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瑶只觉得背后和手上疼痛难忍,可见谨宣帝询问的目光,依旧咬牙摇摇头。恰在此时,谨宣帝另外安排的人赶到。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和暗卫加入打斗,毫无悬念的结束了战斗。
“让人检查,之后处理干净。”面带厌恶的吩咐,回首间身后的女子面色惨白跌倒在地上,心下疼惜异常,赶紧上前,却不想伸手便摸到有湿哒哒黏糊糊的液体自披风溢出。
“卿卿……”
卫城还未来得及请罪,就见皇上面色惨白的抱起嘉淑嫔,不过几息,暗红的血就染红了帝王锦袍。右手已然是血肉模糊,便是那衣袖也染的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左肩自背后射入一直箭,似是穿透了身体,以至于胸前也滴着血。
沈夕瑶吃力的抬起头,看是十分轻松的动作却带的她全身都疼。咬咬牙,轻笑一声,“到底还是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说着拽住谨宣帝的衣领,此时的她没有眼泪,有的竟是一种解脱,语气在谨宣帝的怒吼和马车的奔波中,放的越发轻快,“妾从来都知道在后宫是不能爱的,所以妾一直管着自己的心。”像是疼极了,沈夕瑶皱巴了面容,猛烈的咳了几声,却引得身上一阵颤抖。
“卿卿莫要再说了,朕知道,朕都知道,朕答应你等你好了,愿意如何就如何,哪怕是要离开,朕也……”顿了顿,却转了话锋,“若你生气,朕就哄你高兴为止……”
嗤笑一声,手上用力,谨宣帝顺着力道低头,只听沈夕瑶道:“妾一直以为自己做的很好,却不想感情这东西,哪是人能控制的住的呢?”
听闻此言,谨宣帝有喜有恐,喜的是她终是对自己有情,恐的却是这个时候只怕她有半分不好。低低说着什么,似是承诺似是安慰。
慢慢的沈夕瑶的声音带了飘渺,似是心情很好,竟然费力的轻哼那首听乐师唱过的诗歌。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据当初的乐师说,这是一个生死相依的故事。
见沈夕瑶瞌眼,谨宣帝脸色猛然一变,半抱着看着她苍白惨淡的脸色和眉间痛苦的蹙起,手上死死扣住她。将要失去她的念头充斥满了整个脑海,忙怒吼:“快,快,御医!”
待到回了行宫将沈夕瑶安排好,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双手颤抖的厉害。扶着卫城缓缓滑落在台阶之上,将脸埋进手掌之间,半天没有动作。
“皇上……”一位御医出门,跪在谨宣帝跟前,他和同行的李御医被卫城紧急召集时,还以为皇上有什么不好。待到见了人,刚想松口气,就见历来严谨心思深重的帝王,满面惊慌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心知若嘉淑嫔有不好,只怕又要生了事端。只是在检查后,他就知,此次嘉淑嫔只怕真的转一次鬼门关。“皇上,嘉淑嫔此次伤及要害,若要拔箭实在凶险。”
看着门内众人进进出出,谨宣帝眼眸幽深,许久才将目光移至御医身上:“有几分把握?”拔箭有风险,但不拔必死无疑。当了多年帝王,他自是能猜的出御医隐藏未说尽的话。
“臣等不敢保证,此次伤及心脏,加之……加之嘉淑嫔身子一直孱弱,所以……”
灯火通明,璀璨如白昼,可谨宣帝只觉得整个身子像是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木然的撇下御医进了偏殿,见李御医已然下针止血,他微微弯身,看着床上昏迷都皱着眉眼的人,似是叹息似是呢喃道:“卿卿,莫怕。”
“拔箭。”说完眼眶已红,转身却未出门,只在一旁看着。
李御医起身,在水中净了手,等众人都退下,只留谨宣帝时,才让人将背对这自己侧卧的嘉淑嫔上衣剪开,上手拔箭。就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空雷。似是预示,似是警告。
“恩……”箭矢被拔出的一刻,沈夕瑶疼痛难忍,额上冷汗连连,便是刚刚被包扎好右手上的伤口,也因用力再次崩裂。谨宣帝赶忙取了沾水的锦帕慢慢擦拭,又说了许多好话儿。只盼能减缓她的痛楚。
沈夕瑶只觉得似梦似幻,像是有个人不停的在身后唤着她。可是她好累,她不愿回去。
她是沈夕瑶,不是沈夕瑶?梦里,似是看到一个与自己长相无二的面孔代替自己活在那个世界。沈夕瑶看到她替自己照顾着小姨,看她替自己撒娇,看她刁蛮任性却总能哄得小姨开心,哄得朋友展颜。心中突然安稳了许多,原来自己一直不曾放心不曾割舍的便是那份割不断的血脉亲情。如今见小姨比自己在时生活的更好,这番也就够了。
兜兜转转,走不出迷雾,听不清呼唤,天下之大竟只觉得无处可去。突然心口钝痛,灵魂也有心?茫然的抬手扣住心口,眼前一阵白光。便再无记忆。
※※※
行宫里,因着嘉淑嫔病重之事,已是人心惶惶,虽没有准确的消息传出,但从御医和随行太医轮番进出卿耀阁可见其生死未定。谨宣帝原是夜夜照看着的,但上巳节后有祭祖仪式,他需独自在宗祠祭拜并守祠。
当夜,沈夕瑶只觉得有人在不断的捏着自己的手腕,疲乏至极的她难耐的动了动手指想要挥开对方的侵扰。
“主子,主子……醒了,快……御医御医……”
伴随着各种吵闹,沈夕瑶烦躁的翻开眼皮,不过一瞬又闭上了。外面细雨丝丝簌簌,得了消息的谨宣帝来不及打伞就带了人赶过来。
也不知因为沾了雨水受了寒气还是因为这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进入卿耀阁脚下竟然踉跄不稳。幸得有李明德眼疾手快扶住了。
床上的人脸色依旧惨白,嘴唇倒没了往日的青紫,有了些许颜色,呼吸虽然依旧清浅,但也不像是前两日那般几近于无。待御医诊脉确认无碍之后,谨宣帝才坐到她身旁。
眼珠微微转动,揭开眼皮瞅了谨宣帝一眼,复又闭上,眸中透出的倦怠和漠然却隐藏了外人看不懂的无助。好一会儿才叹出一口气,像是将心底的浑浊吐出。
“妾终究是没死成。”竟是带了几分遗憾。
谨宣帝知道她是失了生的兴致,赶忙握住她冰冷的手,柔声道:“卿卿,日后万事自有朕给你做主。”
也许是刚刚醒来,沈夕瑶的神色还有些呆滞,盯了谨宣帝半晌才开口:“皇上以为破镜能圆?还是说皇上能保证一心一意待妾?”涩然带了心灰意冷的意思,“妾承认自己是算计着皇上的心思,可到底妾还是动了心。可皇上呢?这救驾之功,能护妾到几时?”
第59章 忻州行
手上用力,见沈夕瑶吃痛,谨宣帝赶忙松了力道,缓缓揉了揉。拉了拉锦被,见沈夕瑶已然合眼不语,谨宣帝颇为忧心的揉了揉额头。若然是后宫嫔妃下手陷害,想来沈夕瑶也不会如此,可当初却是自己让人用了还春无子在她身上,这般便是将她的情谊打碎了碾烂了,想来也正是如此,如今才让她格外意冷。
李明德一直注意这里面的状况,皇上小意劝慰,嘉淑嫔却是带了些漠然,这让他心中焦急。这几日他冷眼瞧着皇上是朕用心了,对涉事世家的处置相当雷厉,这种急躁对计划是有碍,可见皇上对嘉淑嫔是何等在意。心下叹息,谁都羡慕帝王之尊,可谁知道这帝王的苦啊。
待到谨宣帝出来,方上前几步神色微肃低声说道:“皇上,卫大人已等候多时,那边的事似是都安排好了。”
点点头,二人去了书房。
于暖阁换了衣衫,谨宣帝垂首立于窗前,看着外面细雨簌簌,慢慢的将手指见的纸张碾碎。
“皇上,打蛇不死必被反咬,此时当以大封百年基业为重。”卫城跪地,看着远处金丝暗纹的皂角龙靴,俯身在地,将父亲叮嘱的话重复一遍,道,“父亲一生为朝廷效力,便是断骨也是甘心的。”
如今蛮北之军已然蓄势待发,沈小将军以叛徒之骂名混入宜城,将锯齿粉混入马料之中,又使了计谋让人乔装为山贼截了蛮北的几次军饷。如今宜城兵马困顿,多因腹泻无法出战,只待大封兵马出城。
“图岱公主那里可安排好了?”
“已经好了,会在家父出征之前,引得吴家闹事。”这事儿本是安排好的,南疆有事变,本是李氏和顾氏安排好的要调开卫家。只是西北军权绝不能再被顾家沾染,唯一的办法就是卫家再无人可上战场。在西北动兵之前,将顾家调到南疆。
行至案桌之前,拿起另一件密报,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罪证,整整几页。这便是谨宣帝暗中的棋子用了几年的时间搜集整理来的,只怕都是嗅出了风声。
“让人暗中照看沈家,莫要……”余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许久,久到卫城以为谨宣帝再无吩咐时,耳中才传来一句低沉淡漠的声音:“便按着计划来吧。这次一定要将朕身边的人排查干净。”
自持行事缜密的卫城,自知谨宣帝的意思,暗卫中能混进刺客,到底是他这近卫的疏忽。此间事了,他定会自去取了责罚刑仗,以肃皇城禁卫府的规矩。
春日的暖阳透过层叠的窗纱和帐幔洒下,昨夜的一场小雨让空气带了几分凉意。沈夕瑶侧卧在铺了厚厚垫子的床榻之上,只觉得周遭静谧祥和。屋里传来女子的的声音,似是嘱咐着别人什么,刻意放轻的脚步让沈夕瑶只能听到衣料簌簌的摩擦声。
“主子……”听竹低声唤道,见沈夕瑶没有反应,才上前仔细整理了床被,候了片刻,又起身去查看了门窗才离开。
沈夕瑶缓了缓心神,试图起身,却不料右手伤口深重一触就痛,本已撑起的身子狠狠摔在床上,幸好剩下铺着的垫子和锦被柔软,否则定然会伤口崩裂。
放软了身体,慢慢舒缓自己的呼吸,此时她心绪复杂,当初借着重伤说了许多,如今想来未免说的就不是真心话。
晚间用过汤药,沈夕瑶只觉得困倦难挡,让听竹和云溪伺候着自己换了药,便睡下了。等再醒来时抬头却见手握书卷面色严肃的谨宣帝正坐在一旁,眸光微动便发现四周全然陌生。
带了些不明显的颠簸,再借着四周几颗夜明珠和桌上青铜台里灯火的照射,她才看清所处的地方。他们似乎是在马车上?
“皇上?”声调微微上扬,带了疑惑。
听到声音,谨宣帝放下书卷见她嘴角有些干涩,赶忙探身取了温水递到她嘴边。沈夕瑶也不矫情,抿了几口,感觉舒适了许多才又看向谨宣帝。
“听竹和云溪朕已经安排好了,”将人护在身前,谨宣帝握着的手掌紧了紧,斟酌片刻低声说道:“如前日皇上感染风寒昏倒,昨日被确诊为疫病,如今已隔离居住于行宫宣昭殿。”瞄了一眼沈夕瑶,见她并无吃惊,又说道,“嘉淑嫔自愿入殿照顾,皇上感念其心,恩准。”
这般说这,面色依然是阴冷至极,虽说可以放软了声音,沈夕瑶依旧听出了里面的厉声和恼怒。心思微动,便猜测了个大概。
“是皇后娘娘?还是李相?”话刚出口,沈夕瑶便知是失了分寸,来不及补救,就对上了谨宣帝略带惊讶的目光。
见沈夕瑶不再做声,谨宣帝了然的移开视线,将手搭在她肩头,低笑两声,道,“卿卿聪慧。是李相接手了长公主的余势,又暗中与顾家有了共识。”
“皇上……”这算不算干政?
像是看透了沈夕瑶的心思,谨宣帝挑眉,“这些是朕要说给你听的,并非你有意问的,算不得干政。”说着心中松了口气,若说这些能换的她的一点信任,倒也值得。怕就怕她心无眷恋,彻底与他划清了界限。
“李家是为了二皇子,顾家……许是知道那胎保不住。”
身体一僵,沈夕瑶移开视线,许久才不确定的问道:“是皇上动的手?”
这自然是问的敏云皇贵妃那胎为何保不住。
谨宣帝心中苦涩,但他心底也知造成如今这般让她无法信任自己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垂眸苦笑,隐在暗处的是沈夕瑶看不到的挫败和懊悔。
“金顺仪当日因服用了育子丹所生子嗣为死胎,而敏云皇贵妃此胎亦然。”带了伤感,将头抵在沈夕瑶不曾手上的右手掌心。也不知是不是沈夕瑶的错觉,似是看到他满心的苦涩与无力。
撇开视线,她竟然不知该不该同情他了。世间缘法,因果循环。如今他遭遇的种种谁能说不是被皇权所累?帝后谋反,皇贵妃一族为保荣华亦然。哂笑一声,慢慢收回自己的手掌,淡淡开口:“那皇上可曾后悔过?”
被问的一噎,谨宣帝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双眸漆黑,嗓音沙哑缓缓道:“只有一点,朕不该拿卿卿做赌。”
虽只有一次,却将卿卿的心伤至这般,表面看似与往常无二,朕一度认为卿卿并不在意。却不想……看了一眼沈夕瑶,眸光微暗,幸好还能留下,还有机会去弥补。如今她还会对自己心软,便说明自己还有机会。
身子本就虚弱,加上这番劳心的对话,没过一会儿沈夕瑶便没了精力,恻了恻头子闭眼睡下。左右现在她什么都拒绝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不能亏了自己的身子。
“朕已经让人暗中照看沈家了,卿卿不必担忧……”稍稍思量,谨宣帝觉得还是得说一下,免得日后再被人寻了空子惹的她心烦。
沉吟片刻,眉头微锁,也不睁眼,沈夕瑶滞了须臾才淡淡的回道:“皇上做主便是,何苦给妾解释这许多?”
也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天际泛白,一行人才在一所小院之前停下。
杨柳低垂,白絮飘飞,混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倒是沁人心脾。这是忻州春日特有的景色,就连帝京的桃花也没这般绚烂张扬。
院子的表面与一般富贵人家的宅子没什么不同,只是内里大有乾坤。飞廊高阁,假山林立,其精美华丽比之羲和宫也不遑多让。大院内有门堂,单是前院就分了许多部分,后院住宅又分了许多小院子。其后有山,山下便是圈起的花园儿,花园一角还有被山石围绕的一处温泉。
谨宣帝用薄毯盖住沈夕瑶,弯身抱起,复又让人打开车帘。身姿俊朗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女子,待下了马车也不曾松开半分。卫城带了人前面领路,也知皇上的意思,便直接去了岳静苑。
安置好了沈夕瑶,又差人暗中迎来听竹和云溪,这才带了卫城到书房处理政事。此番来忻州,并非躲灾,而是为了求医。据宋家人查找的消息,说是当年给母亲看诊留话的方外之人南宫人和隐居于此,当年他因诊脉断人生死,遂被世人称为南宫生死。
快步走于书架之间,瞬息查探便取出一张薄纸,薄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这是当年南宫人和留给母亲的话,道是其谜底能解性命之忧,而母亲将这句话留给太后,之后撒手人寰。
第60章 结发
眉头紧皱,良久之后沉然叹息,待到李明德上前询话,才吐出说道:“如何?”
只是二字,却来了森然和冷凝。
“安王已经按照皇上的意思暂代朝政,几位老王爷也都相继入京,并调了封地的兵力围了皇城,绝不让宫内与宫外传递消息。更不许李氏和顾氏随意入宫。”
“刚刚传来消息,吴大人之子在宴会之上与图岱公主吵闹,卫老将军怒而斥责,却被其猛然推到伤了腿骨,只怕日后都不能再骑马领兵。”当时确实是推了一下,但卫老将军老当益壮,怎可能被小奶娃偷袭成功,不过是私底下多了一番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