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无视了少女失落的眼神。
春意渐浓,天气却还是寒凉了些。
白浅川还是一身白衣,披了件狐皮大氅,也是白的。他似乎特别的偏爱白色,尽管这种颜色会衬得他整个人更加虚弱苍白。他畏寒,体虚,在平常人看来只是凉爽的温度于他也可能是难御的寒意,这一点女婢也提到过。明明是在她口中薄情寡淡的人,细微之处却还记在心里。
当人们想去关心一个人、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将关于他的所有事都放在心底。白浅川,这个人比人们意识到的,还要被他们在乎着。
还好已经过了冬季,没有落了满园子的雪。秦荒暗道,否则这一身的白埋在雪里,旁人就连他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的身边亭亭立了枝梅,花开灼灼,细蕊冷香,颜色竟艳得惊人——也幸好有了这枝梅,整座园子虽然萧瑟些,却并不显得很清冷。
他在白浅川身边坐下,注视着他倒了一杯茶慢慢饮下,随即迅速地把手拢到袖子里,指尖也看不到一个。似乎……似乎并没有为他也倒一杯茶的打算。
“白兄看来并不欢迎在下,连一杯茶都不舍得分给我。”他将视线放在那枝梅上,沉闷道。
白衣少年扫了他一眼,将衣服拢得更紧些,道:“我倒的茶,你敢喝?”
又败了。秦荒被他揶揄后扒着桌角,郁闷地想,还是有雪比较好,至少可以把自己埋到雪里去,现在倒好,被人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我并没有恶意。”沉默了半晌,还是秦荒先开了口,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敲着桌角,看得出他的防备。可是他的眼睛却偏偏是直直看着你的,黑白分明,里面的真诚让人瞧的一清二楚。“今早白兄那番话,可是着实吓到我了。”
“那只是一个警告。”也不见白浅川转过头来看他,只听得他说,“对一个陌生人,我从来不吝惜用恶意去推算,即便你的父亲和庄主是故交。”
听了这话,秦荒紧绷的神经总算是稍微放松下来,笑道:“我早该想到的,你若是认定了我是恶人,又怎么会让我在你的床上好好睡上一整夜,哪里有人会这样对待恶人。”
风吹来时卷了一片花瓣,空中转了两圈,缓缓落在石桌上,就听得白浅川掩了口,轻轻咳了几声。秦荒的指尖猛地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带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声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他开口道:“悦……我是说,白姑娘,她……”
那双眼睛立刻转了过来,死死盯着他,明明眼中还因为刚才的咳嗽染了点水雾,却丝毫没显出柔弱的样子来,目光反而被水意浸得更为凌厉,如一把刚出鞘的匕首。秦荒只觉得今早的感觉又回来了,寒意一点点渗透到心里,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下意识想逃。
白浅川偏着头,却又笑了,惨白的指尖在通透的瓷杯上摩挲,道:“你喜欢我妹妹?”
“是。”
“喜欢她什么?”
这问题秦荒从未想过。他只觉第一眼见到那个明艳的女子,便满眼满心都是她的笑颜。白悦容美丽,率真,可爱,这些……就足够了吧。
“如果你有资格,我不会阻拦。”白浅川笑着举起一杯茶,“祝你成功。”
握着被茶浸得温暖的杯子,秦荒慢慢坐回原处。这次他瞧得清楚,白浅川没有在茶中动任何手脚。
“多谢。”他哑声道,浅啜着温香的茶,试图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方才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
“以后,多陪我喝茶吧,我把小容的事情讲给你听。”白浅川在他肩上拍了拍,走了。
还未等秦荒将憋在心头的一口气呼出来,剧痛已从他的腹中蔓延开来,似是要生生将他撕扯成两半。
“可恶!”他咬牙骂出这两个字后,再说不出话。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他又是何时将药下在茶里?。
事后他才得知,除了面对白凌霄与白悦容,白浅川很少会笑。若是他真正对一个人摆出微笑的模样,那么这个人十之□□是要倒霉的。
这阵痛维持了一个时辰,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也刚刚好在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之内,是以他并未昏过去,而是被这痛折磨了整整一个时辰。
秦荒回到房间时全身被冷汗浸湿,简直像是从冬日的水中捞出来的,寒风瑟瑟,他也只能裹紧身上的衣衫,慢慢挪回房间。身体酸疼无比,双腿几乎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他再蠢再笨,此时也明白了白浅川的意思,何况他本就不是蠢笨之人。
——我可以让你追求我妹妹,只不过你要有那个资格才行。
若是这“资格”指的是能够识别他的下毒之法,或是及时解毒……秦荒苦笑着摇摇头,这条路当真是凶险难行。不过,有些人面对的挑战越是艰难,他们就越是能鼓起前行的勇气。秦荒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距那天已有七日。
白悦容好奇地望着躺在榻上瑟瑟发抖的秦荒,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个圈,转回到桌边捧着杯子喝茶的白浅川身上。
“浅川哥哥,你确定秦大哥是来向你学习医术,而不是专程来替你试药的?”
这几日秦大哥经常来找浅川哥哥喝茶,但每次好像都会被浅川哥哥下药,而且每次药效各不相同,单是她不经意撞见的就有三四次。奇怪的是,秦荒依旧每天到白浅川的房间报到。
“当然。他想学习医术,我自然不能拒绝,但是他起步稍晚,也只能让他先体会下病人的感受,以此磨练他对药物的敏感度,也顺便让他了解病人疾苦,培养他医者之心。”白浅川捧着茶杯端坐在椅子上,言之凿凿。
白悦容听了这一席话似懂非懂,她本就对医术一窍不通,又哪里知道这话中的前因后果,弯弯绕绕。秦荒自然能听出这是拙劣的借口,但也只能一边哆嗦一边心中悲愤:医者之心?白浅川你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医者之心我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他不能将这话说出口,但看白悦容的神色是已经完全相信了。
还真是单纯的女子。他无奈的扯出一抹笑,似是抚慰她投来的眼神中的关切。
罢了,若是为了你,倒也值得。
白浅川是个守信用的人,秦荒每寻他一次,他便告诉秦荒一件白悦容的事情,像是她喜欢的点心,喜欢的胭脂,最爱喝的茶……
每次说起这些,他的表情都是温柔的,整个人似乎是被茶的热气蒸的软了,被茶的热度焐得暖了,低垂的眼眸里含着浅浅的笑,哪里还有半分人们口中冷面煞星的模样。
秦荒却瞧不得他这样子,他会想,是不是白浅川也是喜欢着悦容的,那悦容……
他纵然可以为白悦容付出许多,但若是这两人真心喜欢着对方,他没把握能在白悦容的心中拥有比白浅川更重的分量。十三年……很多夫妻相伴也不到十三年。
他不怕付出,却厌恶付出之后得不到回报。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就是这样一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求、求评论。。。 ( >﹏<。)~
☆、悦容
春雨来得晚了些,被水浸了之后天地变得清晰明了,嫩绿叶片上落了圆滚滚的水珠儿,也是清新可爱。
到底还是有些凉,白浅川坐在院子里,虽已脱了狐皮大氅,手中却还是捂了个暖炉,一张脸仍是苍白。粉色衣衫的女孩子偎在他身边,正笑着说些什么,他也就时不时点头应着,不忘提醒白悦容茶要凉了。在两人的背后,开了无数的白梅——说起来,这院子里的红梅只有那么一枝,开得过早,如今早已败了。
秦荒来到后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秦大哥!”白悦容见了他,开心地唤他。“我和浅川哥哥正要去白家的钱庄审帐,秦大哥也一起来吧?”
秦荒应了声,而白浅川垂头坐在一旁,安静得像是快要化为虚无。
所谓的审帐——秦荒认真思考着,手中捧满了各式的点心小吃,外加女子的饰物——原来是指白浅川前去钱庄审帐,而他则作为白悦容的保镖,陪着这位大小姐四处闲逛。此时他们在街上至少已经两个时辰,白大小姐依旧兴致勃勃,拽着一脸苦色的秦荒走走停停,买到满意的糕点还不时在他嘴里塞上两块。自觉被当成了宠物兼苦力的秦荒哭笑不得,但也只能随她。
这位大小姐品位不俗,出手阔绰,单是他手中的这些物事就可以抵普通人家半年的开支,若不是云霄山庄家大业大,怕是早就被白悦容掏空了。眼下白悦容却还没有尽兴而归的意思,又拉扯着秦荒进了一家玲珑小楼,楼上横挂着一副匾:锦华阁。小楼里随处可见穿着光鲜、年轻貌美的女子,大多是在细细查看着手中的绫罗绸缎,偶尔在身上比量一番。
“白小姐,您来了。”见白悦容进门,楼中的女子立刻迎了上来。“最近楼里又进了些新样子,您可要看看?”
“今日就算了,”白悦容笑着回道,“不过,想给他做几身衣服。”她伸出一只手,白生生的指尖正对着刚踏进门的秦荒。
秦荒正将手中的一堆包裹交给楼中候着的小厮,听到这话不由问道:“我?”
“秦大哥的衣服都旧了,庄子里也没什么合你尺寸的衣服,当然要多做几身衣服备着,也好让我尽尽地主之仪。而且,”白悦容从包裹中挑出一个拆开,从里面拈了一块芙蓉酥,“总不能让你穿下人的衣服吧。”
秦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白悦容的手豪气一挥,对着那女子道:“他就交给你了,随你处置。”而后转头对秦荒说,“不用客气。”眼中明晃晃的,满是笑意。
锦娘将秦荒请到隔壁房间,一边弯身量着他的尺寸,一边道:“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看白小姐对你也是极好的样子。你是白小姐的心上人?”
秦荒没料到女子有此一问,顿了片刻才回答说:“不是。”
“那,白小姐是你的心上人?”
似乎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秦荒一声未吭,只盼着锦娘能察觉到尴尬的气氛,结束这莫名其妙的对话。
只不过锦娘似乎更乐于见他的窘态,她掩了唇,弯了眉眼。“我在这锦华阁呆了七年,认识白小姐五年,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带个男人来楼里为他做衣服。当然,她的哥哥除外。但每次也只是将大概尺码告知我,算不得亲身缝制。”说着,她抱出早已备好的几匹精美布料,在他身上比划着。
“连衣服的样式和料子都是她提前两日亲自为你选的,若说她的心里一分都没有你的位置,我可不信。”她仰起头望着秦荒的眼睛,“眼神骗不了人。若说你的心里没有她,我也不信。”
若说她的心里一分都没有你的位置,我可不信。
他不知这话是锦娘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甜,就连在回云霄山庄的路上都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句话,中途几次险些被石头绊了脚。
二人回到山庄时,发觉白浅川倒是还要比他们快一步,此时正在厅中拿着账本,低声对白凌霄说着什么。见他二人回来,收了账本,问候了一声就离开了。反而是白凌霄见秦荒连提带抱拿了一堆琐碎的东西,又少不得责备白悦容几句,被少女微笑着嘻嘻哈哈一带而过。
白凌霄一脸歉意地对秦荒说:“我这女儿自小被宠惯了,竟然连你也当做下人使唤。你也不用处处忍让,否则她以后胆子越发大了,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秦荒笑道:“世叔太客气了。悦容率直可爱,没有寻常女子的造作之态,这样的性子确实令人喜欢,我……”他突然发觉自己无意中说了“喜欢”二字,有些赧然,声调不由轻了些,“我很高兴她能这样对我真诚相待。”
白凌霄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拍了拍秦荒的肩膀,说:“今日你陪小容逛了这么久,改天叫她来陪你吧。难得到江南来,不好好游览一番怎么能行。”
白悦容正在一边忙着摆弄带回来的包裹,也不知听到这番话了没有。
“小容!”白凌霄又开始摇头,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娇惯女儿。
“我知道了,爹!明日我就陪秦大哥去莱湖好不好?初春的时候那儿的景色最美了。”白悦容讨好地笑着,捧来一盒清香四溢的糕点。“爹,我可是买了你最喜欢的杏仁酥哦,快来尝尝看。”
一向拿自己女儿没辙的父亲也只能接过那盒糕点,顺手将白悦容额前碎发拂到一边。
“算你有心。不过……”白凌霄咳了一声,摆出严父的郑重神色,继续说道,“小容你还是少吃些糕点吧,当心长胖后没人娶你。”
“爹!”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此时正逢花初开,细蕊含香,姹紫嫣红一片,更加惹人流连。
两人没有家仆相陪,这一路走来,遍赏美景,行至中途听到流水潺潺,有浣纱女子在溪边,朗声唱着: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有方及弱冠的少年自树后蹑手蹑脚走来,趁着女子不注意将怀中的早开的迎春花尽数倾在女子头上,引来一声惊呼,几句娇嗔。
不到半日,两人便到了莱湖。莺啼婉转,湖光与山色相应,映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剔透的蓝,确是难得美景。只可惜湖边游客熙熙攘攘,人声盖过莺啼,待两人穿过人墙终于见到湖边景色时,均是狼狈不堪的模样。白悦容愤愤地将头上歪斜的珠钗玉簪拔下,深呼吸一口气,笑道:“没有想到人会这样多,是我考虑不周,秦大哥不要见怪。”
美人展颜自是赏心悦目,如果没有那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就更好了……秦荒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襟,默默想到。
湖边零落停着几艘画舫游船供人游赏美景,白悦容只是稍微打量了下,就挑了最豪华的一艘,轻巧跃上,然后向秦荒伸出手,欢笑道:“秦大哥,快来!这下就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了!”
秦荒望着那艘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精致华美画舫,有些无奈地笑笑,握住了女子伸出的手。
湖面青碧,画舫在其上稳稳掠过,涟漪点点,水滴声声,伴着画舫檐角装饰的小小铜铃的清脆声响,秦荒顿觉方才的烦闷一扫而光,神清气爽。他偏头看向身旁的女子,眉眼如画,唇角轻扬,霎时间便觉此刻便是地老天荒。
这么好的女子。这一生所求,就是她了吧。
他对她说:“还是江南好,不像西北的黄沙漫天,连空气中都带着温润水香。”
白悦容听了这话当然十分欢喜,眼里眉间都是笑。又听得秦荒慢慢道:“以后,我和你一起住在这江南水乡,你可愿意?”
“我自然、自然是愿意的。”白悦容隐约琢磨到他话中含义,遏制不住心跳如鼓,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秦大哥如果到江南来,走动起来也方便些。”
“呵,傻丫头……”
秦荒嘴角噙着笑,牵起了身边女子的手。
二人兴尽而归。天色已经暗了,湖边亮起了两排花灯,将晚归的游者引向热闹的夜市。
自那时牵了手,白悦容与秦荒就似忘了这事一般,手再没放开过。而那个被秦荒牵在手中的女子脸上仍残留着一丝晕红,一双黑亮的眼睛四处乱瞧,就是不看向身边这风神玉骨的男子。
“现在行人太多,当心走散了。”秦荒说着,将女子牵得更紧。白悦容的指尖在他宽厚的手掌中不安地动了动,最终还是柔顺地任他牵着。
“我知道了……”白悦容呐呐应着,扭头瞅着路边的小摊。摊主是个面相精明的妇人,见此赶忙招呼着:“这位姑娘可是看上什么了?你生的这么美,试试看这只金钗如何?这可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式呢。”说罢小心拿起一只金凤簪,递到白悦容手中。
可是这寻常摊子上的东西哪里入得了白大小姐的眼,白悦容看了几眼,嘟着嘴道:“成色不好……嗯,做工也比较粗糙,这只凤凰的左翼比右翼略高,眼睛也不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