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她便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做他华美牢笼里的一只鸟雀。她要冲破所有的束缚,她要让所有人都对她俯首称臣。
于是,自此之后,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终于在几年之后,实现了自己当日的誓言。
怎奈,原本被她视作傀儡的刘肇,竟在一夕之间变成了那样刚毅果决的男子,让她一下子由权力巅峰跌至了人生谷底。
她不甘心,于是一直暗自筹划,准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孰料,半路上又杀出了一个邓咸宁,竟将自己好不容易拉拢到的朝臣一网打尽。更让她没有料到的是,窦太妃竟然是在装疯。这便证明,城阳王这个同盟也是极不可靠的。
情急之下,她唯有抓住阴纲这最后一线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花底离愁
【觅真心】
未央宫内。
皇上独坐御案前,缄默不语。
他本就是那样寡言的人儿,如今咸宁一走,他的话就更少了。
她已去了沁水阁多日,也不知如今过得怎么样。除夕眨眼就要到了,真不知她一个人要如何度过。
他正思忖着,却见郑众进来,“皇上,左氏求见”。
“让她进来吧”。
须臾,只见左大娥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走了进来。她与小娥本是孪生姐妹,虽性情不同,但却都是一样的容貌秀丽、身姿窈窕。
大娥本就眉目含情,如今一见着皇上,泪便落了下来,更多了几分惹人垂怜的意味。只见她依依施礼道:“多谢皇上愿意收留妾身。”
皇上淡淡地望着她,“你原也是朕身边的人,既然不愿意再跟着他,回宫来也是自然。”
“只是……”皇上略向她身后望了望,“怎么不见小娥?”
左大娥忙拿手帕将眼泪拭去,“回皇上,在王府里,小娥一向是最得宠的。如今王爷虽被流放益州,她还是愿意跟着他。”
“嗯……小娥历来是重义气的。”
“皇上……”左大娥的眼泪又喷涌而出,“并非妾身不重意气。皇上不知,妾身虽嫁给王爷这么久,还始终是清白之身。妾身觉得,所谓的义气,应该和荣宠相当。他独宠小娥,小娥自然也会与他真心相待。”
“真心……”皇上忽然想起了咸宁离去之前叮嘱他的那些话。
她说,在这后宫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真心”二字。
然而当时,他却忘了问她,绝情如她,可曾对自己付出过半点真心?
“皇上……”左大娥轻声呼唤他道。
皇上望向她怀中的孩子,问道:“这个孩子,就是清河王与小娥的孩子吗?”
左大娥面露轻鄙之色,“听王爷说,这个孩子是他与一位风尘女子所生。只是寄养在小娥名下,并非是她亲生。”
“嗯……把他抱给朕看看。”
左大娥闻言,将刘祜抱到了皇上跟前。
只见那孩子粉面朱唇,眼睛大而有神。他肉嘟嘟的的小拳头紧握着,带着新奇的眼光四处观望,时而发出“咯咯”的笑声,着实是憨态可掬。他长得像极了清河王,如此看来,必是他的子嗣无疑。
皇上又问:“他们怎么没把孩子带着?”
“他们原是怕孩子在路上受苦,便把孩子托付给了夫人。孰料,王爷和小娥刚一离京,夫人便带着陪嫁之物回了娘家。妾身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祜儿饿死,不得已,只能把他带回了宫中。”
其实,她之所以带刘祜回来,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离开显得不那么冷血无情。那样,她在皇上心里,还算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皇上微微颔首。
忽然,他神色一变,将手探向了刘祜颈中的那条长命缕。
左大娥说道:“这条长命缕,据说是王爷的一位密友相赠。王爷将它拿回府之后,便给祜儿戴上了。并吩咐我们从今往后,谁都不许把它取下来。”
那条长命缕是用五色锦线编织而成。
这种锦线,名叫隐花孔雀纹锦。它不仅造价极高,制作工艺也是极繁复。宫人们反复试验多次,成品却也不多。
因而整个后宫之中,这种锦线,他只赏过咸宁一人。
皇上的心一下变得生疼。他看着长命缕,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不舍也终于渐渐褪去。
原来,咸宁和她的“庆哥哥”早已如幼时一般熟络。
也是,她既愿意牺牲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去救他,他们之间,又能清白到哪里去呢?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又何必念念不忘,白白地惹人笑话?不如就随她去吧。从今以后,再莫思念,再莫相见。
念及此,他终于释然。
【怨年华】
“娘娘,除夕就快到了。也不知皇上会不会来陪你?”蛾儿担忧地望向咸宁。
咸宁此刻却惬意地躺在摇椅中,沐浴着难得一见的暖阳,神态悠然无比,“他纵是不来,还能少得了你的肉吃?”
“就是就是,”青鸾气喘吁吁地将剑放下,“娘娘,我能不能也休息一会?”
咸宁好笑地望着她,“你这才练了多久,就累成了这样?”
“我实在是没力气了。”青鸾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蛾儿责怪她道:“就你这样的懒散性子,真不知你要如何保护娘娘……”
“你也别说她,你自己还不是到现在连剑都提不起?”咸宁笑着说,“我倒不指望你们保护我,只要你们能自保我也就放心了。”
“邓军师又在训练甲士呢?”姬若遗提着酒壶走了进来。
“姬大人,我们娘娘不能喝酒……”蛾儿和青鸾齐声道。
姬若遗恍然大悟道:“哎呀呀,我竟把这个给忘了。”
咸宁摆摆手道:“小酌一杯倒也无妨。”
“那可不行。”蛾儿赶忙上前将酒壶接过,“这壶酒,就让奴婢二人帮姬大人处理掉吧。”
言毕,蛾儿便携了青鸾喜滋滋地离去。
姬若遗无奈地笑了笑,问:“你真的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吗?”
“你看,这园子被我们收拾的可好?”
姬若遗闻言望去,发现沁水阁早已不是昔日模样。
先前的荒草已悉数除去,整个园子焕然一新。
她们在院子东侧辟出了一大块空地,并用篱笆围了起来;院子西侧栽着几棵梅树,虽尚未开花,已经隐隐地散出香味来。
院子北侧是一道长亭,而亭廊之外便是沁水湖;越过沁水湖,便能直通宫外。
姬若遗颔首道:“视野倒算得是十分开阔。看这架势,你是准备长居于此了?”
“有何不可呢?宫中像这样静谧幽绝、风景秀美的地方,可是独此一处了。”
姬若遗会心一笑,“你若喜欢,我也不再劝你了。师傅让我给你带来一些书,还有一封信。”
咸宁赶忙接过来看,见信上只写着“静养”二字。她又望向那些书,每一本都是她极喜欢的,遂笑道:“只有师傅懂我。”
“你们二人,倒是好兴致。”
二人闻声望去,见是城阳王。
姬若遗正欲起身,咸宁止住他道:“你们都是先皇的儿子,何须向他行礼?”
城阳王冷笑道:“我竟不知,你们两个竟是如此情真意切?”
“城阳王来此,所谓何事啊?”咸宁懒懒地问道。
城阳王气急败坏地看着她,“你差点让我丢掉了性命,竟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哦?”咸宁不解地望向他,“城阳王此话何解?”
“你当日骗我说愿意跟我出宫,结果却带了皇上来抓我。你还敢否认不成?”
姬若遗却开口道:“你意图谋反在先,又怎能怪到她的身上?”
“哼……”城阳王冷笑一声,“你不必如此护着她。你可知,你现在一心保护的这个女人,就是当日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你说什么?”姬若遗问道。
城阳王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当日,她怕你母亲反悔,也为着断了你的后路,好让你一心帮着她对付我。于是,她便对你母亲痛下杀手……”
姬若遗打断他道:“不可能……”
城阳王却继续说:“像她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如果你母亲不是她杀的,她又怎么会星夜出宫,奔赴太师府安慰你呢?还不是因为心中有愧?”
姬若遗疑惑地望向咸宁,“他说的是真的吗?”
咸宁冷眼望向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若相信,便是真的;你若不信,就是假的。”
言毕,她起身回屋,又“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城阳王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咸宁不耐烦地起身去开,却见是左大娥。
咸宁对她有一些印象,她先前是未央宫的宫人,之后在清河王府,咸宁也远远地瞧见过她。只是不知,她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入宫来了?”咸宁问道。
左大娥也不行礼,反而径直入内,“我本就是宫里的人,为什么不能回来?”
咸宁见她话中带刺,知是来者不善,遂不再言语,静待她表明来意。
“你一定很好奇,我们两个无冤无仇,我却为何对你这样不恭敬?”左大娥愤愤而言,“那么我便告诉你,当年我在未央宫时,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皇上最喜欢的婢女。孰料,你入得宫来,一下子霸占了皇上全部的宠爱。我从那时起,就开始恨你了。”
她见咸宁无动于衷,又继续说道:“后来我被皇上送给了清河王,我也认命了。本想着到了王府之后,能得到清河王的疼爱。竟不曾料到,清河王居然也钟情于你!”
看着左大娥眼底的恨意,咸宁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争宠”二字,她一向是极其厌恶的。孤傲刚烈如她,怎会去向男人摇尾乞怜?哪怕对方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于她而言,亦不过是一寻常男子而已。
若要靠着美貌、手段、示弱来让男人暂时流连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情感,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却不曾想,自己还是成为了众矢之的。
“你多虑了……”咸宁开口道,“我与他们,从此再无瓜葛……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你放心,我把该说的话说完,自然会离开。”
“你说吧。”
“清河王从来没有碰过我的身子,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是皇上的女人。我这次入了宫,就不准备再出去了。皇上的宠爱,从今往后,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我还可以饶你一命。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咸宁轻蔑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算你识相。”左大娥见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眉飞色舞地走出了沁水阁。
作者有话要说:
☆、云鬓斜簪
【却胭脂】
话说阴贵人自得了凤印之后,便时刻以皇后的身份要求自己,日常吃穿用度一律能省则省,待人接物也是谦和有礼。皇上为此深感欣慰。
这一日,檀儿又想出一法儿来。于是,阴贵人一早便将后宫中人全都召集到了云台殿。
玉烟、婉仪与子姝最早来到,三人皆是浓妆艳饰,生怕被旁人比了下去。
晴柔后至,众人知她是邓咸宁心腹,因而也不拿正眼瞧她,唯阴贵人与她客气地寒暄了几句。
不多时,冷秋也来到。她是宫中最早怀有身孕之人,此刻身形已隐约凸起。阴贵人让座之后,便亲切地与之交谈了起来。
众人左等右等也不见窦贵人前来,婉仪抱怨道:“这窦贵人好大的架子,单让我们这么多人,等她一个不成?”
阴贵人心里虽也气愤,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笑着安抚婉仪道:“尤妹妹莫要着急,再等等吧。”
玉烟见阴贵人性情大变,本自惊讶。忽见得檀儿过来,心下便了悟了几分。
窦贵人姗姗来迟,入门便致歉道:“本宫有些事,来得迟了。让各位姐姐妹妹久等了!”
“不妨事,姐姐请入座吧。”阴贵人招呼她道。
“不知娘娘召妾身前来,所为何事啊?”玉烟问道。
阴贵人笑道:“太史公有言,‘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於节俭。’自本宫接管凤印以来,才发现后宫的奢靡之风颇为严重。本宫于是向皇上谏言,要以身作则,带领各位姐妹一起节俭为事。”
“娘娘,如今大汉国泰民安,皇上又勤政为民。既然身处太平盛世,我们又何苦委屈自己呢?”婉仪不解地问道。
阴贵人却也不恼,“话虽如此,可妹妹也要懂得居安思危、防微杜渐的道理。你可知,后宫开一次小规模的宴席,就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家人几年的用度了。”
玉烟又问:“不知娘娘想出了哪些举措啊?”
“首先,今年除夕之夜,我们不再定制新的喜服,各位姐姐妹妹不妨将以往的旧衣物拿出来翻新,如此能省下不少的布料呢!第二,诸位皆是天生丽质,以后在胭脂水粉方面的用度,应当能省则省。”
阴贵人见众人听得仔细,又说道:“另外,除了怀有身孕的窦姐姐、周妹妹和冯妹妹之外,以后各宫不再单独开灶。除了她们三人以外,往后就请各位姐姐妹妹准时来云台殿用膳。”
众人听她此言,不禁面面相觑。
静志又道:“都是自家姐妹,一起用膳倒也热闹些。还有,以后戌时一刻,各宫准时灭灯。如有特殊用处的,可差人来回了本宫。再者,后宫之中有几处空地,本宫准备命人将那些荒地开垦一下,再种些瓜果蔬菜。如此一来,宫中的这项开销,便也省下来了。以上五点,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婉仪听她言毕,颇觉不满。但她见其余之人都点头称赞,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去后,静志问向檀儿:“本宫方才所言,可有疏漏之处?”
檀儿夸赞她道:“娘娘态度雍容和婉,字字句句恰到好处,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呢!”
“多亏有了你,皇上如今待我和先前大有不同了。”静志含笑望向她。
“娘娘切莫如此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婉仪满面怒容地往前走着,迎面遇到了苏青。
他见四下无人,赶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还不是阴贵人,她为了讨好皇上,竟然将我们的衣服和胭脂水粉钱都一并省去了。你说,女人要是没了这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苏青望着她绝美的面庞,一时呆住。
婉仪被他看得低下头去,嗔怪他道:“我跟你说话,你又这样!”
苏青以为她真动了怒,赶忙说道:“你别生气,我见你次数太少,所以每次都想多看你一会。”
“有什么好看的?”婉仪嗔怪他道。
“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他认真地说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真的,我对天发誓。我苏青此生,心里眼里都只有尤婉仪一人,有违此誓,神殛无赦!”
婉仪含笑望着他,心里面充斥着一股暖意。
原本,若论容貌,她确是后宫之中最出色的。可是入宫之后,皇上却从未拿正眼瞧过她。
所以,她心里始终是不服气的。
好在,如今有苏青在她身旁嘘寒问暖,她才总算释然了一些。
“哎……”婉仪想到今日之事,又流露出伤感来,“可惜,以后再也不能打扮了……”
“你就是不打扮,也是最美的。”他动情地说道,一边执起了她的手。
婉仪却一下将他的手甩掉,“你说的倒轻巧,若是每天素颜旧衣,我是再也不要出来见人的了。所以从今往后,我们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