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女声传来,似乎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
素年回头,看见锦玉站在庭阶上,伞被丢到了一边。一手还提着东西。桃花眼睁的大大的。
☆、托付
雪安静的下着,没有风,它轻轻的落在地面上,没有融化。远远望去已经白茫茫的一片。几个人呆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素年觉得清者自清,没必要解释。春水搀扶的手一颤,已被眼前的状况吓到。
而李锐却是希望别人看到的那样。他依旧淡淡的笑着,嘴角上扬,眼神却是冰冷的。
远处,白衣的男子显然也是被突然出现的锦玉吓到,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三皇子会怎么处理。
边上的六皇子显然是怒了。李筱沉声道:“锦时,你倒是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娶她的人是你,三哥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锦玉又是怎么回事。”
锦时低头:“就如六皇子看到的那样。”
“我怎么都看不懂,凡事都有缘由。三哥是什么时候和这尹二小姐勾搭上的。”显然李筱已经开始厌恶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丽女子。自古红颜多祸水。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却也被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打动,听着她吟诗,看着她喝酒,他难以想象一个深闺中的女子,竟可以像男子一样洒脱不羁。但如今看到的,却是一个素衣黑发,脸色苍白郁郁寡欢的女子。
锦时也不知。她何时与三皇子有过渊源。或许他们从前就认识,中秋那夜不是第一次见面吗。难怪三皇子当日如此温柔。而她当时也是开心的。至少不是现在这样虚弱的病态。如此想来,那也是自己娶她才坏了他们的姻缘。那么伤心伤情也是理所当然的。可当初,要自己娶她的人,是她自己。
锦玉一直难以置信的盯着庭院中的三人,看着为她的嫂子打伞的三皇子。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柔此刻骤然变的冰冷的三皇子。她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可就是谁也不告诉她。她听说哥哥愿意娶那漂亮的二小姐原以为是她哥哥爱那女子,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所以才会成亲,可是还没拜过堂就出了这样的事。她气不过。
李锐眯起眼睛直直的盯着锦玉,低下头,在素年耳边温柔的说:“外面天冷,我们进屋吧。”
素年不语,但已迈出步伐。她也不知怎样面对锦玉,于是低头不去看她。沉默经过锦玉身边。
突然袖子被人拉住,锦玉冷冷的说:“你解释清楚。”
素年身子还是虚弱,始料未及,几乎要摔倒,锦玉自己也没想到,她突然想起素年还生着病,自己后悔莫及,想出手去扶素年,却看见三皇子已出手。
面无血色眼睛紧闭眉头紧锁的女子靠在三皇子肩头。而李锐,一手环住素年腰间,一手抱住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在素年将要摔倒的刹那锦时已经迈出腿向这边飞奔而来,当他看到三皇子抱着素年站立,眼睛里满满的疼惜和温柔时他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是太激动了,他们才是天生一对。于是停下脚步,慢慢的走到他们身边,也不顾身后还有六皇子呆呆的站立着。
李筱是局外人,他看的清清楚楚,锦时几乎是想到没想就冲了出去。他苦笑,恐怕锦时自己还没意识到。倘若真是那样,那可真是一场好戏。只是他不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这场剧中的一个。
锦时一到他们面前,抬手就给了锦玉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自己的妹妹,虽然不重,却已让兄妹两人都心碎。
锦玉知道自己让素年差点摔倒,是自己的不对,可她也是为了哥哥好,哥哥却动手打自己,她转头红着眼睛,忍着泪水,却不看她哥哥,而是愤愤的看着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的两人,倔强的看了一眼后转身离开,伞和东西扔在地上,头也不回。
素年推开李锐。俯身道:“素年累了,要去休息了。三皇子和林将军请回吧。”语气里明显透着冷意。她气,她恼,她难过。气自己的身子这么多年了都不见好,恼自己的丈夫把自己推到别的男子怀里,难过世事尽不如人意。
不等人答应,她已背向他们向前走去,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春水及时扶住了她。
锦时皱眉。抬头看见三皇子注视着那个离开的身影,眼神里的担忧怎么都无法掩饰。自己,在他们之间,到底算什么。
回去时雪已经积起,却还不停的落,似乎要到第二天的天明,到天明也不见得会停。马车行的很慢。一路上三人都不说话。气氛压抑。
突然三皇子开口:“素年八岁时跌入冰湖,昏迷了三天。从此体质性寒,到了冬天身子会很虚弱,特别是下雪天。”顿了顿,抬头看着锦时,“倘若今后我无法在她身边,那你代我照顾好她。”
还是那句话,“你帮我照顾她”,“你代我照顾好她”,锦时似乎已经听到好几遍了。他点头答应。似乎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倘若今后”,那么现在自己就还是个看着他们的外人,而今后,三皇子又会发生什么,竟然会这样托付。
最令人不解的是三皇子究竟是何时认识的尹二小姐。而这,已不再是锦时该多问的话题。
丞相府,素年待客人走后又重新回到了庭院,走在积了雪的台阶上,弯下身捡起已有一部分没入雪中的伞和瓷饭盒,打开盖子,一股香味飘出来,虫草炖鸡和红糖姜汤,还冒着热气。素年微笑,她原是不想伤害锦玉的,可事情发生都是无法预料的。她想,改天登门赔罪就是。只怕是,锦玉不原谅她。可原不原谅是别人的事,而去不去赔罪就是她的事。
素年让春水把东西拿进房去。她自己握着锦玉的伞,站在雪中,看着远处绿漆的长廊,看了很久很久。回忆下午发生的事。想象着那个要娶自己的白衣男子冷眼看着那些情景是什么心态。毕竟,那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啊。
天色渐晚,天气越来越寒冷,素年感觉寒气就从体内升起。一到冬天就是这样,她只能好好的在床上躺着。让下人把房间的香炉点旺了,多盖一床被子,喝着红糖姜汤和各种驱寒的药,这样,她才感觉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她实在太怕冷了。似乎是从八岁那年,母亲说,是自己玩耍时不小心掉进冰湖里了,被人救起来时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了三天后醒来。但却拉下病根。
春水说是有人推她下去的,可她自己不记得。可能因为那次也忘记了一些事吧,比如说三皇子问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她真的什么印象也没有。也许在那之前,还会记得些什么吧。明明就只有十六岁,脸上还没有脱去稚气,心性却是这样成熟,在那美丽年轻的脸上显露着不该有的忧愁。
☆、偶遇
从那以后锦玉没有再来过,三皇子和锦时也不曾来过。素年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人。天气寒冷,她身子不适,无法外出,整天整天的待在府里,大多数时候躺在床上,她不喜刺绣,从小偏偏学着男儿念书。小时候跟着爹进宫,混在皇子公主之间跟着念书。有时候她也会去母亲房里坐坐,在母亲面前撒撒娇。这么多年了,一到冬天就像只鹌鹑一样乖乖的待在府里,天气一暖又像匹脱缰的野马跑出去。大夫人看着眼前头枕在她腿上乖顺的女儿摇头。
“你要是一直像病中那样安静乖顺多好,病一好啊,你又跑哪里去也不知道,整天的见不到人。以后进了林家啊,也得乖一点,可要做将军夫人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任性。”
“我就算温柔了,但也已经嫁过去了,娘你还不是见不到我。”素年撒娇道。却一语道出了两个人心中的不舍。
“将军府离丞相府不远,可以经常回家啊。来看看娘,看看你爹。”
素年往母亲怀里缩一缩,敷衍地说:“知道啦。”
屋外是一片雪白。
那天之后,素年命人将锦玉的东西送回,她认真的将伞面擦拭干净。让春水送去,务必见到锦玉,道谢并谢罪,而最主要是去看看锦玉的状况。春水回来一脸怒气。向素年回报:“那锦玉姑娘根本就是欺人太甚。小姐你哪里的错要去认错,她不领情还说你,说你。。。。。。”春水脸色难看,似乎是难听的话她不敢说。
素年喝着茶,放下茶杯一摆手:“说吧。”
春水看了素年一眼,才说:“说你水性杨花。”吞了吞口水又继续道:“还说你已经有了夫家还勾搭别的男子。可这明明就是三皇子自己贴上来的,更何况还是她哥哥拉来的。”
素年问:“那你该不会是和那丫头吵起来了吧!”
春水吐了吐舌头:“差点。”
素年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春水马上又解释道:“小姐我那是为你感到不公平。明明是她们家的人的错,干嘛都推到你身上。。。。。。”
春水还想说,却被素年打断:“罢了,那丫头也是受了委屈。”叹了口气,“以后进了门,肯定不好过,这水性杨花的罪名扣在我头上,恐怕将军府的人早就背地里讨论我了。”
春水低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心中有疑问,也不敢多问。倒是素年,问起春水来:“你说,我八岁那年落水,是被人推下去的,你可看清,是谁?”
春水听了愣了愣,随即俯下身低下头,靠在素年耳边轻声地说:“是二夫人。”
素年早就猜到是两个偏房中的一个,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身体除了冬天也无大碍,这件事就没有追查下去。只不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素年想知道和三皇子之间有过什么才会想会不会与落水有关。素年知道春水这丫头应该不敢和别人讲,而当时自己还在昏迷,当时春水要是说的话不仅没能使二姨娘获罪,可能还会陪了自己的小命。
素年刚想夸春水这丫头还是挺灵活的,耳边就传来一句:“夫人和老爷都知。”
素年惊讶,母亲知道不语她是理解的,可父亲也知,却不说话,恐怕,父亲是想袒护二姨娘吧。那么,母亲知道吗,知道后是不是很难过。素年喟然。
春水道:“小姐恐怕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小姐总是跟着老爷进宫,老爷去上早朝你就在翰林院念书,那时候有皇子和小姐走得近,三小姐就不能,二夫人可能是嫉妒了所以就对小姐你下杀手。”春水自己也是推测,但她觉得似乎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
素年觉得也有可能。但就为了这点小事就要痛下杀手,她感觉二姨娘没这么大的胆子。
素年不解,不由自主就锁起了眉。而这个动作,不由自主就变成了习惯。
时间过得很快,京城已经挂起了大红灯笼。这两天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非常喜庆。丞相府更加,来年就有喜事,怎能不喜庆。吉日择在正月十二,三日后上元节回省去娘家与爹娘团圆共进晚宴。
人多了,热闹了,就感觉没那么冷了。素年忍受不了大家都在热闹她却一个人待在闺阁里,拉上春水硬要出去跟着人群热闹一番。府里看的紧,不让出去。于是她们又换了男装,从后院的矮墙上翻过去。素年让春水先过去,落了地后回应她一句,然后在下面接住她。可春水翻了过去后久久没听见回音。素年先是担心有没有摔倒,后来想到春水的身手觉得担心没有必要,挽起袖子就开始爬,到了墙头,刚抱怨了一句:“春水,怎么不回话。”就惊呼一声,一个不稳便从墙头摔下来。
白衣翻飞,青丝凌乱在风中。白色的身影腾空接住了往下掉的人,风吹起两个人的发丝,遮住双眼,素年看不清是谁。心中却已经了解。
随着缓慢的落地,青丝还在飞舞,素年看着接住自己的人诧异不已。而对方冷漠的表情她又不知如何表达言语。跳出那人的怀抱,看见他身后一脸惊讶的锦玉,转过身拉过身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春水就往远处跑。
春水刚一落地便看见林家的兄妹,一个白衣如雪,一个火红如花,惊讶的说不出话来,随即听见自家小姐在上头叫自己,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见一声惊呼,随即地上的白衣男子飞身上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小姐拉着跑到了街上。
两人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素年惊慌地问春水:“我们被认出来了吗?我们被认出来了吗?”
春水哭丧着脸,当时自己与姑爷相互瞪着眼看了这么久,能不认出来吗。
素年想来也是。只是没想到在后面会看见他们。大概是母亲叫来一起吃年夜饭的吧。本来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但林家没有长辈,兄妹两人过年一定非常冷清,而母亲应该是早就猜到自己会溜出去的,所以想叫来一起热闹热闹。只是没想到,会在翻墙的时候见到。
罢了,好不容易出来,应该去好地方看看玩玩。而之前的醉仙居她是怎么都不敢再去。虽说她不知道像中秋那样的节日,皇子们怎么逃的宫里宴会到外面来吃喝,但中秋逃的了,那就说明除夕也能逃。恐怕宫里的歌舞佳肴他们早就厌了,所以来民间看看。而林家兄妹也有可能不是去自己家,而是去赴宴的。素年心想,只要不再遇见就好。
☆、烟火
天色已晚,热闹的地方灯火阑珊。红色的灯笼或整齐或凌乱的挂着,路的两边摆满了商铺,吃的用的玩的,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
素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纸扇装斯文。春水跟在身后,一手一串糖葫芦。一串是自己的,一串是素年吃了一颗山楂嫌弃太酸推给她的。
素年一心想到人少一点的湖边亭子里去早点占好位置好观看晚上的烟火,而春水一路上大惊小怪,在人群中,每过一个商铺就好像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少爷少爷,快看快看。”
起初素年还真的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好奇地凑过去看:“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渐渐的发现不过是些平常的玩意儿,就对春水的大惊小怪也习以为常了。后来在春水喊着“少爷少爷,快看快看”的时候,她就不客气的骂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春水憋屈的撅撅嘴。一声不吭的跟着走。心里却觉得开心。倘若自家小姐是男子,自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爱上的。但是小姐是女子,自己也爱,也心疼。
出了热闹的地带,人群渐渐稀散,素年刚叹了一口气,一个孩童就撞到了素年身上,摔倒在她脚边,边上一个原本还在嬉笑的孩童立马就停止了笑,又担心又恐惧。
春水看见主子无辜被撞了,刚想上去指责就被素年拉住。素年低下身扶了那个孩童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温柔的问他摔疼了没。那孩童愣愣的看着脸庞精致的如同女子的大哥哥一时没回过神,随即听到边上的男孩叫自己,向后迈了一步,行了礼之后又和边上的男孩打闹着消失在了人群里。
春水突然又大叫起来:“小姐小姐,快看快看。”
素年顺着春水指的方向看去,一边嘴里不耐烦的问着:“又怎么了?”随即,湖的上空传来响声,素年抬头,看见黑色的天空开出一朵朵不可思议的巨大花朵。光芒一闪一闪的照亮素年的白皙的面容。
余光看见亭中白色的身影,衣袂随着风拂动,青丝在风中飞舞,长剑挂在腰间。身边一个小巧的穿着红色衣裙的人儿。他正宠溺的抚着那小人儿的头,嘴角露出难得的笑容。
人群都朝着湖边移动,很快已经看不见他们了。
春水说:“小姐,我们快去亭子里吧,等等灰掉下来就该掉到我们身上了。”
素年笑话她:“现在知道要快去亭子了,刚刚让你快点怎么不快。罢了,现在过去也挤不上了。”心里想着不要碰上。
但人群挤着她们上前。脚步不自主的上前。春水已早早的被挤到了前面,不住的回头向着素年招手。素年也只得在后头冲着她无奈的笑。
头顶烟火一闪一灭。人群喧闹。
素年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到亭子那边去,但人群却把她推到了那边,停了下来。街道上的人像流水一般移动着,春水随着人群已经看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