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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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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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三步迈过来,撑着伞,笑吟吟道:“你当真不擅冰嬉么?”正儿八经地自问自答,“只怕是装一装的吧。我最受不了这样的女子,假装娇弱一些,不就是图招惹爷们儿么。”
我行着礼,沉默地垂首立在原地,无奈道:“主子说得极是。”话罢心中腾起一种大义凛然之感,瞥了撑着伞的太子妃两眼,有点儿想要尽弃前嫌的感悟。
尽弃前嫌这个词本意是好的,是要将前仇旧恨一笔勾销。但,受者不识,它就是一个即矫情,又做作的四字格言。偏生凑巧,我今日倒霉,就遇到这么一个不识时务的“受者”。
我挺正直的煽情道:“按常理,嫌隙难解,可若各自都放一放,也未必当真那么难解。”声音中含上两分亲近的绵软,补充道,“即便瓜尔佳氏三系中有些不为人知的纠葛,咱们这些小辈,虽不能评判往事孰是孰非,可承袭一些优势,也就足够,何苦针锋相对。”我觉得我这个话说得还是有理有据的,也并非我这个人胸怀多么宽广,多么的不计前嫌,可是人这一世终归不能皆靠祖辈们的训诫教诲,正如我阿玛所说,亲身历福历劫,才有顿悟。若存了父辈们的执念,如何能为亲历?
太子妃颇不以为意地就着这个距离从上到下打量我一番:“我何时同你有过什么前嫌啊?”
我身子一僵,想了一会儿,胸中气闷,心道:既然你不曾同我有什么前嫌,何苦回回都来寻一些麻烦?得,算我白说了。
这一僵倒是顺了她的意,添了一句补充:“这时候来装好人,说得好像我有多折腾奴才似的。”哼了一声,踏雪而去。
我自行免了这个漫长的礼节,抬头望去,雪粒子扬扬洒洒飘落下来,雪花在空中无声回旋,放眼望去,如白色幕帷一般,连同着天与地,将一切尽数笼置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赳赳武夫(7)

汤泉行宫地处偏僻,是以寒冷。日头偏西的时候,起了阴风,天空几缕淡淡的薄云,也就被刮散了。朱红的墙壁上,投映了翘角飞檐上的金色小兽,一层层,一重重的黑影,显得这座围城分外寂寥。
来这汤泉行宫不是为了汤泉,却是因为谒陵。谒陵本就不是一件等闲之事,按照朝廷的规定,谒陵分为大祭和小祭。小祭为每月朔望之日,大祭为清明、孟秋望日、冬至节以及岁暮。这一回,是大祭,万岁爷亲往却还有一些别的缘故。
早年,有令曰:辽东招民授官,永著停止。这说得便是关东的一处地带,那里被我们满人誉为“龙兴之地”,自满人倾族入关后,便给此地筑了道柳墙。世祖有言,若有穷途末路的那一日,便该退往关外。家世丰厚一些的显贵们,无一不晓,且视为祖辈教训。可是这一年,忽闻关内有百姓前往开垦,犯了老边,万岁爷因此实则有些触怒,一众显贵们也有些微词。不知后世如何评说,可这对倾族上下都是一桩大事,是以,这一回谒陵就格外隆重了一些。
圣驾既然亲临,另一番兴师动众就很是正常。伴驾而行,所视之地早就提前置了桥,修了路,粉饰行宫,增设膳房。途径所到,何处都少不了于道右百步外跪迎的地方文武官员。
不知万岁爷会不会因此疲倦,我确实对此情此景看得很是疲惫,所以,即便这行宫有一些寂寥,隐入其中也还是很合我的心意。
顶好的汤泉我们这些奴才是肯定见不到的,不过,沐浴还是便宜的多。沐浴屋舍建在一处隐蔽之所,分处在两间窄屋中,一路旅途烦累,下了值,眼看皓月东升,便约着凌霜一同去泡一泡。
沿路走来,也没什么人影,清寒银辉盖上雪地,遥遥一望,果然觉得有几分诗意。汤泉屋舍有两处都为女子所用,一侧屋舍中隐有人语,两侧以竹林相隔,另一侧半敞着的朱门中,腾出蒙蒙水汽。
二人一边连连低声叹息这舟车劳顿的辛苦,一边思忖到了一处,直直走向清静的那一处所在。
木香被腾腾雾气熏得分外浓重,和暖的气流一经袭来,就叫人心驰神往。二人入了屋中,又特地谨慎地四下里瞧了一瞧,查到这一处无人,才放心地解开外衣、中衣,小心翼翼进入了一汪暖意中。凌霜率先沉入水中,独留一颗脑袋靠在池沿之上,舒服地叹息一声,提了一截手臂到半空中,瞧水滴顺着指尖留下,道:“我看,你这几日面色不好,”她打眼从雾气中望了望我,审度了一下,“说不准是着了寒气,泡一泡也能驱散驱散。”
我在雾气腾腾间懒洋洋地喘了一口气:“太医院中哪一个不是病恹恹的,这时候尤其歇不得,歇一刻,要得罪多少人。”
凌霜轻轻一笑,慢慢将头浸入水中,屏了半刻的气,浮了出来,一头乌发,清秀的眉目,紧紧贴着池壁,喘道:“可不是,”她歇了歇,脸色一阵青白,“不知你可否听说,格格病了。”
我诚实地回答她:“哪一位格格?”
凌霜一张被腾腾水汽蒸得透红的脸上一怔:“你不知道,和主子未足月的小格格病了。”窗扇缝隙中挤进来几丝寒气,一阵狂风尖啸,窗扇咯吱有声,凌霜轻声唤了我一声,安慰道:“谒陵前格格就病了,那几日我虽不在小方脉科当值,但还是特意细细问过宫值的姐妹。听说小格格服了药,病情已有转圜,多少有些起色了。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是今日,我看要去回报的掌事公公神色不大好,就怕是情形凶险。”
我忽然一下就被疲惫打倒了,想了一会儿,将头扭向一边,背对着凌霜,道:“有多凶险?”
凌霜顿了顿,有分寸地说:“看得出,公公有些急,但,你姑且想一想,哪个奴才担着贵人的生死,神色会一派淡然。”
她这样一分析,我肃然抬头,心中踏实了一些。
门外清静的院中一阵动荡,我和凌霜相视一望,恍惚听见有个女子在呼救。二人一怔,即欲匆匆爬出池子,慌里慌张一阵窸窣,衣裳套得不齐整,长发也顾不得挽,就匆匆敞门而出。出得房门,院中却静极,我与凌霜霎时僵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腾腾热气蒸出了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赳赳武夫(8)

层层竹幕后有脚步声响起,忽然就转出一个象牙白衣的身影。我不禁屏住了呼吸。那牙白衣裳的人怀中腾空横抱一个被裹了貂裘大氅的女子,她乌亮长发顺着他手臂垂下来,在银亮月色中,犹如一泻千丈的瀑布。
我自认为是个脸皮不薄不厚,刚刚好的人,此时却觉得有些目不忍视。好歹是个还未出阁的闺女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出场样式。
凌霜也同我一模一样,短了见识,她抽了一口冷气,老练的疾步踏回屋中,招呼道:“看来没什么事,回来吧。”
我怔怔回首瞧了瞧凌霜,有些没有经验地回头瞧了一眼竹林,正要提步随她一同进入屋中,于此同时,身着象牙白衣的男子脚下一顿,显然也没有什么经验的回头瞧了我一眼。
二人目光遥遥交汇在半空中,具是一愣。夜雾中那一端立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十三阿哥。
他不仅没经验的驻了足,还立在那一边打量了我半晌,好一会儿才道:“你在这儿?”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索性就不答,却见他几步穿了竹林而来,直待在我面前立定了,悠悠收了收怀中抱着的那人,道:“石图正在寻你,带了皇阿玛的旨意。”
我微微垂头,见他修长的手指,圆润的指甲紧紧扣在这女子身上,再小心地瞟一眼她的面孔,浓密的睫毛微合着,唇上惨白无一丝血色,容貌这样姣好,原来是莲儿。目光停留的半刻,忽听到身侧月洞门外一个声音响起,那人清了清嗓子:“奴才无能,倒让主子先碰着了。”
我闻声即知这一定是十三爷口中的石图,也不侧首,又慢悠悠地再次打量了十三阿哥一番,颇有涵养地福了一福,边转身朝石图走去,边不知滋味的打着哈哈:“咱们二人有些没眼力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来的是太巧了一些……”
夜光交织在一侧碧油油的竹林中,杂乱的竹影落在影壁上,有些斑驳。我举步移出院子,那被唤做石图的亦跟了出来。到得外院不出三步,回身端端在他身前跪了下来:“奴才领旨。”
石图瞥我一眼,也不惊讶,深沉道:“姑娘果然伶俐。”他赞的这一句应当是为了博个熟悉,也免得尴尬,默了一默,“小格格病重,万岁爷恐和嫔郁结于心,特遣姑娘回去,”他看了我一阵,苦闷地择了择轻松的词句,“……瞧一瞧。”
甫一出那间屋门,看着了十三阿哥腾空抱着一个莲儿,我就觉得不大顺。想必是此行意在谒陵,各人身上都沾了太多阴气,所以就显得有些倒霉。风一吹,我躬身叩首谢恩,静默片刻,向石图询问:“不知奴才应当如何回去?”
石图双眼一眨:“这样的差事,石图自当护送姑娘入宫,姑娘不必烦忧。”他弯腰扶我起身的时候,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为全万岁爷的一番心意,我二人需快马加鞭,不知姑娘敢不敢骑十三爷的意云。”
月亮门内的后院中,象牙白衣的身影早就不知隐到何处去了。瞧得清楚,才能回过味儿来,顿时觉得他一定是忧虑莲儿,抄一旁近道回去了,默默咬了咬下唇,心中一窒,手指捏成个拳头,指节嘎吱响了一声:“这样说来,无非就是那坐骑性子野一些,我怎么会怕呀?!”
既然阿玛有朝一日要去请教莲儿的阿玛,如何教养出了一个文雅的格格,那我也就不用怀揣一个做“佳人”的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赳赳武夫(9)

石图是个实在人。我这样说,也是有依据的。临上路前,凌霜特意拿了些银子出来,想悄悄递给石图,求个照应。哪里晓得,石图瞧着她笑了半晌,竟然不收。这让凌霜很没有面子,我听了之后只是有点纳闷儿,按理说,没有人不喜欢天上白白掉下来的馅儿饼,如果不是他真的实诚,就是他算盘打得太精了。
皓白的石路之上,马蹄踏地之声伴着脆耳铃响。虽是隆冬时候,皑皑雪色中只一片青苍,但这一匹意云是一色纯黑,配上红鞍牙辔,外加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真如一条黑影飘在苍茫夜色中一般。
我在前头放马急驰了一会儿,顾盼左右,不见石图,遂揽了缰绳,欲使其缓。马儿通人性,才带了带,它就善解人意的收了步。
回首望过去,石图跨在一匹又高又大,洁白如霜的骏马上,月光之下,马儿长鬃如雪,将石图这种打架打得很有出息的人,都衬出了一些风雅。
他一路策马平缓的驰到我眼下,幽幽一肘撑在马背之上,凉飕飕道:“姑娘这是在同谁堵气啊?”
我双唇轻启,自言自语:“一个梦中良人,一个半遮美人,天生就该是一对,谁也不亏负谁。”话出口自是一怔,觉得露了些不必要的痕迹,抬手带了带缰绳,引得意云喷了两口气。
石图的手搭在马儿长顺鬃毛上,缓缓梳了梳,瞟了我一眼:“姑娘说什么?”
我悟出来他并未明白我话中之意,顿时因为他的愚钝对他徒增了一些好感。我带着个很慈蔼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就是随口说说,”顿了顿,大声笑道,“说你催的如此慢,咱们何时能到宫中啊?”
石图垂眼瞧一瞧被他跨在身下的马,又瞧一瞧喷气成云、神骏非常的意云,惭愧地将头默默扭向一旁,郁结痛苦地叹道:“不是在下慢,是马慢。”
我尴尬地笑了笑,望了望天,也不再拼命催马,龇牙冲他笑笑,保持着这个表情,二人并辔,任马儿同行。
石图的目光停在我眼中片刻,流露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光亮,我有些看不懂。他见我探究,就匆匆收了目光,伸手掏了掏跨在马背上的包袱,递过来了什么,道:“要不要?”
我目瞪口呆地垂头瞧着石图手中帕子上拖着的一个烤红薯,不解他方才目光中的亮意究竟是不是为了这块红薯。不过,我很快移了心思,因为红薯飘来的幽幽热气里全是香味儿,我笑嘻嘻地接了过来,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变出来的?”
石图微微扬了扬眉,若无其事地把手又放入包袱里,再掏出一个,慢悠悠地道:“你跑的那样快,叫都叫不住,还道是我变戏法变出来的。”
红薯有点烫手,我一边带着缰绳,一边左右换了两次手才转过来看石图,笑道:“以我的经验,这回跑的也算快了。”我抬手就着啃了一口,疑惑道,“你来传旨,想必是御前的人?”
石图将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点了点头,提唇笑道:“不错,”他斟酌了一刻,“可我不是什么角儿,我们统领才是。”
我其实眼下只专注于自己手中这个红薯的一方天地,许多事都不想瞧得那么真切,只是走个过场,随口应道:“原来如此,那你想必也是有通身的武艺本领了?”我又啃了一口,佯装仔细敬佩地打量了他一番,“擒拿什么的都会吧?”
石图不可思议地一笑,道:“文官有文官的讲究,譬如什么运笔之类的,武将嘛,讲究的就是个擒拿之法。”他将手中红薯掰成两半,留了较小的那一段,又将大段递给我,续道,“你方才那一说,倒是还算行话。”我推辞了他这半块红薯良久,他也不收,于是我就喜滋滋又理所应当地拿了过来。
可能,在石图看来,我这样有些孩子气,他提了目光望向夜色中悠远的几朵浮云,道:“我阿玛曾经说过,侵与掠是有打无拿,是一味的征服。擒与拿却是讲的抓住人心。”
这个世上,缘分是个最奇特的东西,譬如我同石图、还有他口中的这个阿玛,就很有些缘分。我点点头,分了一刻在红薯上的神思,啧啧称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赳赳武夫(10)

民间有言,说坐在紫禁城的金銮殿里,目光穿过一道道大门,就可以一直看出去,一直看到中原大地。其实这个事情,我也只是听说过,但其中的意思不难顿悟,无非就是皇权尊贵的这么一个意思。
我站在和嫔院内的时候,一批批宫人不知所措的忙进忙出,一个个都是惴惴不安的神色。石图将我送到院子角门,就不敢擅入,分手时,二人也算彼此熟悉了。
我奉命赶回来的旨意,叫和嫔有些突然,她一颗心全悬在小格格身上,面上虽然还矜持地装作小格格的病不过而已,可是心中显然焦虑得要命。我还不曾福下身,她就将我连拉带拽的拖到了太医身侧,叫我遥遥望一望格格的脸色。
小格格这病似乎确实不大好。我眉头紧锁,正犹豫该如何宽慰和嫔一二,就听她提声问道:“鶒儿,你瞧着如何?”
抬首时,她明眸之中有一些水汽,我被自己预备好的一番宽慰之词弄得有些愧疚,不忍地福下身:“主子暂请宽心。”起身时,屋中桌案旁坐了一人,太子妃这一身华服,让我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刚要警惕地收了目光,她已经看了过来,冲我柔柔眨巴眨巴眼睛,我双眉微微蹙起,下一刻,和嫔已挽了我的手解释道:“烫手的山芋,无人愿管,她自己请缨,本着历练她的意思,也就被准了。”和嫔语声有些冷淡,有些疏离。
我挣扎了一刻未答话,恰逢太医请过了脉来回禀,就失了机会。不容我再多同和嫔讲上一句,太医已嘱咐了煎药,这事和嫔最信得过我,就将我指到屋子的一个角落,看着小太监去煎药了。
窗上糊着雪白的纸,点了灯烛,就显得格外亮堂。药吊子搁在炉上,煮得咕噜咕噜直响。我搬了方杌子在药吊子旁坐下,看着药汁一阵阵沸腾的翻滚,心中闷的发慌。想着这个情景,多日风寒又加疲惫,带得脑袋都隐隐疼了起来。
有人走近药吊子旁的时候,我正有些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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