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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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灯-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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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你发现这具尸体的?”主屋中央的方铭沉声问道。
  屋子里充满了尸体发臭的味道,苏缠香跪在屋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忍着恶心,有气无力的回道:“是……”
  那口井中,是一具死了近半个月的尸体,苏缠香至今想起她初初看见的那张已经发白浮肿腐烂的面孔时仍然是难以忍受的恶心与恐惧。
  “这人可是你们的当家?可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方铭又问起跪在苏缠香一侧的那老大夫。
  五十岁的老人颤颤巍巍的又忍着恶臭,掀开白布看了一眼,随即点了点头,“回大人,确是我家掌柜的无疑。”
  正是夏日,这屋中的气息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苏缠香觉得自己再多呆一刻就快昏过去了。所幸方铭问话也快,据实回答以后,方铭便伸手招来了两名小厮,“将他们重新押进牢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出来!”随后想了想,又道:“不许用刑。”
  缠香一听这话,腿便软了。
  那日在井中发现了尸体后,她便惊慌失措的同医馆的老大夫报了官。
  京城死人,兹事体大,也未料到是方铭接管此事。
  苏缠香本以为报了案便能回去,毕竟遇上这样的事,寻常女子都会受惊,哪知方铭将那天发现尸体的前后始末问了个清楚后,却将他们关押起来。
  她的心几乎乱成一团,在狱中坐立难安。她于早上关押,后晌云姨便听闻风声而来,到底是皇商,宫中还是有几个人的。
  云姨显然要比她冷静:“尸体是你发现的?”
  苏缠香咬着唇点了点头。
  “无事,你也不用太担心,最多等三日,方铭此人办案我是知道的,最多三日便会有线索,这三日里,他问什么你尽管答便是。”云姨凝着脸色,拍了拍苏缠香的手,随即悄悄将一袋碎银递给了她,悄声道:“这些拿着,该花的地方便花。”
  苏缠香忍着眼中的泪,点了点头,云姨的话让她安心了不少。
  云姨没骗她,方铭办案的速度相当快,仅仅两日后,便有侍卫领着她出了牢房,在牢房门口碰巧与关在另一处的老大夫打了照面。
  领着苏缠香的侍卫因着苏缠香塞了钱,倒也客气,指了指牢房左侧的那条路,道:“姑娘顺着这条路直走便能看到府衙后门,从后门出去便是大街,关押实乃办案之需,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未及苏缠香说话,那老大夫却是一脸的喜色,“可以出去了?”
  却没想到那侍卫回头便是一声冷喝,“你,跟我走,大人还有事要问你。”
  苏缠香与那老大夫皆是面色一愣,那老夫满脸苦色,被两个侍卫拖着朝与后门相反的那条路走去。
  苏缠香白着一张脸朝府衙的后门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她却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她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那条路,路上隐约可闻那老大夫哀嚎的声音,她没再多想,提起裙子悄然无声的跟上前去。
  苏缠香猫着腰到前厅时,便听见方铭的呵斥:“你家当家的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到底是谁,你说是不说!”
  屋里的老大夫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大人,大人饶命啊,我家当家的一月前便未见过小的了,一月前……小的,小的也不记得了啊!”
  方铭显然是动了气,“来人,重打三十大板!”
  老大夫一听这话,显然吓到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想!小的现在便想!”
  随即又像是惊吓过度,开始自言自语,“那日当家的说要去雁山那边找五虚叶,可能有一阵子不会回医馆,然后,然后便进屋收拾东西……”
  “可是正要走的时候……正要走的时候……”
  那老大夫说到此处,听了下来,睁大了一双眼,叫嚷道:“小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那日当家的走之前,有一位年轻男子来过,那……那男子好像叫,叫……”
  他使劲的抓着自己黑中带白的发,试图想着。
  “啊!名字我记不起了,但我记得那男子说过,他只有一眼,左眼是好,右眼是瞎。”
  
  苏缠香听完耳中嗡鸣一片,双腿无力,眼前昏暗,终是没撑住,一头倒在地上。
  

  ☆、触骨

  宴会进行了一半,甯歌突然起身,跪伏在地。
  他伸手示意,丝竹之乐顿停,大殿中回荡着他沉稳的声音:“皇上,微臣此番回京,还有两名西苍使臣跟随,近两年西苍与阑月的边境因着一些莫须有的误会关系紧张,西苍特地派了这两名使臣前来,只为见圣上一面,道清这其中误会,免得有损两国交好。”
  清晓一听这话,便知西苍是为求和而来。
  有台阶,锦帝自然要下,他装作一脸喜色的道:“当真如此?快传快传!”
  出乎清晓意料的,进来的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
  早闻西苍有女为官,自小在阑月长大的清晓不曾相信,然而今日见到的那女子,却是马尾高束,一身铠甲,满脸英气,显然是一名女将,倒是她旁边的那男子,文质彬彬,相比之下,反而显得文弱。
  显然那男子较知礼数,甫一入殿,便恭敬的行了西苍的大礼,声色柔和的道:“微臣望江见过皇上。”
  而那女将极快的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嘲讽的笑意也行了礼,“微臣翡玉,见过皇上。”
  阑月并不推崇女官制,因此从这个翡玉进殿以来,阑月的官员看她时脸上都带着一种冰冷和鄙夷,但那翡玉却好似并不在意这些,直起身的时候似乎还往大殿东侧看了一眼。
  清晓也顺着她那一瞬的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莫云深慢慢收起了一直挂在嘴边的笑,看见他的目光变得冰冷,宁静,虚无。
  清晓一下子对大殿中的望江和翡玉好奇起来。
  然而正到兴头上,却有一个小公公快速跑了过来,弯腰对清晓耳语道:“清姑娘,方大人有一事相求,正在殿外候着呢,希望姑娘出去见方大人一面。”
  清晓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方大人?她所认识的姓方的官员只有一个——方铭。难道是方铭找她?
  清晓沉默了一会儿,见那小太监一脸焦急,终是点了点头,跟明玥简单说了一声,便随那小公公从大殿并不惹人注目的偏门出去了。
  那小公公一路走得又快又急,接连穿过好几个回廊,终于在一片池塘处停了下来。周围很暗,唯有回廊上挂着的几盏灯笼还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清晓模模糊糊的看见池塘边站着一个人。
  “方大人?”她试探性的叫道。
  那人转过身,因光线暗,清晓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听那人声音沉沉的回:“是在下。”
  那小公公将清晓领到此处便快步离开了,光线昏暗,清晓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直接问道:“方大人找民女可是有什么事?”
  方铭往前走了几步,阴影退去,清晓这才看清他的脸,他神情萎靡,隐有难色:“不瞒姑娘,京城里出了一桩命案,尸体三个月后才被发现,做尸检……寻常大夫根本难以入手,在下想请姑娘……”
  然而,未等方铭说完,清晓便打断了他的话:“民女不去。”
  “为何?此番若非在下实在没有法子,断不会来麻烦姑娘的,姑娘一手的好医术,何以浪费,再说这件案子可是牵涉了朝廷重臣……”
  “方大人自知这是麻烦事,便不要再来麻烦民女了。”她是学医,可并不意味着救人,做尸检,清晓转身便走,却被急匆匆的方铭扯住了衣袖。
  他急急的道:“对不起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只是事关在下至交好友,不得不慎重行事,姑娘若是愿帮在下这个忙,在下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方铭这话她是信的,方铭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许下的诺自然会兑现,只是此刻她倒是有些好奇他的那个好友是谁,能让他这般费心思。
  于是她沉下心问道:“敢问大人那受牵连的挚友是谁?”
  方铭一想,顿时一脸喜色,“说起这人,或许姑娘你也认得,便是文古阁的一目大人。”
  清晓愣住了。这人,她的确认得!
  
  那日回到晚宴清晓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脑中不停盘旋着一目的清俊面容。
  任谁看,一目都不像是能跟命案扯上关系的人,然而方铭此人办案她略为了解,没把握时从不出手,此番他能这样费尽心思找她帮忙,显然是查到了什么。
  晚宴结束后的第二日,锦帝便召见了清晓。
  清晓刚到御书房的门口,便听见了里面传来一声淡淡的朗笑,显然里面的人正聊到兴头上。
  李公公隔着门轻轻咳嗽了一声:“皇上,清姑娘到了。”
  里面静了一下便传来锦帝的声音。
  进了殿才发现望江与翡玉皆在这里,那声朗笑便是望江发出的,站在一旁的莫云深自她进门以来便静静的望着她。
  “清姑娘,此次命案牵涉朝廷重臣,麻烦姑娘了。”锦帝开门见山道。
  晚宴一结束,清晓便将方铭来找她一事告知了明玥,毕竟她现在受命寸步离不得明玥,要想帮忙,必须先告知明玥,然而明玥却出乎清晓意料的好说话,当晚锦帝来未央宫时便提了一提,这才有了今日召见一事。
  “朕给你三日时间,三日后必须回到宫内。”锦帝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
  明玥有孕已经五月多了,肚子明显的鼓了起来,胎儿也稳,因此锦帝才勉强给了她三日,清晓正要出声领命,那侧的莫云深却忽然出了声。
  “皇上有所不知,清姑娘在京城无亲无故,一孤身女子在外,多有不便。”顿了顿,他又道:“若清姑娘不嫌弃,可去墨王府小住这三日,清姑娘……意下如何?”
  他仅是安静沉稳的站在那里,轻轻浅浅的笑着,云淡风轻的神情,平静无波的话却让清晓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清晓的思绪彻底被打乱,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甯渊倒是笑开:“是朕疏忽了,既如此,清姑娘便卖墨王一个面子吧。”
  这下,清晓是拒也不能拒了,她恭恭敬敬的行礼,“那,民女便谢过墨王了。”
  无论莫云深抱着怎样的目的,这一次,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见招拆招。
  
  出宫的时候,莫云深吩咐小太监去准备轿子,清晓摆摆手委婉的拒绝了。
  莫云深并未多加坚持,挥退了宫女太监,“清姑娘似乎很喜欢走路?寻常的姑娘可没有姑娘这好脚力。”
  “时长采药,习惯了”清晓不冷不热的淡淡回道。
  “既如此,在下便也陪着姑娘一起走回去罢,便当是观景了。”他笑的好看,这样有规有矩,让清晓几乎无言。
  长长的宫道上只他们两人静静走着,偶有宫女太监路过时,会恭敬的向莫云深行礼,顺便扫一眼他身侧的清晓。
  这是五年来他们第二次这样长时间的接触,清晓整个人神经紧绷,一刻也不能放松。
  五年前有过许多这样的时刻,那时的清晓紧张得其实也不比现在好多少,但整个人却是欣喜的,她照着书上去找药草时,莫云深总是安静的跟着,一言不发,存在感却那样强——与现在一样。
  他一言未发,她却心慌意乱。
  她的心中忽然充满苦涩,这么多年过去,横隔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她却依然这样狼狈。
  “清姑娘这些日子可曾见过华清前辈?”
  清晓一愣,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过问华清了,她据实回道:“未曾见过,”顿了顿,“墨王爷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清晓本以为他不会回答,却未曾想到莫云深挑眉笑道:“在下曾托华清前辈寻一名故人。”
  原是如此,清晓虽然对莫云深口中的“故人”充满了好奇,却也只能一路忍着,莫云深越是活得这般云淡风轻,她越是恨他。
  为何要恩将仇报烧了整个浥河村?为何甯画与青碧长得一样?为何要娶甯画?话语梗在她喉咙,她却始终开不了口去问他。
  问他又如何,问他他便会说实话?如今想来,她当时带着人皮面具还真是老天有眼,让她逃过一劫,让她即使站在他面前,也不必担心会被认出来。
  清晓失神的时候,突然一股大力袭来,将她扯到怀里,同时她的双手不可避免的被挤到中间,紧贴着他的胸膛,回神时她眼中只有刚刚差点撞上自己的那匹快马。
  原来是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街上,快马自她身侧疾驰而过。
  “姑娘以后走路可要多当心一些。”莫云深见那快马已经远去,这才略略舒展眉头松开了清晓的手腕,同时放在她肩上的手也有礼的收回。
  然而刚刚回神的清晓,此刻却陷入了新的震惊当中。
  她手法极快的再次摸上莫云深的肩胛骨,像是不可置信一般,又按了按,然后整个人便僵住了,她嗫嚅着声音问:“莫、墨……你……”
  他目光中的温柔倏尔褪尽,眼神变得异常的平静,他动作极轻的拉下了清晓仍放在他肩胛上的手,轻轻道:“姑娘,时候不早了。”说完,便向前走去。
  清晓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这背景染着阳光的颜色,却似乎与这世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自她见过他以来,他似乎总是一个人,身边很少有下人跟着。即便是他成亲那日,他也仍是独来独往。
  她的指尖灼痛,像是摸着了什么烫手之物,即便难以置信,她却肯定自己并没有摸错。
  
  外面的皮肉虽然是完整的,可到底瞒不过她这个大夫。
  他的肩骨上,有一个洞。
  

  ☆、重路

  夏日天热,尸体的腐烂程度超乎清晓的想象,甚至已经烂到看不到尸斑。
  她蹙紧眉头又上前细细看了一遍,虽然尸体整个发白发涨,甚至生了虫,但仍然可见尸体上几道发黑的口子。
  毋庸置疑,死者在落井之前还被人用利器捅伤过,全身伤口有三个,皆在腹部相近的地方。
  出了停尸房,清晓将这些据实告诉方铭,尸体腐烂的味道让她作呕,她现在只想迅速回去沐浴,因此也没等方铭再跟她说什么,婉言拒绝了方铭派人送她回去的请求,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府衙。
  然而出了大门,她看到了一个此时并不该出现这里的人——苏缠香。
  坐在落雪茶馆里,清晓将清香露倒了一些在衣服上,这才慢悠悠的开了口:“苏姑娘今日真是来请我喝茶的吗?”学医就免不得与死尸有接触,华清爱干净,特地制了这清香露,用来逼退身上的死尸味。
  苏缠香白着一张脸,张了张口,坦诚道:“不是……其实我……”停了一下,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那日我听到……听到这命案与文古阁一目大人有关,可是真的?”
  清晓有些惊讶,这事因着方铭对一目存有私心,是瞒着众人的,所以才会托她来做尸检,看看有什么线索,来府衙的路上她倒也听方铭提过一两句,据医馆的老大夫所言,死者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便是一目,因此,一目的嫌疑相当大。
  “的确与一目大人有关。”清晓只能如实告知。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西门见到苏缠香的事,怕是在那时,她认识一目的罢,虽然这话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但清晓仍然想要再次确认,“苏姑娘为何会关心一目大人的事?”
  苏缠香明显愣了一下,她抬首看了一眼清晓,随即又快速的将目光移开,眼中有着隐忍而动人的光,过了许久,清晓才听见她说,“因为遇见了。”
  清晓的记忆倏尔变得遥远起来。
  那时她费尽浑身力气将受伤昏厥的莫云深拖进家里时,爹爹只看了他一眼便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责备她太过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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