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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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重秋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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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该说:我们都留下吧,从今天开始直面对方的全部,结局只有两种,聚或散,如果连试都不试试,将来会后悔的。
  但他说出嘴边的句子很短,傅海卿甚至怀疑,这个句子有点早了。不管怎么说,可以算是她留下来的理由了。
  “秋凉,我喜欢你。”

  ☆、事变

  况宣卓在傅海卿那里养伤十四日后,他向傅海卿辞行。
  傅海卿大声道:“你少来,伤养好了么?”他把剑一横,“你如果连我都放不倒,我放你出去,不是在杀你吗?”
  况宣卓微微笑了笑,五指轻轻按在傅海卿的剑刃上,他的掌心有淡淡的金色,好像拨开一根筷子一样把青锋迎刃划到一边去。这是最上层的手刀,对于况宣卓来说这是痊愈最简单的证明。
  傅海卿白他一眼:“你吐血的时候也有这个功夫。”
  况宣卓道:“谢谢你。可我真的不能再留了。”
  “喂,我有钱。”他争辩,“这不是你考虑的范畴。”
  “你的钱来的非常不容易,实在禁不起挥霍。”况宣卓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再留下来咱俩谁都别想活得安稳了。”
  傅海卿怒道:“一个于我有救命之恩的人现在要受追杀,你真的认为我会安稳吗?”
  “当时差点杀死你的人是我。”况宣卓的声音如波澜不惊的湖。
  傅海卿愣了,道:“你病糊涂了。”
  况宣卓微笑:“瞧,你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傅海卿疑道:“等会等会,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海三掌门的协议危机,姬柳的遇刺,韩寻的叛变,东海与朝廷的交易,风霜的秘密组建,侠义道可能面对的战事……你了解多少?”看着傅海卿茫然的样子,“对不住,说句实话,你的确被我碰瓷了,而且也差点卷入这起乱斗里。我早点离开,对你和我属下的安危有非常大的关系。”
  “不用这么玄之又玄,现在不知道从头开始讲也好。不管我会不会死,会不会什么牵连,我总应该知道可能怎么死,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也太不像话了!”傅海卿道,“我被一圈侠义道的混帐们骗,我希望这次我帮助的人即使不是个恩人,也不是个好人,但他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们差点都死了,虽然活着也没太大意思,但有必要死得有意义。所以,花一点时间,我想要知道真相。”
  傅海卿好像在自言自语,他的表情很认真,话语也颠来倒去,像是一个孩子在斟酌怎么告诉父母自己闯了祸,又像一个钉子户为了不卖掉自己的店面而想对策。
  况宣卓觉得他忍不住要笑了:“很重要吗?到现在知道真相的很多人都被莫名其妙地清洗了……”
  傅海卿怒道:“想出这个门就讲给我听。”
  “我很多年都不向侠义道的大侠们讲东海了,反正不管废话多少我也就是个魔教教主。你想听,我就破个例,”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东海和侠义道的和平协议吧。”
  “什么协议?我们不是开战的吗?”
  况宣卓脸都扭曲了:“你一直以为开战?那你帮我做什么?”
  “开战就开战呗。”傅海卿一头雾水,“侠义道和东海开战,和我帮不帮你有什么关系?”
  况宣卓哭笑不得:“东海成立于三百年前,那个时候还尚未分三族,内部结党混乱,争斗不断。大约一百年前,成立了北斗护法大会,所有家族有自治的权力,但是共同的事情上听北斗的。渐渐地,各个家族组成了三个大族,姬族一族主管武学编修和弟子培养,况族一族主管江湖关系和通商交易,韩族一族主管朝廷关系和刺杀交易。弟子都交到东海去启蒙教导,在中原历练。东海的掌门严禁世袭,如果能力足够卓绝并具备强大的支持,外姓弟子都可以做东海掌门。但你要是有一个师父或者爹妈做了东海掌门,你就没戏了。
  “同年,正义厅联合了江湖上十三个联盟,首创了天下武林大会,成立了正义厅,吸纳了武林刑堂,第一任大掌事微生寒洲执侠义道牛耳。说是为了联合侠义道,让侠义之士免遭外部的侵害,其实是为了抑制东海的扩张,这也算是给武林里所有的门派立个标准,入了天下武林大会,就说明你是侠义道人士,是一种入白道的方法。当时急于给自己洗白的遭追杀的黑道中人对于这样的政策毫无抵抗力,而白道中人担心自己若不加入便是和天下武林大会分庭抗礼。所以侠义道当时成立的快,壮大得更是惊人。
  “你似乎只听说过东海的别名,魔教,”况宣卓苦笑,“三百年来东海和中原武林人士摩擦无数,这一百年来矛盾更是加剧,尤其是引起了姬族和韩族由于朝廷问题的内部矛盾,况族弟子的有规律伤亡。所以十六年前姬柳接任了姬族掌门之后,做了一件大事。
  “她同姬族主和派集齐了东海当时的三个掌门和十个元老,和正义厅的六个掌事和武林刑堂的三个法度,签订了这样的条约:东海和朝廷的灭门生意不牵涉正义厅门派,东海会向正义厅门派每一派派一个东海弟子做“交涉”,与此同时正义厅要保证不可以以莫须有的理由迫害中原的东海弟子,同时让各派派一名一定地位的弟子送至东海。”
  “但两个月前韩寻从朝廷那里接到了一个命令,除掉一个有反心的门派,而这个门派恰恰是正义厅麾下。韩寻对这件事态度十分强硬,他通告正义厅立马做出表态,不管结果怎么样东海中原组织将在七日后按照与朝廷谈好的规矩剿灭该门派。天下武林大会也很震惊,为了这件事情,开皇法度和二掌事,这两个人同时约我出来密谈此事。
  “之后姬柳就传消息给我,说她已经遭到了一次未遂的刺杀,基于韩寻的不顾大局的行为姬柳不得不怀疑,所以希望可以动用况族的势力暗查韩寻。据我所知,这种掌门之间的排他性联盟是从来没有的,之前的掌门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但是,被刺杀的人毕竟是姬柳……说来,我个人的冲动脱不了责任,我以个人名义安排了暗中的调查。
  “韩寻这三年扩充了一个刺客结社,叫做风霜。‘风霜’这个词在东海并不陌生,三百年前,六大祖师之一韩诀所统领的组织也是这个名字。到了这一代,机缘巧合她的两个养女就叫的名字也是如此。所以,‘风’由‘东海解铃人’韩枫带领,带领“霜”的是‘女刀神’韩霜。正常来说,东海的刺客的任何任务都是根据机密要求,向不同层次的人公开讨论,甚至每一笔,每一帐,都要清楚地备案。从道理而言,统领东海刺客的是北斗和枢密院,掌门只是一个手下刺客相对固定的中间人。而这个结社是韩寻直辖,已经渗透在江湖各处,他在东海的个人兵权已经可以完全凌驾于任何一个人。
  “在我调查的过程里,我的人被韩寻扣押了。我硬着脸皮来要人,他不肯松口。我只好反问他姬柳的三次遇刺怎么解释,还有那个不予公开的三百人的刺客结社怎么解释。韩寻说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只好入伙了。他想拿下东海。这件事情和朝廷上面的协定都谈好了,枢密院甚至可调动禁军可以为他的计划实施开通道。只要我可以劝说东海高层,把眼线安插在天下武林大会,防止其趁虚而入,能最快做到做稳这件事。”
  “你怎么样了?”傅海卿问道。
  况宣卓苦笑,“谈都不谈就崩了。我以为他起码不会对我太卑劣,但是他早就算好了怎么对付我。我的几个属下不知从何接到我被围攻的消息,在路途中也是与韩族一番恶战。最后,我和我的几个属下寡不敌众,带伤逃亡,落脚于一个荒镇,他们趁我受伤虚弱,让两个人把我送出此地。剩下的人‘誓杀韩贼’……然后便是你看到的场景,“风”的刺客与况族弟子在当地交锋,你大概是路见不平吧,对“风”的刺客刀剑相向。而我冲开穴道后往回跑,正巧杀了攻击你身后的人。那些人一见我群而攻之,你带着我逃了五天。”
  况宣卓叹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救了我,而因为我,你差点死了,直到现在还面临着威胁。”
  “我要是说我有点后悔了,你会不会把我看得很扁?”傅海卿道。
  “会。但如果是我,”况宣卓道,“即使让人看扁也不想插一脚这样的事。”
  傅海卿沉默,半晌后道:“我并不后悔。尽管你是魔教,啊不,东海掌门,但我认为我做了一件好事。”
  “我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对的事情,”况宣卓苦笑道,“我只希望从今天起你远离这件事,你有喜欢的姑娘,似乎不久也可能就成亲。我不能做你的朋友,是因为我很多时候不太有能力去尽朋友的职责。洛阳有一个人,叫姬倚华,我会请求他这段时间照看你一下。如果你出了事情,我会亲自来。”
  傅海卿微笑道:“不必多说,你已经做了太多了。”
  况宣卓沉默了一下,开口道:“我只比你大十岁,没什么资格教你什么道理。但,世人怎么做不说明你学他你就是对的……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胡作非为,冥冥之中会制裁他们的行为。因为你看的时间太短,不能断章取义。”
  傅海卿缓缓摇摇头。
  况宣卓叹息:“看起来你从出道开始就很不顺,但很多时候是别人错了,而你是对的,相信自己没什么不好,毕竟很多事情你不去坚持……
  “就不再会有人提醒你来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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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向我示爱,结局是我俩都笑了场。
  我们从两个人老远看一眼,说起话来瞻前顾后,到如今也开始开开玩笑,打打闹闹。现在他还没有索求更多,但是我应当算是他的未婚妻了,他是这么说的。然后问了问我家又没有什么规矩,聘礼一般多少合适。我告诉他我爹娘死得早,从小和各路乐坊班子长大,没有什么家可言。傅海卿先是表现了深切的同情,同时感慨,其实他也差不多,自从他离家出走之后,家里人大概也当他是死了。他说他二十一,我说我是十八,当然这个岁数是虚报的,反正我做了许多假户籍。
  如果我告诉他我二十四,也不知道他对娶一个老女人是否存有阴影。
  傅海卿算是个江湖人不假,但在我眼里,他算是最安分的江湖人了。他没有任何往来的朋友,没有几乎。每天清晨起身练剑,不骄不躁,很规律,却显得漫不经心。他的剑法不弱,剑法是一流,但是练得却不太到家,也不太认真。他鲜少饮酒,有的时候打一小壶,把我抱上屋顶,同我一起喝,秋天的月亮很清冷。自从帮我解围后,我从未见他争狠斗勇,这让我暗喜异常。
  傅海卿还是保留了很少的江湖业务的。有的时候他的主雇会派人来找他,但是他出门不久很快就会回来。问他去做什么了,他很委屈地告诉我,是一些保镖打手的事情,其实他也不过是站在一旁充充门面。
  然后这小子的话痨毛病又开始了,万分详细地为我普及了刺客散户的江湖奋斗史。
  傅海卿认为,刺客分为三个层次,最高层当然是专杀对象的主刺,然后就是负责斩草除根的刽子手,最后只不过是收尸体的。而个体散户由于没有办法承担被出卖或者被查处的风险,主顾担心如果行刺失败自己买凶的行为会暴露。所以生意的命脉全部被中间人抓得死死的。中间人的抽成看似是和你讲规矩的,但是事实情况完全因人而异。而且在行业不景气的时候,他们的手法一如囤粮。各地的中间人先是大肆接单,再将抽成集体提高起来,这样侥幸抢到生意的刺客可以勉强支撑,而大多只靠刺杀营生的刺客接不到生意,不得不同意和中间人的协约,成为中间人的雇员,这样渐渐就形成了刺客组织。
  在刺客组织的话几乎就是完全丧失自由,即使是守望人,也会因为背叛被其他守望人追杀。刺客组织一多导致两个结果,一是组织之间相互掐架人才大量死亡,而是中间人遭到犯上谋杀而刺客还不具备做中间人的威信,主顾们不敢委托,行业恶性循环,最终生意流向韩族那样有朝廷开通道的刺客组织里。
  在他开始和我谈及东海韩族和京畿剑盟之前,我实在忍不住了:“大的刺客组织也没法阻挡高手外流啊,羽翼丰满的时候,他们就洗手不干去做中间人了。”
  傅海卿一副刮目相待的样子:“咦?秋凉,你怎么知道的?”
  我气得跺地:“照你这个想法,那这个行早就塌了,刺客就可以集体回乡种田成亲了!”
  傅海卿认为我很聪明,而我暗自忧心自己是否言多必失。
  面对即将做一个人的妻子这件事,起初我还是颇为惊讶:我们认识了半个月不到,如何就能谈婚论嫁。但是反观傅海卿这种人的性子:没有野心抱负,比较优柔善良,说得白一点有点像老人和女人,急于给后半生找到一个稳定的路线。
  我平生见过的不安分的男人着实不少,但我离开往昔,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傅海卿身上男人的小毛病还是比较多的。比如街上偷卖春宫画他还是会瞄上一眼,比如我和他独处的时候他强迫我把头倚在他肩上。比如他那个充门面的活计的收入足够可以充门面,这个时候他便会拉我去逛街市。我当然是不肯买东西的,我还是不太习惯别人为我花闲钱。为了这种事我们争执过几回,我说这种行为没什么意义,他说给我买东西他开心。但是每次还是我服了软,毕竟,他是我未来的男人,他疼我,我就应该高兴,这是基础的默契。
  何况我本来就很高兴,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才叫婊子行径。
  邻家的几个妇人午后会一起做些女红,她们见我“乔迁新居”,便邀了我一起去。我在一边和针针线线折腾个不停的时候,听了听女人们唧唧喳喳的飞短流长,还有压低了声音地说着和丈夫的闺房事。然后几个女人把我围起来,先是夸了傅海卿小伙子长得英俊,然后是试探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最后大家懒得管我的未婚生活,开始讨论傅海卿的眼睛很好看。这让我难免尴尬。可是接着几天我还是连着去,我想在这几天把缝补衣衫学会,等到冬天可以换被子。
  现在我的所有心思逐渐被柴米油盐,缝绣打扫占得满满的。有的时候我会忽然想起阿濯,记忆中,他永远是那个安静的男孩,在生死聚散的无边纠缠里,他如此从容侥幸地逃脱了出去。而我摇摆多年,失败多次,如今的我,是不是真的站在了和他一样的一片天地里?
  只是我有时候矫情地不确定,我尽管很迷恋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却不确定是不是真爱他。后来还是释然,对于我这样的人,爱不爱又能如何?
  我和傅海卿都不太爱聊曾经。傅海卿偶尔会给我讲一些小时候的琐事和师门的趣事,但是零零星星,不太完全,穿不成一段连绵的往事。有时候我忍不住想问问他,但是终于还是作罢,毕竟,所有的故事都是以另一个故事做代价的。
  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提起我的往昔。甚至自己都不要想起来为好。
  那个时候的我以为,任何一个人只要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恶魔,都会转身从我的视线里消失。甚至不会残留下一点犹豫和优雅。
  时庆历二年八月初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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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宣卓走后,只剩下傅海卿和闵秋凉。
  自从傅海卿以为他把那个奄奄一息的高手带回来,就做好了倾其所有把他救活心理准备,甚至联系好了几个黑得不太过份的高利贷。但是没想到况宣卓的节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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