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逆鳞,没了它,我既使死了也不会忘记前世。”他摊开手掌,手心的血中躺着一枚龙鳞,鳞片上那一抹鲜红格外的触目,“那时,它会幻化成两件信物,相遇合二为一时,便能记起一切。”他自顾自地说着,“再来一片,做一柄无坚不摧、无影无形的长剑去陪我的夺魂宝刀……”
“不要再拔了,你会死的!”她想阻止他,可他已浑身是血。
他一甩长发,珀色的眼睛一闪:“那又何妨?反正我们还有来生……”
他有时天真的就像孩子。
后来,他拉着她去了那片海滩,从背后抽出一柄宝剑。她能看见,那柄青铜色的宝剑上刻着一条腾飞的苍龙。
“来世,我等你……”他笑着横剑颈间,接着,鲜血像山瀑一般喷涌。
她颤抖着双手,从袖中取出那瓶毒酒,凝视了片刻,使劲扔向了大海。接着,她毅然地捡起地上的宝剑,那上面,有她恋人的鲜血……
他要等的人是她啊,可是他为什么……
*
“落尘,让我进去!”慕霁在外面大喊。
“慕霁哥哥,落尘不怨你,不怨你。这都是命,是命啊!”落尘任晶莹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坠下。
“妹妹,你还爱他么?”岚汐从屋里走出来,扶起妹妹回到床上。
落尘捧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割舍不掉,为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就像我和子平那样,管他的家族国家?”
“不……”落尘摇头,“姐姐,我们不一样……况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说……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有人告诉我说,我的命里注定了永世的天罚,不得与心上人相守,如今别无他法,但求一死!我不想他因为我毁了苍龙的生生世世……”
“你在说什么?”岚汐不解。
“不……”落尘忽地晕倒在岚汐怀里。
岚汐摸了摸脉象,忽然慌了,喊道:“慕霁!快来!”
“怎么……落尘!”慕霁找来匕首,撕烂了帐篷,跑了过来。
殒火跟在后面。
“你对落尘说了什么?”慕霁看见殒火,“为何我不爽的时候总能见到你?”
“做什么?”殒火递给慕霁一把匕首,慕霁一惊,退了一步。
殒火见慕霁不敢接,解释道,“我亲手送她去了地狱,她无法轮回,在地狱里做一个孤魂野鬼,不断被烈焰烧灼,然后涅槃重生……你还想让她经历多少次的折磨,为了这个女人?”殒火突然用匕首指向落尘。
“你这个疯子别想碰我妹妹!”岚汐突然站起来,伸手挡在了落尘身前。
“慕霁,你就是是个软弱的家伙,但凡你有一点血性,你觉得你会做不了天帝,会任我把凰女打入地狱吗?你如果克服不了身体里两个声音的争执,最终被毁灭的只有你自己啊!哈哈哈哈……”殒火疯了一般大笑起来。
“慕霁哥哥……”忽然落尘轻声唤了一句,“能遇见你,是落尘此生最大的幸福。”她眼中露出清明的神色,“这个还给你。”
“你怎么没有用!”慕霁扑向落尘,“快吃了啊傻丫头,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慕霁颤抖着双手企图把百凰草汁灌进落尘的嘴里,但是猩红色的百凰草汁却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慕霁用手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
“血!这是血……落尘!”岚汐看出落尘神色已经涣散,一把推开了慕霁。
殒火把匕首塞进慕霁手中,握着他的手,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谢谢你慕霁,我找到凰女的转世了,她在那边。”殒火抬手一指,“那里才是你的归宿,醒醒吧。”
殷红的血顺着匕首汩汩地流出,慕霁惊地张大了眼睛,猛松开了手。殒火一头跌倒,嘴角残存着满意地笑。
“殒火……”慕霁伸手去抓,谁知殒火的尸体一下子化成的碎末,随风散去了。
“妹妹……妹妹!”岚汐看落尘的身体如羽毛般在自己怀里软了下去,惊得张大了眼睛,探手试试落尘的鼻息,吓了一跳,然后捧着落尘的身体“嘤嘤”地哭了起来。
*
接下来的几天,准备好了干净衣服和干粮,瑾瑜又牵来了两匹好马,一直送二人到边境上。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慕霁,云佩,两个月以后,记得来吃我和扎耶达的喜酒啊!”
瑾瑜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慕霁,咱们去哪?”
“洛阳。”
【卷一完】
☆、本是同根生
长安城内。
云正皓带着奉旨剿杀武林世家的军队眼下进到城内,正在逼近皇城。
大殿上,景仁帝正准备派人宣宁氏父子和云靖觐见时,一队武装的兵士却闯了进来。
“禁军!禁军!护驾!护驾!”景仁帝大呼,却无人响应,正应了“孤家寡人”这个称呼。
“皇兄!好久不见了啊!”兵士站定,一人随之进入大殿。
“御弟!御弟,快叫禁军,这帮奴才,全反了!反了!”
“是啊,都反了……”云正皓话锋一转,“景仁皇帝枉杀赤龙军将军,陷害忠良,忠奸不分,危害社稷……与我拿下!”
兵士刚要动,却听景仁帝一吼:“慢!”全定住了似的。
“御弟还肯称为兄一声皇帝,那就是要守这君臣之礼了……”
“大哥却是忘了……”云正皓打断皇帝的话,“先皇临崩前,曾有道旨意,皇位予大哥,可大哥若是做了危及社稷的事情,弟可以凭着这道旨先斩后奏……自立为帝。”云正皓说着摸出一个卷轴,定定地望着景仁皇帝。
皇帝怔怔地看着云正皓,仿佛四边的卫兵全都消失,只剩这亦敌亦友的兄弟二人。
“我不愿与大哥撕破脸,还请大哥自己交出国玺。弟不才,愿勉掌社稷!”
“不……不,云正皓……我且问你,我为了这江山,我做错了什么?”
“大哥还没听清吗?那我再重复一遍,大哥枉杀赤龙军将军宁氏父子,陷害忠良,忠奸不分……姑且不论社稷,就是对一个家族,大哥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祖宗吗?把云靖带过来!”
不多时,士兵们拉着衣衫凌乱的云靖上了大殿。
“父王!”云靖无视异常的大殿,看到云正皓,虽十多年未见,但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父亲。
“住口,本王不是你父王!”云正皓却格外严肃,并没有父子相见的热泪盈眶。
“父王,孩儿做错了什么您不认我?就是十几年未见,孩儿并不怨父王啊!”云靖急了,走近了几步,却被卫兵拦了回去。
“不,云靖,本王只有一个儿子,但不是你!”
“他是谁?那我又是谁?”
“他是瑾如公主为本王生的儿子。而你,是那个贱人和这个狗皇帝生的!若不是看在她为本王生了云佩的份上……”
“你住口,不许你这么说我娘!”云靖挣开士兵的阻拦,冲到云正皓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你……”
“什么?我不是你儿子……”
“大哥,这是你造的孽!”
云靖和皇帝同时回头,互相看着。
“子平……”皇帝走下御阶,目光里转瞬变出一抹温柔。
“不,陛下不是我的父亲!从今天开始,云靖没有父亲!”云靖却是退了一步,满是鄙弃的神色。
“放肆!就算没有养恩,朕毕竟是你的生身之父!”
“够了,不就是一条命么?你当初让子平随军不就是为了它么?你今日抓子平到这儿来不还是为了它么?你当日血洗吴王府时,可曾念过骨肉情分?子平只是你一时欲火难灭的产物,本就不该存在在这世上……”
“云靖!”
云靖愣了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皇帝忽然道。
云靖站下。
“子平,能叫我一声……”
“不能!”云靖捂上耳朵,转身要跑。
“给我拦下!”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正皓忽然叫停,“这父子相认的戏码也完了,该我说几句了。大哥,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吗?来人,把他抓起来!”
众卫兵推搡着皇帝走下御阶,来到云正皓面前。
“我没说过要放云靖,他不过从你的阶下囚变成了我的阶下囚罢了。至于你嘛,放心,兄弟一场,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侄儿们……我的江山是留给我的后人的,大哥你也知道……带走,你们爷俩在帝国的天牢里好好叙叙亲情吧!带走!”
带下了皇帝和云靖,云正皓独自走上御阶,细细抚摸着光洁的阶梯扶手,终于不舍地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龙椅上。俯视大殿,空荡荡的,红色的木地板上亮的能映出人脸,两边的立柱要几人才能环抱过来——而这一切,都是我的了!云正皓猛地站起来,忽然有种想仰天大笑的欲望。
“王爷……”这时,大殿一角响起一个胆怯的声音。
“什么人?”
“是我,是我……”一个老人从大柱子后面探出身子。
“宰相大人?”云正皓多年未进京,“冷大人,十几年不见,怎么老得这么厉害?”
“这一把老骨头,能为王爷效力,便还没老!”冷愈笑笑。原来他便是云正皓安在帝都的暗线,不过一直都是副宰相罢了。
“对了,问冷大人个事,这宁乔父子,本王是杀了还是留下?”
“若说王爷有顾虑,也是应该,宁氏父子手握兵权,除了禁军,几乎掌握了大部兵权。兵权倒也无所谓,关键军心也在他们父子那里,单凭这一道,这二人便轻易动不得。要老臣说,若王爷一辈子固守金陵,那他二人可有可无;若王爷心在天下,那这二人便是定国安邦的良将啊!”冷愈说罢,看着云正皓,不再说话。
“哎呀,本王也就是随意问问,老大人这么严肃!”云正皓拍拍冷愈的肩头,“令郎本王也见到了,本想让他尚本王的公主的,谁知宁乔那老东西在边关玩了这么一手,契丹人的新汗又非公主不娶……唉,老大人放心,赶明儿遇到好姑娘,这媒本王是做定了!”
“那老臣便替犬子多谢王爷了!”冷愈淡淡一笑,一副荣辱不惊的神色。冷愈的公子便是宁策的部下,冷善成。
“对了,眼下武林还有一事未平,须得本王亲自处理,帝都就先有劳冷大人了。”云正皓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匆匆离开了大殿。
“王爷慢走!”冷愈定定地站在原地,把脸埋进阴影后面,看不见了表情。
*
洛阳。
洛阳城里依旧不改往日喧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郡主,我们到家了。”慕霁牵住马,却是看也不看云佩。他此刻已是心灰意冷。
“不对!”云佩拦住慕霁,“不要进去!”
“怎么了?”
“有杀气。”
“太敏感了吧!这可是我家……”
“你别不信我……”云佩沉下脸,猛地推开门,“父王,不必藏了!佩佩知道您在这儿!”
慕霁看了看云佩,又看了看院内,宽阔的院子里却是一片狼藉,几位师兄倒在地上,都受了伤无法起身,只是焦急地看着慕霁。这时,石屏后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云正皓。
但他毕竟在江湖历练了这些年,迅速调整了气息,平静下来,露出一丝灿烂的笑容:“慕霁何德何能,竟劳王爷亲临寒舍?”
“慕霁,我当你们江湖好汉向来光明磊落,没想你却是个阴险的小人!”
“哦?”
“你那落尘妹妹呢?又来骗我的佩佩?”
落尘去世已过近两个月,可一提起她,慕霁仍是止不住的心痛。毕竟在他人眼中,落尘是死了的,而且是被她最爱的人一箭射死的。
慕霁咬咬牙,“我与落尘有缘无分……”
“那你如何知道你与小女便有分呢?我已把她嫁给契丹的新王,如何又遇到你?莫不是你里通外国……”
“你若是云佩的亲爹,为何要把她嫁到契丹那苦寒之地?”慕霁不喜欢被人要挟的感觉,只觉怒火上涌,额间的龙迹火烧似的灼痛。他握紧腰际的无影剑,顿时体内灵气汇聚于右掌,一股霸气由足底升腾到达全身。
“这要问你自己。我也奇怪,为何我云家的女子,总爱你慕家的男人?我这次要亲手抓到你,让你死在佩佩面前!哈哈哈哈……”
“你想抓我?”慕霁倒吸了一口气,那股霸气又涌了出来——都是你们逼我的!剑拔出鞘,紫光四溢。剑无影,只闻“飒飒”风声贴着耳畔而过,一股无形的寒意直逼喉管,生命此刻正犹如待宰的羔羊,那么弱小无力。
“逆女,竟把无影剑给了这浪子!”云正皓怒吼,却已无暇躲开慕霁劈面而来的剑锋。云正皓看不见无影剑,只能听着风声左一下右一下地躲着,没有还击的余力。风却又不知不觉止住了,云正皓这才出手,背后抽出举着一柄钢刀,那狠劲似乎是要把慕霁捅成蜂窝煤。慕霁从容地闭上了眼睛,猛然睁眼,珀色瞳仁有如摄魂取念一般骇人心弦。横剑一挡,“铮——”一声,那柄钢刀齐齐断裂,跌落在地。云正皓愣了片刻,“哇呀呀”地怒吼着再度冲了过来。赤手空拳地朝慕霁扑了过去。云正皓早已多年不习武,身手也大不如从前。周围几个随从见云正皓落了下风,欲上前帮忙,却被云正皓喝退。但他们不能看主子受辱,几人拉下云正皓,其余的一拥而上。
毕竟寡不敌众,无影剑再神勇,慕霁的速度再快,也无法躲开四面迎来的几记老拳。混乱中,只听“咣”一声,慕霁右脸挨了一拳。顿时耳鸣嗡嗡,眼前直冒金星。嘴里涌起一丝甜腥,慕霁皱了皱眉,啐出了一口血水。他执着剑,发带散落,长发披在肩上,右颊肿胀中透着分明可见的血丝,一个英俊潇洒的剑客登时变成了一个骇人的魔鬼!慕霁从小到大何曾被几个莽夫围攻,何曾如此狼狈过?
慕霁不由地怒从心起,再度挥起无影剑,劈手就是一剑。“咣!”地板发出了沉重的声响,顿时,所有人闻声望去,却不由惊愕地张大了嘴——一个大汉抱着右臂痛苦地躺在血泊之中,而他的身边正是一截残缺的断肢。大汉的脸因失血而变得惨白,他痛苦地呻吟着,整张脸都扭曲狰狞地无法再看。
“快送医吧,不然他就死定了。”这时慕霁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道。他脸色红润,丝毫没有伤了人的紧张,平平淡淡的语调仿佛只是宰了一只鸡。
“云佩,你后退!”慕霁一手拦下云佩,抬头质问,“云正皓,我爹娘呢?你若动他们一根汗毛,你和你的人别想活着走出我慕家大门!”慕霁神色骤地暗下来,寒光闪过,云正皓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
“慕公和夫人自然好好的……不过,你把云佩交给我!”云正皓调整了气息,露出一丝邪邪的笑。
云佩望望慕霁,拉紧了他的袖子。
慕霁拍拍云佩的手,抿嘴一笑,“若我不应呢?”
“把那个小妹妹带上来!”云正皓对随从道。
随从应声而下,不多时带着慕霁的妹妹慕雪出来。
慕雪比慕霁小十二岁,如今不过八岁,虽是出身武林世家,但这些年江湖上一直很太平,有着慕彻夫妇的宠溺,哪里见过这阵势?
“凡海哥哥!”慕雪看到一院子的鲜血,虽然没有哭,但看到师兄弟们受了伤,尤其是厉害的凡海也伤的不轻,什么话也不说,开始不住地发抖。
说来也是,慕霁自幼性情冷淡,自家兄妹感情反倒不深不说,慕雪还有些害怕这个总是铁着脸的兄长。尤其是这几年,慕霁在外漂泊,都是师兄们陪着小师妹玩,慕雪自然与师兄们更亲近。
“云正皓,你这个畜生,要是再敢动师妹,我……”凡海猛地起身,却是先痛嚎一声,捂着胸口跌倒在地。
慕霁望向凡海,他浑身是血,胸前不知受了几处伤,都在不住的流血。慕霁幼时与凡海交过手,知道他的功力,此时却感觉到凡海气息紊乱,知道定是受伤不轻。
凡海见慕霁看自己,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不要逼我……”慕霁攥紧了拳头,望向云正皓,“还是那句话,你若动他们一根汗毛,你和你的人别想活着走出我慕家大门!”
“慢着!”正对峙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音。慕霁回头一看,却是云靖。
“哥哥!”云佩抑制不住喜悦,轻轻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