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棹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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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兰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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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情吗?他自幼父母双亡,十二岁时,才六岁的小妹又因为伤寒,请不起大夫,不治而亡。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的心病。让他变得沉默寡言,让他变得冷若冰霜。他自责,是因为自己的照顾不周才使小妹——自己唯一的亲人离开了人世。她才六岁啊,人生的美好还没有开始,就这样的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即使她有记忆的话,那也是贫穷的记忆,也是饥饿的记忆,也是病痛的记忆。无力吗?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自己却连伸手挽留都做不到。心痛吗?这就是爱的伤害吧。如果不能够担负一份爱,如果不能承受一份爱,如果不能挽留一份爱,那么还是把自己的心封住,让自己的感情沉睡,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不是更好吗? 
于是他习惯了冷漠,渐渐忘记了人世间还有一种东西叫做感情。他成为了一个不懂得付出情感的人。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可是在感情方面几乎是一片空白。 
可是,感情真的可以躲过吗?他不敢想,生怕会冲破自己设下的与情相隔的结界,会让自己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但是他不能不想,因为,近两年来,每当忙里偷闲的时候,总会有一个白色的身影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拂之又来。 
杜枢宇,你是怎么了? 
“杜枢宇,你又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爱对一个人有多重要。爱可以改变一个人,你懂吗?不过,你不会懂的,因为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爱别人,也永远不值得人爱的。”昨日,赵桢就是这样对他说的,也是在这容与亭。 
昨天,赵桢突然来了,开门见山第一句话:“我不想让你伤害我的妹妹。” 
“殿下,这句话枢宇不敢当。臣怎敢伤害公主?” 
“不用掩饰了。君蓉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知道她伤心,她从来没有用这种神情看过一个人,也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就是两年前也没有——”他一顿,“你没有资格这样对她。我知道,她喜欢你,但她又不肯告诉你。可是我是她哥哥,为了妹妹的幸福,我会向父皇请旨,为你和君蓉赐婚,如何?” 
“殿下!”杜寰冷冷的答道,“臣承受不起,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但是请殿下收回成命,枢宇不能接受。” 
“为什么?君蓉哪里不好?” 
“不是公主不好,而是臣配不上公主。臣给不起这份爱,爱这个字太沉重,枢宇承受不起。再说殿下虽然是公主的哥哥,但是殿下做的事却未必使公主高兴。臣想,如果公主知道殿下今天的举动,一定也会和臣一样的反对。不过,殿下今天的话,臣会马上忘记,也请殿下忘记,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更不要向公主提起,那样会更伤公主的心。” 
“你!”赵桢抛开了一贯的闲适,跳至他面前,手指着他的鼻子,竟吼了起来:“杜枢宇,你又没有爱过,怎么会知道爱对一个人有多重要。爱可以改变一个人,你懂吗?不过,你不会懂的,因为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爱别人,也永远不值得人爱的。”说罢拂袖而去。临行恨恨的说:“算我多事。我本想给君蓉一个惊喜的,但看来是我错了。我妹妹她不值得为你这种人伤心,你心里只装着你自己。” 

想到这里,杜寰长叹,他真的不懂爱吗?那现在他对君蓉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他想逃开,想逃得远远的,真的害怕会永远坠入她的微笑、她的话语、她的眼眸、她的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中;但独处时,偏偏心中会浮现出那抹白色的裙裳。他一定要逃开,他与她注定是两条相交的直线,有着完全不同的背景和身份,造化让他们有过一个交点,但相交之后注定会各自分开,走向完全不同的道路。她贵为公主,而他——他们的地位注定是天上地下。如果放下身份不论,他们也是不能结合的。他已决定做一个孤臣,为国尽忠,为民出力。他的敌人随处都有,朝中、军中、敌方。听说夏主以百万之赏外加王爵荣华来买他的首级。他早已将死置之度外,但是他不能忍受相爱过后的分离,他不能忍受失去她而死,不能忍受她为他的死而痛苦,独留人世、备受煎熬。他是一个有责任的人,他要为爱人建一个安定的家,体体面面名正言顺的娶她进门,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孤身一人。如果不能这样,他与她必定不能在一起,长相厮守,一直到老。 

但他放不下她,她的才华、气质、清雅文静的柔声燕语、敏锐犀利的政治见解深深的吸引着他,他真的已经放不下了。 
突然,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枢宇,这么好的天气怎么在这儿呆着啊!来,随我去西山走走!”杜寰回头,一个清秀如玉、玲珑剔透的少年翩翩而立,玉树临风。正是柴彧。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吧!”表情严肃,声音冷淡。 
“别这样啊!西园雅集可不是只有文人骚客,还有全京城的名媛闺秀,我可是熟门熟路啊,给你说一个当娘子,怎么样?”纸扇轻摇,笑容可掬。 
“胡闹!”转身,向亭外走去。 
“别忙呀!你们这种人,一天到晚就知道自己累自己,有什么好!身子拖垮了,老婆误了娶,孩子没法生,这公务也做不成啊!还不是既不忠又不孝,既误国又误家!”柴彧已伸手拉住了杜寰,“还没告诉你呐,这次三公主也会去。三年前的雅集,她在山中弹琴,那琴声像从天边传过来,把那些朝臣、诰命、小姐、公子都听痴了。可惜啊,两年前她一出事,这一连两次都没听到她弹琴了。这次她回来,机会难得,不听可就错过了!” 
“什么?”杜寰眉峰一挑,“出事,出什么事?” 
“亏你还是堂堂一品大员,这都不知道?两年前她在洞庭边被歹人伏击,伤重回不来,又被一个什么子收为徒儿,所以才在那边呆了两年。” 
杜寰心惊,他终于明白两年前相会的原因了。她竟遇害,貌似冷静坚强的她为什么也会受到暗算,既然危险重重她为什么能做到那么镇静自若?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吗?她也会渴求保护吗?在她心中是不是也有很深的创伤,一直滴着血,但她还要含笑掩饰,默默的忍受着在伤口上撒盐的痛吗? 
“走吧!我还知道她别的事呢,我们可是打小的交情呐!看你这么关心她,我就告诉你。不过你得跟我去西山!”连拉带拖的把杜寰“请”出了府。 
二人并辔而行,向西山而去。 
杜寰才知道她出生丧母,父亲冷淡,母后凉薄的经历;才知道她在文韬武略上的才能之高,远超过自己的想象;才知道李沆本是她的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说是李沆的远亲,也没有错啊!他暗中思忖,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好奇,如此关心她。他真的已经放不下她了吗? 
已到西郊,路上车水马龙,二人放慢了速度,迤逦而行。杜寰留意路边,发现人群中和尚特别多。他不禁问柴彧:“文昭,这许多的和尚是干什么的?” 
“这些秃驴?”柴彧看都不看,随意道:“一定是为那些朝中大员讲佛理,论法事,谈禅道的。不过,多半是南郭之流,挂羊头卖狗肉的。” 
“是吗?”杜寰暗思,突然拨马返回,“文昭,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哎——”柴彧刚喊了一声,身边的杜寰已转下田间小路。此时田间谷物已收毕,他打马扬鞭,飞驰而去。 

是日夜,赵恒接到奏报,西园雅集之时,西夏元昊私派三百精兵入京,其中几十人化妆成僧人,潜入西山,欲里应外合,害群臣及家眷。但当这些伪僧欲起事之时,殿前司虞侯秦佐、郑卫带兵一体擒拿,无一漏网。西园雅集风平浪静。 
赵恒微颔,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是谁发现的?朕重重有赏!” 
都太监陈琳躬身答道:“据秦郑二将军说,当时是杜寰杜大人去殿前司衙门调的兵。杜大人很着急,因为指挥使寇准寇大人去了西山,一时找不到,二将又不肯越过上司贸然出兵。最后杜大人拍了桌子,还说如果有错,他一人担当,才派的兵。” 
“那枢宇怎么知道西夏的奸细会在西山雅集上闹事呢?” 
“回皇上的话,秦郑二人说杜大人讲的,头上剃发后的痕迹尚可辨认为夷人的发式,颈下尚有束帽勒的红印,耳上依稀可见耳洞,此等奸人非辽即夏,而且定是军兵。如此才得以擒拿。” 
“嗯——”赵恒闭目后仰,脸上竟有一丝难得的笑容,“枢宇呢?” 
“噢——秦郑二人说,他们便服行至西山脚下,杜大人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们全权统兵,自己却飞一般的向山上去了。现在可能还没有回来呢!” 
赵恒双目睁开,若有所悟,忽然说道:“去请三公主过来!” 
“这——”陈琳声音低了下来,“听说三公主也去了西山,现在还没回宫。可能,可能——” 
“不用找了,你也下去吧!”赵恒又闭上了眼睛。 

五 终日相思却相怨 
西园雅集那天,君蓉一早便骑马携琴来到了西山,到半山的泠泉,系马垂柳,抱琴泉边,坐于飞霜亭中。天边还有几颗残星,周围很静,白马寒月夜垂首而侍。一曲已罢,君蓉抚着逐辉,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逐辉听: 
“我真的不懂自己了,我以前不晓得自己还会对一个人如此牵挂。那次湖边,逐辉啊,你还记得吗?他与我只是一日相聚,匆匆离别。但是我却时常想到他。尤其是这三个月,我——”她脸一红,轻轻的说:“他真的很好,不是吗?他操劳国事,关心百姓,甚至可以殒身不恤,很执着,很努力。听四哥讲,那天为了玉清昭应宫的事,他与父皇认真起来。亏了是父皇削减了玉清昭应宫的形制,还没有治他的罪。这样做虽然对,但也不能不要命呀!他怎么这么不会珍惜自己啊!还有,他一天做这么多,休息这么少,身子会拖垮的。他不知道有人会伤心吗?” 

她微微一叹,“逐辉,我很傻,是不是?我别的都行,只是在这方面像个傻子。我不该勉强他,我本以为我的举荐可以帮他早日大展鸿图,但是——”她轻轻的拨了几下弦,叮叮咚咚琴声如水,“四哥说过,枢宇是不会记恨的,他是成就大事业的人,他心中最重的不是皇上,而是大宋朝的稳定与百姓的安乐。成大事必须有权力,才能不受制于人,才能一展宏图。从古到今,多少贤臣良将事业难成,徒留长恨在人间,都是因为没有实权。这一点我明白,四哥明白,枢宇也会明白的。” 
天已大亮,日光从树叶间射下来,照着她,照着逐辉,她呆呆的坐着。一片红枫飘飘的落下,叶子已全红,反射着阳光,红得刺眼,红得热烈,落在她的白裙上。她拾起红叶细细的看着,心中一动,拔下头上玉簪,在叶上轻划出一朵芙蓉,缓缓把叶子放入水中,看叶子在泠泉中一起一伏,慢慢漂走了。 
许久,叶子看不见了,她竟滴下泪来。她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的身份会毁了他,如果他们成亲,他就成了驸马。驸马没有实权,只能做散轶闲职,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而毁了前途;而且她与四哥的关系朝中人人皆知,一旦他们相爱,那么他无形就被拖入了党争,自身难保;况且她常常会有危难,不能让他为自己受害。她必须退出,必须离他远远的,不能让自己这个不祥之人毁了他。 
她手指一直在琴上轻轮,不自觉的弹出了许多不成调的曲子。她神色凝然,泪水点点流下,很久,很久…… 
忽然她指尖用力,一首琴曲清响萦绕,口中清吟,不成韵律,却极哀婉: 
“霁霞散晓月独明,疏木挂残星。山远人稀,翠萝深处,啼鸟两三声。似多情,似无情,片片柔肠是怎生? 春带愁来,春欲归去,空余清愁。人道愁来须仗酒,无奈愁多酒浅。但托意,瑶琴冰弦,凤箫清响,九霄歌吹。君去后,知谁伴,风前醉? 回首暝烟千里,但纷纷落红如洗,多情易老,青鸾何许,诗成谁寄?斗转参差横,半帘花影,一溪寒水。怅飞凫路杳,行云梦断,一声清吟锁空山。” 
一曲唱罢,她痴痴的坐着,半挽的青丝垂下,风吹动,拂过她的面颊。 
就在这时,身后一声响,约有十数个和尚打扮的人冲了进来,从手中执狼牙棒。她一惊,怎么,难道是西夏的兵?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正在迟疑,几道寒光一闪,欲接招时,已是迟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掠过,寒光立时全消。“君蓉,跟我走!”柔荑已被捉住,身子也带了起来。 
“杜寰?”她一迟疑,“是他吗?他来救我,他关心我?”再回神时,自己已被他带出了包围。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紧紧的握着,他还记得她,会来救她,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听任自己随他而行,听任他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她整个身,整个心都在飞,随他飞,她甚至忘记了去与敌人打斗,只想贪恋他手的温暖,哪怕是多一刻也好! 
几道寒光,他手中剑挥,顷刻间已刺倒几个夏兵,逼退了其余几人,来到她的寒月夜前。她陡然惊觉:“小心,那马欺生——”但是奇了,那匹辽邦进贡的千里宝马竟然不像平时一样对生人乱咬乱踢,反而乖乖的被他解开了系在树上的丝缰。他抱她上马,低声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说完向马一击,寒月夜直向山下而去。 
“你去做什么,危险——”她话音未落,早已被马带下山去。她忙勒丝缰,待到马平静下来,已是下到山底了。他还好吗?君蓉心惊,又回马向山上奔去。 
山腰,泠泉边已经倒下一片夏兵,而他依旧以剑护身,在他怀中赫然抱有一物,正是她的逐辉。他是为了抢回她的挚爱之物才再入险境的,她心头一酸,眼泪滑落下来:“枢宇,快上马!”他举目相望,飞身上马。几个夏兵想追时,君蓉手中鞭起,直击过去,打倒了想追赶的人。杜寰一夹马腹,向山上而行。 
她斜坐在马背上,他手臂在无形中环住了她。她很温暖,而他很镇定。就这样,他们一直沿山路上到山顶。山下,隐约可见宋军在追捕夏奸,过了许久,隐隐的再度传来了雅集的轻歌曼舞。 
他长舒了一口气,好险,这一次多亏了发现的及时,否则大宋的朝臣将难以保全,这样的话朝中动荡,局势难稳。事情就不好办了。他低头,正对上她的目光,柔和的,温婉的,轻盈的,还有那种淡若莲花的水云之气。“对不起,害你受伤了。”她轻轻的拭去他脸上的血与汗,“是我的错。”他心中一热,慢慢的抱住了她。他很累,她的关心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温暖,他眷恋这种感觉,虽然心中很乱。 
为什么会来找她?他不明白。可能是在山下听到了她的琴声,时断时续的琴声。他不知为何就循音而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臣子的职责,他尽到了,余下的事让别人做吧!现在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要拼力保护心中所念的女人的男人。他一定要找到她,好好保护她,不要让她再受伤害。现在,她终于安全了,自己要做的做完了,可是为什么自己却会这样,他迷惑了。不能在这样了,他定住心神,松开了怀中的人,低语道:“我们下山吧!”淡淡一句,像是在掩盖什么。 
轻纵龙驹,二人缓缓下山,一路无语。他似想起了什么,从身后取过逐辉,递给她,轻轻的说:“你的逐辉——”她接琴在手,慢慢抚弄,清澈的琴声和着得得的马蹄声与沙沙的落叶声,格外好听。红枫随风落下,拂过他的青衫与她的白裳,打了几旋,才恋恋不舍的随风而去。她喃喃:“你记得它。”抬眼凝望着他的黑眸,但目光一错,立即分开。 

二人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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