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谣回头,看着司马绍,反问道,“那为什么不让除夕便做我的生辰?”
“我不想你去冲犯年兽。”司马绍解释道。
莫谣心想,原来没有来由的传说经这么正经的说出来,连她都有了几分相信。“绍哥哥,谢谢你。”
“你只要不嫌我弄坏了你的屋子就好了,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司马绍笑着取下一盏宫灯,果然如他所说,远看不知道,取下来才发现这宫灯上粘的红绸皱皱巴巴,工艺也是极为粗糙。莫谣煞有介事地绕着竹林挑了一圈,终于挑出来一个看上去最好的,“这个挺好看的,雕刻的也很棒,是不是你找的帮手?”
司马绍将手中的宫灯重新挂回绳子上,看着莫谣手中的宫灯,“这里的宫灯,可都是我亲手所做,不曾假手于人,只是时间紧迫,才——”他取过莫谣手中的那一个,看了一眼,“这个是我早前做好的,所以与这些不太一样。”他怎么才能说出口,雪山之夜后,他曾画了雪夜图,做了这宫灯,期盼有一天,能够将涂了雪夜图的宫灯挂在专属于莫谣的宫殿门前。可惜他们之间,终归少了缘分。宫灯依旧,只是画不在。
“嗯,不错,我很喜欢。”莫谣随手将宫灯挂在门口,这一举动触动司马绍,恁是让他呆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绍哥哥?”莫谣看着发呆的司马绍,“既然放在这儿了,就是我的了不能拿走。”
司马绍点点头,眼睛里透着难以名状的欣喜。
因为不少大臣妃子都会出席,自然包括庾亮庾文君等认识的故人,莫谣自然不会出席,但是在承泽殿,宫女宦官们也有自己过年的欢闹。众人都有办法从各个门道取到好的酒菜点心,围坐在一团分享玩笑,莫谣不好驳了众人的心意,弄不来美食,便只好拿出平时宋祎和司马绍给的玩意儿和饰品分给大家。正月里宫中人来往众多,大家都忙进忙出,莫谣一是不好太与众不同,二是相处久了也为众人的情绪感染,跟着大家干这干那。正月一出,又随着大家偷闲找乐子,比起原来在桓府的日子,在宫中做宫女时身份简单、与世无争,反而更加能让自己安心。
有绍哥哥和祎姐姐的关心照料,有身边简单的朋友们的陪伴取闹,宫里的时间过得很快,莫谣自己都觉得或许她可以一直这么简单的生活下去,即便她需要装作忘记那个人,即便她需要装作不明白司马绍的情意,直到一天她无意中听到的司马绍和宋祎的会话。
“王敦要反?”宋祎凑到司马绍身边,“你可有对策?”
“他手中有重兵,连诀来信时我也很紧张,若此事是真,我想,你和谣儿先离开一阵子,我们虽然提前会提防,可是战争权位之事——”司马绍话未说完,莫谣便推门而入,看着吃惊的司马绍和宋祎,态度强硬的说,“我不会走的,绍哥哥,我要留下来帮你!”
司马绍转身看着宋祎,她却是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反而说道,“陛下,我也不会走的。”
司马绍心知谣儿此时会来,绝对是宋祎暗中安排,只是事已至此,也不便追究,本想再劝莫谣,只见她拿出随身的铃铛串和虎符,胡乱塞入司马绍手中,着急地说,“这个是兵符,这个是我贴身私物、也是调令,我不知道能帮到多少,但你不要赶我走。”
司马绍看着莫谣倔强的神色,想不出言辞来拒绝,“你答应我,不要擅自行动。”
宋祎看着神色有些紧张的两人,忙凑过来说,“东西都给你了,还怎么行动啊?”一边挽着莫谣的手,对司马绍说,“你要是想我们平安无事,现在该是去布局应对,好好护住这都城才是。”
司马绍走后,莫谣依旧愤愤难平,宋祎好不容易才将莫谣劝坐下,“你这么紧张干吗?陛下也是为了我们好。王敦是与匈奴勾结害了茗山,可你一介女子难道还要亲自杀敌报仇?你既然交给了陛下去办,就不要这么僵在这儿了。”
“姐姐,我不是气王敦,我是气他,他随意将我送往扬州,将我接回皇宫,如今又想自作主张让我们离开,我——”
宋祎看着莫谣的神色,只觉得好笑,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在悄悄的改变了,只是当局者还未必知晓,“你的意思是,我在扬州,照顾的你不好?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怨怪呢?”她特意避重就轻,莫谣果然忙着解释说不是不是。
知晓了王敦要反的事情,司马绍开始慢慢调整朝局,借由莫谣所给的信物,宫外的排兵布局也开始开展,特意安排亲信大臣王疏王导等人早做准备。皇宫中暗流涌动,建康城却依旧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令建康城的公子王孙失望的是,原本给宏远书院送饭的苏敏姑娘不去了,变成了她的哥哥苏麟,苏敏则在家中打理茶庄的生意。每每有人怀着一丝希望去书院门口探望,却只看到坐在厅堂发呆的苏麟时,都只能扼腕叹息。可此番改变却让建康城的女子们热闹忙碌了起来。众人皆叹这苏氏兄妹,只要能得其中一人,都是万世修来的福气,流云苏氏一时又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王洛成每次听到酒楼中有人谈论这些,总是要垂头叹息,“想当年,可无人和我王公子争这建康城风姿,若是能晚些成亲,我还是可以去争一争的。”此番说法全然没能惹恼旁边的夫人,反而深深刺激到自己。
“你不一定争得过那风姿卓然的苏麟,可这苏敏,成天只知道溜狼的狼女,我要是愿意使个一招半招,她却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你要是想赌,我们明日就去解了这婚约可行?”
王洛成只好连连称不敢,想起这门亲事,他就头疼,这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肯定是被什么山贼土匪调了包了。
两人还未有个结果,苏麟又找上门来,无非是探问莫谣的事情,可司马绍是什么人,他可是自己两肋插刀的兄弟,连莫谣他都可以拱手相让,怎能因为这个曾经害她的人背叛他?可是这苏麟真不是个好应对的,也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思认为自己一定知道莫谣的下落,什么招都使了,再这么下去,他没有心软也要先精神失常了,只好快些与夫人准备下一次的游历,远离这是非之地。
☆、第八十二章 一面危机
自那日之后,莫谣便对司马绍避而不见,司马绍想尽办法却没能讨得莫谣一丝一毫转变,宋祎看在眼中,也帮不上忙,只能开解司马绍,“你还当她是刚入宫时的那个丫头,她可不是当初那般对你了。”司马绍一脸不解,宋祎摇摇头,这两人看来也是一样的痴傻,“你救她性命,她怎么会在你有难时轻言离开?你道是为了她好,可曾问过她的意见?”
司马绍想起莫谣曾经和他说过的话,她一生总是被人支配,原来竟是自己此举让她惶恐了,怕一朝醒来,又被人送去这送去那。司马绍一面要防备王敦来袭,一面要设法让莫谣宽心,过度劳累,一日,司马绍拿着莫谣的铃铛退还竟晕倒在房屋外。
莫谣每日躲在房中,单是看着窗前挂着的那幅字气就消了大半了,只是想着要给绍哥哥一个教训,免得一日他真的一声不吭将自己送离才假装没有原谅他,后面竟是觉得看他千方百计逗自己很是好玩,存心看他后面会有什么举措,不知道原来两人不和已经那么久了。直到在窗边偷看,绍哥哥竟昏倒在屋外,才慌忙冲出去扶起他,害怕的不知所措。
所幸没有多久,莫谣还没有来的及去找宋祎,他就醒了过来。
“你骗我的?”莫谣松开手,怨怪道。
司马绍又躺回地上,脸色有些苍白,“怎么?”
莫谣愧疚地将他扶进屋子里,“绍哥哥,你,我,对不起,你那么忙,我还,我。”
“比起王敦,你的事情我的确是更没有信心。”司马绍开着玩笑,“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你应该没有心才对。”
莫谣帮司马绍拍着身后的泥土,端来一杯茶让其喝下,“女人才不是心深似海,你才是真的藏得够深。”
司马绍一脸不解地看着莫谣。
莫谣曾经随着宋祎去御书房给司马绍送夜宵,那时批阅奏折的他真正是个君王,让自己觉得疏离,现在看着乖乖坐着好奇看着自己像个好问的孩子的司马绍,才觉得是自己熟识多年的绍哥哥。
你还藏得不深么?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你就是玉珏!
见莫谣只是看着自己没有说话,司马绍被这样的眼神看的有些慌乱,随着自己缓缓起身,两人的距离也一点点靠近。
莫谣看着司马绍的举措,一时不知该怎么做,心里想躲,却又有一丝,期许么?
最后一瞬,司马绍突然抱住莫谣,又很快放开,“绍哥哥答应你,绝不自作主张,让你离开。”
莫谣也舒出一口气,看来此事还是不要轻易说出来吧。
不久,王敦率兵一路往建康进攻,战乱开始。王敦却突却染上病症,司马绍假传王敦已死,王导带领子弟为王敦发丧,而司马绍亦假称王敦已死,下诏讨伐王敦的党羽,众人都以为王敦已死,士气增强。王敦接诏后大怒,以诛杀奸臣温峤为名号进攻建康。副将王含水陆并进,领五万兵到江宁南岸,逼近建康,众人惊惧,温峤率兵打败王含。
司马绍亲率兵马与王敦对抗,捷报频传。不久王敦病逝,手下沈充拒绝投降,领兵攻向建康,被将领刘遐歼灭。
直到七月,王敦之乱才终于平定。然此番内乱却使得北方军力薄弱,匈奴诸国趁机谋取了晋朝不少领地。
莫谣整日与宋祎在殿外等着司马绍的消息,只怕错过任何一个消息。然而战场上捷报频传,算是有惊无险。相信过不了几日,绍哥哥便会回来了。
莫谣想着那日司马绍为自己做的满林宫灯,突然也想自己动手做一个,就地取材用竹子做一个灯架,忙碌了半日,怎么做都不成样子,得亏自己当日还取笑绍哥哥做的宫灯做工简陋。不知道那么多宫灯,绍哥哥要做多久?
莫谣坐在一堆道具中低着头摆弄手中的竹片,听到前面咯吱踩在竹堆上的声音,抬头一看,突然怔住,怎么会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慕容麟看到莫谣,一步步往前走,想再看清一些,看清眼前的人,是否是真的谣儿。
莫谣心神俱乱、仿若刚逃生的小鸟重新被人抓回笼子般难受,心口一股腥甜,强忍着才没有咳嗽。莫谣忙伸手拂去嘴角溢出的血,反应过来连忙转身往竹林深处跑去。
慕容麟如果还有三分怀疑,见到她此番举措也全然散去了。忙快步追去,一把将莫谣拉住,却看到了她嘴角的血迹,心中惊慌不已,“谣儿,你没事吧?”
“你认错人了!”莫谣继续擦着溢出的血迹,“我叫芜歌,不叫莫谣,你快放手。”
慕容麟将莫谣抱入怀中,抑制住她的挣扎,“谣儿,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我找了你两年,你真的在皇宫里。”
莫谣开始不断咳嗽起来,慕容麟不得不放开她,看着她咳出的触目惊心的血还有染红的绢帕,忙用手拍着她的后背,“谣儿,对不起,谣儿,我——”
莫谣将帕子收入袖中,看着宫殿的方向,绍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回来?你快回来吧!
“随我走吧。”慕容麟看着莫谣说道,似是商谈,更像是哀求。“慕容麟,”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害死我锦庄一族,设计阿裒和临风师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原谅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谣儿,我的确是为了茗山一事靠近桓安,可是我从未设计害死他们,我并不知情。”
莫谣看着屋门口的一盏宫灯,泪水不住地留下来,定了定心神,她直视着慕容麟说道,“我们本就各有立场、各为其主,你不过是刘曜的一颗棋子罢了,我不想花心思对付你,你还是去当你的苏麟公子,我们两不相欠。”
慕容麟看着莫谣,原来她早知道自己在寻找她?此刻的莫谣,冰冷讽刺得让他也觉得心寒,即便几步的距离,他却觉得两人之间有千尺的鸿沟。她让他放手,他怎么可能放手?
“谣儿,我宁愿欠着你,欠你一世,也不想你拒我于千里之外,跟我走。”慕容麟一手拉过莫谣,一只手抹去她的眼泪,“为什么,要骗我你死了?”
泪水决堤,曾经多少次她也想跑去他面前,质问他一切,可是那日她跑走了,醒来已经物是人非,他回了匈奴,她身在太子府,时隔五年,一切都回不去了。无法看着他,第一次看他如此祈求的神情,莫谣怕自己会心软,怕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犹疑,不可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人的性命,再怎么在一起?
“放过我吧,慕容。”
“谁来放过我?”慕容麟加重手上的力气,眼神中多了一丝狠绝,“你就这么走了,连一丝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对我来说公平吗?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死了!”他说到哽咽,眼泪擒在眼眶,口吻却是说不出的坚决,“你知道吗?我就差没亲手杀了他!”
莫谣被这样的慕容麟震慑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外走。
“放开她!”司马绍突然出现在竹林外,挡住慕容麟的去向。
莫谣松了一口气,挣开慕容麟紧握着自己的手,往后退去,慕容麟回头错愕地看着莫谣。“抓刺客!”司马绍话刚落地,一行人便朝慕容麟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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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就这么结局了吧
☆、第八十三章 拱手相让
御书房中,只有司马绍与慕容麟两人。司马绍走到慕容麟面前,面色平和,“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能进来。”
“你准备把她藏到什么时候?”慕容麟看着眼前黄袍加冠的男子,以前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没想到他竟就是司马绍。
“你觉得,是我将她强留在这里?”司马绍随意打开一本奏折,勾上一笔,放回案几上,回头见慕容麟低着头似在思量,继续说道,“你我都清楚,如果她不愿意,即使是皇宫,也留不住她的。”
慕容麟抬头看着司马绍,突然心中担忧起来。回想刚才莫谣的神态和举动,他们两人之间,想必不是简单的主子和宫女的关系。四年多的时间,谣儿与他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都无从得知。
“谣儿对你有成见。”司马绍看着慕容麟继续说道,他用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她受过不少训练,很难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是对你倒是例外,或许,一物克一物吧。可是你伤她至深!”
“并非我本意。”慕容麟辩解道,“我对谣儿是真心,一开始我的确有目的,可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放不下她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认为我还会让你站在这里吗?慕容将军?”
慕容麟诧异地看着司马绍,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似是叹了一口气,司马绍走到窗边,徐徐说道,“为了让她开心,我费了不少心力,可是你出现我才明白,不过是表象而已。”
“你的意思是——”慕容麟看着司马绍的身影,隐隐觉得他似有很多话要说,听得司马绍问道,“你可知她这些年怎么过的?”
司马绍继续说,“五年前,我和你一样,以为她死了。可你比我幸运,你还能去见她,我却不能。”他眼中的自嘲和无奈一闪而过,“当连诀将她抱到我面前时,你可知我当时的心情?那时父王与王氏等人正在交锋,我无暇分身照看她,为了躲避刘曜派人的追杀,也为了治她的毒,我只能送她去扬州。”
“我当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