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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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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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犍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逼上前道:“把信给我!”
  阿昀把双手往背后一别,冷笑道:“怎么,你想对我动粗?你别忘了,驻扎在姑臧城外的是姓拓跋的大军!你更别忘了,我阿爷带兵飞驰到这里,不过是五七天的功夫,他对付柔然那样强悍的地方都是轻飘飘,对付个你,简直是易如反掌!”
  牧犍立刻馁了,缩了手道:“我哪里敢对你动粗。只是这里头的门道,你听我说。”他瞟了瞟妻子,愈发觉得以往那些情意越来越少了,两个人结了婚,隔阂反而越来越大——自己诚然有不检点的地方,可是阿昀,也未免太强势太刚硬了!
  “你说。”阿昀冷冷地说。
  牧犍换了笑脸,对她譬解道:“南边刘宋,离我们多么遥远!他们汉人奸猾,想多拉拢我们,但我为什么要听他的呀?他跟我,什么都不是!我跟你阿爷,那可是翁婿!”他见阿昀蔑笑着,根本不以为然,咬咬牙又道:“我不必骗你。和刘宋,不闹僵就行了,倒是他们南来的东西好,从我们这里一路运到西域贩卖,关税是我们拿,占便宜的是我们。你是皇后,总该考虑到我为国家富裕、百姓生计做的打算。”
  他最后使用的是苦肉计,掉了两滴泪说:“当然,我与李氏的孽缘,是我对不起你。这件事已经错了,懊悔也无用了。你对我不信任,我也没有办法,只想着以后用我的真心慢慢把事情挽回吧。你看着就是。”他拭了拭眼角,戚戚笑道:“不过,你告诉你阿爷也无妨。你阿爷的脾气性子,你是晓得的,我反正也无力与他抗衡。他实在恨我,或是疑我,想灭了我国,或者杀了我,我也只有承受便了。”
  阿昀原本想好了绝对不信他,绝对不被他说动,绝对不被他迷惑。可是,听到这样一番话,见到牧犍的眼泪,从他这长得如此高大刚硬的人的眼睛里流出来,好是令人讶异!她想着拓跋焘发怒时的模样,真的是“天子之怒,血流漂杵”,如果他真的疑心牧犍生了外心,要把牧犍处死,那自己才出嫁不久,便要守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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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犍好容易找了个机会,借口巡幸外城布防,来到嫂子李氏住的姑臧城外的屋子里,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干柴烈火的事儿。李氏枕在牧犍的胳膊上,抚着他的胸膛道:“你那个小皇后,是不是自己不行,还管得好严?怎么陛下在我这里,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
  牧犍一捏她的鼻子,笑道:“浑猜什么!她管得虽严,新近倒也给我选了几个嫔妃,只是那些庸脂俗粉有什么意思?我心里只有你。”
  李氏媚眼如丝地顶着他的额头笑道:“谁信你!我说陛下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被这个女娃子管得死死的?就不能给她点颜色看看?”
  牧犍叹气道:“她阿爷虎视眈眈的,我要保这片国土,保万民安泰,怎么敢给她颜色看!只能哄着也就罢了。不过近来她越来越精明,已经插手到我朝廷的事务里去了,真真是个祸害!”
  “那陛下就一直低着头给她骑脖子上?”李氏的眼睛不由瞪圆了,一副心疼牧犍的模样,“陛下肯忍,我听了都受不了!”
  牧犍摆摆手说:“你也别恼!我想想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受,勾践卧薪尝胆、为吴王尝便才成就大业,我这点委屈算什么?横竖没有她,没有她阿爷,我也没这个位置。就忍忍她、哄哄她,也掉不了几斤肉。”
  李氏冷笑道:“极是。看来陛下对皇后还是颇为感念的,怪不得心甘情愿!”她似乎有些生气,把那螓首离开了牧犍的胳膊,翻转身子背了过去。牧犍看着她雪白腴艳的后背,绮思又动,揽住吻了一通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么!等我们强大起来,能与北魏抗衡了,我才不吃拓跋焘那一套呢!”
  “做梦!”李氏毫不留情说,“古来成就大事的君主,哪有瞻前顾后的?陛下只要忍心,真要处置掉拓跋昀,还怕没有办法?她一个女娃子,再凶悍,毕竟在陛下手心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只要小心周全就行。当年先帝……”
  牧犍一把捂住了李氏的嘴,低声喝道:“祸从口出,你不要找死!皇后没做威胁我大凉政权的事之前,不许动她!”
  李氏倒给他吓了一跳,然而见牧犍语气虽凶,眼神却是一派畏怯,她不由心里冷哼了一声。
  牧犍已经无心流连,起身披了衣衫匆匆离开了。李氏慵慵地起身梳妆,不一会儿,外头通报说居延公主驾到,李氏出门迎接,两人坐在一起,就都是叹息阵阵。
  “陛下懦弱,实在叫人生气,又不好说他!”李氏抱怨道,“在宫里,给拓跋氏那个小丫头片子拿捏得牢牢的,可最多跟我发发牢骚,一点动作都不敢有!依我说,就把那丫头片子痛痛地打一顿,她是好意思奔回去找她阿爷来寻仇是怎么的?做男人的,这么雄风不振,可怎么好?我大凉还指着他是个聪慧的君主,希冀着有崛起的一天!”
  居延公主叹息着说:“我这个弟弟,会看眼色,会使心计,可惜胸无大志,胆小怯懦。其实我们大凉地势险要,军备充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怕他北魏作甚?如今又与刘宋打得火热,多了一方增援。倒不如干脆破釜沉舟,也省得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净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家志气!”
  李氏奇道:“公主倒有什么好主意?”
  居延公主冷笑道:“那个拓跋氏皇后在宫里横行霸道,我早看她不顺眼了。不光是我,宫里除了她原本带来的人,大约也没几个愿意伺候她!找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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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拓跋晃带着一头薄汗,来到飞灵宫门口通报。谢兰修大喜过望,亲自迎到门口,春风满面地说:“太子殿下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拓跋晃苦笑着说:“我原是有急事找父皇,可惜他今儿下午起就一直在沮渠贵人的宫里。我几回通报,沮渠氏所生的三弟拓跋翰(1)却拦着不让我打扰。我……”他刚刚大婚,娶了闾氏为太子妃,因而说到父亲在后宫的行止,居然有些开不出口,脸都涨红了,才说:“这事紧要,先来告诉母妃,也好早早决断。”
  谢兰修有些讶异,问道:“为何要告诉我?与我相关?”
  “不是。”拓跋晃说,“与大妹妹相关。刚刚有从北凉来的探马,飞递来阿昀的消息。”
  谢兰修色变,问道:“阿昀怎么了?”
  拓跋晃看了看谢兰修,反过来安抚道:“母妃也不要急,暂时的消息还不算最坏——阿昀在凉国的宫中,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受了风寒,剧吐不止,高热不退,人已经昏厥了。算上探马疾驰而来的时间,应该已经三四天前的事了。”
  虽然不是亲生的女儿,但天天养育总是有感情的,谢兰修惊得一阵眩晕,顾不得太子已经成亲了便需避嫌,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哭泣道:“阿析!这消息一点都不能耽搁!我们快点去你阿爷那里,把事情告诉他,叫他想法子!”
  拓跋晃惊异地看看拽着自己的那双素手,听见她哭着唤自己的小名,不舒服而又异样。看着谢兰修已经慌乱的模样,拓跋晃没有忍心多说,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1)母子的关系都是为情节现编的。沮渠氏未记载生子。
  后来想到,那个时候婴幼儿夭折率高,而活不到一定岁数不序齿,会不会北魏医疗水平比较挫,所以狐狸的孩子少?乱想想的。

☆、狂心顿歇

  拓跋焘刚由沮渠花枝服侍着午睡起身,惬意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沮渠花枝媚答答地倚着他,帮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低声笑问:“今儿陛下可还满意?”
  拓跋焘捏着她的下颌笑道:“你哪有这许多花样?跟谁学的?”
  沮渠花枝扭一扭身子,故意不回答,惹得拓跋焘把她揽紧在身边,勒得透不过气,才讨饶道:“陛下!陛下!您这力气,妾哪里受得住!”她还待讲些私话,突然听到外面高声嚷嚷:“就是陛下怪罪我,这样的要事也不得不回禀!三皇子知道陛下的脾气,别犯错才好!”
  沮渠花枝一听,这不是谢兰修的声音?她们平素见面倒还显得和美,今日不知她为何如此不客气地对自己的儿子拓跋翰说话。不过拓跋焘倒是颇为在意的神情,几步出了宫室的门,对外头道:“既然是要事,怎么不叫谢贵人进来?”
  进来的除了谢兰修,还有太子拓跋晃。拓跋焘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呵斥太子,便见谢兰修一脸泪光地跪倒在青石地面上,连连叩头:“陛下!陛下!求您救救阿昀吧!”
  “怎么回事?”拓跋焘大惊问道。
  拓跋晃忙把事情一一说了。瞥了瞥身边那个才七八岁的弟弟拓跋翰,厌恶地又加了一句:“阿弟阻止儿臣进来汇报,儿臣心急如焚,只能求阿昀的母妃来帮忙了。”
  拓跋焘已经变了脸色,见拓跋翰结结巴巴还在那里分辩,偏偏年纪小,颠三倒四说不清楚,拓跋焘哪是那么有耐心的人!想着掌上明珠阿昀如今已经危在旦夕,这个不知好歹的三儿子居然还挡着他哥哥的路,他一巴掌就扇到拓跋翰脸上,怒叱道:“混账东西!你大兄是太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阻着他?上下尊卑不分!”
  拓跋翰的半边小脸蛋顿时紫胀起来,沮渠花枝飞奔过来,流着泪把吓傻了的孩子抱在自己怀里。但见皇帝大怒的模样,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不能触他的霉头——再受宠都不能,因而也只能默默地把拓跋翰抱到一边角落里,母子俩偷偷饮泣。
  拓跋晃对自己所有的弟弟都没有好感,心里流过一阵快意。恰好听见父亲急急地吩咐:“赶紧,派我国最好的太医,乘坐御用的传车,飞驰到姑臧给武威公主诊治!快!现在就去下令,谁敢耽误,朕就要谁的命!”
  拓跋晃倒也能干,立刻答应下来,旋磨儿一般转过身,朝外飞奔。拓跋焘咬着牙根,几步走到谢兰修面前,异常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肩膀:“你别担心阿昀。不会有事!真的有事,我叫沮渠牧犍那混蛋拿命来抵偿我的女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着一脸震惊之色的沮渠花枝,狠狠道:“你别添乱,朕就不罪你。你若敢使什么幺蛾子,仔细你的小命!”
  他走出沮渠氏的宫室,才又对身旁的宗爱道:“你再去传旨,多遣些人去姑臧,务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朕弄清楚!”宗爱走了,他又对谢兰修道:“都是快马加鞭的过去,来回消息,最快只需五天,你耐心等五天,若是有什么不对劲,朕立刻拔营前往姑臧,御驾亲征讨伐沮渠牧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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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沮渠牧犍见到拓跋昀的模样,自己也吓呆了。
  他心有旁骛,但是对这个结缡的妻子,也有些青梅竹马的感情,也有些齐大非偶的畏惧,复杂的感觉混在一起,让他总忍不住心生逃避之念,仿佛沉醉在李氏的温柔乡中,便可以忘却烦恼——但是,烦恼还在那里,并不会消失,反而因为他的拖延,漏洞越来越扯大,终于酿出了恶果。
  “皇后怎么会发作这样的病症?”
  跪了一地的宫女宦官们一句话都不敢说,直到牧犍指着日常侍奉皇后餐饮的那个时,她才颤颤地磕头道:“陛下,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皇后平素饮食就不大好,都是吃个两口就不愿再动筷子的。昨日生病,所用器皿亦是银制的,完全不见异样。皇后吃了两匙饭,又吃了两匙汤,当时还嫌汤有怪味,就没有再吃。结果,晚上就突然呕吐不止,太医的方子吃下去,就跟石头上浇了水似的全无一用。”
  牧犍道:“汤和饭还在?”
  “在!”马上有人捧了上来。着银筷子一试,筷子一点没有变色。牧犍道:“侍奉皇后饮食的宫女宦官,都来尝一尝!”他善于察色,目光一扫,已经看见跪地的人中,有一个宫女浑身一战栗,猛眨了几下眼又克制住了。
  牧犍指定了那个宫女,问道:“你叫什么?平素服侍皇后起居哪方面?”
  那宫女脸“刷”地白了,连连磕了十来个头才回话道:“奴名叫赤珠,日常是服侍皇后用膳的。”
  牧犍点头道:“好。把饭和汤各赐赤珠一碗。”
  赤珠筛糠似的抖,见皇帝身边的宦官端着饭和汤过来了,似乎伸手就要灌,忍不住膝行退了几步,才绝望地大叫道:“陛下!不是奴的主意!”
  牧犍脸色也变得煞白,他咬着牙关,狠狠道:“其他人都退出去。取烙铁来,朕要亲自审问这个贱人!”
  不消使用上烙铁,赤珠看着一滴水滴进炭火里插着的烙铁上,便“滋滋”地冒出一阵水汽,她骇然到极点,边挣扎边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实话都说了出来:“陛下!奴只是听命于居延公主,公主叫奴把西域来的药剂放在皇后的饭菜中,奴就按量放了。奴岂敢不听公主的话?奴横竖只是个伺候人的……”说到后来,颠三倒四,但每一句都指实了在居延公主身上。
  牧犍脸铁青,对身边笃信的侍宦道:“赶紧,去西苑把居延公主传到这里!”
  居延公主翩翩而至,挥了挥手绢驱走宫室里扑面而来的炭火热气,见牧犍的样子,轻松惬意地笑道:“陛下,何必担忧成这个样子?”
  牧犍发作道:“你干的好事!皇后背后是北魏的皇帝拓跋焘,你这举动不是要断送我们国家么?!”
  居延公主轻蔑笑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拓跋皇后无道,天怒人怨,如今报应到了她头上,我不过是替天行道罢了。”
  牧犍咬着牙冷笑:“你好聪慧!今日报应在她头上,明日报应就在我头上,在你头上,在我们大凉的头上!!”
  居延公主还是一脸嘲讽:“陛下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我们大凉?我们雄关如铁铸一般,军民协力,还有南边的刘宋、西边的吐谷浑也和我们交好,怎么的对付拓跋焘就没有胜算了?——陛下,反正如今梁子也结下了,您是打算流点眼泪跪求拓跋焘饶恕呢,还是像个男人一样奋起抗争呢,也就看您的决断了!”
  牧犍气得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惹祸的姐姐。但是他还算冷静,到这份儿上了,求饶未必有用,打仗又未必打得过,只能先通扯一下各方的情况,力争事情不坏到极点也就算功德圆满了。他看看乜着眼睛还在那里拨弄着指甲的姐姐居延公主,转脸对身边信赖的一名大臣说:“刚刚让你拟的文书可写好了?”
  他把一张薄薄的纸递到赤珠面前:“画押吧。给你个好死。”
  居延公主伸头一看,一切罪过均推卸在赤珠身上:她怨恨拓跋皇后曾因小过杖责自己,从宫外找来毒药想药死皇后。赤珠瞪圆眼睛,拼命地摇头:“陛下!陛下!奴是听公主的吩咐的!”牧犍恨恨道:“听吩咐给皇后下药就不该死了?你担下这个责任,朕给你个痛快,也给你全尸。你若是还在这儿别扭,我就直接割了你的舌头,把你送到拓跋焘那里,你看他怎么对付你!”
  赤珠命不由己,眼泪一道又一道地流下来,抖抖索索伸手在墨汁盒子里按了按,又在纸上按了一下。牧犍皱着眉瞧着纸上一团浓重的墨色,四周湮开不清,一如他此时的心境。他最后长叹道:“好好给皇后医治,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居延公主冷笑道:“妇人之仁!”
  牧犍勃然道:“我是妇人之仁,你简直就是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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