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多久没出过那个门。但已经不重要了,天一亮,他就会娶一个比她年轻的女子,那女子身份高贵,怎可嫁他做妾,必然是要休了她的,只是,已经不用他的一纸休书了,她很快就会死了,就不能体谅她一下,让她安安稳稳的度过这最后剩下的时日,不悲,不喜,生死由命。
白纱下削瘦的下巴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在笑。
走到一座石桥前,扶桑忽然停下,望着水面源源不断升起的雾气,没有转身,声音空灵的说:“夫人,从这里开始,余下的路你自己走。。。。。。”
“走过这座桥,往南是醉仙居,三皇子在楼下的柳树边;往北是湖边亭,将军,将军在那亭子中。。。。。。”
“走过石桥……”
“余下的路夫人你自己选择。。。。。。”
“三皇子可以带你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无忧无虑自由惬意的生活。。。。。。”
“夫人你自己选,无论夫人选什么,扶桑都会支持你。。。。。。”
“夫人。。。。。。”
素年不语,安静的听着扶桑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
虽是让她做选择,但是谁都希望她选南边。
白纱遮住她的脸,扶桑猜不透她心里想着谁,不知道她做何决定。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走上台阶,白色的身影渐渐隐入白雾中,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后来连轮廓也看不见了,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似乎被那雾气吞噬的东西将再也不会回来。
走下桥时,素年停顿了片刻,但并非犹豫。没有纷争的地方,无忧无虑自由惬意的生活,没有他,又有何意义。
转身,一路向北缓慢行走。但却越来越力不从心。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寒冷,整个世界都是冷色调,她看不清前方是有什么,缓慢再缓慢的往前,脚步越来越沉重,这路明明不远,可怎么也走不到头,这似乎成了她这一生最漫长的一段路,冷汗从额角渗出,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可意识逐渐涣散,终于,还是等来了。
天开始微微亮起来,街道两边的店铺逐一开张,渐渐的热闹起来。湖边亭,柳树下,白衣黑发的两个男子自始至终安静又耐心的等待着,只是站姿换了一个又一个,白色的衣袂在风里飘动飞舞,和着一缕缕黑色的长发。一会儿皱眉,又舒展,露出忧郁的表情,听到有脚步声时转头,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
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看见了街道边的热闹,看见了光线穿过雾气时漂浮不定的尘埃或是水汽。却看不见期盼着的一个戴纱笠着白衣的瘦弱女子。那女子即使是病了,头发白了,人消瘦了,依旧是最美丽的,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蹙,都是其他人无法媲美的,她曾经也是那样潇洒不羁,深深的吸引着他们每一个人。终于有了勇气想义无反顾的站在一起时,她却每次都缩回了手,徒留他们停滞在半空的手只能无奈的握起,指尖触到她的发丝。只是,由黑变成了白,由黑夜变成了白天,那女子始终未曾露面。
柳树下,他心知,她必定是去了锦时那边,她不会再到他这边来,可他依旧自欺欺人一般,说,她会来的,只是有点缓慢。他等她,从白天再到黑夜,从年幼到成熟,从黑发到白发,等她一生一世。
湖边亭中,他闭眼站立了很久,似乎等待的人近乎陌生,他突然觉得已经不再认识年年月月都住在那个院子里自己朝朝暮暮都牵肠挂肚的人,他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他也从来没有自信会得到她的垂青,他配不上她,他几乎就要落荒而逃。
将军府中张灯结彩,客人陆续都来了,新娘子在后殿里坐着,安静的等着,下人们似乎很着急,府里乱做一团,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或者,是知道了为什么却不愿相信,希望别人告诉她另外一个理由,或者撒个谎骗她也好,但不要告诉她真相。
世界喧闹着,却又似乎寂静着,每一天都是这样,人们忙碌,人群熙攘,人声喧扬,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忧虑烦恼,或许聒噪或许安静,可尘世就是如此。从空中俯瞰而下,都不过芸芸中的点点尘埃,平常,普通,再惊艳也不过化作尘土,一切都是要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尾声
天已经完全亮堂,雾气全部都散去了,看出去清楚一片,太过清楚,知道结局就在眼前了。
柳树下的李锐嘴角上扬,无奈的微笑,不作声响,依旧等待着,或者是不知道之后他应该做什么,应该去哪里。
将军府有些客人已等得不耐烦,逐渐离去,还有些等着看好戏,全然不顾除自己以外的人心里究竟是如何着急,看着他人的困境只觉得自己愉悦。而府里的下人们几乎就要崩溃,将军不见了,夫人也不见了,流言已传出,将军还是不愿意娶那关外女子,带着夫人私奔了,有人羡慕他们这对神仙眷侣,有人谴责他们不顾江山社稷,有人看着盖着头盖的新娘子感到同情和难过,有人冷眼瞧着心里嘲笑着。什么样的都有,人们都只顾自己想象得妄加推测,而实情却并非如此。
湖边亭,锦时已准备回去,却想到,成婚已是不能,留下了如此一个烂摊子,要如何收拾,他连自己都收拾不好,自己的心情要怎么收拾,她终究是放弃了他,这应该是他所期望的,可为何这般心痛,因为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天涯海角,任由她前往,他无法陪着她,她终于是找到了她所期望的自由,可以毫无顾忌的在广袤的天地里游荡,不会被禁锢,不用再望着四个角的天空黯然神伤,他终于是放开她了。
她不再属于自己了。
她自由了。
他也该回去了。
一路上,似乎梦游一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看不见周围的光景,一个人,沉浸在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中,那些青涩初识时的画面,那些琴瑟和谐时候的画面,那些相对无言时的画面。
前面似乎围了很多人,说着什么“白头发的妖怪”,他心惊,周围气温似乎骤然下降,瞳孔紧缩。呼吸和心跳都忘了,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前,拨开人群,他要上前看个究竟,希望看到的不是她,疯了一般的上前。
躺在人群中间的,如同一朵白莲一般盛开,面容安静,似乎安详,可眉宇间是悲伤。那面容如同冰霜雕琢,苍白的几乎透明,白色的发丝散落一地,纱笠已经不见了。他冲上前,抱起她的身子,温度正在散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嘴里喊着:“素年。。。。。。素年。。。。。。”
他从未如此焦急,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希望能唤回她的一点点她的意识,希望她能睁开眼来看看他,看看他,看一眼也好。
握在手中的她的手已经逐渐冰凉,她的身体也渐渐的冷却下来,似乎已经没有温热的呼吸呼出来了,心脏已经不在跳动了,她将再也无法睁眼了。
他听不见人群在说什么,他顾不得周围人,一直抱着她,抱着已经最后一点余温也已消散身体僵硬的她。
“素年。。。。。。素年。。。。。。”
他流泪,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眼泪竟是这样滚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抱着她,呵护的抱住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不要离开他。
她还是来找他了,她是选择他的,他后悔,为何不往回多走一点,如果这条路不是那么远,对她来说那么艰难的话,是不是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他也愿意,他愿意抛开所有,带她远走高飞,他可以义无反顾的和她站在一起,什么社稷江山,什么精忠责任,他都可以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如今,他只要她。
可她已经回不来了。
恨自己,如此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他没照顾好她,看着她香消玉损,他只能哭泣。心里似乎空缺了一块,什么东西被狠狠的抽离了,从他的身体里,灵魂里,剥离了出来,如今只剩下空洞,还有的是不停的流着血,那些伤口将永远无法愈合。
从此,这国事天下事,都与他无关,他只求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陪伴在她身旁,这一生一世,他定当不离不弃,一心一意,守护她。
人群中央,宛若两朵盛开的并蒂白莲。
将军府中忽然有下人来报:“将军找到了,在城南的街上。”
人们听了似乎松了口气,这婚礼终是能继续了。
“只是,夫人不在了。”来报的人面露哀色。
“什么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快说清楚。。。。。。”
“。。。。。。。。。。。。”
言语已是苍白。红色的绸缎被卸下,换上了白色,风吹过,漂浮不定,像是梧桐院里深夜舞蹈的人的衣袖。
终是再也看不到了。这一年一年,院里梧桐的叶子长出来又落干净,荷塘边的柳絮飞了一年又一年,那些荷花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加出尘绝艳,可那明媚的人终是再也不回来了。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那女子倾城容颜,惊艳千百户,可终究红颜薄命,香消玉损。从此归尘入土,留在有些人的记忆里,刻骨铭心,或是逐渐遗忘。
那日过后,锦时没有再回府里,京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不多言语的沉默男子。府里的白绸缎挂了半个月,被赵思寐一日突然大闹全部扯了下来。
醉仙居的柳树下总有一位身穿白衣面容清秀的男子从傍晚夜幕降临站到第二日的清晨。有一天那位男子却不出现了,听人说,他是出远门了。
将军府萧条一片,人都走完了,荒废了,却听说里面有一个院子总是有人打扫的很干净,似乎闹鬼一般,深夜从那个院子里有哭声传出。扶桑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院子。
赵思寐回了关外。联姻破裂,又开始交战,从此生灵涂炭。
皇帝一筹莫展,那些关键的人谁都没有再出现。曾经帮他取得江山的人都不见了,这夺江山难,守江山更是难上加难。可他野心如此,一个人,不过是都要自己过目掂量,比普通人更加操劳而已。偶尔想起多年前月下畅饮,兄弟手足都在身边时场景,一声长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多年以后,锦时已不在介怀当初之事。江浙一带的沿海,气候宜人,细雨缠绵。锦时带着素年隐居山林,悠然于山水之间,一壶清酒,一座孤坟。
一把古琴,一个人。
琴音缭绕,屡屡不绝。
☆、番外
我叫林锦时。
父亲是当朝大将军,立了赫赫战功,很久以前,我和妹妹都以他为荣。母亲在嫁给父亲前是一位大家闺秀。母亲很爱父亲,父亲也呵护母亲。我还有一位姨娘,很年轻像是姐姐一般,待我们兄妹很好,可父亲似乎不待见她,母亲倒是没什么,待她似自家姐妹。我们一家原本生活的很快乐,从小父亲教我习武,和我说:“以后爹爹要是不在了,你也要拿着这把长剑保护你母亲和妹妹。”当时我觉得父亲这么厉害根本轮不到我来守护她们。
可是后来,父亲战死沙场,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那些荣誉,我们一家生活的如此荣耀都是父亲的每一次的出生入死换来的。母亲伤心欲绝,我试图安慰她,说:以后换锦时来守护母亲。”母亲却打了我,她看着我的表情是不可置信,大概是我因为父亲死了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可我心里也难过,我只是想活着的人要承担起剩下的责任。第二天母亲也死了。她自缢了。
后来我和妹妹被接进宫,和皇子们一起念书。妹妹一向讨人喜欢,皇子们都疼她。她总是和皇子们一起玩,而我喜欢安静的坐在一边看书。
有一天,她很不开心的回到了我身边,说新来了一个比她漂亮的女孩儿,那些原本围在她身边的皇子们都跑去那个女孩儿那了。后来她每每疯玩了一圈回来后都闷闷不乐。从此我的耳边一直充斥着形容那个女孩儿的言语,大多是坏话,可听出来的感觉却都是酸溜溜的充满嫉妒的。
我看见过那个女孩子,犹如仙女一般,在众皇子之间,那么高贵,所有人都要臣服在她脚下,只有三皇子和她最亲近,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
可有一天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三皇子也变了,变得忧郁,心事重重。
过了很久,大家都忘了曾经有那么精致的一个女孩子出现过。
我虽偏爱诗书,可生在武官家,自然是要习武的。十六岁有了官衔,十八岁,听凭朝廷调度,去了边关磨练。心中挂念着妹妹,还有那个在我的记忆力快活的跳跃微笑的精致的女孩子。
二十岁,终于被召了回来,却是送妹妹进宫。原本可以让三皇子二皇子们在宫中打点好,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一生。却碰见了一个大胆逃脱进宫的女子。长大后的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已认出她来,和我争强一支发簪。还理直气壮的质问我:“你一男子要一支发簪做甚?”她忘了自己是男装打扮。把发簪让给了她,她却不买。
夜晚又碰到了她,她太过精致,我低头不忍看她,怕多看了一眼,便被她吸引住从此无法自拔。我担心自己会像父亲一般死去,我不敢爱上任何一个人,我无法做出承诺。在她说要嫁给我的时候是欣喜的,却又担忧,我无法做出回应。
我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再怎么也轮不到我。
三年之约,我和她说,三年后如果我没有去找她,就让她改嫁,我告诉她三皇子爱她。我给不了她想要的,三皇子可以,我不想耽误她,可我确确实实耽误了她。因为三年后,我明知是一个好机会可以让她离开自己却忍不住去接了她回来。
后来与她的生活平静如水,却相濡以沫,我能感觉到她与我的接近。以为可以一直如此生活下去,可以生儿育女,可以白头偕老。她躺在我的怀里想让自己守护一辈子。
可是好景不长,皇子们之间的恩怨总要拉上我,因为我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已经不想为了别人的事伤神伤身,可他们皇家总是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不闻,更何况只有我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迟早,是要作为棋子牺牲的。我若是不参与,定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时候,她就会受到牵连。我想着,也许可以等候些时日,等着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可以相守一生。
但她等不了,她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我以为只要对她冷淡就可以。可她毕竟太脆弱,又那么高傲,她在五皇子二皇子面前狠狠甩开我的手,高傲的转身离去,而我像个傻子一样。我生她的气,她不相信我。而我竟然也不相信她。
那晚过后,我知道自己定是挫伤了她,趁此机会离开,从此,不复相见。
扶桑一直向我汇报着她的状况,我知道她连续烧了三天三夜,我知道她的情况一直不太好,颓废低迷,却一直忍住不曾去看过她。知道她有了身孕,心中坚硬的东西瞬间变得柔软,多想抚摸一下还未隆起的肚子,倾听一下那里面微弱幼小的生命发出的细微动静,那毕竟是我们共同孕育的生命。我是多么喜悦。她也开始走出室外,很多次,我躲在隐蔽处看着她抚摸腹部,在阳光下露出温暖的笑容,我哪里会想到她心里是厌恶这个孩子的,明明,锦玉怀孕的时候她是那么羡慕。
我生气,把她从荷池里救上来的时候我知道那个幼小的生命已经不在了,她的气息都是微弱的,时有时无,我生气不是因为孩子没有了,而是她如此对自己不负责,我发怒,但看着奄奄一息的她却感觉心碎,何苦伤害自己。原本大夫就说过她的体质极寒难以怀上孩子,如此是再也没有机会为人母了。从此,她再也不会笑了,每当我看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感觉沉重,想做点什么却又手足无策。
二皇子授意于我,让我去边关调查一些事情。我去了,出去也好,以为不见她便可忘了她,可她在我脑海里却越来越清晰,从小到大的画面,从活蹦乱跳到沉默寡言。我开始想,等这件事结束后,一定要抛开所有的束缚,给她自由,陪在她的身边,天涯海角定不相离。我想让她笑靥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