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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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龙天下-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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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灵锦和郑海来传旨时,颜惜正在宫人的陪同之下,在凌云殿的中庭散步。仿佛满园的草木萧疏之景她都视若无睹,然而在听到郑海宣读完了圣旨的内容时,她鬓边的一支紫瑛累珠簪“啪”地一声滑落在地,被绞丝穿起的无数颗碎珠随着绞丝的断裂,劈劈啪啪散落一地。
郑海愣住了,楚灵锦毫无表情地看着颜惜伸出手去,独独将那支银制的簪身拾起了,藏进袖中,动作缓慢而隐隐带着些颤抖,声音却依然冷定:“本宫知道了。”
郑海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只得收了圣旨,道了告退。
临出殿门时,楚灵锦又回头看了被宫人搀扶着靠坐在了廊下的颜惜一眼。她的目光也正朝着这边看过来,只不过,看的是被郑海拿在手中的那卷明黄丝帛的圣旨。她动了动唇,笑意凉薄而寡淡,不知是说了句什么。
然而守在她跟前的宫人,却听得清楚。这位昔日宠眷隆重的明贵妃,在听到皇上要册立皇后的圣旨内容之后,低低念出的仿佛是句戏文:
“拼把红颜埋绿芜,怎把琵琶别抱归南浦,负却当年鸾锦书”
这宫人不是如意,平日里没怎么在颜惜跟前伺候过,自然更不清楚她的过去。这句话也只听了个大概,不过却将颜惜唇角悲喜难辨的笑容看得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二)缘何今日无情休

自册立皇后的圣旨下达之后,宇文笈城已经将自己锁在勤政殿御书房之中整整五日了。这五日里除了郑海每日送些饮水进去,他硬是自我折磨般地粒米未进。到了第五日,郑海看着也是怕了,也顾不得宇文笈城让他不得外传的吩咐,请了宇文疏桐和宇文洛景进宫,连带着也一起请了宇文启涵过来,生怕宇文笈城因这几日未曾进食而龙体欠安。
待几人进宫来,宇文疏桐先是问了郑海关于宇文笈城这几日来的情况。当郑海提及宇文笈城是在下了册封皇后的圣旨之后才这样时,宇文疏桐便知道不好,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与宇文洛景对视了一眼,便一人一边,合力撞开了闩上的殿门。
想象中一片狼藉、死气沉沉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眼前。封闭了足足五日的勤政殿御书房之内,除了冰冷寂静得有些骇人之外,根本与平日宇文笈城处理政务、召见朝臣的御书房没有任何不同。
而五日来除了饮水之外粒米未进的宇文笈城,正端坐在龙案之后,手执朱批,笔走龙蛇,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这几日来堆积如山的奏折。若不是他遍布血丝的双眼与过分瘦削的两颊太过扎眼,根本看不出来他这样平静的神情之下,掩藏着的竟然是一个才做过罢了早朝自闭五日那样的出格事的人。
见宇文疏桐、宇文洛景二人硬生生撞开了殿门进来,后头还跟着生怕他有个好歹要为他诊脉的宇文启涵和满脸惶恐的郑海,宇文笈城也只是气定神闲地扫视了几人一眼,道:“这样大的阵仗是做什么?洛景,礼部和内务府将册后大典的事宜都准备好了?”
宇文洛景被点了名,却不意宇文笈城一开口竟是问这个,愣怔片刻才道:“请期礼已成,剩下的也只得内务府对婚典的准备了。”
“是么?郑海,传内务府总管绍禄。”他抬头扫了郑海一眼,手底下笔仍然如走龙蛇,迅疾如飞,腕力稳健,丝毫不觉是个五日来都粒米未进的虚弱之人。郑海被那明如雪电的目光一惊,忙磕了个头三步并作两步赶去传绍禄过来了,留下那几个分享了同一个姓氏的天潢贵胄们在御书房里目目相对。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只有宇文笈城手中朱批饱蘸了朱墨的笔毫游弋于奏疏的纸面上那若不仔细辨听便难以觉察的细微声响,本是极轻,然而听得久了,却不知为何一笔一划的移动却都像是沉闷地敲击在每个人脑海之中。
半晌,到底是久不在宫廷的宇文启涵率先耐受不住,咳了一声,道:“皇上,不如让臣先为皇上诊脉,以保龙体无恙。”
“朕无妨。三哥既然来了,与其在这陪朕耗着,不如去偏殿看看,如此朕也能放心些。”他将手中刚刚批示完毕的一本奏疏合上,放在了一旁,看向宇文启涵。他的视线在旁边闭合的那扇通往偏殿的门上停顿了片刻,便收了回来,又抬手取过下一本奏折。
宇文启涵无奈,只得拱了拱手,道:“皇上保重龙体。”
等到宇文笈城又合上一本奏疏去取下一本的的间隙,宇文疏桐忽然慢条斯理道:“启禀四哥,臣弟进来时经过凌云殿,听见两个宫人在议论,说是已经四五日没见过明贵妃了。又联想到那桩山越国有不臣之心的传闻,故此猜测明贵妃该不会是逃回山越国去了。四哥以为呢?是否需要派人去追?”
自他们进殿来便一直被青年天子拿在手中未曾放下过的朱笔终于被定定掼在了青玉笔山之上。宇文笈城漫无表情地抬眼,问道:“疏桐,你身为亲王,区区宫人的饶舌之词,也能任意听信?”
宇文疏桐颔首道:“四哥教训的是,是臣弟轻信了。那么,既然四哥不认为明贵妃私自离宫,是否有必要更进一步彻查明贵妃早产一事?毕竟秀仪郡主与此事有莫大干系,册立皇后更是关乎国本,不可草率。”
“宋氏已死,对于秀仪郡主的怀疑,也只能是死无对证。没有证据,齐氏又有光正王这么个屹立不倒好父亲,朕根本不能将她怎么样。况且朕也没有理由现在便赶尽杀绝。此时动她父女,只会让朕白白顶上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恶名。朕还要为自己的江山考虑,册封皇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明贵妃性情太过执拗,朕其实从来都明白,她要做什么,不是朕将她绑在身边,便能免除一切后患的。也罢。她若要与朕在沙场之上堂堂正正一较高下,朕便奉陪。她若要从朕手中夺回山越国,朕便拭目以待,看她是否有那能耐。”
“不过册立皇后之事,朕心意已决,不会再因为谁只言片语而改变了。”宇文笈城说这话时的口气,有些冷漠的自嘲,“疏桐,洛景,朕都立了正宫皇后,你二人也该是时候娶个正妃了。天都乃至整个南朝,更甚是神州列国,未曾嫁娶的名门淑女还有不少,总有谁是能在南朝亲王正妃这位子上坐得住的。”
宇文洛景抬头,一贯带几分佻达的眉宇间难得流露出几分无奈与隐忍,拱了拱手道:“臣弟敢问皇兄一句,皇兄册立的皇后,彼此之间能以几分真心相待?臣弟只是个亲王,不比皇兄肩负江山社稷,故此既然要立王妃,便只愿娶与臣弟倾心相许之人为妻。天都,南朝,神州天下,即便名门淑女再多,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恕臣弟宁可永世无妃无妻,亦不敢负同心之人。”
他话音才落,只听殿门前倏地卷轴洒落一地,着掖庭女官服制琥珀色襦裙的身影仿佛被定住了片刻,很快便转身而去,连洒落一地的卷轴都未曾拾起。再看宇文洛景,在他看到那人迅速离开的背影时,便已经全然不复方才与宇文笈城对答时的那一副堪称视死如归的模样,反应了片刻,仓促留下一句“臣弟告退”便拔足追了上去。他身后殿中,宇文笈城失神,宇文疏桐失笑。片刻之后,他亦拱手,郑重道:
“臣弟也是一般。四哥能够为了江山天下牺牲自己立不爱之人为正宫皇后,臣弟离经叛道,却独爱那旁人无福怜取的掌上珊瑚。臣弟的上阳王正妃之位,也宁可为那难以为臣弟之手所攀折的章台青柳所虚位以待。”
说完,他又笑了笑:“不过四哥,臣弟还是想提醒四哥一句,无论是四哥的正宫皇后之位,抑或臣弟与洛景的亲王正妃之位,能坐得住的人,普天之下都不只一个;只不过,愿意真心与之比肩同进退之人,只会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那日宇文疏桐也告退之后,宇文笈城独自一人在御书房中静坐了良久。直到宇文启涵从偏殿中回来,才叹了口气,道:“皇上放心罢,没有什么大碍。”
宇文笈城颔首,却莫名问道:“三哥,阿惜明贵妃与她的兄姐们,生得像么?”
宇文启涵道:“毕竟是同父异母的血亲,面貌气质也是有些相似的。只不过臣见过的几个山越王族宗姬,大多骄傲,明贵妃却仿佛温和些,也冷淡些。”
宇文笈城却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她自然也骄傲,不然与朕也走不到如今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三)金灯照月到天明

当十日之后,内务府总管绍禄战战兢兢地将封后大典的事宜流程上交给宇文笈城过目时,龙案之后的青年天子只扫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将那一本厚厚的簿子随手扔在了一堆不只是处理过还是没处理过的奏疏之间,闭上双眼,长出了一口气。
好似是心口高悬许久的巨石终于落地,也好似是无奈至极而不得不服从于命运。
皇上一字未提,绍禄也不敢接话,更不知道这位这几日来愈发变得喜怒无常的九五之尊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得保持着那一个磕头听训的姿势跪在地下,等待着宇文笈城发话。
所幸郑海乖觉,眼尖看见了绍禄汗流浃背诚惶诚恐的模样,赶紧上前圆了一句,陪笑道:“皇上,钦天监算出腊月三十那日是个绝好的日子,与皇上和娘娘的八字都合衬,皇上看”
宇文笈城这才抬了眼看他,道:“既然是好日子,那便这样了罢。”
及此,婚期已定,南朝天子立后之事已成定局。
“殿下,都准备好了。九殿下说,南朝天子大婚那日人多眼杂,趁开宴前由密道出宫,四殿下派来的人会在天都城外接应,一路护送咱们返回罔州。
颜惜颔首,下意识抬手抚上腹部时,只触碰到一片平坦。这时她才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母亲了。如意察觉到她眼底一瞬间漫溢的悲哀,亦是痛心不已,恨恨道:“若有机会,奴婢定要将宋氏那贱人掘坟开棺,鞭尸三百,令她永世不得超生,才能聊慰殿下丧子之痛!”
“还有那南朝天子!奴婢从前还以为即便他是覆我山越国的死敌,对殿下的好倒也是真心。谁知道竟然也是个满口谎言的衣冠禽兽!让宋氏给殿下下毒不说,明知道宋氏的所作所为是受了那秀仪郡主挑唆,不但不予追究,甚至还”
“如意,既然知道人心叵测,那么仅仅只是暗自悔恨,也是无用。还不如仔细谋划,从头再来,方能不负自己吞下的苦果。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我所能肩负的所谓‘大任’,想来便也只有匡复山越国江山社稷这一样了。”此时她神情沉静,目光清明,尽管眉宇之间仍有些许愁绪迷茫还未散去,却到底是重新振作坚强起来了,“对于宇文笈城,即便我如今一时之间仍然无法对他释怀——无论我是难以忘怀他待我的好,还是一心记着他对我的伤害、辜负、算计与欺骗,哪一样都好——我承认他是我的软肋,也必定难以割舍,只是这所谓的软肋,却并不足以成为令我不能为了山越国与他兵刃相向的理由。”
再动人心扉的儿女情长,爱恨交织,在国仇家恨、江山大义面前,都只不过轻如鸿毛。颜惜将手中的巨阙剑身上数月里积下的薄尘仔细地擦去了,精致绝伦的眉眼在剑光闪烁的映照下更显得精雕细琢之极。她的眼眸漆黑之极,然而唯有一双瞳孔之中栖息着两点雪亮光芒,像是巨阙出剑时的模样——通体乌黑的名剑,不厌其烦地隐匿于阴影之中许久,只为出招时那一点一晃便足以致命的剑尖流光。
离腊月三十,回归故土之期,还余二十日。
和帝二年腊月三十,南朝天子宇文笈城大婚,普天同庆。
新岁之后的这一年,便已经是南朝天子宇文笈城即位的第三年了。这位弱冠之年登基为帝,登基伊始便以十二道旒冕之下英俊无俦的一张面孔倾倒了天都乃至天下的青年天子,却一直出人意料地从未册立正宫皇后。莫说这位九五之尊的后宫之中妃嫔寥寥,得宠的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潜龙时的皇子正妃——传闻中尽管母国覆于他手,却仍然与他早已私定终身过的那位出身山越国的明淑郡主——也只得到了皇贵妃之位,并且从未得到过天子哪怕一丝一毫的宠爱,在南朝后宫之中活得有如一个隐形人。反倒是皇贵妃同父异母的亲妹——同样出身山越国的曜仪郡主,新帝的皇祖父,南朝建帝曾经的后宫妃嫔——在新帝承先帝妃嫔之后,得到了令六宫侧目的荣宠。只不过,饶是这位一度令天下女子人人称羡甚至嫉妒、甚至诞育过皇子的明贵妃,最终也还是与母仪天下的南朝皇后之位无缘。
如此耽搁了三年,此时的南朝天子虚岁已满二十三岁,若换作是历朝历代的君王,在这个年纪少说也有后宫佳丽数十,皇子皇女三五了。而南朝天子册立皇后的旨意,却是此时才终于晓谕天下。
即便是早已经打算好了要趁今晚封后典礼之后的大宴人多眼杂时出宫,颜惜与颜怜还是没有缺席大宴之前的一系列流程。自天刚大亮时分便开始祭告太庙,正午时分自皇城正门迎了自皇后母家出来的仪仗入宫。车一、曲柄黄伞一、直柄黄伞二、扇二、金马机子二、金椅一、足登一、唾吁一、壶一、水瓶一、盆一、香炉二、香盒二、骨朵二、吾杖四、油宝床二、朱雀床二、蝇拂二、避素二,红技四、锣一对、鼓一对、号筒二、征二、仗鼓二、横笛二、扎板二、小钱一对、小金一、大铜金二、云锣一、锁呐二、喇叭二,如此便是天下之母的仪仗了。
彼时颜惜与颜怜并肩立在宫妃之列的最前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华美锦绣之间簇拥着的女子:穿的是正红色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通袖长衣、金线穿珍珠联珠对孔雀纹锦长裙,衣衫及至裙面之上绣遍碧霞云纹、西番莲花纹与缠枝宝相花,足下踏一双以菜玉做鞋底的金错绣绉蜀锦鞋;梳凌云髻,戴赤金飞凤玉翅宝冠,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景福长绵簪、事事如意簪、天保磬宜簪各一对。一眼望去只见满目金红,好不华贵逼人,
颜怜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好在她声音不大,除了身边的颜惜并没教旁人听见。颜惜咳了一声,道:“怜姐姐,逾矩了。”
颜怜却是嗤道:“娶了那样的女人做皇后,即便我们不与他开战,宇文笈城恐怕也有得受。这位皇后娘娘没入宫时手便伸得够长,不知日后他这后宫里,还有没有人有那运气给他生下个孩子来?”
颜惜脸上还算平静,轻声道:“姐姐与我就要走了,想那些做什么?”
是了,她们就要离开。今晚一过,她们便不再是南朝后宫的人,这里发生的事,掀起的风浪,与她们再无半分瓜葛。而颜惜自己,也再也不必每日面对着那与她纠缠了六年的人逢场作戏,可以确确实实地与他毫无保留地生死相拼了。
丹墀之上的青年天子,执着旁的女子的手,一步一步地往那并肩而设的龙凤御座上走去。他今日并未着红,那是民间嫁娶的习俗,而是着了一身玄色九龙穿云袍。衣上勾勒的金线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地好似连她的双眼都刺痛。可颜惜却只是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看那人从头到尾都未曾回首,与她视线相交哪怕一眼。
仪华殿近在眼前。颜惜被吞没在妃嫔与宫人的人潮之间,忽然迟疑着抬起头来,只见面前一片金灯照月的繁华盛景,灼伤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四)天涯路远归南浦

新后在祭告过太庙、行过大礼之后,便早已在一众女官的簇拥下被送去了朝阳殿。而需要宇文笈城留在仪华殿大宴后宫、宗亲以及群臣的场面,自然是极尽奢华。
自忠武将军宋德武殉职,而山越国被怀疑有不臣之心后,颜惜与颜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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