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公主今天去了哪里?我们都急疯了。你们若是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通知皇上了。”
胡不归看了眼风静,那眼中的担忧那么明显,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搂紧自己怀中。却没回答她的问题。
今天去的地方,他知道,也去过。
刘家湾村后面的桃林。
那片林子是两年前妙龄偷偷出去玩发现的,当时贪看林中美景,耽误了回城的时辰,差点进不来城里。还是他背着她一路狂奔才回来的。自那之后,每年春天都会去一次,刘家湾那户农家人已经把她当成了常客一般。
今天妙龄又是一身男装,只是往日不是月白就是宝蓝的衣衫,今天却换了一身青色,那是初见段傥时他穿的颜色。这次她没有到刘大叔家里去,直接去了山里。
胡不归随着妙龄,沿着山路向前走去。这个时节,晚桃都过季了,满山的浓绿色,他在身后看着前面一路前行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这些年,他跟在她身后,每次出门她的身影里都透出欢悦来,可自从舟山回来周后,她周身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离愁别绪。只要站在那里,就让你觉得一股悲戚由心底升起,让你不自觉的难受。
他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想的,他的这种情绪也无法和人分享。
他并不知道妙龄来刘家湾的桃林到底为了什么,只知道两人到了桃林时已经是中午,路过玄武大街的时候,镇远将军府门前正热闹,她坐在马上,放缓了速度,看了片刻才继续动身。
到了山上,她便吩咐他去找些吃的,她一个人站在一棵桃树下发着呆。
他走了很远,回头看去,她正蹲在树下,不知道在做什么。他带着食篮子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树下睡着了。
他悄悄去看那棵桃树,树下已经斑驳的刻痕,上面有新划上的痕迹,但是还是能看得出上面的文字和两个人的名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苏靖安欧阳妙龄”。
那一刻,胡不归眼睛红了,他曾一度以为妙龄是因为愁嫁才那么仓促的接近苏靖安,然后表明心迹,想要嫁给他。后来去了舟山,又很快变了心,属意段傥。他也曾迷惑不已,不知道她是计谋还是真的变了心。到后来,断雪山庄漫天烟火的那个夜晚,他奉命带人追杀段傥,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跟了十年的女孩,心里最爱的其实是那个面目清冷的男子。
他看得出妙龄对苏靖安的愧意,更加认为妙龄对苏靖安并没有感情。可是看着树下那被划破的誓言和名字,他才知道。原来她并不是一时冲动。在和苏靖安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实实在在的喜欢着苏靖安的,并且心里有着美好的期许。只是缘分天定,有些事身不由己。
不是她放开的太易,而是段傥不知不觉已经刻进她的心里。从她熬夜为段傥刻雕像的时候,或许她对他已经开始不一样了。
只是天意弄人,她真心喜欢着的人,一个错过了,一个失去了。而她,恐怕很难再爱了。
回来的路上,胡不归一直在想,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几次忍不住要问出来,还是忍住了。
可是到城门的时候,她忽然笑着对他说。
“胡不归,你知道吗,从前没人要的时候,我私下里想过要招你做驸马的。后来懂得了喜欢和爱,才知道,这样并不可以。如今看着你和风静这样过日子,心里又庆幸又羡慕呢。”
他不知道她这话里是玩笑多一些,还是单纯的只是想和他说一说自己从前可笑的想法,亦或是提醒他什么。
两人牵着马进程,他忍了好久,问她。
“奴才不懂您的意思。”
妙龄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笑。
“懂不懂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好好的就好。”
风静侧眼看着身旁的胡不归。身材高大,长相一般,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冷意,让人不敢接近。脾气又臭又硬,这些年除了公主外似乎就只有她能够和他讲讲道理。他把心事隐藏的很好,可是却没能瞒过她的眼睛。
大婚那晚,他醉醺醺的拥着她在床上,“若不是你愿嫁,我怕是这辈子也没有这样一天的。”
他们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儿,出嫁的时候,身边李嬷嬷嘱咐她要哭嫁,上花轿之前要哭,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却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想,这辈子,喜欢怎样,爱又怎样。能在一起的就该怀着感恩的心,在乎的越多才越痛苦。管他从前喜欢谁,以后心里又放着谁,他身边的人是她,那就够了。
妙龄打发了人去休息,自己简单洗漱一番,一个人散着头发,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那红色的鹰牌。过了好一会儿,李嬷嬷在门外叮嘱妙龄早些睡,妙龄应了一声,却没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一直在门外守候的风止小声的说着什么,然后没了声息。妙龄将手中的鹰牌收起来,忽然意识到什么,猛一抬头。
不知何时,屋内竟站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内容,将迎来全文最虐的部分,然后这个文就完结了。
☆、归去来6
妙龄手中鹰牌应声落地,发出并不清脆但十分清晰的响声。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眼中泪水不断涌出。她想哪怕现在死了,也放心了。
段傥一身黑衣,面色苍白,但双目如炬,盯着妙龄的眼睛,像是冒着火。
她随意的披着件月白外衫,长发散在肩上,一张原本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那原本便单薄的身子藏在外衫之下,好似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若是从前,看到这样的她,他一定会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可是此刻他只觉得讽刺,可笑。
妙龄看着向她走过来的段傥,他瘦了那么多,形销骨立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吓人。一双眼睛深深陷入燕窝中,浓浓的眉毛微微皱起,嘴角抿着,下巴不自禁的颤动着,她能想象到他此刻一定咬牙忍着不对她动手。
就在她痴望着他的时候,段傥忽然蹲下来,捡起落在地上的鹰牌,随手别在腰间。再抬头忽然冲着妙龄一笑。
妙龄才反应过来,“大哥,你的腿……”
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段傥狠狠的捏住,这样的力道是她从未承受过的。
她脸上湿湿的泪痕,隐没在段傥指尖,那温热的湿意似乎灼到了他的手掌,他竟觉得掌心刺痛,却依旧没有松手。
“欧阳妙龄?”
妙龄从没见过这样笑着的段傥,讽刺,自嘲,还带着浓浓的戏弄。
“沁水公主?”
妙龄努力摇头,并不是想要挣脱他强有力的手臂,她不奢望段傥能听她解释,可是她不忍看着这样的他。
“哼!很好,很好。怎么如你的如意郎君最后还是没有娶你?为了苏靖安你可真是连命都能不要的呢。”
段傥越说越狠,受伤力道加大。
妙龄只觉得呼吸困难,脸上涨红,好似下一刻就要离开这痛苦的人间,坠入更残酷的地狱一般。
就在这时,段傥忽然放开手,妙龄脚下不稳,直接跌到在地,猛烈的咳嗽着。终于不那么难受,她胡乱擦了把脸,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段傥微眯着眼睛,低头看着妙龄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脖颈上紫红色的指印,看起来有些可怕。
“大哥……”
“闭嘴,欧阳妙龄,我受不了我的仇人叫我大哥,这让我恶心……我告诉你,苏将军的洞房很热闹哦。”
段傥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都没离开妙龄的脸,看着她眼中由惊讶到惊慌,最后却认命的低下头。
妙龄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于是替苏靖安着急,段傥越是不会放过她。只要他不要弄到天下皆知他活着就好。
“担心吧?让你失望的很,苏靖安对那个沁冰公主显然比对你要好许多。”段傥语带讽刺,看着妙龄的目光如同钉子一般射过来,妙龄却渐渐仰起头,平静的看着段傥。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实意要嫁给你的。”
妙龄鼓起很大的勇气说出这句话来,段傥却仿佛听到一句可笑的笑话,忽然大笑了起来。
听见这样肆意的小声,妙龄忽然有些担忧,抬脚向门外走去,被段傥一把抓了回来,顺手摔在床上。
“想跑?”
妙龄从没见过这样可怕的段傥,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摇摇头。
“我只是不希望你闹出太大的动静,被父皇的人发现。”
沁园四周不知道埋伏着多少皇上的暗卫,妙龄刚才注意到段傥的腿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走起路来并不平稳。
“笑话,被发现不过是同归于尽。”
“不可以。”
妙龄想也没想就出口,却被段傥一把抓到跟前。
“放心,同归于尽,也是和你。”
段傥明明在笑,可是妙龄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冷和恨。
她不怕死,但是不希望段傥为她暴漏,如今确定他还活着,自己也就放心了。她忽然一掌向段傥击去,趁段傥分神之际,回头从床上抓起自己藏好的匕首,想也没想直接想自己胸口刺去。
段傥没想到妙龄会忽然袭击自己,本来就满心愤怒,如今化作十二分恨意,正要出手,却见她将明晃晃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口。几乎没经考虑,劈手去夺妙龄手中的匕首,被匕首锋利的刀锋滑到掌心。
匕首叮铃一声落地,上满沾满红色的血迹,妙龄抬头不可思议的望着段傥流血的手心。眼泪不争气的留下来。
快速的翻找自己的梳妆台,那里有自己还没用过的手帕,打开一个抽屉,却看见一个大大的荷包,又打开另外一个,直接从里面拿出一个手帕走过去给段傥包扎。一回头却发现屋子里竟起了火。靠近床边不远处的香炉开始一路蔓延到床头。段傥笑着跳到妙龄跟前。
“走吧,我们还没完呢。”
妙龄不知道段傥是何意思,在段傥抓着她向门外走去时,顺手将抽屉里那个荷包拿在手中。
出了房门,就看见门口原本应该守在这里的风止,不知何时变成了梅香。梅香昏迷在门口,刚才这么大的动静,这周围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妙龄不知道段傥是怎么做到的,她有些慌乱的叫梅香的名字。可是段傥却抬脚将昏迷的梅香踢进已经起火的屋内。
“梅香!段傥,你放过她,她是无辜的。”
段傥点了她的穴道,她立刻不动不语,眼睁睁看着屋子里的大火将梅香吞噬。隐约听见沁园外有声音传进来,她瞪大了眼睛,终于失去了意识。
三日后。
沁园主院的屋子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沁水公主香消玉殒的消息在京城街头巷尾传开。
这时候的妙龄正昏迷在一辆向西行进的马车上。
再醒来的时候,妙龄人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被高大的围墙围住,围墙上插着尖锐锋利的钢钉。妙龄有些迷糊的看着这一方被围墙围住的田地,气运丹田,却发现自己的那原本并不多的内力被压制了。她笑笑,这样高的围墙,即使是从前的自己也不见得能一跃而出,如今更是难如登天。
她并不害怕自己被这样困住,只是难过,因为她,让梅香丢了性命。不知道京城那边怎样看到沁水公主失踪的事,不知道皇上是不是会怀疑段傥还活着。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能想到这些,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几天了,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中午,围墙正门的小窗口忽然被推开,一只苍老的手陆续推进一碗米饭,一碗菜,之后默默的关上了。
妙龄坐在院子里,看着自己这一身,还是那晚离开时的衣服,头发也没山西,乱乱的披散在肩上。
唯一庆幸的是那荷包还在。
妙龄坐在院子里的阳光下,一坐便是一下午。晚间围墙上那个小门又被打开,妙龄快速跑过去。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来这里多久了?”
可是,她只看到那只苍老的手,将中午没动的碗筷收了回去。又放上一碗米饭一碗菜。
妙龄身上没有力气,却也不觉得饿,看着粗糙的饭菜,她依旧一动没动,回到屋子里。
已经是秋天了。妙龄能看到围墙外的一点点树影,树木不少,看样子应该是在山上吧。也或许是某个大宅子里里面的一个小院。不过看小院破败的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她回到房里。
很小的农家小屋,进门便是厨房,里面是一间卧房,在里面还有一间房,但是门被大锁锁住。妙龄也没心思去开门看里面都什么东西。
卧房里黑漆漆的,不小的一铺土炕,上面铺着半旧不新的被子。妙龄就是在那被子中醒来的。
看着屋子里简陋的摆设,一个木柜子,里面放着一床被子。还有几件外衣,依旧是半旧不新。
妙龄忽然觉得可笑。如果这就是段傥对她的折磨,那真是小看她了。不过是生活的清苦一些罢了,有什么难的。
妙龄从屋子里走出来,认真的看着这个院子,房前屋后走了一圈,午后还有一个小茅厕,五千一口井,妙龄一开井盖上的石板,井口不大,很深。
妙龄试着从井里打水,还真打上来了。
用厨房的大锅给自己烧了水,因为没有大的浴盆,妙龄只是用温热的水冲洗了一番,换好衣服回到土炕上,躺下来。
夜色降临,妙龄觉得屋子忽然就暗了起来。
这时她才注意到外面竟然一点声响都没有,她不觉有些害怕。
幸好她脑子很乱,要想很多事情,才不会胡思乱想吓唬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的时候,太阳暖融融的照在窗户上,妙龄一睁眼,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在炕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给自己洗脸。
将昨天脱下的衣服洗了洗,然后走早已经放在小窗口的碗筷。一碗凉了的米粥,和两个包子。
妙龄将包子吃了,粥喝完。转回头,走到院子后面的几棵不知名的树跟前,树下堆着好些柴火。妙龄从里面跳出两根圆木头,又到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坐在阳光下,将圆木头的一端砍成一个更细一点的圆头。从鞋子里拿出自己用惯的刻刀,一点点雕刻起来。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又来送饭,妙龄没吃,却将里面的饭菜都倒在墙根下的一块木板上。她想,哪怕是能引来一只饥饿的鸟也好。这院子安静的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归去来7
就这样妙龄在这个小木屋里过了十几天。
自从那天问了送饭人一句话之后,再没问任何话。院子里偶尔飞过来一只小鸟,但是那些小鸟很快又飞走。
她的窗台上已经摆着两个雕刻好的小玩意。
这一天,妙龄洗了脸回房里睡觉。忽然发现那个一直被锁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被打开的锁,她瞬间毛骨悚然,想要打开那扇门去看,却不敢。
那一晚,她做了一晚上噩梦。
第二天醒来,妙龄只觉得头晕脑胀,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爬起来推开那扇门。
看到门内的一切,妙龄只觉得浑身冰冷。她冲出房门,外面温暖的太阳也不能温暖她了。
那间屋子里的墙壁上,挂满带血的刑具,她虽然没见过真正的刑具,但是只要看到之后,稍加联想就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妙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那些带血的刑具,好像那些刑具已经用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觉得疼痛难忍。
她知道这是段傥故意的,他就是要让她不安,让她害怕。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段傥是不是已经用这些带着血迹的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