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然慢慢的从床上做起来,靠在墙壁上,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知道这些,我从小在李府长大,对这些事自然也看的清楚一些。太子既然让你去江曲,自然安的不是好心。”
赵澈站了起来,两眼看着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李锦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见到开的极为漂亮的海棠,忽然想到母亲也是喜爱这花的。思绪有些远了,又听赵澈伤感的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是我大哥,又是将来要做皇帝的,防备心重是自然不过的事,知道归知道,可是心里还是会难受。”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罢了,这些事提起来也没趣,说说你吧,怎会惹得一身伤。”
李锦然看了眼行医,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多问。将自己如何受伤,又要去哪里说了出来。只是省去了周荷和二夫人的环节,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惹麻烦的人,也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赵澈也是明白人,她没说的他也不多问。只看了眼她肩上缠的纱布,道:“即是去长阳城外寻人,我便捎你一程。受了伤,路上多个照顾的人也好。”
李锦然当然不会拒绝这一提议,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这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日,这才踏上行程。赵澈虽是皇子,但却极为细心,不知从何处给她买了一套女装,马车里担心他的伤口,特意嘱咐行医将速度行的极慢,但是李锦然知道他们是要赶回去像圣上回复江曲一事,心里不免感动不已。
待要分别时,赵澈又给她一些银两,道:“早些回去,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你到府上找我来。”
李锦然笑嘻嘻的将银两接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三爷要小心太子和二殿下,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赵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笑了笑。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人告诉他,你要小心谁谁谁。而不是告诉他,你应该防备谁谁谁。
回身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多了一封信,信封隽秀雅致小楷写着三爷亲启字样。他将信封拆开,细细地读。首先她将江曲一事分析的极为透彻,再将周荷之计弊端也剖析的针针见血。紧接着她重新提出了三个计策,第一:江曲百姓停止发放药物,夜晚改投每个百姓饮用的水井里。第二:面对江曲周围城市人心不稳,采取怀柔政策。面对到官府闹事的百姓,严禁关押,聚集闹事的人,官兵监督却不抗压。第三:在江曲每个城门和人群密集的墙壁上贴上公告,传播瘟疫传染的危害,让百姓自主选择进城还是出城。
赵澈拿着这封信,控制不住的抖了抖,这计策若是在之前,怕是行不通的,江曲百姓太固执,不说夜晚能不能投放药物,就是朝廷官员进城怕都是困难的。遑论朝廷官员守城门、贴告示?这说明她早就注意到周荷之计行不通,却利用她的计策又想了更好的方法,不费一兵一卒、一本万利的绝妙计划。
他开始期待下次能看见李锦然了,他明白,李锦然能将这条计策给他,并不是说她愿意相信他,只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知恩图报。他闭上眼,想到最初看见她昏迷不醒手里却攥着一封信的样子,那封信被他看了,知道这样做不对,却忍不住好奇是什么让她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却仍然不丢掉。他知道她在李府有了困难,她出李府是去找叫沈信的人。
他明明都知道,却装作不清楚,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你愿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我,那我是不是也该帮助你呢?他将手里的心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握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李锦然在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有些忐忑,苏照离开李府已经半月有余,不知道这个叫沈信的人还在不在,深吸了口气,扣了两下门,不想门就这样开了。
“有人在吗?”李锦然向里面喊了喊,却没人应,她犹豫要不要走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出来,手上还有鲜血,她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那人也不理她,看着她背影高声道:“信呢?”
李锦然转过头,警觉的看着他:“你是谁?”
那人不苟言笑,似是不爱说话,回答也极为简单:“沈信!”
李锦然又问:“凭什么相信你?”
沈信也不答她,只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走到她跟前,递给了她。
李锦然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见到时苏照给自己的玉扳指,满是惊讶的问道:“怎么在你这儿?”她把信递给沈信,沈信接过来迅速看完,放进自己衣袖里。
“有人将它拿到街上卖,被我发现,自然是拿回来了。”沈信淡淡的说道。
李锦然见他一身鲜血,小心翼翼地问:“你将那些人杀了?”
沈信点点头:“他们也曾要杀你,不是吗?”
李锦然暗道,这人消息这般灵通,幸好是苏照的人。
沈信看了她两眼,道:“什么时候去李府?”
李锦然肩上还有伤,倘若回去被人发现,不免要多疑。又想到反正已出了李府这么多日,索性再呆一阵子将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做完再回去。
沈信见她没有答自己的话,转身回了茅屋,将身上带有鲜血的衣服换了下来。
再出来时李锦然见他穿着青衫时,明显还不太习惯,跟刚才相比,差别太大了。
沈信对她惊讶的目光倒也没说什么,道:“小姐出门在外,这茅屋可不合适你。要是还有事没办完,咱们还是另寻别处住。”
李锦然见他这就要出门,身上却什么也没带,道:“你就这样出门?”
沈信道:“能用的东西都在身上,既然主子交代照顾好你,我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有任何危险。放心跟我走吧。”
李锦然见他这般自信,也放了下心。与他一起走,到了长阳城内,她竟然有种活着真好的感觉。这一次死里逃生让她明白了很多,她绝不会姑息身边每一个想要她去死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和母亲跟妹妹好好活下去。
长阳城热闹不已,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而李锦然却笑不出来。穿过一条小吃街,她在棺材铺的店子前停了下来。买了纸钱、寿衣、元宝蜡烛。
沈信自觉的提了过来,见篮子里装了太多,不是一个人的量,好奇的问了句:“府上不是只有四夫人死了么,一个人用不完吧?”
李锦然望着天,忧伤不已:“很快就有人死了。”
沈信见她心情不好,也没再多问,找了间客栈住下,又去药铺买了些药,让她按时服下。这样又过去了几日。待伤口不再一碰就流血的时候,李锦然才收拾好包袱,带着沈信一起回到了李府。
走到李府正门时,李锦然才发现门卫换了人,不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些人。她装作没有发现这一异常,竟自走上前欲踏进李府。然还未走进去,就被守卫拦了下来。沈信见状,欲要拔剑,被李锦然拦下。
拦下他的侍卫手握腰间佩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若是一般人必然是被这气势吓到,可李锦然不怕他,她慢悠悠地道:“我是李府大小姐李锦然,不认识吗?”
那侍卫冷笑,冲着其他门卫说道:“她说她是李府大小姐,你们信么?”
其他几个侍卫哄笑一阵,目光看向李锦然时带着一股轻蔑劲儿。沈信受苏照嘱托,不能让李锦然受半点委屈,可李府连几个小门卫都要给李锦然脸色看,他握紧了拳头,再看向李锦然,见她浑然没有受委屈的姿态,又将拳头放开。
李锦然又走上前,道:“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周正、或者孙止前来。他们都是见过我的。”
那侍卫显不耐烦,手挥了挥,将她一把推开:“滚,周大哥跟孙大哥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侍卫用力过大,李锦然连连后退。
沈信怒道:“就算她不是李府大小姐,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那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流里流气道:“这么关心她,是你的姘头?”
“放肆!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府里传了出来,几个侍卫转过头去看说话的是何人,待看清了,一个个地都低下头。
赵无极沉着脸从李府走了出来,负手而立:“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软怕硬。”他转过身,看向李锦然时显得异常高兴:“你能回来就好。”
李锦然低着头冷笑了两声,这就是赵无极,她看着他进了李府,那侍卫又是这般高声拦住她,赵无极必然是听见的,可是他就是非要在这个时候出现,他算好了时间,要让侍卫将她羞辱一番,再装作好人解救自己,就是想让她对他感恩戴德吗?她抬起头,迎上赵无极的目光,微微行了行礼。什么也不肯再说,只对身后的人说了句:“阿信,跟上。”沈信快步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引蛇出洞
刚踏进门,便看见周荷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李锦然忽然想放声大笑,今天一个个的,非要在自己面前演戏不成么?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周荷,绕过她就往前走。
赵无极在后面叫住她:“周小姐知道你几日没回来,一直在担心你。你就这样走了?”
李锦然转过头看向他,一脸天真的问道:“你们都知道我不在府上,就没想过我要去哪里?”
周荷走到李锦然跟前,拉住她的手,好听的声音细细柔柔的道:“大姐,你别生气。我们都特别担心你。”
关心?他们说的关心就是在她走之后换了不认识她的守卫,就是在自己失踪数日仍然不闻不问,就是在自己回来后被人羞辱,只在里面看够了笑话?她看着周荷的眼睛,那么纯真那么明亮,她的笑容那样温暖,为什么说出的话就是让她高兴不起来呢?
李锦然呵呵地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将周荷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上,故作轻松愉快的道:“妹妹可曾发现姐姐这肩上有什么不同?”
周荷轻轻的摸了摸,疑惑的问:“是哪里不一样?”
李锦然冲她眨眨眼,也不答她,泪水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竟叫赵无极看的痴了,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来:一枝梨花春待雨。可是他还没回味够,李锦然的眼神就向刀子一样看向他。赵无极自问没做过让伤害李锦然的事,可为何她会拿这样的眼神瞧着他。他正欲问出口,李锦然就朝他走了过来。
“当日离开李府,有一辆银色马车从李府的门口一直跟在我乘的马车后面。对不对?”赵无极面色一僵,正欲开口辩解,李锦然迅速打断了他:“你想说那不是你,可你的车夫是不会换的。你想知道我出李府要做什么,于是一路尾随至长阳城外,没想到遇到的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你没有把握与他们硬碰硬,就离开了。”李锦然看着赵无极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欲要转过身,却被赵无极拉住了胳膊,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赵无极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破天荒向她解释道:“我知道你有危险,更不能鲁莽上前,这样只会让他们拿你做人质要挟,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我只能回头去找城门守卫,等我带着人赶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派人四处寻找,只找到一个你的发钗,还有悬崖下的摔碎了的马车。”
李锦然冷冷甩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说的我能信?”她又转过头去看周荷:“我离开梅苑时,特意留有书信一封,告知家里我去了哪里。你说关心我,那信必然是看到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周荷似是被李锦然凶了几句,眼里闪着泪花,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道:“我跟张妈妈说了,这些天我在浣衣房快要忙不过来了。张妈妈应该派人去找你的。”
李锦然再也听不下去,多好的借口啊,府上几十条人命,与她这一条人命,她自然分得清哪个重要哪个次要,就是拿到父亲那里去,父亲也一定向着周荷。她自嘲的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向梅苑走去。
待离周荷跟赵无极两人远了时,沈信方才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小姐,那周荷说话不可信,但二殿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骗你,你为何将他一棍子打死呢?”
李锦然看着沈信,反问:“你会跟一条蛇做朋友么,还是一条有野心的蛇,纵然它现在不咬你,可他依然还是蛇,本性不会变。”
沈信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主子待李锦然与众不同了。
梅苑并未因为李锦然的失踪而变得满目萧条,李锦然回来时,见院子里君子兰开的比先前还要旺盛,在原先一直空置的地上,居然又栽了几株海棠,粉粉嫩嫩开的极为喜人。
兰芝从后院水井里提着水桶出来浇花时,便看见在梅苑门口站着的李锦然,她当下跑过去扑在李锦然身上,惊叫:“小姐,你可回来了。”
李锦然“嘶”了一声,赶紧推开兰芝,兰芝也发现了不对劲,见她捂住左侧的肩膀,又见她身后站在一袭青衣的男子,带着些疑惑的目光。
“叫我阿信,小姐的护卫。”沈信道,又看了眼李锦然,道:“我住哪里?”
李锦然看了兰芝,实话说阿信能住哪里,她这么多天没回来,还真是不知道。兰芝当下领着阿信往曾经张蔚然住的屋子走去。李锦然心沉了沉,看来张蔚然这段时间都没来了。
兰芝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将沈信住处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回到李锦然的屋子,将门关上:“小姐,按照你走之前信上交代的事,每隔几日我都会去禅院后院装扮已死去的四夫人。二夫人面上没有任何动作,这几日却开始出门,去了哪里我没办法跟踪,但回来的时候张妈妈手上总是提着一个篮子。”
张妈妈提的篮子里能装什么呢?李锦然歪着头想了想,自然不会是纸钱、她不禁联想到之前兰芝还为二夫人办事时买的黄表纸,莫非是想要在家里做一场法师超度冤魂?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周荷可有什么动作?”
兰芝仔细想了想,道:“除了每日去浣衣房发放药物之外,最近跟承欢走的很近。之前承欢很讨厌她,现在见到她也姐姐姐姐的叫了。”兰芝满脸厌恶的呸了一声:“我看她还能装一辈子啊。”
李锦然将兰芝的话在脑子里慢慢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太对。承欢是二夫人的女儿,周荷已经利用了她一次,不会傻到再去利用一次。承欢也不是傻子,让她对周荷有极大的改变,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周荷最近对她是极好的。为什么会对她好,难道是……她脱口问道:“承欢最近跟锦绣走的进么?”
兰芝有些意外李锦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愣了愣,道:“承欢最近都在跟周荷黏在一起,锦绣一直在二夫人那里学礼仪啊,怎么了小姐?”
李锦然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徘徊,颇为焦急道:“有多少日子了?”
兰芝掰着指头算了算:“十多日了。”
李锦然额上已有些汗水沁了出来,如今苏照已离开李府,没有人帮她里外照应。之前还可以半日装疯卖傻,半日做回正常人,可现在要在二夫人眼皮子底下每天每夜的装疯卖傻,那该有艰难。
“多日未归,父亲该是急了,如今回来了,理当去父亲那里报一声平安的。”李锦然心中已有主意,唤上兰芝去了紫阳阁。
在紫阳阁见到孙止一点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赵澈,她微微惊讶了片刻,微微对他点了点头,朝李铮的书房走去。
孙止在后面道:“大小姐,老爷今天不在府上。”
李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柔的问:“那他在哪儿呢?”
孙止脸上挂着得意的色彩,看了眼赵澈,道:“多亏了三殿下,他听说咱们府上发生的事,愿意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亲自验尸,老爷现在在禅院带人开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自从给四夫人赵氏验尸的仵作接二连三离奇死亡之后,不论是有经验的还是没有经验的仵作,都不敢给赵氏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