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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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栖-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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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鸢端着一碗药膳,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没有惊醒伏案而眠的白浅川。她的视线自白浅川疲惫的表情和眼下的阴影掠过,有些犹豫要不要去抚平他眉尖的褶皱,最终还是作罢,转身离开时轻轻带上了房门。房内那人微微动了下,继续沉睡。他的身体一直没有从前些日子的事件中恢复过来,却还是拖着虚弱的身子顶替尚回来的白凌霄处理山庄内大大小小的事,即便是白悦容亲自来劝他也只能得到一个敷衍的回应。
待他醒来时,头脑昏昏胀胀,白浅川揉着穴口望向窗外——似乎并没有过很久,但桌上的药膳早已冷掉了。将头抵在桌案上,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心中的郁结非但没有减少半分,反而愈加让他心烦意乱。
与白凌霄等人失去联系已一月有余。
那一行人似乎就这样人间蒸发,白浅川曾试着遣人沿他们所走的路线进行调查,也曾试着买通一些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四处打探,但线索总会断在半途,一个很小很偏僻的镇子。镇子虽名为千目,但住户只有百余口。若是留宿在这样的镇子,不管有多少人都十分引人注目,更何况白凌霄一行足有四五十人,离开时如何能不惊动镇上的人?可线索偏偏就断在这里。镇上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没有见到这四五十人离开,连镇上仅有的那间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说这一行人早早歇下,第二天再去敲他们的房门时已经空无一人。
若不是仙魔神怪,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镇上的人谈及此事都是一脸的避讳与敬畏,连连说白凌霄一行人是得罪了神仙才会如此,劝他们去庙里烧香拜佛去去晦气。
白浅川对这种说法不加理会,他原本疑心是镇上的人贪图财富暗中加害,可详细调查后便否定了这种说法。虽然迷信了些,但小镇上的人确实十分淳朴,更不论白凌霄身边还有众多武艺高超的人陪同,即便是生了加害之心想要得手也难如登天。
究竟发生了什么?
各路打探消息的人均无功而返,庄内尚待处理的事物也不方便假手他人,这样危机的时刻,白浅川总是错觉暗处蛰伏着一只猛兽,只等他疲于应对时一口将他吞吃入腹。他每每在梦中惊醒,依稀还能感觉到身边残留着的掠食者的气息。
他按下心中悸动,却难以再入眠。
秦荒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白浅川整张脸几乎埋入桌子的情形,脚步顿了一下。原想着不要打扰白浅川休息才没有敲门,但是……他看着突然起身一脸淡漠的白浅川,额上还有一个鲜明的红印,是刚才在桌上压出来的。秦荒望着那道红印颇为迟疑了下,不知是不是该露出一个微笑,最后还是摆出了一副淡定表情,端起药膳温声道:“已经凉了,我去找人热一热。”
白浅川皱着眉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果然还是这样一针见血不留情面。秦荒苦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碗,坐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世叔他们还好吗?”
放佛早就料定了他会这样询问,白浅川从身侧摆放的一叠书册中抽出几封书信,递给秦荒,说:“他们一切安好。”
秦荒翻开手中的信件,果然,从离开云霄山庄那日算起,每隔五六日便能收到白凌霄一行人的信,除交代这一路调查结果外,也有问起过山庄内的大小事宜。只从内容来看,虽然开始略有波折,但这一行依旧顺利,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回来了。
秦荒似乎放下心来,将书信交还给白浅川,笑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白浅川微微蹙眉,他直觉秦荒还有事情没有说。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不耐烦地轻轻敲了敲,带来一声低沉短促的沉闷声响。果然,秦荒迟疑下还是开口说道:“既然云霄山庄的事情已不需担心,我想……我想带悦容回我的家乡住上一段时间,等世叔他们回来后再回宿阳。”
俊朗的脸上蒙了一层浅红,说完这几句话,秦荒小心翼翼地望着白浅川,静静等着裁决。
有哪里不对。直觉告诉他如此,可是理智在分析过整个事件后却得出相反结论。白浅川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更疼了。秦荒也不催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含着一丝笑意。
在很长很长的沉寂过后,白浅川服从了自己的理智。
“好。”他点头答应。
秦荒走时拿走了冷掉的药膳,房间内弥漫的药香淡了许多。白浅川将那些信件放回原处,抽回手之前在干冷的信纸上抚了一抚。如果还有旁人在,那他一定能察觉,眼前一向淡漠的白浅川,在发抖。
他在害怕。
就算没有任何人能分辨出来,他也知道这十七封书信中之后的九封是他所代写。他自小模仿白凌霄的笔迹,如今连白凌霄本人都难以分辨出其中差别,但事实如何他一清二楚。代写书信是为了不让小容和云霄山庄其他人担心,也是为了不让人心散乱,可是……他曾对自己发誓不再失去任何一个在乎的人,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他一定可以想出办法……
那天是晴天,天空碧蓝不见一丝云彩,但白悦容和秦荒一起离开时含了一路的眼泪,好像所有的水汽都汇聚在了她的眼角,那可怜可爱的模样着实让白浅川生出了一种嫁女儿的感觉。他哭笑不得地将脑海中的莫名念头赶走,将白悦容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温言安慰。
这丫头也真是,又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将小容交给秦荒照顾,也算是给自己减少些压力,父女连心,他也说不准能将真实情况瞒到何时。更何况,秦荒会将她照顾得很好。他抚了抚被白悦容捏皱的衣袖,终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小容,等你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可到底还是天不遂人愿的时候更多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死生

钱庄。
这日天色不错,微风细细,烟云柔柔,衬得窗外的牡丹格外娇艳,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诸如“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之类的旖旎诗句,只是——白浅川放下手中账簿,微微舒了口气,转头望着窗外一片大好风景发起了呆——若是小容还在,这诗才算得上是实至名归吧。
想起那个任性的妹妹,他的唇边不由得挂了一丝笑。
白悦容和秦荒已经离开多日,希望他们一切顺利才好。
在千目镇的调查也有了些眉目,只要再多些时间……他抚了抚藏在怀中出外调查之人送回的书信,眸子里冷光一闪而过。
他唤来一个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待那人恭敬退下后,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白浅川见她眼中噙了泪,不由皱起眉头。小丫头开了口,哭声却比话语先涌了出来,在察觉到白浅川略有些不耐烦的眼神后才收敛了声音,抽噎着道:“听说有、有好多蒙面黑衣人围在山庄门口,说要接手云霄山庄!浅川少爷,我们该、该怎么办啊!”
“哭哭啼啼有什么用,冷静一点。”两根纤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白浅川沉思片刻,对着小丫头说,“白虎就在钱庄后厅,你先去通知他。剩下的事,由我来做。”
小丫头唯唯诺诺地应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跑了出去。
白浅川怔怔地坐了片刻,才有些恍惚地抬起头,他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松开时带来一种麻木舒缓的痛。尖锐的指甲已经嵌入手心,留下一个个深红色的月牙形印记。
他又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阳光,开始觉得冷了。
两个时辰前。
一只算不上庞大却也人数客观的队伍出现在宿阳城,为首的是一名骑在马上的白衣俊秀少年,余下几十人皆着黑衣,步行尾随其后。
这一奇特的队伍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有人指指点点,但瞥到黑衣人腰间所挂的刀剑,无人敢真正上前询问,甚至主动避开,为这支队伍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黑色的衣着黑色的蒙面,几十人寂静无声,整支队伍中弥漫着肃杀的危险气息,反观为首的白衣少年,塌着肩膀弓着腰,一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有气无力的懒散样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云霄山庄而来。
宿阳城的人们都知道,云霄山庄外有一大片花田,据说是白浅川亲手所植,那本是一片药田,其中不乏些能入药的美丽花朵,白悦容见了喜欢,疼爱妹妹的白浅川便另辟出一片天地,专门种植能讨白悦容喜欢的花朵。虽没有围栏,旁人却万不可靠近这片花田,因为旁边的那座小茅屋里养了猛兽,会袭击陌生人。
是不是真的有猛兽,人们并不知晓,但他们知道白浅川的能耐,也知道那几朵花不值得用自己的命去赌。所以,这花田至今未出过问题。
少年一行人对此地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这片花田的存在,即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将所谓的猛兽放在眼里,殊不知在踏入第一步时,危机就已经来临。
仿佛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百余名美人凭空出现,簇拥在几十名男子身边,燕瘦环肥,个个百媚千娇,银铃一般的笑声酥到这群男人的骨子里,胭脂香更熏得他们几乎忘了自己是谁。他们鲜少近女色,禁不住这些女子的刻意挑逗,定力稍差的已经开始追逐那些窈窕身影,揽住一个便猴急地亲上去。女子咯咯笑着,松垮的衣衫早已从肩头滑落,半推半就间引着男人向后退去。就连平日不好女色的人都已经身心摇曳,贪婪的目光紧紧追逐着那些曼妙身姿。
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一片淫靡。
少年开始不知这些女子究竟为何人,也摸不清这些人意图为何,他厌恶地撇撇嘴角,只是抽身离开能熏死人的胭脂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却见一个粉衫女子自人群中微笑着向他走来。不同于其余女子的放荡与娇媚,粉衫女子如同一朵初开的莲,亭亭玉立,温婉无比。
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算不得绝色,但意外地让人觉得喜欢,就像对着家中最最亲近的温柔的姐姐那般。
或许还有深深的,怀念。
少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他迎着女子温柔的目光木讷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酸胀的难受,稍一不慎泪珠就从眼里滚了出来。女子抬起手为他擦干,用暖暖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霜降。”
怎么也阻止不了少年眼中的泪。粉衫女子有些慌乱地为他擦着,口中仍旧呼唤着他的名字。
霜降,霜降。别哭。
还有我,我在这呢,所以别哭。
少年紧紧抱住眼前的女子,泪水不停地留下来打湿了女子衣衫,却在她抬眼冲自己微笑时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死死勒住了对方纤细的脖子。在“咔”的一声骨骼错位的轻响后,粉衫女子倒在他的怀里,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
她甚至没有挣扎。
然后她消失了。少年怀中只留下一朵折断了花茎的粉色睡莲。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流完了眼中残余的泪。
抱歉,又一次,看你死在我面前。
少年整理好情绪,皱着眉走到那些手下身边。他此时眼中所见已不是红巾翠袖玉体陈横,而是一群衣衫凌乱的男人抱着鲜花亲吻,丝毫不觉尖锐的植物长刺已经深入咽喉。少年踢开一具尸体,冷眼看着尸体面上犹带的笑容和他汩汩流血破了一个洞的脖颈,低声吐出一句“废物”。
他转手挥鞭绕上另一个□□女子的脖颈,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就结束了女子短暂的生命,留下一朵艳丽的牡丹,细长的刺已经深入男子咽喉。他这番动作干脆利索,女子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而被她压在身下的那名男子眼神狂乱,在女子消失后依旧耸动着下身,简直不堪入目。
少年厌恶地瞥了一眼他暴露在外的部位,一鞭子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男子挨了这一下痛得身体一抖,这才稍微清醒过来,睁眼便看到少年凛冽的眼。他一袭白衣在这淫靡的场景中干净得突兀,眼神更是冷得让对视的人像是浸入了冰窖。男子不由颤抖起来,匆匆整理好衣物后扑通一声跪在少年身前。
少年扔给他一瓶金疮药:“把你脖子上的血止住,然后把这些女人杀了。”
男子疑惑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看到满手血迹才脸色大变,低低应了声便退到一边。
很明显,这是一个阵。以鲜花为饵,以芳香为辅,以人的贪念为引。若是陷入阵中便会看到你最渴求的那个女人,缱绻温柔,然后便会被刺破喉咙,死在那人的怀里。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能设计出这样一个阵?少年觉得自己摸不透这花阵的设计者,用一个极其温柔的方式给予人最致命的一击,在无知无觉的满足中失去生命,也不知这设计者是善良还是其他。
这么拖拖拉拉拐弯抹角的方式,十有□□是女人做出来的吧。
少年的沉思被方才所救的男子打断,男子跪在一边,恭恭敬敬地向他回禀:此次一行共五十三人,除少年外每人都中了计,十二人亡,七人重伤,另有……少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能动的就和我一起走,动不了的就在这自生自灭,我不想因为一群废物耽误时间。”
到达云霄山庄时少年一行余三十三人。中途遇上的十余名山庄护卫也都由少年一手解决。
少年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嘴边噙着一抹笑,缠在腕间的鞭子染了血,淅淅沥沥地顺着他的手滴落下来,染红了少年半边白衣。最可怖得还是他的眼神,似乎他所杀的人的魂灵都化为他眼中嗜血的光芒,冰冷中夹杂着一股惨烈决绝,见者胆寒。
白浅川和白虎匆匆赶往云霄山庄。他们二人只是照例来钱庄巡查而已,谁知不到半天云霄山庄就已成为他人盘中鱼肉。而白凌霄离开时带走了山庄内大部分会武的侍从,钱庄里又只是一些本分人家出身的普通人,他二人即使在山庄外,也无从寻求帮助。
白家在宿阳城中向来财大势粗,明面上顺从的人不少,但暗地里记恨的人自然更多,先前白凌霄失踪一事被白浅川压了下来,但依如今这情况来看,恐怕有不少人愿意趁乱来分一杯羹,是故白浅川也不能将这事张扬出去寻求他人援手,否则白家的下场恐怕更加凄惨。
白浅川身子弱,白虎走得急,他的体力很快就消耗殆尽,但他还是咬牙撑着,白虎回头催促时正见他这般无力的模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二话不说便将他甩在自己背上。
从钱庄赶回去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会发生什么?白浅川伏在白虎背上,一时想到白凌霄的面容,一时想到白悦容的笑颜,一时又是云霄山庄里其他人的脸,他的头有些晕,直到一丝铁锈味窜到他鼻子里才突然战栗一下,清明了些许。
白虎一动不动。
白浅川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映入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后退一步。在本应是花田的地方,胡乱堆积着十几个人的尸体,都是衣衫不整,喉咙刺破,汩汩流出的鲜血正好浇灌了这一整片花田,只是那些花儿已经惨遭荼毒,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白浅川被浓烈的血腥味激得晕眩,他连忙扶住身边的槐树,过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方才那阵强烈的呕吐感。
白虎没有看他,低声道:“情况不妙,必须赶快回去……”
他握在身侧的拳头分明在发抖。
这花田距离云霄山庄正门有多远,他们所看到的尸体就铺了多远。最开始在花田看到的还是不相识的人,这一路行来,遇到的却都是无比熟悉的人的尸体,其中还有一两个将死未死的人。
他看到每日为云霄山庄送菜的农夫赵发才,被人砍断了右臂又一剑刺入肺部,此时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话都说不太清。
小容还曾经在暗中对他说过好多次这人笑起来好傻。
他茫然地蹲下身,看着那张笑容不再,痛苦扭曲的脸。
“白少爷,俺家媳妇还等着俺回家,她说给俺新做了件衣裳,俺还没来得及穿呢。”赵发才嘶嘶吸着气,每说一句话都会从口中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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