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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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授录-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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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史官翻过了两页,示意同僚们都过来看。
  “五月甘八
  前日虞兄问我这东西写的可都是真的,我没理他,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忽然顿悟——我为什么要在这东西里写真话?
  于是我又开始写了。
  这下不怕他再拿去看。
  五月甘九
  练剑蹭饭睡觉,高歌吾等伟大的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明君盛世,为黎民百姓带来如此欣欣向荣的一日,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月三十
  练剑蹭饭睡觉,高歌吾等伟大的皇帝陛下励精图治,明君盛世,为黎民百姓带来如此欣欣向荣的一日,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史官们沉默,最后年纪最大的那个咳了一声,道:“这个就从五月甘九这天记起吧,这个不用修饰什么,就很上得了台面,很鼓舞后人。”
  众史官深以为然。
  … …
  在史官们奋笔疾书时,解般正在喝酒。
  失忆前她非烈酒不饮,然而这时却觉得烧刀子辣喉咙,倒是选了醇一些的米酒,膝上摊着一本兵书,旁边靠着半出鞘的伯浊剑。
  如镜般的剑面上人影一闪,解般低眸看了一眼,不以为意:“虞兄。”
  虞授衣将拿来的鸡蛋羹微微舀了一勺给她,解般一口下去差点啃碎勺子,不耐烦夺过鸡蛋羹,直接仰头灌了下去,然后将碗顿在桌上,叹道:“好酒!”
  虞授衣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拿来蜂水,他向前倾着身子,慢慢喂给了解般。解般喝了几口,清醒了些,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副半困不困的样子:“今夜月光很亮。”
  虞授衣沉默了一下,说:“快到中午了,想吃点什么?”
  解般不想吃东西,她手痒。
  就算多年征战的记忆消失,她还有一种本能,就是驰骋沙场,这就像放养多年的鹰无法再回到安居的笼子里,否则就算抠烂爪子,也要再次展翅。
  也许曾经的解副都统还有那一套枷锁,知道压抑,知道逢迎,但这时的解休衷,心中只有最为广阔的黄天厚土。可惜当今局势稳定,大穆的帝王真的如她册子里写的励精图治,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兵马来反叛,能做的,也只有漫漫长叹。
  “恨不生于乱世。”
  “你生在乱世,也经过了乱世。”
  “是么?”解般说,“可是我忘了。”
  虞授衣近来心情是真的好,尤其是看了她写的册子,连早朝都和颜悦色三分。
  听了她的话,虞授衣轻轻一笑,俯身梳理她散落的长发:“休衷,就算不逢乱世,也会有沙场争锋。只要你想要,就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西域

  
  穆帝摊开一卷羊皮地图,上面用炭和墨绘着精确的疆土。
  自黎槐灭亡后,大穆占据了正东正北以及中土的大块版图,此刻唯剩下南方的回琉,与西方大大小小的众多西域国。
  在上一世,为了攻破大黎,因为没有征泽大将军的倒戈,穆戍耗费了比这一世多几倍的兵力。而且又因为休衷之死,穆帝怒屠黎国——换来的结果,不仅是大穆兵力亏空,震慑不住回琉与西域国,繁重国务更令他心力交瘁,登基四年后便猝然逝世。
  八弟虞步帆本就没有被当作皇帝教养,勉为其难登位,虽然有母后摄政协助,然而一月后竟借一次狩猎而逃离了皇城。皇太后听闻,意料之中,随即将姣太妃新孕的九子拿来抚养,在这段时间,竟是大穆九百年历史中最为昌盛的时刻。
  等九子虞留昶十九岁正式摄政时,皇太后远走,生死不知,然而却在史书上留下了最辉煌的一笔,这一代的辉煌最终延续了大穆近一千年的征途。
  穆帝抚过地图上一寸寸的国土,最终手指停在了西域,微微勾起嘴角。
  还没等他思索用什么名目去征讨,内侍监就低着头走来:“陛下,薛大人求见。”
  穆帝眼睛都没抬:“让他退下。”
  内侍监犹豫道:“陛下,奴才也劝过他,可薛大人他就直接在殿门口……哭上了。”
  一说起薛大人又哭了,穆帝就蹙眉:“他也好意思,等他哭完再传。”
  薛儒这次意识到危机来得很猛烈,不得不哭。
  失忆前的解休衷虽然有穆帝庇护,但总归还是有错处抓,在早朝上面弹劾几句跟她对吵几句,下朝盯着她一举一动,让同僚们去使个绊子,可谓其乐无穷。
  但解大人失忆了,早朝不上了,官不当了,兵不带了,整天跟陛下混在一起。但她还不知道这是穆帝,当不得一个奸相佞臣的名声,说起来也是朋友之交,这就没法抓错了。
  薛儒知道陛下他对解休衷的心思,但绝对没想过让她入宫。因为以穆帝对解般的情谊,入宫必然为后,一想到竟让此贼人母仪天下……薛儒就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
  不过他其实很想让穆帝得手,而且越快越好,心想也许陛下玩腻了,帝宠不复,这时弄死她就简单至极。像她这么天天像钓鱼似的钓着陛下,任谁都会垂涎三尺。
  薛儒在家中来来回回走了半晌,突然顿住——刚才那句话说的有问题,面对解休衷的欲擒故纵,他才不会垂涎三尺!
  他会垂吐三尺!
  薛儒哭着哭着就没劲儿了,拿了内侍监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打了个嗝,又求见了一番,这才见到了陛下。
  然而当三言两语得知穆帝要对西域发兵,他忘了解休衷的事,吓了一跳:“陛下!这个不行吧?刚结束帝战,理应多休养生息几年。”
  穆帝没有丝毫动容:“趁着战气犹存,一举攻破岂不是更好?”
  薛儒脑子突然一转——卧槽,这不会是解休衷最近无聊,陛下想出的破招吧?
  于是他试探问道:“那,陛下意属何人领兵?”
  穆帝:“休衷。”
  好嘛,这他娘的还真是!!
  薛儒刚才哭得有点多,这时候口干舌燥:“陛下,臣多嘴说几句,解大人她性格诡谲,陛下不管您看上她哪儿一点,臣敢打包票,跟她在一起绝对会被她气得找不到北。”
  穆帝:“……”
  深有体会的穆帝面无表情:“孤不会生休衷的气。”
  薛儒急道:“陛下您何苦呢?天下女人这么多,您怎么就吊……”说吊死太不吉利,薛儒立马改口,“抱在一棵歪脖树上?”
  穆帝沉默半晌,才又轻又低道:“孤喜欢她。”
  总是跟解般作对还没被废掉,的亏于薛儒还有个穆帝幼时伴读的身份,也因为这个身份,薛儒比其他大臣跟陛下的关系要亲近些。当穆帝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薛儒愣了一下,却还是不以为意:“陛下,黎后主有八百个妃子,问他为什么要纳那么多,他说喜欢她们。可刑部尚书下令除掉那些女人时,臣也没见黎后主掉一滴眼泪啊。”
  穆帝垂下眸子,忽然笑了笑。
  “那若是,我爱她呢?”
  这一次,整个御书房都寂静无声,薛儒也无声了很长一会,最终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气,语气也肃然:“臣要谏言,陛下过于自负了。世上若真有一物名曰爱,千万不要付之与自信,否则世人就会相信这个东西会天长地久。当然——”薛儒话锋一转,“若是陛下一旨赐死,这个东西反而会凝固一刹,这倒是真正称得上天长地久。”
  穆帝冷笑:“孤为什么要留让后人评说?这是孤的东西。”
  薛儒一字一句:“可是爱这个东西能持续多久呢?也许都持续不了人的一辈子,一生本就短暂,若是一辈子都不能维持,谈何天长地久?”
  “孤说了要天长地久么?”
  薛儒愣住:“陛下难道不想……”
  “天长地久的噱头是很诱人,但是孤只有一世,不,也许只剩下半世。”穆帝轻声说,“孤只想这半世,跟休衷好好过。她要什么,我给,她想做什么,我让着她。反正黎槐已经亡了,她总不可能叛到回琉或是西域去,孤还有半生跟她耗,耗得起。”
  薛儒嘴唇微颤:“若是陛下……半生都耗完了呢……”
  穆帝无谓地笑:“若是孤心死了,也就算了;若是半世没了,心还不死……民间不是常有长生不老的偏方么?炼制丹药,捕杀童子,孤能想到的,就能做到。”
  “陛下……”
  “母后她很聪明,知道不挡我的路,但薛卿你,就有些笨了。”
  “陛下真的……决定征伐西域?”
  “嗯,跟休衷一起。”穆帝指着薛儒猛然抬起的头,制止他张口说话,“不许你在朝廷上动手脚,否则孤也回不来。”
  六月是个多事的月份。
  庆钺行宫里的姣太妃产下庆钺太上皇的九子,足了月的婴儿十分康健,消息传到叱殄皇城,皇太后正拿着话本子吃话梅,问道:“可取了名?”
  宫女道:“太上皇赐了字,唤作风任,名儿说是等周岁再取。”
  这言下之意就是太上皇退让了,留着名让皇太后来取。皇太后吃着话梅半晌,让人写了字条:“取作留昶吧,寓意还算不赖。”
  宫女记下了,又问道:“娘娘可要将这九殿下抱到帝宫抚养?”见皇太后没什么兴致,暗自着急,“娘娘,陛下如今还未娶后,将来后继有人还好说,若是无人……这九殿下正是盛年的年纪,不放在身边教养,若是被那些太妃带坏了……”
  皇太后兴致缺缺:“带坏了就杀,这还要费什么脑子?本宫本就是个看不得孩子的,自己家的还能让着一二,若是别人家的,没兴趣。”半晌,又道,“年纪大了,脾气都压不住了,若是二十年前,也许就养了。”
  宫女连忙讨巧:“那是娘娘教子有方,陛下登了位,又何必去看太上皇的脸色!”
  皇太后含着话梅的核:“教子有方?”她漫不经心摇头,“路还长着,能教给他的,还太少。”
  六月甘九,九营集结,洪昃侯霍涧为主帅,统军十万,征伐西域。
  解般还没卸下皇城副都统的官,就领了个右锋将军的职,甚悦。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戎装,过了把瘾,才跑去城西的鸡鸭肉铺买了两包胸脯辣肉,又去城东的麦钏坊拎了一坛老酒,就翻进了鱼府的墙——只要她觉得关系很铁的兄弟,就不喜欢走人家的大门侧门。
  趁黑摸进虞兄他寝室,解般点了火折子,就见到虞授衣抱着双臂靠在榻边看着她,面若冠玉,只穿了中衣,披着皑雪的外袍落在地上,玉佩的穗子映着火光。
  解般毫不见外,立刻递了火折子过去让他拿着,然后就也坐在榻边开始拆纸包,卧房中淡淡的熏香立刻被肉辣味取代。解般撕了一小条肉塞自己嘴里,然后递了一条到虞授衣脸边。
  虞授衣根本没想到这家伙半夜会摸过来,若是没闻见那酒肉味,他还以为进来个贼。不过若是这个贼是休衷,他倒是愿意天天有女贼光顾。
  举着火折子,看着休衷伸到面前的肉条,虞授衣迟疑了一会,才凑上前咬住,舌尖似乎都感受到一丝休衷手指上犹存的味道,连肉条都有些变了味道。
  吃东西的时候,解般很少说话,估计体谅虞兄早先净了手准备就寝,于是就一直撕了肉递到他嘴边。虞授衣先开始还小心翼翼,克制的只咬住肉的一端,但后来又喝了些老酒,慢慢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越发故意用嘴唇碰到解般的手指。
  等到他抿着解般的食指忘记松口时,解般也醉的有点上头:“虞兄,没肉啦,兄弟我明天就要上战场,今日跟你告别一下……”
  她收回了手,举起双手借着火折子看了看:“这里可有布?借我擦一下。”
  虞授衣回过神来,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热,转身就去找布绢。拿着布回来时,看见解般等得不耐烦,毫不介意地开始舔手上的卤酱和肉屑,他立刻就僵住了。
  解般抬头看了他一眼,伸了一只手:“还想吃?就一点酱了,给你一根手指,最多两根。”
  虞授衣:“……”
  说真的,穆帝第一次对解休衷产生想立刻办了她的雄心豹子胆就是这个时候。
  后来穆帝的膳食总是偏向于吃肉也是深受解大将军的影响。
  不过这时候的穆帝忍住了,已经进展到这个时候了就绝不能半途而废。于是虞授衣呼吸良久,镇定良久,面不改色坐在榻边,拿起解般沾了肉酱的手指就开始一根根擦拭。
  解般啧了一声:“你不吃啊?”
  虞授衣:“……”
  他正在压抑身上突如其来的温度,然后给自己暗示——要吃就吃整个人,千万不能为了一两根手指错过了整个人。
  解般让他擦完了左手,又伸过去右手让他擦:“兄弟我够意思吧,你不给我践行,我还跑来特意跟你说一声。”
  虞授衣低声道:“我也去。”
  解般愣了:“你也去?可是……你去干嘛?”
  虞授衣皱了眉:“我又不是一无是处。”
  解般想了想,突然感动道:“这样啊,那肉盾,明天一起开路!”
  虞授衣:“……”
  肉盾你个胸脯肉啊!在你眼里孤就只有这点能耐了吗?
  穆帝有点伤心。
作者有话要说:  

  ☆、首捷

  
  洪昃侯霍涧,身任伐西主帅,本应是三军中最意气风发的一位,然而他很迷茫。
  前无古人的奇事,皇帝微服私访微到大军中了,说是御驾亲征似乎又不像。而且除了陛下随行,还有个资历和手段都不输他的解大将军,搞得他很紧张,每一个命令都战战兢兢,反复确认那二位是否有不满。
  其实他不用这么心惊胆战。
  陛下正在全心全意追媳妇,大将军正在全心全意单打独干。
  刚开始行军时,右锋将军解般的兵马简直超出了中锋五百里。而且解大将军故态复发,又用上铁血治军的老招,丝毫没有人性,每日都有人支撑不住,这时候只会扔给倒下的士兵半天的干粮,而若是等待后面军队赶来,起码要两三日。
  行军八天时,一万队伍哗变,解般连杀十三人,吊起展览一夜,镇压完毕。
  行军十九日,右锋已经完全抵达西域边境胡葛山脉,这时后面大军的行程还没到一半。
  如此高强度的行军,虞授衣也有些难受,此时终于可以歇一歇。周围士兵们都自发退开解将军十尺开外,只剩解般留在山巅,西域干燥的风吹乱她的头发,单手抖开一张牛皮地图,抬起一只手轻轻叩着自己的太阳穴。
  只默默计划了一炷香,解般收起地图,转身离开山巅。
  胡葛山脉是连绵的群丘,山体之间有连绵的羊肠小道,基本以沙土为主,多灌少树。右锋的将士们只休息了半天,解般就一拨拨的开始安排下去。
  虞授衣拿着水囊问道:“今夜出袭?”
  解般负手遥望山下:“按捺不住的,可不是我解某。”
  天已近黄昏晕色,解般分了两千人下山搭帐开灶,有千夫长劝道:“将军,夜晚豺狼虎豹,甚为不安,若是叫他们去山下,岂不是自投罗网?”
  解般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你说得对,不过我说了算。”
  在山上隐藏的将士被严禁不许点火,只得啃了干粮。啃完后清点人数,发觉只剩了七千人,还有一千人不翼而飞。
  解将军八风不动:“不到时候,他们都会藏得很好。”
  所有人都不知道将军又使得什么阴招,虞授衣也猜不出来,这种只凭直觉不按兵书上的套路来大胆做事,也唯有解大将军一人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不过就是如此不稳妥,穆帝也根本没想过阻止,他最近有些不知从何下手,解般一到战场上就全然变了模样,眼中不再是鱼府的金樱子林和酒肉,而是风沙与刀剑。
  全副武装,一战天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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