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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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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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皇上不是我害死的!”她歇斯底里的喊出这句话。
  说罢,她抽出甯渊腰间的长剑,也不过眨眼之间,她脖颈处已是一片血红,人滑落在地断了气。
  那一年,甯渊不过十二岁,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母妃为了力证清白死在了他面前,用的是他的剑,他只觉得身上冰冷的铠甲快要凉进他的血液里。
  文昭皇后几乎都要笑出声了,这泱泱天下,马上就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可命运有时就是那般可笑。
  这大殿上正风云变幻时,萧妃身边的亲信却找到了肃兴帝放在暗格中的传位诏书。
  她注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甯渊登基为帝。
  
  前朝风起云涌,后宫却是遍地杀戮。
  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兵马先动的手,双方杀红了眼,宫女太监四散奔逃,阑月皇宫已然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到处都是血,哀鸿遍野。
  嬷嬷早已被江余一打点好,在这一片打杀中将江晚音往宫外带,人声嘈杂,无数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一片血色,大批大批的士兵往宫内涌来,见人便杀,人命如草芥,此刻再真实不过。
  行至祈福塔处,四面皆是士兵,已是无路可走,慌乱之间,嬷嬷唯有带她上塔,用力撞开了一扇窗,将她藏进了塔内,让她悄悄的不要出声。
  宿命一般。
  那时的她手中捧着一盏小小的晚灯,就这样闯进了一片黑暗中,然后借着手中那微弱的光,看见了这塔中的牢笼,也看见了他。
  这便是她早已湮灭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了。
  他被关在牢笼里,惊惧的眼神紧紧盯着贸然出现的她和她手中那盏小小的晚灯,一身的狼狈,骨瘦如柴。塔中有着尘埃的味道,和一种难以名状的臭味,那臭味便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的脸很脏,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破烂烂,安静的蜷缩在这牢笼一角。
  她有些怕,可仍是壮着胆子上前,嗫嚅着出声,声音软糯:“哥……哥。”
  他不曾答话,眼神仍然是戒备的,塔外是一片厮杀,塔内却安静如斯。
  “哥哥,你为什么被关在笼子里?”她许是不怕了,蹲在了牢笼前,声音脆生生的。
  可他不会说话。
  “你这里好黑呀,你不会怕吗?”她圆圆的眼睛打量着四周,有着一丝惧意,随即伸长了手臂,将那盏小小的灯,递进了笼中,“喏,灯给你,这样就不黑了。”
  等了良久,他才有了动作,慢慢的起身朝那盏灯靠近,可时间太短,命运太仓促,塔外响起的已不是嬷嬷的声音,而是她娘亲心急如焚的叫声,“晚音,晚音——”
  她匆忙循声而去,任那盏灯掉落在他笼中。
  娘亲隔着窗户将她抱了出去,她趴在娘亲肩上时,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她年纪太小,岁月太长,那盏灯,那个笼子,以及那个少年,就这样从此湮灭在她的记忆里。
  只是,这些却全都铭刻在他的心里,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他心中只有晚音二字,他托各种各样的人去找一个已经根本不存在的名字。
  到底是命,很多年以后,他遍寻她不着,却又在山清水秀的浥山遇见了她。
  然后在以为她已经魂归九天时,却又发现了一个像极了她的人。
  后来他带她来这塔中看那万千灯火,那么多年以前,也是那扇窗,也是那个时辰,她破窗而来,身后是一片明灭的灯火,让他第一次看见窗外是什么模样,她给了他一盏灯火,他便想将天下的灯火全部给她。
  他是那样温和:“不过清晓,今日我带你来,并非是让你看这牢笼。”
  “这万千灯火,才是我想让你看的。”
  她问起了琉桂阁的事,他便声色平静的将他母亲的往事尽数告知,给她讲了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掩去了其中所有的肮脏与残忍。
  “这选侍原不过是先皇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却是耍了手段暗中得了一夜圣宠。”
  “先皇并不知道此事,直至那侍女被人发现已有五月身孕,这才真相大白。”
  “先皇一生最忌被人算计,奈何那侍女已经有了龙种,只能留着。”
  “那侍女还以为自己已经守得云开,然而人生一路,却是黄粱一梦,她诞下的龙子过给了其他妃子,而她也只得了个九品选侍。”
  她问那个龙子呢,他很平静的说,“那龙子一岁时,便殁了。”他选择给她一个温和而干净的结局。
  然而真正的答案,却是那龙子从一岁时便被关在祈福塔内的玄铁牢笼之中,十年。
  十年黑暗。
  不见星辰,不见日月,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虽是龙脉,可肃兴帝不容他,后宫的妃子也不容他,他是皇家的耻辱,更是肃兴帝心头的一根刺。
  只是像这样掩藏于黑暗中的肮脏往事,她就不必知道了。
  
  命运在冥冥中安静的前行着。
  甯渊登基,封锦帝,文昭被封了太后,这两人,一个要替母妃报仇,一个怕事迹败漏,皆不容江余一活在这世上。
  太后的人将江家三十一口逼至京城紫淮山山脚,可到底是江余一本事大,他金蝉脱壳,早已打点好一切带着妻女从另一条路逃走了,此事唯有杀了他安排的替罪羔羊抵数。
  这一场宫变,让阑月元气大伤,西苍钻了这个空子,趁此要挟阑月,众人这才想起祈福塔中还关着一个人。
  和世一年,肃兴帝的九皇子甯夜成为西苍质子。
  他从出生起就活在黑暗里,连名字,都见不得光。
  本以为是重见天日,然而却只是从一个地狱,走向另一个地狱。
  和世八年,甯夜十八,于西苍病殁,同年,莫沾寻回其子莫云深。
  
  天下似乎就这样安静下来,命运按部就班。
  
  江氏改名换姓,江晚音成了千盏,江余一成了千文,他携着妻女奔走逃亡了一些时候在浥河村落脚,然后收留了青碧。
  又过数年,一切避无可避,千盏救回了莫云深,却也让太后的探子钻了空。
  太后早已知道莫云深的身份,一路追杀未果,竟还让曾经的太医江余一救了,命运让他们竟全都凑在一起,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然而还未等她下手,莫云深便让文其放了一场大火,他本意是让文其将江家的人暗中救出,千算万算,算漏了居心叵测的甯画。
  甯画不会让千盏就这样留在莫云深身边!
  她让人游说,以江氏二人的命换千盏的命,然后让他们留在屋中活活烧死。
  绝了莫云深的念头,也绝了千盏的念头。
  五年后,当千盏以自己本来的面貌和全新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根本不曾畏惧,五年前莫云深猜出了千盏是江晚音,可那时的千盏带着青碧模样的□□,他从未见过她真正的样貌,更何况五年后的千盏恨他入骨,怎会承认自己是谁!
  她也是好心计,好手段。
  只是莫云深算漏了她,她也算漏了莫云深。
  他算漏的,是她的感情,而她算漏的,却是他的感情。
  她看着清晓和莫云深相遇,看着莫云深一点点的发现端倪,然后已经无法插手,已经无能为力。
  江余一一生成也是医,败也是医,所以他不许江晚音学医,可她却终是学了医。
  他带妻女远离宫闱,安静的过了十几年,仍是逃不脱宫中的千丝万线,临终只盼女儿平安一生,平凡一生,可她终是因医名声大噪入了宫。
  清晓在宫中这些时日,莫云深慢慢知道了她的身份,锦帝和太后到最后也都尽数知晓,唯她自己不知,她想离开,而边疆需要她,那锦帝便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去边疆办妥一切事宜,等用完她以后,锦帝和太后的人,皆迫不及待的想取她性命。
  这十几年的往事,当后来的清晓坐在一片火光中一幕一幕的回想时,方知有多可笑。
  唯一觉得值得安慰的,便是那段被她埋在安稳岁月里而忘却的记忆。
  
  当外面的世界是一片慌乱和血色之时,她拿着一盏小小的晚灯闯进了黑暗,遇见了他。
  她不过是给了他一盏晚灯,他怎就记了她十几年?
  

  ☆、孤独

  莫云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好似做了一场长长的梦。
  好梦,噩梦。睁开眼的刹那,一切都烟消云散。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飘荡的白色纱帐,然后传来的便是剧痛,浑身上下犹如被重新拆组了一般,痛得几乎让他再度昏死过去。
  甯画最先注意到他的动静,忙凑了过来照顾他,可他的视线却落在屋中的文其身上。
  “她呢?”他的嗓子已经沙哑至极,整个人的脸色苍白的犹如一张白纸,嘴唇干裂得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冒出了血丝。
  甯画想要让他躺着,可他却推开她的手,挣扎着坐了起来,屋内有一瞬间,静得让人窒息。
  良久,文其跪在他床前:“清姑娘……不在了。”
  天地是一片静默。
  他看到了那扇开了一半的窗户,看到了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无数微小的尘埃浮动在那道光束里,还看到了窗外的湛湛晴空,蓝的纯澈,也不过几日光景,天气已经回暖了,他看到了院中那颗安静而沉默的大树,它的树枝已经长出了新芽,星星点点的绿色嵌在黑色的树干上。
  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过了很长时间,他的眼前才慢慢清晰起来,视线定格在跪在床前的文其。
  文其说话的声音明明那般轻,他的耳朵在某一瞬间却聋了。
  他感觉自己张嘴说了什么,可是他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文其低着头,而甯画伸着手似乎想要拦着他,“城外的一处茅屋起了一场大火,当时清姑娘……”文其停了停,终是忍着说了下去,“在里面。”
  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剑声一响,屋内的地上洒上了一片温热的血,文其的左臂已经躺在了那片血泊中。
  他腰间的佩剑此刻已被莫云深握在手中,剧痛让他额上布满汗水,整个人疼得弓着身子,发出一声闷哼。
  他竟直接断了他一条手臂。
  甯画被眼前的血红吓的呼吸一滞,她拉住了正要下床莫云深,“你疯了吗,你身上还有伤……”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已经一剑刺穿文其的肩胛。
  这些年来,他鲜少有这样冰冷而恐怖的神情。
  “站起来。”他对文其说。
  文其却还依言站了起来,他整个人面色发白,疼痛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而莫云深的伤口也早已裂开,胸前的伤染红了他身上穿的白色长衫,他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剑,文其肩胛那处便血流如注,肉被他手中的剑翻搅的一片模糊,他看着文其疼得不禁叫喊出声,终于神色阴翳的开了口:“我可曾说过,让你保住她?”
  文其疼得呐喊之际,仍咬牙道:“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他在瞬间用了力,将剑剩下的部分全部刺进文气肩胛处,力道之大甚至逼得文其一路后退,他竟将文其生生用剑钉在了墙上。
  甯画此刻才惊得回了神,冲上来试图拉住他,“你快放手,若再这般下去,他就要死了!”
  他没有管,目光牢牢的锁在文其身上,他问:“尸体呢?”
  文其已是气若游丝,“在……在西厢房……”那日清晓离开以后,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他看着那些人放火,却背过身去没有出手相救,只在那场大火之后,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抱了回来。
  有些人的死,若能换来有些人心无旁骛的活,那便让她就这样死去也好。
  时间总会痊愈所有的伤,他心中是这样想的。
  莫云深松了手,他忽然在一瞬间想起了五年前。
  他早已离开,留下文其处理后面的事,那时文其说她死了。
  她爹娘在大火之时自尽而死,屋中还有两具女尸,文其随意火化了一具尸体,只带回了骨灰。
  当他还陷在她已经死去这无边的黑暗中时,她的骨灰却在他一次醉酒后被他打翻在地,消散在一场大风中。
  他那时的感觉,唯有四个字,痛不可当。
  而这一次,万念俱灰。
  
  当甯画拦在他面前将那日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时,他什么也没做,既没有像对文其那样断她一条臂,也没有刺她一剑。
  他吩咐文其下去上药,然后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事成之后。”
  他的意思甯画很明白。
  当初她带着父亲手中的兵符嫁到墨王府之时,便是与他做了一场交易,只是他心如止水,而她却已经没办法如如不动。
  她当然懂他话里的意思,事成之后,便是她的死期。
  他当真是一丝一毫都要为那个人讨回来。
  明明是她先出现在他的人生里,知晓他的一切过去,可是清晓却能拥有完整的他。
  她只能苦笑,当他得偿所愿之日,便是她给她偿命之时。
  
  从那日以后,莫云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像是没有受过伤一般,跑遍了整个溪城,然后带回了很多黑沉木。
  他一点点的劈,一点点的砍,神情专注的雕花,然后再将几块木用楠木钉镶好,最后慢慢的上色。
  他亲手做了一副棺材给她。
  将她放在棺材内,他却没有葬了她,他命人将棺材放在他的屋中,日日相伴。
  他的伤将好之际,阑月与西苍的仗也彻底打完了。
  他再次去了霍至境的军营,再见到霍至境之时,霍至境昔日的倔强已经再无半分,他恭敬的跪在地上朝他行礼。
  莫云深微微笑着,只让他将望江带上来。
  自那次在宴会一别,他就已经想着这一天了。
  望江被人带进来时,脸上挂着相当闲适的笑意,他被绑缚在一个高架上,四肢均被铁链锁着,身上虽有伤,却都不致命,可见霍至境是生擒了他。
  莫云深挥挥手,这一处帐篷转眼就只剩他们两人。
  望江一点也没有阶下囚的狼狈,笑容悠然,声音也相当自在:“我便知是你,夜,许久不见,可安好?”
  莫云深没有说话,他走到一处架子旁,那处架子上悬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他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一一拂过那些刑具,似是在思量挑选哪一个。
  望江嘴中发出一声嗤笑,目光微挑,“左边那处的大刀便不错,三刀下去我必死无疑。”
  可说着,他又轻蹙眉头,“不可不可,你恨我至此,自然不能让我这般痛快离去。不若这样,中间那柄小刀便不错,你可一刀一刀削尽我的皮肉,剜出我的内脏,如此方能让我生不如死。”
  紧接着他又失声而笑,那样闲适,好似在与人喝茶聊天,“或者那边的□□也正好,我在你骨头上穿了四个洞,你也可用那□□在我身上穿几个洞,”他笑得眯了眼“你觉得如何?”
  他说话的间隙,莫云深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烟青色的衣袖轻轻拂过那些刑具,他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衫,毫无杂色,是千盏曾爱极的青色。
  他挑了一把圆月弯刀,刀宽不过一半小指,刀锋很利,他拿着刀,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朝望江走去。
  他的动作很慢,刀锋抵着望江的胸膛一点一点的往皮肉里推移,那一寸一寸,一丝一丝蔓延开的疼痛让望江的呼吸变重了不少。
  他却仍是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胸膛处的那把刀,语气中不免遗憾的道:“啧,偏了心脏两寸。”
  莫云深像是没有听到,仍是一点一点,慢慢慢慢的将刀往他的胸膛里推,然后再动作缓慢一寸一寸的抽出来,弯刀的刀尖勾到了望江的皮肉,让他布满满额的汗。
  他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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