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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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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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兰仪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潘纫佩,她年岁也不小了,脸上厚厚地敷了一层粉,唇颊又施朱,衣着浓艳得跟只花蝴蝶似的,可是眼梢和嘴边,那些皱纹和下垂的痕迹,早就出卖了她的年龄,还出卖了她长期的内心不安。果然,潘纫佩寻个话题打发走了服侍的人,压低声音道:“你是打算就这么算了?我们当年的计划也就不管了?让刘劭那个小畜生将来顺顺利利当皇帝?”
  她想着自己的儿子,眼睛就湿了:“我自己是生是死也无所谓了,但是我们家虎头将来在刘劭脚下过日子,我想想都觉得憋屈。若是刘劭还记恨以前的事,只怕我们母子都不得善终。”她揩了揩眼泪,见面前人含笑凝望着一堆绫罗锦缎,似乎在走神一般,不由又要加料:“别说我,小畜生当年对你,又何尝有过好脸色?他对自家兄弟,没一个有感情的。陛下在,他不敢过分,万一陛下没了,我看,你也是有儿子的人,只怕也要跟我担同样的心呢!”
  谢兰仪抚了抚面前一段罗绮,光滑的丝面儿细腻得如英媚柔柔的肌肤。她笑道:“不站得高,怎么摔得重?娘娘请听我计较。”心里则对自己说:刘义隆你自诩仁爱,却多行不仁爱之事。众叛亲离,这样的苦味,我要让你也尝到!武帝杀子,这样的恶名,我要让你也担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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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阳公主刘英娥邀约太子刘劭到公主府做客。姊弟俩在同辈中感情最亲近,刘劭对这个同母的姐姐也非常信任,喝多了两杯,胸臆里那些憋了许久的话就憋不住了,把盏摇头叹息道:“父皇如今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将来我的日子可难过得很!阿姊瞅瞅,如今阿父信任的都是什么样的人!没一个能和我对付!”
  刘英娥为弟弟的杯中满上美酒,劝慰道:“阿母去得早,我们两个谁不是整天提心吊胆的?潘妃那个贱人不知吹了多少枕边风,我真恨不得掐死她才好!”
  刘劭道:“刘濬倒还听话乖巧。”
  刘英娥嗤之以鼻:“他也能信?”
  刘劭道:“除了你,我谁都不信!不过刘濬自己犯了一大堆错处,我拿捏着他的把柄呢!他敢对我不敬?只是我自己做了这么些年的太子,还不知何时是个头,真是憋屈!对了,上回严天师不是说,北伐过后,我能发达的么?”他默然了片刻,征询的目光瞥向姐姐。刘英娥抿嘴儿一笑:“你急什么!天师如今就在后院清修,你要问,只管去问好了。”
  她神秘地说:“你可知道,前儿晚上我一个人睡在卧房里,便见空中两点流光,跟萤火一般,慢慢飘入我的巾箱。我起身唤人点烛查看,发现箱中竟然多了两颗珍珠,又圆又亮——一双珍珠,岂不是上天要赐福给我们?”刘劭怔怔然听着,脸上也渐露喜色。
  后院佛堂,不如一般的佛堂清净,载歌载舞,如癫似狂,不像清修之地,倒有些巫蛊的味道。严道育宽袍博袖,打扮似是在修行的比丘尼,然而脸色火热,额角带汗,浑身抖动得如发癫。刘劭一吓,悄悄问姐姐:“这是何意?”
  刘英娥笑道:“佛祖附体,这是好事!我叫她上天陈请我们的事,不要打扰罢!”
  严道育打摆子停了下来,突然猛地打了个寒战,翻了翻眼睛睡着了一般。大家屏息凝神,终于等到她慢慢睁开双目,一副疲劳的模样,虚弱地说:“未来佛见恕,方才小尼前往太虚之境,与菩萨切磋未来事。请殿下切记不可泄露天机!”
  她突然哑着喉咙惨嘶一声,白腻而修长的手指颤巍巍指向了佛堂外,双眸涣散。刘劭随着她的手指望去,隐然可见一团青白色光影从天而降,落入地中便倏忽不见了。他疑惑地慢慢走到那块地面前,似乎觉得石板有些松动。“挖!”他大手一挥,公主府几个家奴赶紧取了小锹,俄而就从石板下的泥土里挖出一尊玉雕人像来。
  刘英娥不由屏住了呼吸,刘劭亦然。玉人身上裹满了泥土,沁着血红的斑纹。刘劭突然对姐姐问道:“阿姊,这……有没有些像父皇?”
  刘英娥脸色发白,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劭咬着牙,看了看一副淡定模样的严道育,又看了看刘英娥,压低声音道:“若是事成,我定当回报阿姊!”
  但按严道育所讲,玉像要起到作用,需离被咒之人越近越好。刘劭久居东宫,不宜在后宫逗留,而东阳公主当日又病倒了。公主府忙奏报上去,为公主延请太医施治。
  王鹦鹉作为刘英娥的贴身侍女,又是太子刘劭的心中爱宠,施施然进了皇宫。她在公主和太子面前得意,自己也不由得意,吩咐了太医诊视公主的事宜后,寻思着要见见“恩人”——这些年,也没少拿人家的好处。
  谢兰仪青衣布裙,正在滋畹苑的溪水边浇灌兰花。春兰猗猗,开着黄绿色的小花,暗香浮动,使得朴素一身的谢兰仪也浸润在令人幽然的气氛中。小宫女文绮在一旁帮忙执壶,突然看见王鹦鹉着一身绫罗,曼妙地走过来,忙甜声招呼道:“娘娘,这不是公主府的王娘子么?”
  谢兰仪早就看见了她,此刻才装作惊喜的模样直起腰来,拍拍手上的尘灰笑道:“真是贵客!快,把我那个‘龙凤齐飞’的好茶饼拿出来,调去年的梅花雪水,给贵客烹茶。”
  王鹦鹉心里那个熨帖,紧几步上前屈膝见礼,并止住了文绮,说道:“娘娘!奴且不论自己配不配得上喝那样的好茶,就说奴这样粗鄙的人,喝了也喝不出滋味来,白糟蹋东西!”
  谢兰仪笑道:“胡说!在公主府这么些年,养得水葱儿似的娇嫩,风仪也大为改观,正是该品鉴品鉴我这里的茶水。”她亲热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王鹦鹉,她果然比那时那个小家子出来的丫头要成熟华贵了许多——但,她毕竟还是个小家子出来的丫头!
  王鹦鹉这些年得公主的宠爱,又是太子的情妇,日子甚是过得。钱是不缺,就缺个体面。谢兰仪是皇帝的嫔妃,也是拔擢她从巷陌蓬门里出来的恩人,而年年三节都是周到地打点礼物——虽然渐渐地王鹦鹉已经瞧不上了,但这份体面,实在让她由衷感念。果不其然,喝了谢兰仪的好茶,谢兰仪又从妆奁里检点了一支镶宝的金钗,插在王鹦鹉的发髻上,左右打量了一番才笑道:“真是花儿开到了盛极之时!”
  王鹦鹉摸摸头上的新金钗,美滋滋道:“怎么好意思!又叫娘娘破费!”
  谢兰仪笑道:“我马上要随义阳王之藩,东西太多也累赘,倒不如送些给你们这些故旧,也算是个念想!”
  王鹦鹉更觉脸上生光——她一跃而与陈郡谢氏的娘子、皇帝的爱妃、公主的庶母成为了“故旧”!她讨好地笑道:“虽然外藩苦些,不过也好。将来太子登基,娘娘如有所请,我说不定能说上些话。”
  还不过是太子偷情的宠嬖,就敢说这样的狂话!谢兰仪心里鄙夷,脸上却做出诚挚的笑容来:“可不是,将来我依仗娘子的地方还多!”王鹦鹉左右瞥瞥,见文绮在外头烹茶,滋畹苑素来清净,也没有许多服侍的人在侧,便压低声音道:“不过如今,倒有需娘娘帮忙的地方。”
  谢兰仪心头一凛,顿了片刻凝神问道:“我?我能帮什么忙?”
  王鹦鹉声音越发低了:“太子登基是天意所归了,陛下一直对娘娘不好,娘娘不如早早扶持太子正位,也好膺太妃之封。太子已然答应要封我做淑妃——他又不喜欢皇后——将来我总有帮得上娘娘的地方……”她盘马弯弓,绕着圈子说了半天,终于把严道育的“神奇发现”说了出来,还未及细细为谢兰仪剖析,谢兰仪已然明白了。
  她不便峻拒,甚至都不想拒绝,但也不愿意引火烧身,摆摆手止住了王鹦鹉的话头,偏着头问道:“公主也作此想?”
  王鹦鹉道:“当年袁皇后去世,他们姊弟俩……”
  “我懂了。”谢兰仪一丝话柄都不肯留下,“我没能耐,这事还要说通潘淑妃才行。”
  “可是……”王鹦鹉嚅嗫着,“潘淑妃与我们家公主不和……”
  “剑走偏锋。”谢兰仪说,同时,深沉地打量了王鹦鹉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浊水乱象

  春风拂过胭脂色的帷幔,吹开了其中一幔春意。王鹦鹉在太子刘劭的身下,媚态横生,颠簸拨弄,无所不用其极。刘劭沉醉在她身上的魅惑香味中,终于心满意足地长长一叹,尤不足意,吻着身下人汗湿的鬓角、红得发烫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个妖精!哪里来那许多本事?!”
  王鹦鹉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痒痒的,咯咯笑道:“太子这话,奴听不懂,奴对太子但有一腔真情,哪有什么——本事?”
  刘劭沉迷万分,但觉此女平庸的姿色都显得娇艳了几分,掐着那束素般的小腰,又抚了抚丰腴的腿,叹息道:“可惜了,这样的人材却在公主府里做奴婢。不过,等我登基了,就封你做妃!”
  王鹦鹉闪闪眼睛,扭了扭白皙腴艳的臀部,嘟着嘴道:“太子也知道奴如今身处卑贱!虽然公主待我不薄,但毕竟只是下人罢了。将来……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我?”她媚答答伸手轻轻拧了太子的胳膊一把,带着撒娇的口气:“只怕,早丢脑后跟儿去了!”
  刘劭笑道:“我不舍得!你想,卫子夫不也曾是公主家奴,后来不是母仪天下?”
  这话说得着实勾人,王鹦鹉笑道:“公主病重了,只怕要熬不过去。万一殁了,我们这等人都要出府发嫁,那时,太子可愿意要了我?”
  说起来“姊弟情深”,其实刘劭是颇为无情无义的一个人,东阳公主不知是不是由于作孽而干天道,莫名其妙生了场重病,但刘劭并无异常,与王鹦鹉偷情甚欢,直到这句话问出来,他才微微露了些愁色:“我虽想要你……鹦鹉,你还是先嫁于别人,我再徐徐图之,否则,万一老不死的知道了点什么,我吃不了兜着走!”
  王鹦鹉不由有些失望,但想起自己也不干净的身子,又觉得也是掩饰之机,因而扮了些愁色道:“太子吩咐,奴奴敢有不遵?只望……太子将来别忘记了奴奴……”
  刘劭见她泫然欲泪,倒有些怜爱,亲了亲她的唇颊,笑道:“忘记谁也忘记不了你!上回你去宫里,可从谢容华那里探听到什么消息?”
  王鹦鹉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和刘劭一样。同样打足了小算盘的刘英娥却没那么幸运,她大病缠身,几天人就脱了形。驸马都尉王僧绰是个不多话的人,这日却在公主榻边,屏退侍女,亲自尝药,并亲自拿勺子喂,见刘英娥一脸厌恶,拒绝吃药,不由自主地对刘英娥道:“公主,下臣有一事想劝谏——后院那个严‘天师’,我实在瞧着不像正经比丘尼。公主还是远着她些吧!她那些‘佛法’,哪里能替代药石呢?”
  刘英娥素来自负而傲慢,伸手推开王僧绰的药碗,气息微弱地说:“天师已经说了,我有此一劫,不用药石,只消勤念佛号,多加香油钱,自然会好的。只是阿父愚昧,非要派御医诊治——我也只好捏着鼻子吃这些苦东西。你,就不要再来添乱了!”
  王僧绰也是大家之子——太原王氏——风华绝代的男儿,可尚公主却是一件会把男人尊严剥光的“荣耀之事”,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见公主病中依然不屑相顾的眼神,那些真心实意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刘英娥其实并不讨厌丈夫,只是平素仗着父亲的宠爱,傲慢跋扈惯了,此刻见丈夫落寞的表情,心里也有些不忍,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太子是我从小最亲近的阿弟,你还怕将来的前途不是一片好光景?!你凡事多顺着他点,我这个阿弟还是很懂得有恩报恩的!”
  王僧绰勉强地点点头,呆呆地望着一旁的药碗,突然听到刘英娥喃喃地说:“天师已然做法,老东西活不久的……阿弟登位,当先杀潘纫佩,为阿母报仇!”他大为震惊,回头看着病榻上的公主妻子,却见她双眼上插,似乎要昏死过去。
  刚刚说的,是不是谵语,王僧绰也无法判定,只是心中陡然存了惊畏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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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焘实乃禽兽!”刘义隆看着江北六州州牧的奏折,气得手都在颤抖,然而被杀的人活不过来,被烧掉的青苗和桑树也长不回来,除却重新鼓励种植和养蚕,也没有任何弥补的办法了。
  潘纫佩此时在后宫,大大地给刘义隆出了一个好点子:“陛下,劝课农桑,还需上头做个榜样。妾寻思着,从宫中开始,摒除罗绮,宦官和掖庭的粗使宫女在宫中四处空地种植桑树,而妾等嫔妃则带着身边伺候的人养蚕缫丝——虽然补益不大,但是至少老百姓看到,也有个勤劳而致富的盼头。”
  刘义隆瞧瞧潘纫佩殷切的表情,不由对这个素来傻傻的爱妃生出感激来,捏捏她的脸道:“这样的好主意,必然不是你出的。”
  潘纫佩笑道:“陛下为何这么想?莫不是我这个苦出身的寒门女子,就想不出这样的道理?”
  刘义隆笑道:“法子你能想出倒不稀奇,这样光明磊落的一番话难道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潘纫佩扭了扭腰:“还是陛下英察!这番话,是谢容华跟妾说的。不过,法子也有我的份儿!”
  刘义隆深以为憾,叹口气说:“谢容华这个主意出得不错,还算是知晓大义的人。可惜啊……”他望了望滋畹宫的方向,对潘纫佩道:“你这个好姊妹要去义阳陪儿子了。”
  “陛下舍不得,何必非让她去呢?”
  刘义隆道:“此次她和新蔡公主各有牺牲,这也算是朕对她的报偿吧。”
  潘纫佩实在不能明白,这发配一般的离去怎么能够算是“报偿”?犹记得那时路惠男被刘义隆下旨要求她跟着儿子刘骏去武陵,她那个依依不舍的模样,跟刘义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的那些话,直是肉麻!潘纫佩撇撇嘴,心里想:若是真如谢兰仪所说,这次能够一举扳倒太子刘劭,而扶植刘濬为储副,那么,谢兰仪本人也可以“兔死狗烹”了,远远发配了出去倒也好!因而颇有得偿所愿之感,故作叹息,而内心熨帖极了。
  宫妃亲蚕,还做了一番礼仪出来,潘纫佩虽然劳累,但当她看到打扮成蚕妇的严道育时,心里还是一阵振奋。她找了个空当,命人把严道育叫道自己宫室的暗间,假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可准备妥当了?”
  严道育周旋在这些贵人之间,玩弄的就是心术,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然掉入了一个圈套,还是像以往一样装神弄鬼地说:“淑妃娘娘放心!此举必能成功,必能让太子登基,二殿下是太子要好的手足,必能封佳藩,必能做中书令!”
  潘纫佩假惺惺笑道:“如此甚好!我家始兴王(刘濬封始兴王)能与太子交好,实在是我的福气。中书令的事还望天师在太子面前多多美言!”她忖了忖,自感对这些巫蛊的东西也有些小小的担忧,便道:“玉烛殿人来人往,显阳殿乃是我所居住,都不方便——我也须为自己洗脱洗脱。我看,不如埋在含章殿吧,那里原是会稽长公主的故居,陛下时不时也会去吊唁,但平素又无人严密看守。”
  严道育连连点头:“是是,能在宫里就好。含章殿方便,就放在含章殿好了!”
  潘纫佩翘着兰花指,喝了一口茶汤,这才又说:“天师凡事亟需仔细,若是有了差池,天师自己也明白的,这可灭九族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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