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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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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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岐杉不好搭话了,有韩介泷这么老的资历的人,眼里的高手巨头,也不过是寻常的小孩子。
  “况琼姑娘?”韩介泷目光炯炯转向况琼,“老夫尚且在猜你这么心急就杀进来,所为何事。如果你要说一段切口,那就不必回答了。”
  “韩不遇在哪里?”况琼斩钉截铁。
  “小丫头没大没小,韩不遇辈分长你两代,不懂尊称前辈么?”韩介泷冰冷道,“至于他在那里,你岂能不知道,但你可敢现在进去?百年来况族可是出了名的规矩折中,尚且不闻谁家弟子能在这样的场合上作弊。现下韩族东京总舵无人把守,是我韩族上下信任况族掌门的风度操行。既然伤亡无益,不如让成败在此一举。”
  “前辈既然无心恋战,不如顺应大势。”韩岐杉正色道,“寻掌门不顾韩族大局安危,意气用事孤身犯险,副掌门一职迟迟不立,实在是不尽一派掌门的职责。洛阳残党歼灭上迟迟不传来,枫姑娘现下生死未卜,忠心……不定。霜姑娘此时应当为姬云朔所阻,恐难成事。韩族……谋逆怕是已然陷落,望世伯化干戈为玉帛,皈依大道。”
  韩介泷瞪了一眼韩岐杉,冷笑道:“整个‘昭’字家系到了你这代就出了你一个用刀高手,倒是被一群一族人练成了一个说客,你还配叫老夫世伯?哼。”
  韩介泷在韩族绰号“虎目”,其挚友姬无夜曾经戏称刑天的头被砍了,眼睛却安在了这位韩族二常席的脸上。韩岐杉当然不是什么好说客,这番话是他反复思量酝酿了一路的东西,被韩介泷这么硬生生地骂了回来,他雪白的衣衫映得他憋红了的面孔更加尴尬。
  “原来,你还是东海贵胄啊?”况琼手下的一个况族小卒悄悄捅了捅韩岐杉。白衣刀客强笑地点了点头:“兄弟你的措辞,当真是取笑了。”几人恍然大悟议论纷纷,幸而除了韩介泷此处未有“昭”字家系的子嗣,不然韩岐杉恨不得横死在总舵大殿上。
  “你这老头同我们谈什么伤亡无益风度操行!”况琼手下一个弟子义愤填膺,“你们韩族人曾经设计围攻刺杀宣卓掌门未遂,杀伤况族弟子不尽其数,现下便是投降了,那些旧账我们难道就不挨个清算了?装什么高风亮节!”
  “放肆!”韩介泷的护卫大喝道,“在下东海韩秉渊,我便是“风”的人,不怕说的是,当时酥兰镇上,在下也是参战之人,宣卓掌门窥探韩族内务在先,他原本是来此地向我韩族赔礼,而他放弃谈判在先,你们况族无故围攻也在先,东海现在上下大乱,在我眼里反而是你们况族做出来的好事。”
  话音未落,满堂的人纷纷亮出白刃,气氛剑拔弩张。高座上的韩介泷揉了揉双眼,沉声道:“多说无益。这一战有蓄意,也有误会,现下看来,还有小人从中作梗。但是我不负责这些,停不停战,论不论处,是韩寻和北斗的事。”
  况琼嘴角牵动了一下,装作淡然道:“听前辈的,我们……愿意等。”
  【西京,姬族分舵】
  韩枫看明白了,韩柔不见得非要杀了她,那太便宜了。她就是要她经历绝望:谋划再次失败,被不屑杀死的人暗算,挂念着自己的人近在咫尺地为自己战死,深爱的人在不远的地方走向万劫不复,却够不到。
  韩枫忽然抄起藏在袖里的一把匕首,死死地地钉向韩柔的双脚,她出手出奇的快,铃铛顺着勒住了韩柔的双脚,韩柔猝不及防,双脚脚筋就这么被挑断。赵鱼那边连忙搀住了韩柔,这边常三麻子架住了韩枫还能活动的双手。
  韩柔两只脚不能站立,她轻轻地跪坐在韩枫面前。不同于她平日的处变不惊,从容风流。东海解铃人的神情流露出一种坦然和平静。韩柔对这个反应并不满意,她用五年,龙潭虎穴,忍辱负重,担惊受怕,可不是要给韩枫一个大彻大悟的觉受。韩枫平静道:“阿柔,你不应该这么残忍。我没有逃,已经说明我要面对。”
  这个语气让韩柔心惊,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如此绝境,为什么她还可以如此从容地命令着?
  “你应该求我让你活下去。”韩柔冷然道,“东海有很多东西还要一个知情人的全盘解释。”
  韩枫苦笑道:“邙山上会死一个人。”韩柔冷哼一声,韩枫道:“如果是姬柳死,这些东西不光没有用,而且接下来的东西你们插手,就是自取灭亡。如果韩寻死了,哈哈,他都死了,东海其他人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韩柔皱了皱眉:“接着讲。”
  韩枫淡淡道:“但是有人会查我们的尸体。东海会幻蜃的人少,但是懂得怎么中了幻蜃,中了什么幻蜃的人却多。何况四哥用的兵器那么奇巧,痕迹就会更大。”
  韩柔微笑:“我只要多处理一点尸体而已。”
  韩枫叹息:“那姬兰衣的尸体呢?好办,你杀一个女人,把她伪装成你。别忘了,阿柔,你当年之所以死亡成功,有没有想过义父是故意放过你一马?你只想到他清理魔门是为了给我抹灭痕迹,却不想除了你谁会在意那些痕迹。这回东海连同风霜死了那么多人,不管是谁活着,你以为真的就可以安静地了结吗?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下一步有什么目的,或许你得复仇结束了,但是人们不会这么想。你赢了我,却只能被东海追杀。阿濯为你付出良多,你想看他成为下一个韩桑?”
  韩柔银牙咬得咯咯响,道:“接着讲。”
  韩枫道:“如果这场战争姬柳赢了,我去东海做韩族的人质,后半生接受囚禁。如果韩寻赢了,我便说是我的重大错误让洛阳全军覆没。你和韩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毕竟,这里只有我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活人了。你们可以永远消失,毕竟,倘若我双腿残废,不受重用,我的一辈子也算是完了,你的报仇成功了。我放过你们,是我欠韩桑的。”
  韩柔冷笑道:“你放过我?”
  韩枫苦笑道:“是我想办法让东海放过你们,你们应该会是最干净地摆脱了韩族宿命的人。”
  韩柔看向韩濯,韩濯目光躲躲闪闪,却也是在恳求韩柔的默认。
  韩柔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惊愕。
  “我享受那个宿命!”
  韩柔把玩着韩枫刺向她的匕首,整个人如同疯癫,时而大笑不止,时而泪流满面,“五年了,它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它告诉我,我要杀了最疼爱我的姐姐,我要为那团辨不出模样的死人骨头报仇。有时候我觉得我真的被一包砒霜毒死了,但是这个宿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撕裂地活着,像个疯子一样的活着!”
  韩枫沉声道:“韩柔,韩桑的死绝非我的本意。如果知道今天你会将耿耿于心演变成执迷不悔,我当初不如什么都不管,让我们大家一起破落,一起灭亡!”
  韩柔的刀锋温柔地抵在韩枫的脸颊上,小心地舔舐,韩枫敌不过渗入的寒意,垂下了双眼。
  “姐姐,你有多么自以为是啊。”
  “你以为你可以控制一切对吧?我们一生的毁灭对于你来说只是一钞失败的谋略’而已吧?你认为所有的人心都是可以攻破的对吧?你以为冥冥之中会有人帮你逃出生天吧?”韩柔的刀锋指向韩枫的双眼,凄厉地大笑着,“我问你,你能,怎样打败,一个……死人!”
  她忽然手一翻,一刀捅向自己的心脏。
  韩濯大吼一声,扑向了已经血溅三尺的韩柔。韩柔倒在韩枫面前,粘血的银牙间迸出了最后的一句话:“你不是,想要,姬兰衣的,尸体么……”
  赵鱼和常三麻子也发出一声痛叫:“我们的解药啊……”
  韩枫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人性当然是可以攻破的,但是魔鬼是没有人性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可以挖了韩霜的墙角,猜得出姬柳的野心,算得出况宣卓下一步做什么,却赢不了韩寻,挽留不了韩柔。人间总有些人为了疯狂的目的而放弃了自己的人性。而她,只是个恶人,柔弱的凡人,比起那样的魔鬼,她差得太多了。
  韩濯失魂落魄地把韩柔捧在怀里,阖上了她痴狂的双眼。他的口中不停地低语着,而近如韩枫,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的一生太沉默了,他为了她付出了一切,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坐在一起,安静地剖白自己的内心。他就这么看着他她一步步走向毁灭,以为只要自己在,永远可以拉她回来。
  直到一切都太迟。
  赵常两人绝望地走向他:“韩公子,韩大侠,你你你要节哀啊,冤有头债有主,求大侠把解药给我们,饶了我们吧。”
  韩濯喃喃道:“你们的毒都在血液里,已经流经全身了。”
  赵常两人脸色灰白:“可是兰衣姑娘答应过我们事成之后就放过我们……”
  韩濯抱着韩柔站起身来,忽然右手一提,一刀就刨开了赵鱼的胸膛,这一刀的速度和力道,以及其中的狠辣,让韩枫心惊,便是韩霜,怕是也没有这样的程度。常三麻子大惊失色,一路剑花挽了过来,撒腿就要跑,但是韩濯拎起了地上的一支长箭,毫无阻拦地迫近,直直地钉在了常三的咽喉上,直到箭尾都没入了血肉。
  韩濯神态极为认真:“血流光了,毒就没了啊。”
  韩枫闭上了双眼,任何狡辩和计谋都无法挽回死亡的定局。
  “杀了我吧。”
  她平生头一回如此地想要求死。曾经他劝过别人,人怎么可以放弃生命呢?如果命都没了,那么拿什么和那些让你讨厌的人和事大战三百回合啊。现在她不想说这些了,三百回合都不下去了,爱的人挽回不了了,恨的人阻挡不住了。如果死亡可以让一切归于平静,那就死一次试试吧。
  韩濯轻轻放下了韩柔,放下了一生最为留恋的珍宝。韩濯忽然笑了,这个笑不是疯子的笑,是那么安静祥和,但是在韩枫眼里,这个笑容比什么都可怕。湿婆在帕尔瓦蒂死后修行了一万年变得无欲无想,然而他仍在那之前留下了一支可以焚毁三界的灭世之舞。
  “韩枫。”韩濯安静地看向她,“你的承诺还在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韩濯在血泊与尸体的中央,微微一笑道:“真好,我们所有人都玩够了。”
  他放下了刀,提着刀和残损的长鞭,离开了深巷。那是所有人最后一次见到韩濯,后来世上的很多事情都借用了这个人的名字,韩枫不知道那些纷乱和这个似乎见到了大光明的男人有没有关系,但是对韩濯最后的印象,永远留在了那个从两败俱伤的战场走向万人灯火的背影上。
  韩枫从风中嗅到了冬日的寒意。她不由自主地搂住了韩柔尚有余温的遗骸,就好像拥抱了自己前一部分人生里所有的疼痛,一份惭愧,一份疲惫,一份求之不得。
  正当此时,仰面倒下的韩曦忽然传来了微弱的咳嗽声。韩枫整个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她松开了韩柔,而双腿还是没有知觉,她便用近乎麻木的双手爬向韩曦的身边,挪向她的影卫。韩曦依然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但是,他还活着。
  韩枫不假思索地将裙子撕成一条一条,按住了韩曦的要穴止血,缠住了他的伤口,又扯掉另一个死人的衣袍覆盖在韩曦的身上。韩枫将自己残存的真气小心翼翼地度给这个男人,唯恐稍一用力会拉开他致命的伤口,又怕这温暖而虚弱的真气一停,这个原本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男人会把另一只脚也踏进去。
  这是韩枫第一次给一个人治伤,第一次做一件与杀戮完全相反的事情,第一次绞尽脑汁想要一个人活下去。
  韩曦的脉象依然微弱,但是也算是平稳,此时此刻,韩枫发现在这样的一个冬天里自己已经是一额头的汗。她隔着衣物轻轻搂住了韩曦,一摸胸口居然湿哒哒的一片,不知何时她已从口中呕出大量鲜血却不自知。
  天际飘扬起了雪花,缓缓地覆盖着人间这一片的狼藉。韩枫笑了,她就这么安静地喋着血,再一点点流出泪来。
  原来我的泪水不只会为他一个人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筒子亲们给回复哦,,,

  ☆、疲惫

  【邙山谈判】
  “我从进东海的第一天,我便发现这个地方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看起来提供给所有弟子成为掌门的机会只是各方势力相互角逐的重要手段,如果渠道错误,你花上一生的时间也无法真正理解这些势力的关系。”姬柳微笑道,“来到岛上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坦白来说,那是我一生中最痛快的日子,对,最痛快。”
  韩寻的眉头微微一敛。
  姬柳席地而坐:“四郎,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那样的日子,你发现你是那么的孤独,却同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心无旁骛。那个时候你不担心做什么事情会和全世界作对,因为全世界都不是你的朋友。也许是年少时太在意你,那时候的我坚信永远地失去你是世界上最大的惩罚,于是老天会为了补偿我让我得到之后我想要的一切。”
  “听起来我不该回来。”韩寻轻叹道,“韩凌霄和我说从来没见过你掉眼泪,十八年前在白月湾里,你为我掉的那些泪,也许真是你的气急败坏。”
  “对啊,后来你回来了,带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风华。”姬柳玩着他的琴弦,她不通音律,只是随意地拨着,黄昏里山间回荡着古朴的余音,“我活了三十五年,但那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一瞬间,失而复得这样可爱的东西居然可以存在。真的,你没有必要问我,我追求的权力,和我爱的你,我到底会选什么。我最仁慈的回答也不过是我不知道。”
  韩寻轻声道:“我早已不再追问,我自己为你回答了这个问题。”
  “四郎,你对女人的命运了解得很多,但是感同身受得太少。”姬柳苦笑道,“我的亲姐姐为了给我们赚到三块肥肉和一个仓房,十一岁就献出了童贞,而她的心上人在知道后,再次强奸了她,又顺利成章的把她抛弃。不要说这离我太远,若不是机缘巧合,这或许就是我也会承受的命运。我的师姐况晓凝,她的婚姻被整个武林势力折磨得越陷越深,她就为了那么一个执念等了九年。你的师父微生夫人,赵匡胤时代里的功臣,东海分家的主张者,直到今天她连自己的被囚禁的地方都不愿意离开。有的时候我看到凌霄的妻子的时候我也疲惫,她断绝了自己一切后路去换一次彻头彻尾的独立,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场荒诞的婚变。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的妻子,放下仇恨放弃承担,仅仅用女人的本能去爱那个自己想爱的人,而不考虑是不是良人。”
  韩寻微微一笑:“你居然……会提起她来。”
  姬柳笑得得意:“提起她来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因为当年丑闻而后悔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姑娘么?当初她不知死活地来找我,说要接近你让你身败名裂,我便没想要她活下去。我得不到你,但我不也不想看着别人无论是灵还是肉地把你偷走。如果这一点都做不到,权力根本就没有资格夺走我的自由。”
  “受宠若惊。”韩寻大笑,“说了这么半天,柳掌门到底是决定下了山把我的意思传出去,还是就在这里与我周旋到我老死?不论你选择了哪一个,我都可以装作我很支持。”
  姬柳沉声道:“容我再一次以东海之名反悔一次。”
  韩寻蓦地抽出了“天涯”:“既然谈判失败了,那便早一点告诉我。”
  “我早就不是你的退路了吧。”姬柳正色道,“我和宣卓早就听说的身体抱恙,还以为你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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