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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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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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胸前已经被开了个足有拳头大小的血洞,视线的终点仍然饱含着近乎缠绵的情愫停留在他身上,好似要用这一眼或是许多眼将他的面容、将他整个人铭刻进自己的心里去。她脚下的步伐也没有一刻停顿,不为所动地继续向他走来,直到最终扑进他的怀里,温柔而虔诚地拥住了他。
那一刻宇文笈城甚至忽然有些后悔杀了她。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找一个或几个与她在某些方面相似的女子收在后宫里当作替代品。事实上,甚懂察言观色,猜测君心的朝臣们,也有不少人送过或多或少有些像颜惜的美人入宫。比她美貌者有之,比她温顺者有之,甚至不乏德艺双馨的才女,或是更加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这些女子都有一个特点——在试图送她们入宫的朝官口中,她们哪个都同颜惜一百个相似,又哪个都比颜惜好上百倍。然而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成为他的妃嫔的原因,是当他亲眼见过之后,还是无论如何都觉得,她们之中,甚至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与真正的颜惜有半分相似。
即便天命注定他们有缘无份,她亦是他心中的,独一无二。
面前这女子,无论容貌、身形、神情、姿态,甚至包括她说话的语气,看向他时的眼神,与真正的颜惜都堪称一模一样。若说有哪里让他一眼看出了破绽,那无疑便是她说出口的话。他的颜惜,在视他作此生有缘无份的挚爱之前,最先看重的必定是她母国的百年基业,是山越国能否复国,偏安神州一隅。因此只要她一日国仇未洗,夙愿未成,只要他一日还是覆她母国的南朝天子,她便绝无可能说出要抛下一切与他离开的话来。并不是因为她将家国大义看得多么重于性命,只不过是因为她太过执拗——总是执着地坚信着她母妃的临终遗言:将山越国,变成她的囊中之物。
而此时此刻,他眼底却满含几乎真切的悲意,将面前的伪物温柔地纳入了怀中,轻抚着她逐渐被没有温度的虚假的鲜血染得红透的后背,好似是在同真正的她诉说着最真挚最感人肺腑的情话:
“阿惜啊这问题你其实不必再来问我。因为无论你什么时候说想要与我长厢厮守,我都总是愿意的。”
“若是此次一战,你我之中非得有一方以死明志,那么,若死的只是这伪物便好了。”
怀中人在他唇齿间坚定而清晰地吐出“伪物”二字之时,蓦然化为轻烟消散。
不远处掩身在突起的山壁之后的玄徴,扣作发动秘术的结印的十指微微一动。他睁开半闭低垂的双眼,看见双眼恢复清明,站起了身来的宇文笈城,玄甲紫衣,金冠束发,手提铁剑向他的方向走来。
玄徴长叹一口气,知道阵法已破,正准备迎上前去拼死一搏,此时肩膀却被人按住了。他一回头,只见身后两个年轻女子,一着白衫一穿红裙,眉眼间有些说不出的肖似。白衫女子正是山越国的贞范宗姬颜忆,默不作声地将一把剑递上来给他,而后转身便走。而红裙女子笑嘻嘻看着他,道:“人家也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千里来送剑助你,便是告诉你一声:鸡肋她弃了。”
颜忆面色青白,狠狠瞪了红裙女子一眼,转身走了。红裙女子似笑似叹地看了玄徴一眼,也跟着走了。
玄徴摇了摇头,掂了掂手中兵器的重量,觉得虽然略有些不够趁手,不过眼下也管不了那许多,回头嘱咐了莳花谷另外几个弟子守好结界,自己便走出了山石的掩护。
宇文笈城看到山壁之后的方向有人现身出来,冷定太久的眼底蓦然脱出一丝甚至有些兴奋的锋芒来,几乎已经不像是平日里面对繁琐无尽的朝政时那个只能永远端然清傲的南朝天子。这一刻,仿佛有什么生来便存在于男儿血脉里的东西,因为嗅到了近在咫尺的刀锋舐血的味道,而悄然觉醒了。
连手中剑器好似也跟着静默地嗡鸣起来。
颜惜率领着三千精兵策马靠近了芃州城外的一片树林边上暂时扎营,比起预计的行军速度还要快了大约半日。然而当她带着一队亲随策马到了城池附近预备探一探城中情形之时,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原本在她的猜测中,宇文笈城此时应当已经到了芃州城内指挥坐镇,不然颜钥身为先锋也不算泛泛之辈,实在不能在未能成功攻城的情况下,折损了四分之一人马才狼狈返回。只不过此时芃州城内外灯火通明,城门大开,甚至还有赶着车马运送货物的百姓陆续出城。此刻酉时左右,正是城外进城谋生的百姓们出城回家的时辰。
颜惜和亲随们都觉得奇怪之极,故而又在原地守了半个时辰左右。而那之后,出乎他们每个人意料的是,原本还不到宵禁的时候,城门却已经紧闭落锁,城楼上却突然多出了不少严阵以待的重甲士兵,其中不乏远攻的弓箭手。
无论宇文笈城其人在不在城中,方才能有这样一副寻常市井生态,至少是此时此刻没有将战事当作一回事。而说起芃州城的守将缘何会认定那时不会有事,而半个时辰之后却突然严阵以待,并挑守城士兵都准备完全的时候将山越将领与攻城精锐特意引至此处颜惜所能想到的缘由,只有一样,那便是——声东击西!
若不是她带兵早到了个把时辰,若不是她派了玄徴前去拖延,恐怕待交战起来她察觉到不对之时,真正从清余山谷刚刚赶到的南朝主力大军,已经在御驾亲征的宇文笈城带领下,绕到后方去袭击山越两万大军驻扎的大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七)剑斩猛兽食人前

当颜惜赶到清余山谷之时,宇文笈城率领的南朝大军早已经不见人影,数名莳花谷弟子聚在一处藏身在山壁之后,在见到颜惜带兵过来之前没有一人敢现身出来。而仰面躺在清余山谷谷口的旷地上的,唯有一个人,那便是玄徴。他左肩开了一长道血口,直达心脏上方,外翻的血肉里混杂着衣衫的碎布与地上的沙石土砾,更显得分外可怖,远远看去甚至难辨生死。而不远处惊魂未定的数名莳花谷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敢过来看一眼他的情况。
颜惜派了一队士兵去查探周围情况,又让几个亲随将重伤奄奄一息的玄徴加紧抬回了山越大营交给军医医治,自己则召来了几个尚且还算清醒镇定的莳花谷弟子问话。
“我们的阵法没能制住南朝天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身为阵眼的玄徴公子的所在,提着剑便过来了。玄徴公子与他对战起来,他功夫其实一点不弱,可那南朝天子偏偏不知道为何像是被触到了逆鳞一般,实在像是杀红了眼,不要命似的跟玄徴公子对战,拼着自己几乎被玄徴公子刺伤了了心肺要害,将玄徴公子伤成了这样公子用暗语告诉我们到南朝大军离开之前都不要出来,不然我们也不敢这般见死不救的”
宇文笈城果然。他的性子,颜惜是最清楚不过的。莳花谷的“黄粱”阵法,入阵之人会在幻觉中看到自己平生最期望得到之物,正如身入黄粱美梦,才会沉浸其中不愿醒来。只不过,宇文笈城与她是同一类人,偏偏将身上肩负的责任看得比天大,在完成使命之前,绝不会改变自己的目的。他就算在“黄粱”阵法之中看到了自己平生最想要的,也只会将其视作自己完成使命的阻碍,即便其实心存不舍,最终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拔剑斩杀。幻象一破,“黄粱”阵法于他自然有如无物,而后找出阵眼之人破阵,便是自然。他同玄徴一战,将其重伤至此,这次果然,是下定决心不会手软了啊。
“孤知道了。玄徴公子便暂且由军医救治,你们可先返回莳花谷向你们谷主复命。待玄徴公子伤好,孤便派人送他回去。此番多谢诸位了。”
颜惜勒马回身。无论如何,她这回的目的已经达到。虽说折损了一个能够派上大用场的玄徴有些可惜,不过所幸他至少未死,养好了伤也还能再回来助阵。莳花谷谷主那边,她也并不十分担心。既然能应下与山越国联手,助他们一臂之力,至少那谷主定然是权衡过利弊的,大抵不会因为一个伤不致死的玄徴便轻言违诺。而宇文笈城尽管出师未捷,可也不致满盘皆输。这一局棋才走了几步,即便教他出其不意占了上风,可她苦心筹谋这许久,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大丈夫能屈能伸,她虽不是大丈夫,却自认也并不是输不起一时。
眼下,想必宇文笈城与南朝大军,已经身在芃州城了罢。她身为山越领兵之人,没有理由不前去会一会这位旧日的情郎,今日的敌手。
宇文笈城才刚一入芃州城,御驾便已经被请进了设在城守府中的大帐。而另一厢,正在赶来助阵的路上的光正王齐鹏,便得了手下人上前报信:“禀王爷,人已经带到了。”
齐鹏捻须而笑:“山越国的曜仪郡主是重情义之人。这一点是她的短处,便也是咱们的好处。皇后娘娘说了,皇上给本王这爵位,是明升暗贬,给了本王尊荣,实际却夺了本王的兵权。本王若不做出些功绩来,到最后便真得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想本王为他南朝宇文氏守了大半辈子江山,临了却半点落不着好,封异姓王连个屁都算不上,真他娘教人窝火!皇上再年轻有为,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罢了。山越国颜氏妖女诡计多端,夺了本王爱女的夫君,妄想动摇我南朝的江山,也亏得我们皇上还想光明正大地与她一战。这回还不是得靠本王力挽狂澜?依本王看,对付女人,还得靠攻心才是!”
手下幕僚连连称是,一边引着齐鹏到了大军后方跟着的一辆堆放粮草的粮车边上,用佩刀拨开了外边一层用于伪装的粮草,露出里面的木箱来。箱子打开之后,只见里面被捆缚住了手脚,口中塞了布团的,正是个圆脸杏眼的年轻女子。她身形并不粗壮,腹部却十分凸起,显而易见是个怀胎至少也有五六个月的孕妇。她圆睁着一双眼怒视着将自己绑来的人,齐鹏看了先也是一愣,然后便了然地冷笑了一声:“颜氏自己是个蛊惑君心的妖女,身边的侍女也不检点,肚子里怀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罢了罢了,死不足惜!先关着罢,看着别让她死了。顺便派人告诉山越国那边,想要这女人活,明日到了战场上,便乖乖败在本王手下,不然便等着这女人一尸两命罢!再不然过几日到了阵前,她也还有大用处呢!”
那孕妇不是旁人,正是如意。而她腹中的孩子不用说,自然是子杉的。其实数月前颜惜离开南朝后宫之时,她便已经有三四月身孕,只不过她原本身形纤细,并未十分显怀。她虽未来得及告诉子杉,可颜惜却是知道的,故此才并未将她一并带来战场,而是让她先去莳花谷投奔子杉,安胎待产。然而半路上如意却被不知为何竟然同天都的宇文笈城几乎同时听说了山越起兵消息的光正王齐鹏的手下所劫。齐鹏此人,正如方才与幕僚所说的那样,争功之意昭然若揭。他不耐于自己被架空兵权,急于在宇文笈城面前表现,想要以如意来要挟颜惜。说好听些是兵不厌诈,说得难听些,也不过是不择手段罢了。
而如意,早在被掳的那一刻,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若不能伺机逃脱,一旦被绑上战场,便咬舌自尽,绝不拖累颜惜一分一毫。而子杉她对不住他的,也唯有来世再还他了。
颜惜看完那封被齐鹏军中的神箭手一箭射来钉死在她军帐门柱上的信后,抄起巨阙便要去救如意回来,却被颜钦与颜钥两个齐齐拦住了。颜钦一把将她按回了椅子上,冷着脸道:“你是主将,哪有主将孤身闯敌军大营只为救一个侍女的道理?如此意气用事,又将山越国两万将士置于何地?”
“四王兄话是说得不错,可即便不为如意,齐鹏出言不逊,难道孤身为山越郡主,大军主将,便没有理由让他为此付出代价?”颜惜脸色愈发难看,冷冽有如霜冻,按在腰间巨阙剑柄上的手仍未移开。
颜钥道:“四哥是不同意你以身犯险。齐鹏要除,人也要救。你既不放心,那不如孤亲自去。若孤能取了齐鹏项上人头,将你那侍女囫囵带回来,你便要免了孤攻城不力之罪,还要将先锋营重新交回孤手里,让孤亲自带人去打芃州城。如何?”
颜惜抬眼看他,眉峰动了动,终于道:“无论如何,齐鹏性命留不得。便是这回他不横插一刀,这样一度手握兵权的前大将军留着终究是个隐患。不为他多么善于用兵,光凭他那好大喜功的性子,也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十八)尘霜满面不相逢

颜惜自然不可能答应齐鹏的要求,并在第二日便亲自带了一千五百人前去夜袭驻扎在芃州城外的南朝大营。此行不过是为试探探报之中三万南朝大军的虚实,若是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知己知彼,即便不能百胜也可不殆。
原本一切都算顺利,谁知末了脱身离开时,有个跟在颜惜身边的山越士兵误闯了南朝的马厩,马群受惊之后四散奔逃,几乎惊动了整个南朝军营。所幸当时多半山越士兵都已经脱出军营,只剩颜惜等十余个人还滞留在其中。原本此时正是漏夜,他们小心行藏,只要躲过巡查的哨兵便不容易被发现,谁知这一下南朝士兵蜂拥而出,他们身上虽穿的是南朝的兵服,然而只要列队一查验人数,立刻便能知道他们几人是混进来的奸细。颜惜没有办法,只得下令分头躲进附近军帐,等到风波平息再伺机脱身。
而她自己,为了趁此时再试图了解些南朝军中的情形,则闪身藏进了周围最大的一间军帐。方才骚乱起时,从这间军帐里出来了不少看服制至少是将领级别的人物,甚至光正王齐鹏也在其中。想来这一间便是帅帐无疑了。颜惜这样想着,找见了围起这间军帐的两块围毡之间的一道半人高的缝隙,低身潜了进去。
帐中有弥漫着一股军中特有的治刀伤的白药的气味。方才众将领鱼贯而出之时,军帐之内的灯火也被一并熄灭了,此时并未点灯,只能凭着外头穿过厚厚的围毡透进来的营火亮光以及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楚此时帐中应当是没有人的。颜惜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尽量小心地朝里面走了进去。
凭借着那一点亮光,依稀能够分辨得出正前方悬挂着一张战场周围方圆百里的地形图,图上用各种符号做了几处标记。颜惜怕被外面发现,没有敢点燃火折子,只能勉力睁大了眼,将图上的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看过去,默记在心里。所幸大抵是因为南朝大军才刚刚到此驻扎不久,议事时间想来也并不很长,故而并未做出多少部署。虽不能知道更多细节有些不够划算,可看目前的这些,却也足够大致猜出他们的作战方针了。
看过了地图,颜惜只敢草草翻阅了一遍堆积在议事桌上的文书,大多是对两方实力的剖析以及将领们提出的战略方法,与地形图上所显示的也是大同小异。颜惜没敢多看,翻完了便仔细地复原了回去,
此外,帐中至少在明面上,便再没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她又在暗处藏了约有两炷香左右的时间,听到外面的骚乱似乎已经平息,众兵将开始分散回各自营帐就寝,她便摸回了方才进来的围毡缝隙之前,正准备潜出去之时,从传来异常滚烫的温度的手腕开始,整个身子都忽然一僵。
自她背后传来的吐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那样可怕的滚烫的温度,却是异样而陌生的。
“颜惜啊”
“笈城。”
她镇定地移开两步,转回身去,将自己与他之间保持在一个可以方便她随时出手反应的距离。然而在看到他的模样时,她怔住了,甚至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扶他,却到底是生生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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