什么都干净了。”随后,孙雨青梗着脖子对冷寂夜吼着。
“死了,就不能想着她了。”冷寂夜目光迷离幽幽地说。
“哼,你这么做,就把果儿看扁了!我不相信,她会那么自私,让你放任着天下百姓不管不顾,唯唯思念着她……你让她觉的耻辱,她用全部生命爱着男人不该是这个样子,别看她大字不识,可她的心高傲着呢!”
“谁说她大字不识?我教了她认字,她知道君当做磬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磬石无转移……”冷寂夜说着,神情很是跟孙雨青较真。
“哼,反正如今的你,根本就配不上她!”
“孙雨青……”冷寂夜桌子一拍,低吼一声,霍地站了起来。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你现在还知道自己是谁吗?果儿爱着的那个人还是你吗?怕是连你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这样的你,根本配不上纯洁的果儿!她为你死,根本不值!”孙雨青语气果敢地一连串的发问,直把冷寂夜给问住了,他皱着眉,两眼放刀地盯着孙雨青。
孙雨青直接走到一旁拿过一面镜子扔给冷寂夜,“看看你自己吧!果儿那么年轻,你都快成老头子了……”
冷寂夜低下头,见镜子里的自己果真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一泄气颓丧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你来还有别的目的吧?”片刻,冷寂夜冷静地问,他又恢复了从前那个睿智轻狂的大将军。
孙雨青也不多说,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圣旨就扔过去,“做回你自己,这样才对得起果儿……”
于是,三十万大军,在统帅冷寂夜的带领下,马不停蹄地奔赴边疆。
☆、第四十五章 青儿?果儿?
北疆,冰雪覆盖,森冷无垠。
厚厚的积雪之下,残戟断剑,尸首遍野。森冷的雪气之中搅和着的是那令人窒息的腥腻之气。毫无疑问,战争的残酷,人命若草芥,马革裹尸,虽豪迈也无情。
山谷下,连绵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白色的帐篷已与白雪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