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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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授录-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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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软可爱,手指干干净净的没有爪子,安静地看着你,你笑她也笑。
  少年云容根本没想到小公主会这样诘问,为什么不叫云容容?啊?这有什么为什么?他未来可是要长成一个男人,叫云容还有那么几分诗情画意,叫云容容……
  这就娘了吧?
  可是还没有等他想好回答,他身边的师兄就把话接了下去,于是那个木呆呆的小公主又去听他说话了。
  云容咬紧了腮帮子,很不甘心。
  不甘心的云容收买了给公主看门的师兄,然后偷偷溜了进去,躲在一大串朔花后面,这朔花开得灿烂,他也只能透过枝条间的缝隙偷看小公主在哪里。然而半柱香过后,这花帘竟是被拉开了,小公主抱着一大串花帘,好奇地看着他,肤色温润如玉。
  反而是云容吓了一大跳,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你你你……”他探头左右看看,生怕被前来送糕点的师兄看见,忙扒拉着花帘:“你快放下快放下!”
  小公主茫然松开怀里抱的花帘,犹豫了一小会,又扒开一点点贴上一只眼睛看进去,看了一会儿,声音小小的:“喂。”
  云容在花帘后面板着脸,瞪着那只透过花帘的漂亮眼睛,鼓起勇气跟她说:“我告诉过你我叫云容!不是云容容,是因为我还有个姓,虽然我不知道我自己姓什么,但是加上这个姓之后我的名字就跟我的师兄们一样长了!”
  小公主不明白:“你可以自己取一个姓啊。”
  云容哼了一声,突然有种教人的成就感:“姓是不可以自己取的,一个家族会有一个姓氏,这是出生就决定了的。就像你姓虞,那你这一辈子都要姓虞!”
  小公主换了只眼睛从缝隙里看他:“那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呢?”
  “因为方丈不告诉我。”
  “我问他要吃的,他给我了。”
  云容忽然恼怒起来:“那不一样!我的姓氏可比吃的贵多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对一位公主说话,但是这怒气来得不明不白,他突然就一把掀开花帘,像只小牛一样横冲直撞了出去,一直跑到庭院门边,才记得回头看了一眼。
  小公主站在花帘旁边,长裙宽袖曳地,笔直的秀发垂在背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见他回头,还伸出小爪子挥了两下。
  一刹那,云容刚才的争强斗狠倏地就软化了。
  古寺里,所有人都习惯了最小的弟子和呆公主总是玩在一起,他们时常并肩坐在古寺的白玉台阶上,脚下风卷落叶。香火旺盛时有很多人来这里上香攒功德,那些人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有的是求保佑,有的是求成功。
  “他们好像有很多烦心的事情,为什么呢?大树永远不会烦心它掉了多少叶子,反正春天还能再长回来。”小公主有时看不明白就会问云容,她不明白很多事情,但是有时候又像是什么都能看得清楚明白。
  少年云容托着脸,一点都不在乎:“我们是不会懂的,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的高兴伤心,我怎么会懂?”
  小公主扭头看向了高耸的古寺:“佛也不认识他们啊,他们去求佛,佛又怎么会懂呢?”
  云容摇头:“佛认识每一个人。”
  小公主不理解地看着他:“既然认识所有人,为什么有些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有些人却没有?”
  云容想了一会:“可能是因为……佛跟有些人不熟。”见小公主又有问题,云容赶紧站起来打断她,握着她的肩,认真道:“那些来求佛的人,是因为在这个世上没有别人懂他们了。但是你不一样,我认识你,跟你很熟,你不用再跟佛攀交情,以后你想要的,我都帮你拿到!”
  小公主抬头看着少年的绷紧的脸,笑起来:“好呀。”
  这种稚嫩简单的诺言,世上十有七八的男人都对女人说过,然而最终能实现它的,只有区区几个。
  也许这就是人与佛的区别。
  人不能做到,可以骗人,佛不能做到,只会沉默。
  在少年云容十三岁时,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姓什么,随之而来的,是他要被迫离开古寺。
  连年战乱之中,江湖的势力并不引人注目,然而能令人有过耳闻的,其中之一便是九螭谷。现任谷主云蛟实力强横,曾在十年前单挑数十个门派,然而后院出了岔子,他的幺子被夺走。这是谷主夫人最喜欢的孩子,云蛟为此寻访数十年,最终在这座古寺中找回了这个小光头。
  然而面对寻子多年的父亲,云容却赌了气,躲进了小公主的院子,将门拴上了,背靠在墙上不作声。小公主看着他,也坐在他身边,沉默了一阵子后,云容忽然嚷嚷:“我姓云!我一辈子都是这个姓了!我永远不可能有三个字的姓名了!”
  小公主眨着眼,又不明白了:“云云容,怎么不是三个字呢?”
  云容都快被她气哭了,站起来拉开门就要往外走,但是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转身扑到小公主面前,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伸手拨起她的刘海,在她额头上重重亲了一下,然后红了脸,飞一般跑走了。
  小公主揉了一下头,茫然走到门前,刚想看看他跑到哪里去了,突然被绊了一跤,低头一看,拎起一个东西:“云云容你的鞋掉了……”
  然而所望之处,再没有那个少年的身影。
  云容和虞扶忽并没有依依惜别,他们的分离就是孩子的方式,干脆伶俐,因为孩子相信的,总是他们很快会再次相见的谎言。
  只是这一次分离,与他们下一次的相聚,足足隔了五年又三个月。
  … …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出自《九歌·山鬼》)                    
作者有话要说:  

  ☆、蜕变

  
  九螭谷,七朔公子,云容。
  这个流传在茶馆说书先生嘴里的名字总是孤独无比,似乎他每一次的出现都是为了历史上著名的千古红颜斐祠公主。很多喝茶的客人都觉得七朔与扶忽之间的故事,要比裴丞相或者是宿殿下的好听很多,因为这才像是一段浪漫而凄哀的爱情。
  只是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论及斐祠公主时,大多提到的是朝堂之人,七朔公子像是被史官们刻意遗忘一般,在史书中找不到他的一丝痕迹,倒像是民间杜撰的臆想。
  唯独在一册甚为偏颇的小史《回琉饯久山安否》中,含糊其辞地记述了这样一段话:“帝姬斐祠赴回琉,宿王问曰,是否匆匆,未尝及履?斐祠回,否,故人来,记还之。”
  这也是一个无法将七朔公子的存在抹去的地方,斐祠公主的装束非常有特点,惯常着烟青色长裳,且穿的鞋子左右并不相同。当年她抵达回琉,迎接她的丈夫还贴心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太过匆忙将鞋子都穿错了?公主只是说,不是啊,这是老朋友的,等他来找我,我要记得还。
  至于最终还没还,史书中再无记载。
  江湖中的故事大多都是口口相传,并无演义本子记述。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七朔公子在众人口中绝对是个武林魔头一般的存在,杀父弑亲,荼毒生灵,指间夹一片沾血朔叶,却不知已取了几人性命。
  无人再提起他的过去,仿佛他十三岁之前,在古寺中的那段安然光阴并不存在。
  也无人知道,十三岁的云容进入九螭谷,究竟是进了碧落还是黄泉。
  在云容的想象中,他的父亲温和母亲柔婉,他们一定非常恩爱,才会因为丢失了他这个幺子而苦苦寻找十年。然而当他跟随父亲抵达九螭谷时,数十个兄弟姐妹都穿着牛皮制的糙衣,握着各式各样的寒铁兵器,冷冰冰看着他,半丝温情都无。那一刻他只本能觉得面对着目露凶光的饿狼猛虎,他们杀死猎物不是饥饿,而是为了炫耀。
  他胆怯地摸了摸自己刚长出来不久的一茬头发,肩膀缩了一下,脚步轻轻往后挪了挪。
  “这里是你以后要住的地方。”父亲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上前,“跟你的亲人们打声招呼。”
  云容怯生生地拽了拽父亲的衣角:“可是我想……我想先见见母亲……”
  他的父亲露出一种很遗憾的表情:“我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的母亲究竟是谁,我的身边有太多女人,也许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过几个孩子。”
  云容倔强地说:“不可能,哪里有母亲不认识自己的孩子呢?我要见母亲!”
  他的父亲挑眉笑了笑,忽然蹲下身向那些高矮不一的孩子们指了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和我的女人有太多接触。或许你杀死一个,我就帮你找母亲……初来乍到,你可以不选最强壮的,那个小妹妹怎么样?她可比你还小两三岁。”
  云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穿得乱七八糟的脏女孩正坐在石头上,小手紧握着几块废弃的铁块,警惕地看着他——他心中忽然一痛,那个小女孩让他想起来虞扶忽,她们似乎同岁,然而扶忽永远都只会呆呆地看着别人,静悄悄的,美得像幅工笔图。
  云容说:“我做不到。”
  他的父亲常常在笑,这一回也在笑,只是背着月光的时候,这笑容也像是在夜色中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是吗?真好,那我就要走了,跟父亲说声再见吧。”
  云容惶恐地几天都不敢合眼。
  怎么能杀死自己的亲人呢?这根本……根本就是离经叛道无视伦理的事情!十三岁的云容满脑子都是佛经理法,他无法接受杀人,杀鸡都不敢,他吃素了十三年。他每天做的就是躲在自己的石头下面,抱紧了自己,祈求没有兄弟找上他,一遍遍念着静心的经文。
  每次父亲前来查巡,是他唯一出现的时候,那也是他唯一离开的机会,每逢此时,他都会扑上去苦苦哀求父亲将他带走,哭求父亲送他回古寺,将他送回去,送回到那个女孩身边……
  他多想在那个女孩身边,那个呆呆的,软糯的,不明白一切的女孩。
  在她身边,就是睡觉,也能闻到漫天的芬芳。
  九螭谷的这个地方,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他们非常谨慎,除了年轻气盛时结下的私仇,并不会有人无缘无故与他人决斗,大多都在勤奋地苦练。
  云容日日夜夜躲在石头后面,这个地方晒不到阳光,却令他稍稍心安,无论石头前面的石地有多少兄弟姐妹决斗过,血都不会溅到他身上。
  他在阴暗处发抖。
  真可怕,这个世间,太可怕了。
  云容忽然落下泪来,滴在地上,很快没了痕迹,跟他兄弟姐妹的流出的血一样,不论流淌的是什么颜色,黄土地还是黄土地。
  生生死死,增增减减,我们,都太过渺小了。
  那个他称作父亲的人偶尔也会指点他们,轮到他时,即便他连最弱小的妹妹都打不过,父亲的眼瞳中依旧没有露出一丝失望。他总是笑着,无喜无悲,蹲下身给他拍去衣服上的落叶,然后牵着他的手,走到一把垂下来的朔花前,像无数个慈爱会讲道理的父亲一样,掐取了一片朔叶递给他:“我的孩子,九螭谷有草木两千多种,朔叶是其中最柔软的草叶之一,轻轻掐它的叶片,就会感受有汁水冒出来。按理说,没有人愿意将它作为自己的兵器,毕竟无论是锐利的松针叶还是有毒的仙糜花,都比这要好用百倍……但是,你瞧。”
  他又重新择了一片朔叶,手腕轻轻一动,这轻飘飘软绵绵的朔叶瞬间打落了一朵朔花,快得迅速无比,在云容的眼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
  父亲捡起了那朵朔花,放在了他手上,拍了拍:“最弱的东西,也可能是最强的东西,最亲近的东西,也许就是最危险的东西。”
  云容捏着一朵花一片叶,低头站了很长时间,直到父亲站起来转身离去,他还在那里站着。
  年复一年,所有的朔树都秃了枝头,连朔花都只剩下了孤零零的花蕊。云容不知道自己练了多少次,他所栖居的石头后面,地上已经是厚厚一层腐烂的朔叶,这块巨石上面,也尽是被切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他曾经问过别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有人回答他:“能走出这里的,只能有一个。”
  云容轻轻掐了一片刚长出来的鲜嫩朔叶,看向了一起互相生活了几年的血亲们。他们每个人都是那么鲜活,是人最好的年纪,就像朔树含苞待放的花。
  与其杀死兄弟姐妹,不如杀死……父亲吧!
  这个想法一旦浮出,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牢牢占据着他的脑海,一天天,渐渐成熟,长成了参天大树。
  云容十八岁的时候,父亲按照惯例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这时候的云容再不是几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和尚,他的长发铺背,身材挺拔,在谷中采集着朔叶,初现风华。
  七片朔叶,他计算了无数遍,只需要七片柔软无比的朔叶,就可以杀死已生华发的父亲。
  他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就像是每一个江湖中儿郎都有过的梦想,砍倒了魔头,然后扬起自己手中的绝世兵器,向被魔头奴役着正不敢置信的同胞们大喝一声:“我们不用自相残杀了!我们自由了!”随之而来的是欢呼和拥抱。
  但是真的杀死云蛟的这一刹那,云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竟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捏着的朔叶都挤出了汁水,身上脸上都是脏兮兮黏糊糊的,他看了看死不瞑目的云蛟,又猛地转身看了看僵立的兄弟姐妹们,扬起了嘴角,努力平复着呼吸,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这一刻整个九螭谷都安静了,连虫鸣的声音都消失地一干二净,正在云容觉得已经漫长得过了一生的时候,忽然最大的兄长举起斧头高喝一声:“他杀死了父亲,他是谷主了!谁杀了他,谁杀了他——谁就是新谷主!!”
  下一刻的九螭谷暴。动了,数不清的兄弟姐妹像是蝗虫过境一般扑向他,每个人都疯狂大吼着,露出鲜红的肉龈与惨白的牙齿,眼珠像是要爆裂出眼眶,粗制滥造的兵器一起狂风骤雨地砍向他,像是灭天的神雷。
  云容愣住了。
  突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糊涂了……
  为什么要先杀死父亲?他应该先杀死的……难道不是这群野兽吗?
  他仰头清笑了一声,原来的自己,曾经的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啊?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自己呢?
  没有等头脑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几乎是瞬间挥动。
  朔叶猛地崩开飞射,他闭上了眼睛,在这冲天的喊杀声中,感受到滚烫的鲜血一遍又一遍溅上自己的眼皮。
  九螭谷这个地方偏僻,四周都环绕着迷阵机关。云容跪在大滩的鲜血中,茫然四顾,他出不去,此刻冬日还未过去,林中没有果子昆虫充饥。他饿了很久,慢慢俯下身子,颤抖地张开口,咬住了一个人的僵硬的脖子。
  当九螭谷的护法们察觉到谷主几日未出时,才迟疑赶来,望见的只是一个少年浑身血污,看着他们,喉间吞咽着什么,眼瞳像是铺天盖地的大雪,苍苍莽莽,无边无际。
  沉默很久,护法们都跪了下来,朝他抱拳行礼:“谷主!”
  九螭谷终于出现了新的谷主,传言他只用了七片朔叶杀死了一代枭雄云蛟,此后他再杀人,从来没用过超过七片朔叶,世人便借此称之为:七朔公子。
  有热血儿郎钦佩他的胆识武功,有怀春少女向往他的清雅风姿,也有人提着兵器来到九螭谷,叫嚣着,要代表天下严惩他这个冷血无情的魔头。
  七朔公子轻描淡写地杀了那个人,却在酒醉之时,记起了那个人大吼着,怒骂着,说他不得好死,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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