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大概是硌上了块不太小的石头,关莺话音才刚落,整个车子就被猛的抛起来了那么一小下,所有人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平移着往上跳了跳,又被颠回了座位上。
当然,对于意识清醒的人而言,这也不过就是受了那么一点惊外加颠疼了屁股,但对于浑身上下已经被木棍绷带包得严严实实的苏青纹和身份不明的男人而言……
这就是天灾。
以至于在俩人落下之后,关莺和秦止甚至于还听到了那么轻重不一的几声几不可查的闷响。
如果俩人常年练武的经验和耳力没出错的话,那大概是好不容易才被接好的骨头,重新又错位在了肉里的微妙声音……
苏青纹直接噗出一口鲜血,咳了两声头一歪,还没醒就直接给晕死了过去。
而身份不明的男人因为内伤不重,反倒是轻微呻吟了两声,竟然给震醒了。
“朕……救……”
关莺和秦止两颗脑袋几乎是在男人睁眼的那一霎就双双给凑了上去,结果还没等听个明白,男人就利索的又痛晕过去了。
关莺不死心的又戳了两下男人……把人脸戳得一下偏到这边,又一下偏向那边,确定是真的再戳不醒了,才似乎是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把手缩了回来。
“你听清了么?第一个字她说的是正吧,第二个字救倒是好理解,救命救我都行,但正是什么意思?”
秦止莫名其妙的顺着关莺的话接了下去。
“正好?碰到机关被炸成这样了也不可能有人说正好的吧。”
林岳继续掐着点儿锲而不舍的给关莺和秦止耳边吹风凉话。
“你们既然武功如此高强,舍不得给他们吃药,至少也能直接替他们疗伤吧,等醒来之后他们俩人看到你救了他们一命,难道他们还会有事瞒着你?总不至于每一个人都像两位这样,是一对儿白眼狼吧。”
秦止是什么身份他还拿不准,但关莺的身份他要再拿不准,那这二十几年的脑子也算是白长了。
关莺颇觉诧异的瞄了林岳一眼,推了推秦止。
“看看看看,你自己造的孽你自己给他解释,从头到尾我就没认过我是你老婆这回事,其余的事难道我有骗他?”
手指一根一根扳下去,关莺态度端的是一个理直气壮。
“我说谢小容是他青梅竹马,难道骗你了?我说后面有人追杀,追杀的人是乱党,难道骗你了?我说我看到左长老就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难道骗你了?我说我认识谢小容,难道骗你了?”
秦止恰到好处的递了水壶给关莺,后者连扫都没来得及扫一眼,接过拔开塞子就灌了一口润润喉。
“自己猜不对,难道你还能指望我直接能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你口中的朝廷追杀头号叛徒,直接杀死出云山庄少庄主,间接害死谢家二小姐,生生拆散武林一对佳偶现在变成全江湖人人喊打个个想杀的落日宫主?”
大概是先前积压的怨气基础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一点,关莺好不容易找着个能吼,而且吼了还不必担心报复的货色,终于一改先前齐夫人“虽然执拗却甚是豪爽一般在大事上也不会多言”的沉稳形象,只碍着林岳不是自己手下,否则绝对会上前踹上两脚了。
林岳突然之间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根弦嘣的一下,还没等关莺吼完就给直接断掉了。
他先前一直猜关莺是落日宫里的高层人物,搞不好就是落日宫里的机关师,否则不会对落日宫的机关如此了如指掌,而且还能擅自改动。
但现在看来,大概他这二十几年的脑子还真的算是白长了……
难怪江湖上这么久以来,哪怕是关莺就一直正大光明的在江湖上晃荡,也没人能够猜得到她的身份。
谁能够想得到那个会被桃花夫人看中点名去入赘的人,竟然是个女的啊!
“林兄,不是我们不想救。”秦止一脸“兄弟,我理解你,当初要不是关莺自己说她就是落日宫宫主,我也打死都猜不到”的表情,安抚性的拍了拍林岳。
“那位姑娘内伤外伤都太重了,我们俩的内力就是再轻再柔,她都受不起。”
抬抬下巴,秦止转向男人。
“而这位,虽然受伤轻,但压根就没内力,同样也是虚不受补,更何况治好他内伤也没用,内力也不能接骨的吧。”
林岳压根就是一副完全没听到的呆滞表情,一直死死盯着关莺,半晌之后才慢慢转着脖子看向秦止。
“她是落日宫宫主,那你是谁?别告诉我你是那个在江湖上传闻被她害得投水而死的谢家二小姐。”
秦止:“……”
谢谢,你想多了,真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关莺这样的条件,拿着天时地利人和来为她自己在江湖上的口碑做变性手术的……
二货成双
其实按照关莺和秦止原本所想,到了汇江楼后连夜改走水道,赶到容华楼好给苏青纹和男人治伤。
毕竟落下点后遗症不是问题,但按照俩人这种一连高热三天体温都没往下降的趋势发展下来,如果还是慢慢悠悠的往容华楼走,苏青纹烧傻了不要紧,男人烧蠢了那这番功夫就算是白做了。
但很明显,有的时候并不是人力想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
船夫不肯赶夜路秦止还能把他扔下河里自己开船,但如果是天降暴雨的话,就是彪悍如关莺也不能掐着老天爷的脖子喊他快点把雨停掉。
汇江楼算是江湖上中流人物的各种赌局盘口外带集会地,虽然也有那么几家勉强算是有头有脸的中等门派在暗中维持,但毕竟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多了,没事吆喝几句过后就是刀剑相向,隔三差五的汇江楼就得整修个楼梯重砌个墙壁,至于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等易碎物品,那基本上得一天一换。
所以说,在汇江楼里看到成堆成堆的江湖人并不可怕。
而在汇江楼里看到一副剑拔弩张随时冲上去就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江湖人更是家常便饭。
但要在汇江楼里看到两拨剑拔弩张随时冲上去打算拼个你死我活的江湖人,在关莺和秦止才刚一踏进大门,就齐刷刷的停下动作,僵硬着扭头看向俩人,并突然倒戈相向联合起来冲着自己怒目而视防范万分……
这就有点不太对了。
“……这是怎么了?”左臂用力,把平举着的全身被点穴点得僵直到连膝盖都没法弯的林岳往上抛了那么一点点,顺势抓住他的衣服领子把人放到一边摆好,关莺四下看了一圈,双手托着苏青纹,拣了个还算是偏僻又没有窗户的墙根角落仔细把她也放平躺好,才拍拍手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和自己一个姿势托着军师大叔当伞,来给昏死过去的男人挡雨的秦止。
毕竟关莺和秦止皮糙肉厚不怕淋雨,军师大叔和林岳没病没灾就算怕淋雨,关莺也当他们不怕。
但苏青纹和晕死过去的男人就不同了,和俩风吹不得车颠不得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似地,稍微伺候得不小心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连信都不给一个的就嗝屁死掉。
绝对是重点防范对象。
秦止依样画葫芦的把男人也放过去和苏青纹并排放好,又颇为好心的把军师大叔和林岳的穴道拍开,好让他们能自由活动。
已经牢牢占据了大堂的江湖人跟着秦止和关莺的动作,脑袋齐刷刷的转了个不算太小的角度。
军师大叔被门口风一吹,打了个冷战,精乖的跑到秦止身边戳着不动,连带着把林岳也扯了过来。
好歹是魔教头子和正道少主,环视两圈之后关莺和秦止双双判明情势,说破大天了也不过就是两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门小派跑来火并,只要表明自己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一般来说也不会有人有闲心来找他们麻烦。
相比起秦止精准的往人堆里挑出个一看就知道明显是管事的男人,沉默的拱了拱手,又指指门外,表示自己不过是进来躲个雨,第二天就走,绝对不插手他们这点破事的文明接头来,关莺则是豪爽万分的冲两拨人挥了挥手。
“你们继续,别管我们。”
于是,俩人不动还好,关莺话音才刚落了没半刻,秦止甚至连手都还没来得及垂下来,领头的俩人一使眼色,先前还拿刀拿棍随时警戒的江湖人士立刻齐刷刷的收了武器,沉默不言的各分了两边,席地坐下,不打了。
关莺:“……”
秦止:“……”
林岳、军师大叔:“……”
“秦少庄主可不要告诉我,堂堂出云山庄统领整个江湖白道,汇江楼里会没有你的人。”大堂依旧沉默,关莺又拖着苏青纹再次换了个更加远离人群的角度,和秦止俩人并肩坐了,声音低得就连挨着秦止另一边的林岳都得尖着耳朵才能听了个模模糊糊。
“否则以这种桌椅板凳坏掉的速度,哪家门派都得赔个精光吧。”
秦止似乎是颇为谦逊的笑了笑,遥遥冲着正不断往自己这边张望的掌柜点头示意。
“关宫主果然了解在下,巧了,临江楼正是家中生意。”
关莺瞥了秦止一眼,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肩膀搭着条擦桌布提着大茶壶笑得一脸点头哈腰的谄媚店伙就贼忒兮兮的凑了过来。
“宫主,你果然没死。”
秦止:“……”
所以说,是自家生意又怎么样,我家的生意竟然还能被你的人混进来当跑堂店伙,你还这么挤兑我,也亏的你好意思!
关莺表情微微僵了僵,一把扯过店伙手腕。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是每年都给你钱让你在隔壁开馄饨店么!”
秦止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敲死谁都觉得不够泄愤的。
关莺歉疚的拍了拍秦止,表示这绝对是个误会,自己还不至于用这么低端的手段派人渗透到出云山庄内部来打探消息。
“少庄主,你果然没死。”掌柜一把把先凑过来的店伙挤开,的也就把开场词从宫主改成了少庄主,就连语气音调都和店伙出奇的一致。
秦止羞愤欲死的把头埋在胳膊里,只恨不得拿鞋敲死自家这个没眼力见的掌柜算了。
“夏至你不是在厨房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点去门外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掌柜的回头看了眼依然往自己这边不住张望的江湖人,一巴掌拍在还巴巴的蹲在关莺身边的店伙头上,继而又一脸忧心忡忡的关心表情看向自家少主。
“前阵子从庄上传来消息说少庄主你死了,我就说不信,少庄主你吉人天相,就算是死,也得先拖上镜公子垫背的嘛!”
关莺一个没忍住,扶着自家下属的肩膀笑得浑身一抽一抽的。
果然是二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还当就她的落日宫里会成堆成堆的出现二货而又忠心的下属,原来出云山庄里这种货色也不在少数。
还死也要拖着镜公子垫背……这不成心降低秦止品味么。
“宫……”夏至同样也是一脸忧心忡忡的关心表情摇了摇关莺。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前几天刚刚传来的消息,朝廷打算下嫁个郡主给出云山庄的镜公子,以示扶他当少庄主的亲近之意啊。”
关莺颇觉诧异的抬头看了眼自家下属,意思意思的擦了擦眼角。
“朝廷嫁郡主给镜公子,关我们什么事,现在右长老吵到什么地步了?”
掌柜的猛的跳开半步,利索的从手里抓着不离身的白纸折扇柄里抽出跟铁签子,一脸警戒的盯住夏至。
“你到底是什么人?”
秦止眼明手快的一把又把掌柜的给拖了回来,还没等来得及开口介绍,关莺一拍脑袋又给想了起来。
“是了,你不是在隔壁开馄饨店的么,怎么会跑来这里当跑堂?”
夏至似乎是颇为尴尬的看了看掌柜,而掌柜的则继续以“原来你当初是处心积虑的要混入我汇江楼,只可惜我识人不明有眼无珠竟然让你蒙混过关的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还打算对你委以重任把你介绍到上头去有更大发展”的愤怒表情对着夏至怒目而视。
“我是没想来,但汇江楼当时是说如果我不来这里当点心师傅就把我那馄饨店挤垮,一年之内连着在我周围开了三家茶楼……活活把我的店面给挤兑倒闭了。”咽了口唾沫,夏至小心翼翼的瞄了关莺一眼,又稍稍离自家宫主远了那么一点,才犹豫着开口。
“我看着反正汇江楼里也是龙蛇混杂的,消息来的不比馄饨店少,也就过来了……”
关莺:“……”
秦止:“……”
够了,真心够了,一个人二也就算了,这两货还真二到一起去了……
“算了不怪你,好地方只有那么一两个,谁都想占着。”叹了口气,秦止率先开口,算是揭过了这一茬,沉痛的拍了拍掌柜的。
“是自己人,不用避讳,现在山庄里是个什么情况?”
掌柜的顿时颇觉敬畏的看了眼关莺,秦止这人虽然说是在莺莺燕燕侍女堆里长大的,但不论是谢小容还是沈流云这样放在江湖上一等一的美人,他从来也都是把对方当男人算计,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真的看到能活着站在自家少庄主身边的女人。
“朝廷嫁郡主给镜公子,摆明是已经打算扶他上日后庄主之位,沈管事现在已经表明了站在镜公子这一边,朱管事已经和他暗地里争过不止一回了,有一次还吵去了庄主面前,结果两个都被骂了出来,庄主好像还没有想多管这些的事,对于沈管事说要立镜公子为少庄主的事也一直拖着。”
秦止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关莺等了等,见掌柜的已经汇报完了,才一推自家下属。
“听到了没,秦少庄主都这么大度的让我听了,你还不说?”
秦止:“……”
于是夏至基本上又是和掌柜的看关莺那一模一样的眼神,敬畏的看了眼秦止。
自家宫主竟然有生之年还会信任落日宫之外的男人……难道太阳真的要从西边出来了么。
“差不多还是老样子,除了六堂主一直不见人,其他的人都藏在容华楼不露面,在江湖上打探消息的都是各位堂主的手下,右长老还在说要推举自己当代宫主给宫主你报仇的事,喊了这么久,原本一直支持他说要给宫主你报仇的大堂主和五堂主也都没力气安静下来了,其余的也就这样。”
关莺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了然表情,拍了拍夏至,下巴点了点依旧在大堂中间盘踞两边朝自己这边瞟的两拨江湖人。
“他们打算打多久。”
于是这回原本就已经二到一起去的掌柜和夏至顿时瞬间统一了,如果不是声音不同,表情音调甚至语气中所包含的浓浓的对此种江湖不入流的门派所争夺的东西的不屑感,以及见怪不怪的淡定范儿都一模一样。
“谁知道,反正不过就是损失点楼梯桌椅,他们包赔。”
秦止:“……”
既然他们包赔,你们好意思每年都往山庄里去支汇江楼的修缮费么!
皇帝被拍傻了?
大雨一下就是三天。
当秦止和关莺终于把所有汇江楼中能够收集得到的关于落日宫和出云山庄的全部□信息都打听完毕,又听了整整一天的关于江湖最近争夺的焦点,各方中下游帮派动态及未来发展趋势汇报,外带小半个上午的战况分析城池争夺现状之后。
俩人终于再也听不下去了,双双挥手让接连着叨叨了三天没歇过气的夏至和掌柜的闭嘴,转而开始重点分析起依然死撑着就是不醒的男人身份来。
与其等着一个就算是救醒了,也很有可能被高烧烧成个傻子的男人来揭秘自己身份,还不如利用手头上能够有的信息,提前把人身份推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