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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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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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昏黄的烛灯将刘承泽映得十分沧桑,我就这样一直抬眼瞧着他,没说话,将手中的帕子平整摊在桌案上,瞧了半晌,方道:“正是。”
谅解这两个字实则对我并不是个难事,譬如我幼年时候就知道,如若我在路边茶摊上遇见了一位态度并不算太好的店主,他对我态度不佳,言语不恭,我气愤的话就很没有道理,因我那时出门皆是由宅上偷跑出来,这一层首先就有些不光明、不磊落,是以,他人待我的态度也正是因为我自己太过浮躁。如我好生待在家中,何以惹出闲气来?这样一来,我就很能谅解店家恶劣的态度,面皮上也就可以做出些委屈求全的笑意。所以,自我后来想通之后,就极少不谅解那时刘承泽的做法,我想,或许是机缘、或许是孽债、也或许是因我之故,他错失了同莲儿的这种一见钟情,简而言之,有我的因,才有他造的果。
思前想后,我并不是个大度的女子,我不想瞧着十三爷同福晋恩爱美满,自己却在远处的光影里苦苦留守。可我一定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我不愿瞧着十三爷被史官录得个偏宠侧室的名号。毕竟,虽然我是他结发的妻子,可若论位分名号,还是嫡福晋尊贵了些。
为今之事,我无法谅解刘承泽实也是情非得已。若无他相助,我如何能脱了皇子侧福晋的身份,如何能将自己这个祸端从十三爷身边移除,如何能叫他同他的福晋恩爱美满,永垂青史呢?
我坐上马车,假意返回园子的时候,心中还是不由得叹息,求神佛保佑,愿刘承泽也能如我体谅茶摊店主一般,识大体的体谅体谅我以二人之间相交多年的情谊相逼迫的苦衷。
外面有风,河沿儿边的菖蒲丛中隐约有些窜动的沙沙声响。一轮银月早早守在晚晌幽寂的空中,月晖还瞧不见,只有冬日余晖恰到好处地由马车窗扇中漏下来。嫩红的颜色滴满河面,河沿儿旁,一只木舟悬于其上,静谧极了。
马车四周哨声忽起,马儿一声嘶叫,蹄下步伐有些慌乱,继而停了下来。我自沉着冷静,但闻身侧月盈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车外除了一阵急速的脚步声,真是静极了,这让月盈有些担忧,她瞧我并无任何吩咐,小心翼翼掀了帘子。
疏疏两声箭响,将月盈掀起的帘子一下钉在了马车木板上,月盈尖叫了一声,呆呆望着马车外已被挟持到远处的小太监,一动都不敢动。末了,她往我身前挡了挡,似乎这样就能将我这么偌大的一个人从马车中隐去了似的。
按刘承泽事先同我讲的,这些歹人会将我挟到木舟上,顺游送至刘承泽位于翁山的宅中。我料想他必定是亲自出马,又或寻些得人钱财,为人卖命的歹人也就算了。可当为首的之人一阵传神的哨鸣响起,黑衣人聚增的时候,我真觉得这阵仗有些铺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对影成双(8)

今日带来的护卫本就不多,派这样多的歹人,两方相较,胜负毫无悬念。
我由月盈搀扶着往车外挪了挪,侍卫们人数虽少,可各个集中精神,威风凛凛之气散出了几里地去。这队侍卫的首领是个衷心的,耳闻我的动静,忽道:“福晋且在车内小憩,弟兄们定护您周全。”
正是晚寒风疾的时候,那人话音方落,一阵冷笑声在远处响起,这人未曾掩面,却着了黑衣,手握一紫砂小壶,壶口中零星呼呼冒着一串热气,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弟兄们何必白白送了性命去。”这人一边说话,余下的黑衣人一边将包围的圈子缩的更紧更小,一旁的月盈又将我往自己身后推了推,我盯着她柔弱的背影,心好像顺着菖蒲下到了水里,很难透过气来。
未曾掩面的黑衣人不知从何处领受了一个眼神,突然有派头地咳了一咳,调出个中气十足地调侃声:“我劝各位弟兄们还是不要奋力抵抗,这实则也是你们爷早前欠下的一笔旧账,偷了我的马,我来讹一讹这位皇子,也不为过吧?”我蒙了一瞬,恍然了悟的时候,嗓中升调不由凑出了啊的一声。这些人是我与十三爷为萨仁救马而得罪下的,这样算来,却不是刘承泽派来的人。
月盈怒目向着他:“爷们儿之间的事,何苦来找我们福晋寻仇。”她睫毛颤颤,狠狠瞪着远处那人。远处那人高声道:“你瞧你眉眼长得甚好,我那时不仅丢了马,还丢了个女人,也被你们爷一同抢去了,不如,今日一并收了回来,倒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他身手极好,独独用了一只未握紫砂壶的手,就翻身上了路边高大的白果树,他在树上缓了一刻。马车忽然一震,他似乎已端端落在车顶之上了。
侍卫们瞧见这人的身手,无一人再敢轻举妄动,豪言壮语也就都收敛了。再下一刻,就瞧见这人落在侍卫团团围住的这个圈子之内,抬手就着紫砂壶嘴喝了一口,我瞧着他的脸,即刻便呆住了。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我初到永寿堂的那一日,早间在堂内遇见的那一桌人。这人就是刘爷无疑,那一位刘爷的人还未来,我倒先栽到了这一位刘爷的手中。
晚风沁骨,凉得出乎意料,我轻声嗽了嗽,那人就漫不经心、凉凉地看了我一刻,稍后又对月盈道:“是你自己下车来,还是爷来抱你下车?”言毕,他见月盈毫无动静,似乎也失了耐心,一步跨上马车来,动作轻盈得将月盈往地下一扔,提了缰绳便向圈外冲去,这一下晃动害的我倾身向后倒去,一阵疼痛似乎与惯常的疼痛感不同,既不是碰撞的疼痛,也不是伤口撕裂的疼痛,却是心头被一盆拔凉冷水泼醒过来的入骨疼痛。
我往车中角落避了一避,窗扇外的水面上,月色淡淡的铺着,白光此起彼伏,悠悠荡荡。心中的冷水一寸寸漫上来,渐至将我整个人囫囵没过。这幻影中的冷水虽然淹不死人,却时时叫我领受窒息的痛苦。若一直这么窒息着,兴许对我来说还算是甜蜜,因这窒息好歹是因十三爷而淹没我的,可窒息个些许时候,惊恐就交替着漫漫涌上来,这边喘了一口气,那边又从头开始折磨我的心了。
这样被情绪折磨了些时候,我就觉得冷极了,靠在马车朱漆壁上,强迫自己闭了眼睛,稳一稳心神,然后再思量刘承泽能不能从这位刘爷手中将我救出去。
两声重踏马车的声音震的我晃了晃,几人窜到车里,一人抬手拿匕首将我胁了,我不敢睁眼,所幸就这样闭着,想必马车内昏暗,他们也难辨出我昏倒这一事实的真伪。
方才提着紫砂壶的那人冷飕飕道:“活着呢么?刘少爷可叮嘱了半天,这笔买卖不许伤人分毫的。”
我尽量平稳的吐吸着,将头自然的低垂。忽觉有人抬手在我鼻下探了一下,道:“刘爷,这什么福晋太不禁吓了,这样就昏过去了。”
刘爷啧啧感叹:“女人都是娇贵些的好,要是个个儿跟你似的,皮糙肉厚,爷们儿还有什么取乐的意思,”他啧啧咂舌,“就说那些得花银子破费的瓷啊玉啊的,哪个不是稍不留神就破个精光,太耐用的,也就不那么灵光了,这就是咱们说的缺少灵气。”
又一人溜须拍马道:“刘爷高见,您说得太对了。不过,小的有一事不明,刘承泽这家伙一向觉得咱们关不住话,也从不与咱们会面,身份神秘的很,今日为着这么一个妇人,倒急匆匆的抛头露面,还花了重金,雇了这样多的兄弟,又不敛财,又不劫色,连干掉个人都不许,他是改了性子了,还是吃饱了撑得啊?”
这个问题引发了车内的深思,我同他们一样也在深思,只是他们深思的问题,我都知道答案,我深思的问题,他们根本不屑知道答案。
刘承泽的养父噶礼系在山西供职,这一票人亦是山西口音无疑。从他们对刘承泽敢怒不敢言的态度上瞧,想必与刘承泽共事过很长一段时日。刘承泽可以这样安排这一场戏,甚至精准的知道,我与十三爷曾经盗过这一伙人的马,想必此事与他亦有牵连,他也十分清楚,当年盗马之人便是我二人。
可若他是寻仇之人,为何这许多年过去,他还不曾讹了钱财?我早知他心中城府深得吓人,却未料得,竟有这样深。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疑惑道:“刘爷,莫非那小子同皇子福晋有鬼?”我这里心中咯噔沉了一下,这人又兴起,“虽说刘承泽在您这里花了不少银钱,可您替他这身份也都是些险要的活,怎么在女人这事上,半点便宜都不叫您得着。”
刘爷继而笑道:“猴崽子,都安静着些,这女人若是装昏,没的叫她同刘承泽学了去,你们可就死定了。”
车中静默了一阵,几人另起了些家长里短的话头,聊了起来。我自顾自思前想后,暗中思量,或许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提及的过往,刘承泽亦然,再瞧见他的时候,我还是不愿出言相问。即便他那时是诚心挑拨过我与石图,可我二人的分歧也只能怪彼此心中的不信任,真真怪不得他人。余下的,怕还是刘承泽帮应我的更多一些,无论将我从歹人手中劫回来,还是保我与兰儿母子平安,又或是帮应十三爷,他都做的无微不至,实在不是个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对影成双(9)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候,山风一吹,周遭一片银杏香气,颈上匕首的冰凌寒气将除未除,忽然一人将我揽入怀里,低哑道:“卢岽将赏钱分好了,你们出去取吧。”说话的这人,正是刘承泽,他将我靠在自己胸膛上,提了个灰毛大氅,将我捂个严实。我虽受了惊吓,可未受什么风寒,也不至于虚弱畏寒至此,我不知该同他说些什么,身子僵得厉害。外加他一番莫测得眼神望着我,却不说话,使我饱受煎熬。
我咽了口唾沫,顿了顿,道:“将我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吧。”心中恍如一块巨石砸入方才汹涌淹没心海的大水之中,砰然激起水花四溅。
刘承泽没有答话,我睁眼瞧他,他似乎并不如那几位黑衣人探讨中所说的那么高兴,盯着我的眼睛,道:“原来你那日就打定了这个主意。”
他说的那日是太医院那日无疑,我侧首瞧着马车窗扇外,华灯初上,山中几幢猎户燃了昏暗的灯烛,光亮颤巍巍的,炊烟缭绕而升,却还是不够冷,雪粒子化作雨水,飞散下来,将光影晕的愈发模糊,天外密密麻麻飞着似雨的雪,缓缓在我视线里散落开来。画面静止着,我道:“千秋万载我也是要这样做的。”
刘承泽手足无措的又将我身上大氅捂了捂,背倚着马车车壁道:“先同我回山上宅子,身子这样重了,也不知道珍惜,”他见我即欲出言辩驳,道,“你若不依,我现在就将你完璧归赵。”
我原本抿着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刘承泽眸光渐渐暗去:“你不说,却也不难猜度,你恐自己妨碍心上之人,避于它处,寻得他一世功绩,”说完这番话,他闭目缓声道:“如今这样就正好了,你若懂得将眼光放的长远,今日就该明白,十三爷若是找你,必会兴师动众,大抵除了我那一处宅子,他处处都会寻遍。”他半睁开眼睛:“你若执意逃出京城,便是想要他寻着你,你若真心为了避世,独求他的一世美名,唯有呆在我翁山宅中。”
我咬紧牙齿,闭眼静了半晌,道了一声:“走吧。”胸口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个人,我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他再不能触碰到我,甚至彼此永世都未必能再相见。能盼的,只有一个假设的来生,可那时我是谁,他变成谁,又让我如何确定,相遇的一定是他这个人呢?
刘承泽将我抱下马车的时候,我其实睡得很浅,可我还是告诫自己:“你是在做梦。”梦中忽有阵风吹过,屋中就奏出筝曲,玳瑁义甲拨弦之声轻盈无比,似乎是一簇簇小小的槐花立于筝弦之上,像五彩的蝶,扑闪几下,带走了胸口中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卢岽匆忙的回禀声响起,乐音未停,可抚琴之人却自行放轻了手中拨弦的力道:“少爷,十三阿哥随侍时旧疾突犯,和宣亲来求医治附骨疽的药贴。”
原本承载着的那一种巨大的痛苦即刻归来,这种痛苦从内里深深将我剖开,蔓延而来的是绝望。这一种绝望同往日所谓的绝望都不同,我分不清自己这一刻是在梦里还是梦外,神志不清的勉励哀求道:“是我不好,刘大哥,求你去瞧瞧他。”
琴声骤停,足下踏地而来,我身子一歪,被人双手一锁,压进怀中,我同这人贴得有些近,迫得我陷入一片银杏的清香中,我手上奋力抵抗,使力撑到他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上,却被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吓了一跳,人也清醒了一些。
刘承泽的声音我听得真切,他对卢岽道:“我即刻随和宣去,鶒儿受了惊吓,恐怕快生了,你去山中寻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来,帮应帮应,我速去速回!”
我只来得及叹一口气,腹中就觉得疼痛异常,才知道方才心口中的疼痛与此亦有些关联,喉咙处有些哽咽,眼底也浸出一抹泪意,这疼痛的滋味似曾相识的厉害,牵连出我心中又一阵痛楚。
刘承泽声音低哑道:“你别担心,我这就去瞧他。”我被他压在怀中,是以他极易察觉我的一举一动,他气息沉重,似是前所未有的慌张,道:“腹中疼的愈发厉害了?”
我泪眼朦胧中觉得刘承泽这样的形容十分可笑,若换作是十三爷,就暖人得多了,这样一想,我便当真笑了两声,道:“能陪他一道疼着,也是我余生最大的福份了。”
刘承泽一颤,松了一双锁着我的手,盯上我的眸子,闷闷道:“你说什么?”
我心中略有一丝不忍,觉得他这样帮应我,我情理间也不该再亲自捅一捅他心中没头也没尾的哀怨,伴着又一阵疼痛,我攒着手中十三爷的帕子,避开他的问题,再接再厉地求他:“你不是这就要去瞧他吗,刘大哥,求你快去……”
他盯着我,没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盏茶过后,他若有所思道:“我去去就回,也好叫你心安。”默了一默:“你当真对他这般上心。”他提了唇角,抚我躺平了些,起身一笑离去。我生生哽住了,心中说不出的疼痛又深了一层,好像连腹中的疼痛都再也算不得什么了。
刘承泽这一去,就去了许久,回来的时候,我肚子中揣着的那一个,早就落了地。因着离别情绪和一阵惊吓,这孩子着实生的有些费力,待到终于费力诞下了这个小阿哥,无论何人劝我,我却都不敢瞧上孩子一眼。不瞧已是不舍,瞧上一眼,就更添了一分的难舍。
不瞧也罢,折腾了许久,终归还是倒头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刘承泽端端站在我榻前等候,本是灯灭的晨起时候,他也不坐,就那样站在榻边,也不知是何时来的。他面上神色疲惫,我心中有些愧疚,撑着身子坐起来:“连累刘大哥费心了。”
尚未坐起来,刘承泽已三两步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将我扶了,脸色青黑道:“他好多了,身上热度都退了,疼痛三两日内渐去,”我了然点头,刘承泽冷冷道:“这一次病起,也是心中急火所致,病中他又督人四处寻你,劳心劳力,损耗不小。”
我默了一默,挣扎着笑道:“叫那刘爷将孩子送回去,只道福晋因甚虚弱,不省人事。在彼缺乏护理之人,未及用药,故即时薨。”
刘承泽嘴唇颤了几颤,眸色通红,哽咽道:“你越是待他决绝,倒越叫我知道他的份量……”
我从枕畔抽出一张信笺,笺上笔迹瑟瑟,正是那日我几近不省人事时奋力写下的,信笺微皱,也不知是那日的泪痕还是汗水印子,抚过笺上字迹,信笺哗哗作响。刘承泽接过信笺,轻声诵读:“盛筵将散,离别在即,梦里梦外,眉眼深藏。花开旋落,寂寞凄清,见花落泪,花影成双。相思之苦,歌竹传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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