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草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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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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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太医便又搭上纱帘外头的丝线,又闭目凝神把了半天的脉,才笃然道:“谢椒房大约还是体寒阴虚,邪火上扬。这样吧,臣一总开方子,请椒房娘娘服用。”
  太医到外间拟方子去了。进来侍奉的阿萝轻声道:“娘娘什么时候有咳嗽出虚汗的症状?怎么都不叫奴知道?这可早该去请御医了才是!”
  谢兰修问:“刚刚你请御医时,是不是把我的一些症候都和他说过了?”
  阿萝不知做错了什么,闪闪眼睛说:“是说了,我怕……娘娘不好意思开口,就先把症状告诉了舒太医。不过,望闻问切,不是医生也当问病征的么?”
  谢兰修笑一笑说道:“你做的不错,只不过便宜了这个滥竽充数的家伙。这个庸医开的方子一个都不要用,直接倒掉就是!我就说呢,悬丝诊脉能诊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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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多月后,都城平城欢声雷动,御驾亲征的拓跋焘攻破上邽,生擒夏国国君赫连昌,再次凯旋。
  谢兰修不知怎的,那颗空落落的心无比盼望着与他的见面,早起便坐卧不安,不思茶饭,然而知道拓跋焘刚刚回来,要处置很多国务,此刻必然无暇看顾自己,只好竭力忍耐着。
  到了日暮时分,谢兰修不停地吩咐阿萝到外头做事:“阿萝,快去看看,外头的梅花树浇水了没?第一年种下,要成活了,可就能闻着梅香过冬了呢!”“阿萝,你把我做的点心送到皇后的显阳殿里去……”“阿萝,快看看外头的积雪是不是结了冰,人踩上去滑一跤可了不得!”
  阿萝给她支使得团团转,终于忍不住笑道:“娘娘,奴还是直接去华显宫看看陛下在不在忙吧!”
  谢兰修气得伸手要敲她的头:“你胡说什么!”
  阿萝穿着的是便于活动做事的裤褶,逃得飞快,笑声银铃一般地撒下来,谢兰修却是曳地的绿罗燕尾裙,纵使是提溜在手里也跑不快。她气得恨声在背后说:“小妮子!等陛下回来,我让他传杖子好好教训你!”
  阿萝转头笑道:“奴可不怕!陛下回来,娘娘哪里还有管我的闲心——哎哟!”她一头撞在什么柔中带刚的东西上,自己倒退了两步,一个趔趄,扭头一看,吓得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陛下……陛下见恕!奴婢……奴婢……”
  拓跋焘掸掸衣裳,笑道:“好家伙!谢娘子还是制定后宫典则的人,下边人都是这样子无法无天的?看来是要传根杖子整治一整治了。”
  阿萝给他吓得脸色发白,谢兰修忙道:“妾和阿萝笑闹而已,哪里知道陛下会过来!陛下若是生气,妾管教下人不利,应当首先罚妾才是。”
  拓跋焘笑道:“那黄荆杖子,你这身子骨恐怕受不住。”他见阿萝果然已经面无人色,笑笑对她说:“你将功折罪吧。好好伺候朕于谢椒房用膳。”
  阿萝长舒了一口气,敛衽退了下去张罗。拓跋焘站在门口,凝望着对面倚着长栏的谢兰修:她从屋子里出来,衣裳单薄,是家常打扮,泄水似的碧裙在风中旋起如一面鼓,洁白无瑕的肤色在这样的碧绿衬托下,成了灰色砖墙边的一抹润泽春_色。他似若无意拍了拍手边一棵树,兰修忙道:“陛下小心,那是我刚栽的白梅!”
  拓跋焘回首一看,那树瘦峻而蟠曲,枝条光秃秃的,笑道:“你怎么喜欢长得这么别扭的树?”
  谢兰修款款走过去,轻轻抚着树皮:“现在它是不美,可日后将有清远的芬芳带给陛下。——此地无法种植兰花,我心里又着实喜欢那些南花,若是能栽活这株梅树,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覆住了,寒风中,那大手温暖得几近发烫,很快,她的身子也被暖烘烘地覆盖住了,耳畔传来拓跋焘心疼的声音:“知道这里冷,还穿这么单薄在风里吹!你的树我派最好的花儿匠来打理就是,你赶紧地进去!”
  谢兰修心中温暖,覆着她手的那只大手变得模糊起来,随着脸颊一热,又变得清晰,她贪恋此时的暖意,抽噎道:“陛下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那厢给她深沉的回应,“想我了吧?”
  回到屋内,熏笼里加了一把合香,整间屋子暖香环绕,拓跋焘似乎不习惯地吸了吸鼻子,谢兰修捧来一盏茶:“陛下喝些暖一暖。”拓跋焘伸手来接,谢兰修看着他的手,惊呼道:“陛下的手怎么裂了口子?!”
  拓跋焘一看,手背上尚存着在上邽冰天雪地里伏击时冻出的裂口,此刻宫室温暖,裂口反倒绽开了,露出里头红红的嫩肉。拓跋焘笑道:“这算什么!”
  谢兰修倒又说:“还瘦了!”
  “别婆婆妈妈的!”拓跋焘说着,伸手不自觉地抚了一下脸,“行军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你们南人平素没事,喜欢搞那些冶游,曲水流觞什么,我可不爱!”
  谢兰修见阿萝指挥着拓跋焘身边的宦官们把晚膳一件件摆了过来,目光巡睃一番,拣了热汤饼递过道:“吃点热乎的,先垫垫肚子。”
  拓跋焘任凭她服侍着,饱饱地吃了一餐,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谢兰修这才问道:“陛下这次凯旋,可是吃了大辛苦了!”
  拓跋焘道:“也还好,不过上邽那地方干燥寒冷,朕的粮草一时有些供给不上,当地供奉又不足。饮食上颇受了些罪。和上次奇袭统万,也差不多。有时候渴了饿了,精神劲儿反而上来了,士卒们为了活命,都杀红了眼。不过……”
  谢兰修见他神情略有些落寞,不由出声问:“怎么?不顺利么?”
  “嗯。没有上次攻打统万来得顺利。”拓跋焘毫不讳言,“赫连昌残暴无道,原本下面的夏人是怨声载道,上次攻打统万,好多夏人为我们做向导,只为多得些食物。这次却不同。许是我们这里杀掠太过,逼得他们拼死反抗。我们的士兵,在那样恶劣的条件下,也过得艰难,几次被齐心协力的夏国兵士冲击,几轮溃散,几乎闹到哗变。”
  “不过,上苍还是眷顾我大魏的。”拓跋焘见谢兰修眼中的担忧之色,笑笑道,“我思量着粮草告罄,如果仍是胶着着,不能速战速决,只怕自己人先垮掉了。所以孤注一掷,带着二百骑兵前往上邽城下诱敌。赫连昌果然愚蠢,兴冲冲过来,想亲自督阵生擒我。结果他刚一出马,坐骑突然无端绊倒,反倒是他被我生擒了。”
  谢兰修害怕地伏在拓跋焘身上:“陛下!这么冒险,怎么能去做?!万一有个好歹……我……”
  拓跋焘神色温柔,笑道:“是啊,现在想来真有些后怕。我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只听见后头鼓声急密,马蹄震天,知道他们牢牢地跟着我,是我的死士。当时漫天飞矢,不知道那一支箭会射中自己,但我知道,赫连昌好大喜功,轻敌妄进,他见我越危险,就会兴奋得越靠近我。当时一心只是要赢,要灭夏国,要捉赫连昌!直到真的捉到了赫连昌,我才有时间害怕,怕自己死在戈壁里,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煊赫旧世

  谢兰修知道,现今战乱已经几十年,中原地区销烟弥漫,哪一块疆土里没有浇灌着战士与无辜小民的鲜血?仁义之师等同于襄公之仁——简直就是笑话!士兵和老百姓一样,几乎连饭都难以吃饱,还要自备军械,都是苦不堪言。所以拓跋焘出征,一般只备三分之一的粮草,其他的,全靠士兵自己劫掠,可想而知,魏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一片狼藉,生灵涂炭,且都是被默许的!
  谢兰修自知无法在这方面迂腐地劝他,倒是拓跋焘自己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变一变。崔司徒总跟我说:‘不仁则军不克,军不克则军无动。’”
  谢兰修点头道:“陛下骁勇善战,尤其是长于度势。古人说得好:‘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妾听陛下的几次战局,都是将士一心,上下同欲,而以少胜多,以动胜静,巧妙取胜的。但是如今外虏众多,四面均是虎狼,陛下稍有不慎,便会……”
  拓跋焘见她犹疑,鼓励道:“不妨事,你说。”
  谢兰修说:“前秦世祖苻坚,强国富民,一时间内外拥戴,可一旦淝水兵败,国内局势亦如山倒,最后含恨而终。妾虽女子,但既然嫁给陛下,自然期望长长久久,岁岁平安!”
  拓跋焘似是非常感动,握着谢兰修的手说:“你放心,我会自个儿当心的。听你谈兵,竟不逊于崔司徒,难道南朝的女儿家,在室也会读兵书?”
  谢兰修笑道:“那不过因为我阿父曾是领军将军,又任一郡刺史,而且他的好友檀道济也是不世出的兵法奇才。我耳濡目染,略略懂些而已,岂敢和崔司徒相提并论?”
  拓跋焘笑道:“崔浩聪明,你也颇不赖。若是让你们谈一谈,说不定能够相投呢!”
  谢兰修笑着轻捶了他一记:“陛下怎么不发支笏板,让我也到华显宫议政呢?”
  拓跋焘拉远距离看看她,笑道:“只要你愿意脱掉这袿衣长裙,解散这高髻金钗,换穿裤褶,改梳编发,我就肯让你去朝堂!”他的手不自主地就抚上兰修松松缚着的长发上,她高髻微堕,而脑后的长长余发从腰际垂落,以她跪坐的身姿,几乎触及地面,黑亮得如上好的缁缎。拓跋焘在外面奔波辛苦,久旷的人,此刻有美在旁,哪里能再忍耐!恨不得立刻扑到温柔乡中。
  谢兰修却突兀问道:“赫连昌被陛下生擒,那么赫连玥宁当怎么办?”
  拓跋焘似乎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转口就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留她?”
  这可真是大关节,谢兰修觉出拓跋焘一下子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双目炯炯,用心在听,但神色里也加了些警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出语是否合适,会不会引起拓跋焘的猜忌,但是话既然出了口,连收回的机会都没有,只好说:“陛下不妨有容人之量。”
  拓跋焘浅浅扯一扯唇角:“你的话与崔司徒如出一辙!”
  谢兰修不知自己怎么老与崔浩扯在一起!她忖度着说:“妾也不懂这里的情况,不过赫连玥宁和皇后姐妹三人,如今已经是无家无国,只有陛下可以引为倚靠。陛下与她们既然有肌肤之亲,难道就不顾念一二?”
  拓跋焘道:“顾念她?她怎么不顾念我子嗣稀薄?”他见谢兰修略略有失望之色,微微一笑:“不过,她这条命,还是留着吧。免得寒了赫连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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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昌坐上胡夏皇帝的位置实属侥幸。他上面原有两个哥哥,而他的父亲,亦即名望极大的夏国雄主赫连勃勃本来属意的是赫连昌的长兄,早早的按立嫡立长的规矩立他为太子,而把赫连昌远远地分封了出去。然而祸端总是起于萧墙,赫连昌的两个哥哥为争得父亲的宠爱和皇位,大打出手,骨肉相残。而失去了二兄的赫连昌亦不甘寂寞,趁隙而入,把他的长兄——太子也给杀掉了,逼迫父亲赫连勃勃立他为新太子。赫连勃勃忧愤去世,赫连昌顺理成章成为新皇帝,但他性格暴躁,又好猜忌,宛如一条疯狗,赫连勃勃苦心训练的胡夏军队,生生糟蹋在这条“疯狗”的手上!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而又自负狂妄的家伙,被拓跋焘生擒回平城。赫连昌虽然狼狈,但到了明知自己活不了的情形下,他倒也有几分铮铮的硬骨头。一路上詈骂不休,一点都不肯低头服输。
  他在牢房里坐了数日,突然被人提溜出来,让他换穿一身干净衣服。赫连昌瞪着眼睛说:“做什么?!”
  来人面无表情的说:“陛下有旨,招你参加宫宴。”
  赫连昌破口大骂,随即被塞了一嘴的麻胡桃,又被强行剥下已经破烂如絮、臭不可闻的锦绣衮服,换了一身。赫连昌挺着身子,嘴里“呜噜呜噜”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诅咒声,而后被塞进一辆辎车里,送进宫中。
  华显殿里布置一新,绛红色的帐幔长长垂地,虽是白昼,四面宫人还是掌着灯,大殿里明亮得几近耀眼。拓跋焘紫袍垂旒,巍然坐在上首的御座上,身姿挺拔,自有他的威严。而赫连昌被推搡到拓跋焘身前,又给两个带刀武士逼着脱了脚下文履,穿着里头白丝帛的袜子,被强按着跪倒在地,额头着地。
  拓跋焘道:“怎么如此无礼!战场上虽是仇敌,来到这里,却还是郎舅。还不快扶起来!”
  两个武士这才松开赫连昌,又费了半天劲把他嘴里的麻胡桃拿了出来。赫连昌破口大骂:“佛狸奴!你有种杀了我!你看我赫连昌皱不皱眉头!!”
  拓跋焘的脸色变得有些黑沉难看,押着赫连昌的武士摩拳擦掌,做好了听候皇命,直接击杀赫连昌的准备。没想到自己的主上却在唇角扯出一抹笑来,弯着眉眼道:“舅兄受了委屈,朕心里明白。不过两国交兵,朕有朕的为难之处,一言难尽。若说要恳请舅兄体谅,实在不是易事,不过朕用心良苦,实心实意愿意与舅兄修好,朕这一分心,舅兄以后慢慢会看出来的!”
  赫连昌别过头恨恨地“哼”了一声。拓跋焘朗声吩咐左右道:“给舅兄置坐席,上酒菜!”
  赫连昌嘲讽道:“朕原本在上邽也为妹夫你准备了一席之地,倒不知妹夫何时能去坐一坐?”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妄自尊大!拓跋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愚蠢且又自大的舅兄。而当他轻视面前这个敌人的时候,对赫连昌强弩之末的种种作态便只是觉得可笑,而不觉得生气了。拓跋焘笑道:“上邽如今纳入我大魏的版图,何时倒是真要去瞧瞧!舅兄这些日子行旅辛苦,快用些酒肉压压惊吧!”
  既来之,则安之,这点子气度赫连昌还是有的。他大喇喇盘膝坐下,伸手理了理宽袖,嘟囔道:“衣裳还学南蛮子!”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滋溜”一口闷了下去,昂着头、乜着眼向上问道:“这里头是什么药?砒霜?鸩毒?给我痛快些的!”
  拓跋焘笑道:“舅兄误会极深啊!”他起身到赫连昌面前,从他的案上的酒壶里为自己的杯中斟满,一仰而尽,把空杯底向赫连昌呈示了一下:“舅兄以为如何?”
  赫连昌似是有些动容,但心中敌意未除,又是一声“哼”,别过头不说话。
  拓跋焘从容回到自己的御座上,顾左右而道:“崔司徒呢?朕叫他拟定恩赏朕的舅兄,旨意该备好了吧?”
  旁边一席上立刻有人朗声道:“回禀陛下,臣崔浩,已经准备好了。”
  赫连昌回头一看,自己的对面陪宴的十数个官员中,坐着一个个子矮小、其貌不扬,却面生异相的中年男人,捋着胡须,笑容满面地起身,弯弯腰冲赫连昌轻轻一揖。崔浩寻思着赫连氏乃是匈奴、鲜卑等多族的混血,素以不爱读书着称,便没有用那些文绉绉的语词,而是直接道:“陛下厚恩,特赐宫苑最西的别苑为赫连明公准备房舍,赐宫女八十、宦寺八十,日常陈设和坐卧用具均是等同于陛下的规格。拜赫连明公为常忠将军,封会稽公。”
  赫连昌听到“明公”的称谓,脸上一阵抽搐——位极人臣方可尊为“明公”,但是自己曾经也是帝王,如今变成阶下囚,纵使用度再等同于拓跋焘,称谓再高高在上,还是改变不了这阶下囚的身份。他冷笑道:“佛狸的厚恩,朕不敢承受,有死而已!”
  拓跋焘脸色沉沉,目光望向崔浩,崔浩却是一脸和善而无所谓的笑意,抛个眼色示意皇帝稍安勿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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