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地暗后,我伏在他胸口,说:“易南,咱们去夏国吧。”
本公主一向是个低俗的人。
晚上用饭时,街上到处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年味很足,客栈的老板心情好,送了我们一大盘饺子,再搭一碟陈醋。
易南夹了一个饺子去蘸醋,我抢先把那碟陈醋撤回到自己跟前,说:“你将将不是吃过醋了吗?再吃就该齁住了。”
他举着饺子愣住,少顷红了脸,默默把饺子塞到嘴里,低头细细咀嚼了好久,方才咽下,抬眼,见我依旧灼灼望着他,脸上又红了一层,低下头去。
我托腮望着他笑,“易南,你这个样子,我很是喜欢。”
他脸像被蒸煮过的虾,红的有些骇人,我咳了声,夸张的用手掌遮住眼,“你脸太红了,我眼睛瞧不得。”
他颇为紧张,急急道:“阿悬,我,我先出去一下。”
我听着他走出去,方放下手,有些得意的悠然吃着饺子,在我吃第五个饺子时,他负手过来,不声不响坐在我对面,脸色已恢复正常,神态自若的夹了一筷子菜,仿若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我忍不住逗他,“你怎么不吃饺子了啊,是因为不能吃醋吗?哎,算了,你想吃醋的话,那就稍稍吃点儿吧,不要一下子吃太多就是。”说着把醋碟子往前推了一推。
他抬起眼皮,一本正经轻描淡写道:“是这饺子不好吃,没有阿悬口感好。”
我噎住,红着脸冲他翻了个白眼,他云淡风轻塞了一口米饭,若无其事拿眼扫我,我卯足劲,抬起脚,狠狠踩了过去。
他微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夹起猪蹄搁到我碗里,“是要补一补了。”
这是近两年来,吃的最为愉悦的一顿饭,当时,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将将开始,绝没有想到,它是个令人不忍回顾的结束。
用过饭,鞭炮声依旧不绝于耳,我拉着易南去逛夜市,虽然是边境小镇,却是热闹的很,街上熙来攘往,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的姑娘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说说笑笑在街上携手走过,一对对佳偶时不时从我们身旁经过,我与易南走在人群中,丝毫没有半点儿突兀,宴国的民风果然奔放。
我逛的很是尽兴,易南却紧张个不行,因是年关,街上摊位上卖的,大多是红色喜庆的东西,也会有些小姑娘新媳妇穿着新裁的红艳艳的衣裳在街上乱晃。
因是晚上,灯光虽亮,瞅着红色也不太刺眼,但易南却颇为小心谨慎,他握住我手与我并肩走在街上,眼睛一刻没歇,四处张望,瞧见红色或明黄色的地方,总是提前和我说,让我避开。
有时街上吵,我听不清他说什么,他索性把我拉到他怀里,一手握着我手,一手摸着我的头,待避开了那些晃眼的东西,再把我松开,如此反复。。。。。。
行至街口一个院门前,张灯结彩,小曲喜庆高扬,瞧情形,是谁家应着小年的景办喜事。我刚勾头瞅了两眼,就被易南拽进了怀里。
他笑着在我耳边说:“等到了夏国,安定下来,咱们办一场比这个更大的。”
我闷闷道:“那天,不都是红色吗?”
易南摸着我头,久久没有说话,待曲子又换了一首时,他方哑着嗓子说了声:“阿悬,对不起。”
身后咿咿呀呀响着高亢嘹亮的戏曲,在我听来,却是无尽的寂寥,我吸了吸鼻子,抬眼对易南笑:“我想吃祭灶果。”
易南低头轻啄了下我的额头,挤了一丝笑,“方才瞧见那边有卖。”
我们买了很多祭灶果,又杂七杂八买了几包零嘴,做路上消遣用。
出了宴国往前行了三日,已是腊月二十八,我们已踏进了这片三国交界的荒芜之地,空旷的山野听不到一丝人声,每前行一步,我心就急速往前赶半拍。
阳光晴好,我只能待在马车里,相较骑马,速度明显慢了很多,于是我们商议弃了马车改为骑马,日夜兼程,大年初一就能走出这里。
我眼睛蒙上厚厚几层束带,缩在易南怀里,黑暗中,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却直嫌马太慢,恨不得为它插上两只翅膀。
马不停歇一直奔到黑夜,路过一条小河时,易南停了下来,在结冰的河面上凿了一个洞,把马牵过去饮水,又从马背上取下粮草喂饱了马,这才过来陪我一起啃了干粮,喝了半袋凉水。
他只坐着眯了半个时辰,就要牵马继续赶路,我劝他再歇上一歇,他拍着我头,笑说:“无碍,我不累,若是阿悬困了,抱紧我眯上一眯。”
我扁了扁嘴,“那我也不累。”
他嗯了声,托我上马,我尚未坐稳,突然感觉到后颈处一麻,双眼开始迷蒙起来,听到易南好像说了句:“睡吧,阿悬。”困意袭来,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醒来时,天已微亮,易南正盘腿坐在枯草地上闭目打坐,我揉着眼睛坐起来,这才发现我身下铺着易南的披风,身上盖了两层,狐裘外覆着的是我自己那件披风。
我收拾好,抱着易南的披风和狐裘来到他跟前,给他披上,他睁眼看着我笑,“阿悬,今日是个阴天,你不必再憋屈着蒙上束带了。”
我依偎着他坐下,“行了一夜的路吗?”
他嗯了声,“照这个速度赶下去,除夕就可以赶到夏国境内。”
我看着他略微犯青的眼圈,“若是没事,也不必这么赶。”
他揽我入怀,揉着我头说:“我能撑得住,待到了夏国,安定下来后,有的是时候困觉。”
我们用过干粮,又歇了半个时辰,继续赶路,就在我心存侥幸觉得这一路都会这样顺畅下去时,还是出了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将近午时,路经一片树林,北风吹过树枝嘎嘎吱吱阵阵乱响,我眯着眼瞅了瞅,树林上方掠过一团黑压压的阴影,我正疑惑着,易南一手摸向腰间的长剑,伏在我耳边说:“阿悬,抱紧我。”
我反应过来时,易南已抽剑挡掉了数十支箭,我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腰不敢乱动,顿时觉得,我很是拖累他。
身下的马好像受了伤,踉跄着仰天嘶鸣,易南带我跃下马背,刀剑砰响中,他把我塞到他披风下,一手执剑,一手捂着我双眼,喊着:“阿悬,不要怕,闭上眼睛,抱紧我。”
怕妨碍他用剑,我不敢抱他太紧,怕他分心,又不敢松开他,担惊受怕的不知所措。他带着我时而腾空时而卧倒,天旋地转,劲风剑雨中,我只听得到他的心跳声,与我,是莫大的心安。
不知过了多久,易南松开我,说:“阿悬,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缓缓睁开,入眼,看到易南正对我笑。
他展开双臂在我面前转了一圈,向我确保他没有受伤后,搂着我说:“都是我不好,若依着阿悬留在宴国,至少,我们能好好过去这个年。”
要来的,躲不过,我伏在他胸口问:“他们是谁?”
易南摸着我头,默了默,不答反问:“那日,宴帝同阿悬说了什么?”
我疑惑的仰脸看向他,他眼神闪烁着向我点了点头,“阿悬好好想一想,最好是能忆起他的原话。”
现下当口,易南提起宴帝,我心口猛然一跳,怎么会?
我攥着易南的衣角,努力回忆着,“他说,其他四国,知道我不是宴国皇后的,只有三哥一人。”
易南蹙眉凝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顿时有些慌张,“易南,会是三哥吗?”
他拍着我头,又问:“还有其他的吗?”
“宴帝还说,若是在宴国境内,他能保咱们性命无忧。”我天灵盖一悸,“是宴帝?!”
他又摇了摇头,“不是宴帝,但却与他有关。”过了一会儿,又说:“他们是周国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是襄王。”
不是宴帝,不是三哥,我有些迷糊,“他们是来要地图与名单的吗?”
易南拥着我,“这十多个死士,怕是来打前战的,最快今晚,第二波死士就会赶过来,若是没猜错,现下,南渊已得到消息,极有可能,今夜会碰到一起。”
我腿骨打颤,“咱们去哪里?”
易南把我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方才马受惊跑了,我们现在单靠脚程,走不出这里还是要碰上他们,不如,留在原地保存下^体力。”
易南如此说,我方想起他昨夜没睡,方才又经过一场恶战,体力几近损耗殆尽,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不幸中的万幸,装干粮与水囊的包袱一直拴在我身上,我手忙脚乱的抖开包袱,蹲在地上拧开水囊的盖子,“就在这里歇着吧,你一夜未睡,现在肯定是又累又困,用过干粮就睡一会儿吧。”
易南随我坐在地上,接过水囊,摸了摸我的头,把我拉进他怀里,“阿悬,怕不怕?”
我听着他和顺的呼吸声,摇了摇头,“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不怕。”
他搁在我头上的手顿了顿,语气坚定道:“阿悬,我们会没事的。”
没来由的,我对他很是信任,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我趴在他温热的胸口,双臂攀上他脖颈,亲了过去,他的唇是凉的,牙齿也是凉的,舌头也是凉的,我觉得,我有责任有义务把它们暖热。
待离开他唇齿间,我整个人缠在他身上,凝视着他双眼,没羞没臊说:“易南,若是能平安度过今夜,我们就成亲,好吗?”
他眼里的雾气闪着光芒,说:“好。”
这一刻,心跳的厉害。
啃过干粮,喝过水,易南托住我手四处溜达了好几圈,说是要找个隐蔽的避风口好生歇息。终于,穿过一片杂草翻了个小土包,在一方沼泽地后寻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荒芜坟地。
北风一吹,坟头草晃个不停,我吓得尖叫一声钻进他怀里,央求他换个地方,易南则一脸疲倦道:“阿悬,我好累,走不动了。”
看着他充血的双眼,我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紧攥住他手勉强点了点头。数十包坟头,他偏选了个塌了个大坑的,他说,这个坟头风水好,地理位置绝佳,霸占这个坟头,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我哆哆嗦嗦钻进塌陷的大坑里,靠在易南怀里问:“周国的那些人,当真不是三哥?”
他默了一默,说:“若是襄王想要我们死,不会等到现在,午时那些死士,应是已埋伏多时,只待我们出现,未言一句地图与名单便出手,手法狠辣,招招毙命。本来最后有两个身负重伤的人,可以逼他们问一问的,但奈何被他们的头目催动体内的毒^药,毒发身亡,这是周国死士的普遍做法,我又未能擒住那个头目,待他回去通风报信再带人折返回来,差不多也是半夜了,届时,南渊那边的人也该到了。”
南渊要的是名单与地图,周国要的是我们的命。
我睡不着,又怕影响易南歇息,就威逼利诱连哄带骗让他枕在我大腿上,我给他捏着太阳穴为他解乏,未几,他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好像做了一个什么美梦,嘴角上扬,很是好看。
他不过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过来,无论我怎样劝说,他再也不肯去睡,怀抱着我说了好些话,都是我爱听的情话。
不觉已夜半,漆黑的夜空中开始飘雪,易南正给我搓着手,隐隐约约听到阵阵马蹄声,我抬眼看向易南时,他突然伸手点了我的哑穴,随即又封了我身上几个穴位。
我全身不能动弹,瞪大双眼示意他给我解开穴道,他把我放在地上,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我身上,才对我说:“阿悬不要怕,先在这里睡会儿,天亮时我就会回来。”
我急出了泪,他俯身吻了吻我,向我保证,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我感觉到后颈一阵酥麻,我知道,我就要昏睡过去,绝望无助担忧害怕齐齐向我袭来。。。。。。
他手掌伏在我眼上,说:“阿悬,若是你醒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沿着原路回宴国,宴帝定能护你周全,宴帝人很好,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我会在奈何桥上等你,若是你早到了,我是不会认你的。”
语毕,他没再看我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宴帝从梦中惊醒,斯年在身侧呼吸均匀,睡的正酣,窗外,雪正大,透过窗户,映在室内,一地惨白。
他在床榻上坐了一坐,起身赤足行至窗前,看过去,雪已有一尺厚,踩上去,应是将将埋过足踝。梦中的那场雪,深到腰际,他立在一片无垠的雪原中,举步维艰,前面一个模糊的碧影向他笑,“你是不是在前面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往里跳?”
他僵住,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面前的碧影在风中幻化为一滩血,急速向他漫过来,瞬时,他身下,全是血河。
从记事时起,宴帝睡眠就极轻,一有风吹草动,就算是在熟睡中,他也会按着枕下的匕首即刻醒来。他睡眠虽浅,但甚少做梦,这些日子以来,却经常做梦,梦中,总有个模糊的碧影向他笑,时而天真烂漫,时而诡异可怖。。。。。。
宴帝负手立在窗前,想着方才梦中她问自己的那个问题,那日,她拢着他最爱的那件狐裘站在凉亭台阶下,抬头眯眼笑着问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你该不会是在前面挖了个坑专等我们往里跳吧。”
她的笑容很是明媚,晃得他有些眼晕,他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道:“倘若你去药铺抓药,问老板哪些是假药,哪些是真药,老板能告诉你实话吗?”
她当时愣了一愣,扁了扁嘴,没有接话,他胸口一滞,还是说:“你不是宴国皇后之事,其他四国,只有襄王一人知道。”
此后数日,他都不知彼时他何故如此说,或许,他是为了能让他们按计划出走宴国,或许,他是在以退为进的手段挽留她。。。。。。
窗外的雪愈来愈急,宴帝阖上眼,前些日子,周国太子送来一份密函,云,只要宴帝恰当的为周国七公主安排一场出游宴国的戏码,来日他登临皇位,必定重修两国之契约,免除宴国以往岁贡,余年皆为宴国行便利。
宴帝自持不是卖妻求荣之人,何况纸上画饼子虚乌有的事情,他一代帝王,若是信了,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再几日,周国太子又送了一份加急密函,内附一张详尽的火弩^箭制作工序,当初,周国就是凭借火弩^箭打了一场又一场盛战,才在五国中立足下来。
数十年来,火弩^箭一直周围视为一等一的宝物,从未外泄过,现下,周国太子竟然送来了火弩^箭的制作工序向他展示诚意。
宴帝当时想,这个周国太子,疯了,为了那把早晚属于他的金銮椅而疯,他如此疯癫,只有一个可能,周国皇室,出了变故,他这个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周皇疑心重,周悬一直是他的一个心头刺,若拔不出来,临死,他都不会瞑目。
太子这么多年来,不是件光秃秃没用的摆设,自是对老头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老头子想拔掉这个刺,他身为太子,义不容辞替他拔了,最好,是当着老头子面拔。届时,老头子心里一舒坦,他这个太子之位就算是钉死在金銮椅下了。。。。。。
宴帝将信将疑着工匠按照周国太子送来的火弩^箭图纸紧密打造,果不其然,差了最后一道最为关键的工序,但,单单是个半成品,火弩^箭的威力也强过一般弓箭数倍,难以想象,制成后的火弩^箭会强到何种地步。
倘若有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