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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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孤-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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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夏至,午间蝉鸣不止,扰人清静,左右睡不安生,妫冴与我便摆了棋局,大杀四方。落子间二人无语,呼吸相闻,棋盘上却是大起大落,步步为营,眼见着黑子已是楚歌四面,回天乏术,却忽得一子落地,惊得四座皆奇,原是这一子带出了从一开始就埋好的伏笔,潜伏在四处毫不起眼,这一子落定,一条“大龙”隐见其形,白子再想围追堵截,却已是捉襟见肘,顾不了全盘,只能束手就擒了。
  思量许久,我不舍地放下棋子,认输道:“我输了。”
  胜者弯着眼睛,不无欢喜道:“第四十二盘胜局。新记录。”
  我弯起嘴角,道:“恭喜恭喜。别忘了你还有八十八败的记录等你刷新呢。”
  妫冴志得意满,眉飞色舞:“一月之内,我定能反败为胜!”
  “那我便恭候了。”
  容六老早不耐烦了,见我们收了官便嚷嚷着别玩儿了别玩儿了,我输主子七十八局输阿九姐百来局都懒得去数了,你们当着我的面儿计较输赢有意思吗?!都歇了歇了吃饭!主子你不是说最近又阴虚上火了吗,这道怀山煨土鸡,还有这个甲鱼怀牛膝汤,都是败火的!
  妫冴身子底弱,近来中了暑气,我为他搭脉,查出是他阳气过盛之故,为他抓了些药败火,略略起了效用。再过几天,他又有阳虚之象,我慌忙酌量进补。再过不久,阴阳再度不调。我仔仔细细盘查过妫冴的饮食、装服、书籍甚至寝具,昭阳殿内内外外我搜查过十数遍,未曾发现有异。妫冴阴阳不和的症状一直反复,耗得他五内虚弱,精神不振。
  遍寻不着病根,只能拿药膳好生将养着。
  餐食一上桌子,不光容六眼睛发光,就是妫冴和我都精神了。司膳坊的料理自然是人间珍品,但难得的是今天一道糯米香糕白白嫩嫩惹人喜爱。
  待侍婢们退下,容六迫不及待掰开那些颗小糕点,一边喜滋滋的说,“快一个月没见着这东西了,我还以为虞姐姐怎么了呢!”
  掰了几个终于挖到了东西,容六迫不及待地拆开纸条来看,扫了一眼表情千变万化的,然后迅速把它扔进香炉里烧成灰。
  “怎么说?”我问。
  “虞姐姐说人已经安插进去了,是老大人帮的忙。老大人说现在朝廷里能用的人,还有一个王牧之。”
  “王牧之?”这人倒是有才干,官阶虽小,但是野心很大。在朝堂上也总是与人针锋相对。我摇摇头,他太过打眼了。我们的事得悄悄的暗地里进行。
  “他太会出风头了。”妫冴皱着眉说。
  我点点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不对,可以用。”
  妫冴抬眼看我,我笑道:“他确实会出风头,但也就是因为他爱出风头,所以,有些话,他讲出来,倒是不会奇怪。”
  “什么话?”
  “胡话。”
  妫冴看着我。
  我笑着宽慰他:“既然顾老大人说是可以用,那便是他老人家放心得过的人,这两年,章合把从前那一批臣子几乎全给换了,老大人的人脉也都损失了,这个王牧之不是章合的人,对我们而言就很难得了。我们的人半年来见缝插针地往各大部门机构里钻,可还是太少了,能用的人太少了,多一个也是好的。王牧之是个人才,人才最缺什么?机遇。章合要提拔抬举的人太多了,也有太多的人看不过王牧之,权衡利弊,章合必定不会立刻重用王牧之,所以,这个机遇,我们给他,他便会感恩戴德。”
  “可我们能给他什么机遇?你我都没有实权。”
  “机遇这种东西,不必要有实权才能给的。”
  妫冴还有不解,但是他也不再问下去。我笑着为他盛了一碗汤。
  我让容六把一张纸条悄悄给了宦虞,让宦虞想办法给王牧之递个话。
  四天后收到了王牧之的回信,纸条上只有一句话:若得偿我愿,许你三个条件。
  容六兴奋地说:“果然这人想出头想疯了,这么快就答应了!”
  “王牧之是聪明人,他必是知道了什么内情,才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
  王牧之要的不多,也许一句话就能让他如愿,但这一句话,该由谁说,怎么说出来,在何处说出来,却是大有文章可做。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剧情发展会加速度冲刺,不要问作者为什么,作者只是想要在自己还有空闲的时候尽快完结掉这个坑_(:з」∠)_。。。

  ☆、突变

  七月十五中元节,是下至民间百姓上至朝堂帝王最马虎不得的节日。七月半,鬼门开。祭祀先祖是再要紧不过的事情。
  声势浩大的祭典完毕之后,设宴凌霄阁。本应是家宴,但章合下旨:“君臣同乐。”邀了宰相、大司礼、大司工、大司徒、大司马、大司寇几位顶梁的大臣,一同赴宴。
  席间清酒祝歌,其乐融融。然而几个能臣聚在一块儿,话题总是不知何时就偏向朝堂政事,便是不说那正儿八经的大事要事,话语间总也离不开朝中那几个风云人物。近来朝中不知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流言,说新晋的中大夫吴敏吴大夫私相受贿,靠帮人介绍官职敛财。为人正直的大司寇在宴席上就直接落膝直言:他亲眼看见有下士将一个个大箱子抬进吴敏大夫的府邸,而半月后那人便扶遥之上,位居上士之位。
  章合听得脸色发青,宴席之上便命人去搜吴敏的府邸,不出半个时辰,便抄出刀币三百铢。须知吴敏月奉不过四铢刀币。
  章合怒极,当即命人将其腰斩。而后章合问及何人可当吴敏之职,大司寇二话不说,荐道:下大夫王牧之可堪大任。
  章合异道,从前卿不是最不喜王大夫吗?
  大司寇朗朗道,从前臣以为王大夫倨傲不训,出身卑贱,心术不正,然月前臣偶尔读到大夫从前的一篇文章,其文笔俊朗,立意不凡,臣深慕其豪迈胸怀,感其鸿鹄之志,惜其经世之才。臣方知此前臣知之甚寡,故而臣力荐王牧之大夫。
  大司寇言及于此,章合也再无二话,再问及他人,也都不作他言,司马上卿倒是面色有异,却也因犯事的吴敏是他举荐的,现在一时也不好说话。
  于是乎,在朝中数敌颇多,本应无缘升迁的王牧之,一夜之间,升作中大夫,接任吴敏小司马一职。
  朝堂里人人惊奇,都道时运无章,死对头倒成了莫逆交。当然了,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偶然让最是铁面无私的司寇大人某天突然绕道走到了吴敏府前,又是什么样的巧合让那天那时刻恰好有人抬着箱子去贿赂吴敏,又是什么样的巧合让王大人两三年前偶有所感写的一篇随想出现在了司寇大人的书案之上。
  总而言之,就是天意啊!
  中元过后,七月流火。天气渐渐转凉,朝堂风云谲变,却是方兴未艾。王牧之的才干在之前已是小荷露尖,一经提拔,放开了拳脚之后,才知道之前不过是冰山一角。王牧之深得章合重用,不出两年,已位居上大夫,接替司马一职。
  看起来似乎一切都是照着我们的计划进行的,一切顺风顺水的。
  妫冴某天下了朝,说,不对劲。
  我说,是不对劲。章合在憋大招呢。
  我们不可能安分呆着,这点明眼人都猜得到,更何况是章合。但章合却没有动作。章合是什么人?最多疑小心不过的。他会这样不闻不问,是最可疑不过的。……但是,或许……
  我内心里有一丝闪念,迅速地消失不见。
  妫冴与我的猜想最终是落实了。
  变故发生在冬至日。
  国历一百四十六年,序宸三年冬至,岁首之日,赐宴太央殿,百官同贺。
  祝酒欢歌,君臣把酒言欢。却不想,席间突生变故,国君突然口吐鲜血,昏厥在地。
  众臣大惊失色,摄政王章合当即着人护驾,圣驾转回昭阳殿,医官号脉一查,不得了,圣驾酒食中被下了剧毒,药石罔救。
  一干臣等皆惊骇不已,摄政王迁罪司膳房,将一干人等杖杀灭口。
  圣驾弥留,臣子连夜跪在昭阳殿外,等待那声驾崩声起,改朝换代。
  章合身为顾命大臣,留守殿内,除去医官内侍,殿内只留几个知情之人。
  我狠狠逼视着他,眼角几欲泣血。
  他坦然直视我,眼底快意。
  半晌,我才能颤抖着出声:“……好……你终于做了……!”
  章合平静而浑浊地看着我:“你知我。”
  “你下的什么毒!”
  章合轻笑一声:“未九。你糊涂了。”
  我恍然回过神来。我糊涂了,我是糊涂了!我竟然会听信医官那一套表面的说辞!什么中毒!章合哪会用下毒这种方法来杀人,有毒必有药,章合才不会让我抓到可乘之机!
  我死死盯着章合,章合缓缓解下腰间的香囊,将香囊之中的填充物倒出来。
  “……这是……凤尾草……?”
  章合点头,应对我的惊骇。
  “凡上朝臣子、宫中媵侍,人皆佩有此物。”
  “人、人人皆有……”我匆忙去看自己身上的香囊,香囊里除了寻常的香草,并不见凤尾草,却是多出了另一块指甲大小的香料,我细细一闻,淡薄如烟的味道潜入鼻息:“这味道……龙须花?”
  “不错。你与容六,你们身上,包括妫冴,都佩有龙须花液浓缩的香料,龙须花与凤尾草,你明白了吧。”
  我惨笑着点头。明白。全明白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的?”
  “四年前。妫冴回宫那一天。”
  “……好厉害的谋划!好厉害的毅力!章合!”
  章合淡漠地看着我。
  真是厉害。四年,整整四年!怪不得无论我们做什么动作他都不过问,怪不得……
  龙须凤尾,至阳至阴之物。龙须花液的浓缩物,味浅淡不易察觉,妫冴日日佩戴,体内阳气自然旺盛,而其余宫侍大臣身上的凤尾草,气味极似艾草,我虽与之相近,但个人身上含量不多,依旧不会注意怀疑。凤尾草有味道,不宜多佩戴,章合便让人人都带上一点,阴气积少成多,对妫冴而言,何如地狱!人体阴阳,和则体健安康,乱则体虚气弱。寻常人也罢,阴阳一时偏颇,顶多身体虚弱些,但这于重病初愈,且病根未除的妫冴来说,这样的至阳至阴,便如同砒霜鹤顶红,是刀刀割人性命的毒药。妫冴病症,少阴亡阳,本就是体内阴阳气息受了冲击,这四年下来,身体怕是早就外强中干,如今一夕大厦倾颓,可还会有挽回的余地!
  我糊涂,我不仅现在糊涂,我之前更是糊涂。妫冴突病,早有征兆。他一直阴阳不调,我总以为是他之前的病邪尚未祛净,在他饮食中多添解毒祛邪之药,却不想,这些药不仅无效,反倒是药三分毒,扰乱妫冴体内本就不稳的气息血脉,害了妫冴。
  “你放心,他不会立刻便死,我送上去的清酒里加料不多,只是起了个催化的作用,他大概还有个半年可活,”章合轻轻笑了一声,蔑视地看了妫冴一眼,道:“至少活满二十,成人加冠了再走。”
  我怒极,抽剑指着他,嘶吼:“滚!”
  章合站起来,拂一拂衣裳上的尘埃:“好,我留你与他诀别。别着急,还有整整半年呢。”
  我看着他的背影,剑尖怒扫其他的医官内侍:“都给我滚!”
  医官内侍慌忙退下。
  我无力再举着那沉重的长剑,剑刃落地,铮铮刺耳。
  容六已然哭不出声响,颓坐在地上,神色悲戚绝望。
  我扑到床前,执起妫冴冰冷的手,脉搏微浮,气若游丝。我闭上双目,深吸一气,强自镇定。
  “容六,你去我床上,枕头下面有个暗格,你去打开来,把里面那个木盒子拿来!”
  容六慌乱地看了我一眼,咬着下唇点头,跑了过去。
  我将妫冴扶起来,点他周身大穴,渡进真气,却无望地发现,真气一入他体内,便如同石沉大海,一去无踪。他气息太弱,抓不住我渡进去的真气。我徒劳地消耗着真气,却半点法子都没有。
  容六将木盒拿来,我抓着它半天没有主意,后来心一狠,打开来,看见里面的东西,却又是一阵恍惚。这东西没用,说不定还会加重妫冴病情。
  可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药石罔救啊!
  容六抓着我,带着哭腔担忧地看着我,她问:“阿九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我怎么了?我茫然看着她,下巴上有液体滴下,我抬手一摸,嘴角一片血肉模糊。
  容六小心哄着我:“……把嘴松开……阿九姐你松开啊!呜呜呜呜……”
  我将咬紧的牙关松开了,喉头却溢了一口一口的腥甜。
  我抓着妫冴的手,看着那只木盒,眼中泣血。
  “容六!”我狠狠道。
  容六慌乱地应我:“啊、阿九姐?”
  我深吸一口气,将胸腔里的话一字一句地和着血和着肉吐出来:“我们不能输!输了就得死!我们不能死!”
  容六哭了,她哭得凄惨,话却说得坚决:“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作者有话要说:  

  ☆、妫姬

  妫冴病情反复,不停恶化。形销锁立的样子,看得人心惊。妫冴醒转时,紧紧抓着我的手,盯了我半晌,忽而道:“许长生,三万四千七百五十九,是什么数字?”
  妫冴的记忆,不知为何慢慢的在恢复,虽然琐碎,但拼拼凑凑,也已经能拼出些大概了。
  妫冴与我说,他总不愿睡熟入梦,他一入梦,脑中就尽是陌生的记忆,像是在他的生命里强行加入了别人的生命一样。他不排斥回想起从前,但他说透过从前的记忆渗透而来的那些情感,那些他人传达给他的,还有他自己所产生的情感,让他觉得难过。他说那些情感有悲有喜,但不论悲喜,他总是难过。
  妫冴清醒的时日渐渐地减少,但睡熟昏迷的时间,也不算多,一天中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紧紧拉着我,半梦半醒地说着话。说他又记起了哪些人事,说他还没看完的某一本书,说他还没有赢回那十来盘的败局。
  我给他念他没有读完的书,念完之后又新念一本,我对他说:藏书楼里的书好多好多,我念不完啦,你早点好起来自己看吧。你看你围棋也下不了,怎么赢回我啊?快好起来吧。
  他笑,使力抬手擦掉我脸上的眼泪,说,好。
  他说好,但天不让他好。他的身体一日日坏下去,我抓着他的手,觉得那冷冰冰的温度让心底都没了光亮。
  我惶惶然不知今夕何夕,一遍遍地问容六:今天几号啦?离三月初九还有几天?给王牧之的话送到了吗?回复了吗?
  容六一遍遍地回答:还有整二个月的时间。话带到了,只是还没拿到回复……
  王牧之那边迟迟没有消息,妫冴的手一天天冰凉下去。
  我一日日地熬着,手腕间的祈福草绳一日日被指甲割磨着,终于有一天不堪重负,生生被割断。
  我盯着掉落在地上的小木牌脑中空白的时候,容六跑进殿内,又是哭又是笑:“说了!王牧之说了!他在朝堂上上奏请回妫姬夫人主持主子的加冠大典,我愣愣地抬头,脑中来不及消化容六的话,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妫冴的手。
  妫姬夫人,先帝长公主,妫冴唯一在世的血肉至亲。十二年前,先帝将她嫁与扶闻国太子——当今扶闻国君,十二年来与母国再无来往。
  我给王牧之提出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请他无论如何在妫冴弱冠之前,请回妫姬夫人。
  但我也不确定,王牧之能否请的动这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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