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对敏杭说声多谢,却听见“叮当”一声响,什么东西落在了地面上。她和敏杭同时低头去看,敏杭动作快,弯腰就把那个东西捡了起来,疑惑着递给琬玥:“怎么还有一个。”
那是个海棠花簪子,玉身玉头,玉色纯粹,雕工精细,虽然小巧,但是精致。再细看去,那玉簪子像是被人日日攥在手中的,玉身已被磨得顺滑光亮无比。琬玥接过来,仔细地借着月光看,越看就越喜欢,只是不知道这海棠簪子是岁安还是淳雯的主意。便问敏杭:“这个也是两位姐姐捎来的?”
敏杭瞥了那簪子一眼,并不是什么名贵货色,玉光也暗淡了,亏得她还那么喜欢,看到它一双眼睛就晶亮晶亮的,真是土鳖。他咂咂嘴,漫不经心地道:“不是她们还有谁。”
琬玥更欢喜,把敏杭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收好,准备回房。
敏杭看她要走,忽然凑到她跟前道:“你怎么跟岁安那种女的都玩得那样好?淳雯也就算了,至少长得标致人也温柔,可岁安,整个就是个爷们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劝你还是少跟她在一起玩比较好。”
琬玥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觉得不妥,忍了笑,道:“淳雯姐姐也和大格格要好,你怎么不去劝她?”
“我……”
“再说了,我今后哪里还有机会和她们玩在一起……”琬玥小声嘀咕着,情绪又低落起来,但又不想敏杭看轻自己,于是振奋了精神,给敏杭行了礼,就往房间走。
敏杭却不依不饶,追着她过来,在她身后道:“果然你只是个王府的格格,没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只想着岁安是个大格格,就要巴结她是不是?”
“……”琬玥真是哭笑不得。她哪里遇到过这样狂妄、自大、不知所谓的人!这个十阿哥,真是三样都占全了!她猛地回身,敏杭一个挽步,身子不稳,差点撞到她。
他面色霎时就红了,她却镇定,抬头望着比自己略高一些的敏杭,面不改色地道:“夜深了,十阿哥不回房休息吗?”
敏杭怔愣,他还未回话,她就转身快步进了房间,“嘭”关上了房门。
等反应过来,敏杭连鼻子都气歪了:“好你个辜琬玥!你还敢把门摔在本公子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忘恩负义!你看我下回还给你带东西不带!”说完气得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气哄哄地出了西厢院。
琬玥在房里听见他骂骂咧咧的话,不觉得生气,反倒嗤嗤地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宫中噩耗
中秋那日过后,琬玥与敏杭的关系虽然没有任何改善,可连福晋也觉得奇怪,敏杭却愿意和琬玥同桌吃饭了。福晋是乐见其成,好歹两人的关系是个进步不是,可琬玥却痛苦了,因为十阿哥那张不饶人的嘴自此就放在了琬玥身上,说她这说她那,一副嫌弃死了琬玥的样子。琬玥寄人篱下,又不好回嘴,于是想方设法地避着他,或者称病不去用饭,或者说简嫲嫲已经伺候过饭了,这样的招数起初还管用,琬玥也清净了两天,可没几日,敏杭就识破了这些伎俩,有时候甚至亲自跑到西厢来抓琬玥个现行,然后给她框上个“不敬”的罪名,又说我额娘对你怎么怎么好,你倒连陪她吃个饭都不肯。琬玥哪里担得起他那样大的说词,没有办法,一切又只好恢复原来,该吃饭时吃饭,该作伴时作伴。倒也算她心思宁静的,日子久了竟也对敏杭的那些话有了抵抗力,他再说难听的她也觉得还好了。无人时她也想,也许是自己找到了和敏杭相处的方法,也许是自己已经开始了解敏杭的性格,他那个人,吹起来是个老虎,漏了气就是个三脚猫,嘴坏,人却不坏,所以和他待在一起,也没有了从前的不痛快,反而是有时候看着敏杭红着脸骂人的样子,自己暗暗好笑。
敏杭损人的话很少,说过来说过去不过就是——“你是个质子”“你不是亲王府的格格”“你没见识”“你没规矩”,这些话初听的时候很伤人,听多了,琬玥也就惯了,只当他是用这些话,来做日常问候了。
虽然是被羁押,可因为福晋关照的缘故,琬玥并没有受多少苦,虽然下人仍旧阳奉阴违,曼思带着头不给她好脸色看,但这在她看来,已经不算大事了,自己有福晋疼着,有明月和简嫲嫲陪着,日子已经算上等。可这平静的日子,却终于被一件事打破。
中秋后不久,天就一天天地冷起来,似乎前日还单衣打扇,今日就棉袄裹身,炭火暖房了。琬玥住在西厢,对外头的事情本来不知道多少,可近来却也不断地听到下人们小声议论,说是二阿哥不行了。琬玥在家的时候听她阿玛提过,二阿哥尚贤是皇上的嫡长子,又是先皇后的遗独子,所以备受皇上疼爱,但可惜他命不好,生下来身子就孱弱,一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过的,从小长到大,几乎是药罐子里泡出来的。他十岁的时候就有人传这二阿哥终究是保不住了的,可皇上爱惜他,逼着御医给他续命,这才又多延了几年,直到今年,年方十八。可这话近来又传起来,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果不其然,过了年没多久,宫里面就传来丧讯,说二阿哥没了。
那日还在正月里,鄂亲王与福晋却也不怠慢,立刻就换上了宫服带着敏杭进宫,直到夜里,敏杭才独自一人回来,鄂亲王和福晋还留在宫里头。
敏杭看上去精神也不甚好,毕竟没的是他二哥,虽然交情不甚深,可他平日里也常随着四阿哥寅祯去看他,突然人就这样没了,才满了十三的他,心里头还是不受用。
琬玥见到他时,他正呆呆地站在东西厢房相交的大园里看雪,身旁伺候的人都被他赶到一旁,不准近身。琬玥原是以为福晋也回来了,要去问候,没想到路过园子,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可怜兮兮的样子。她不忍,提起斗篷来小心翼翼地踩着雪走到他身旁,小声问他:十阿哥怎么了?
他一惊,一低头,一颗泪就落在了琬玥被冻白的脸上。
他窘迫得很,一面骂琬玥不懂规矩,一面赶快把脸上的泪擦干。琬玥却愣在了原地——她入府这么久,何时见到十阿哥这个样子过?哪怕有时被鄂亲王骂得狗血淋头,他也不曾服软过,此刻,却软弱得紧,就算一个劲地抹眼泪,眼泪还是要流。
琬玥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个样子,应该不想任何人看见的吧?于是道:“夜里冷,又下着雪,十阿哥还是不要在园子里待太久,以免染了风寒。”说完要走,留他一个人静一静。
可手却被敏杭死死地拽住,琬玥惊惶地抬头看他,他却不看自己,执拗地挺着背,可那手心,几乎冷得跟冰块一样。
琬玥就站在他身旁等,等他开口说话。
果然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的敏杭哑着嗓子道:“你知道前头那个书房,为什么叫’果沁居’吗?”
果沁居……琬玥摇摇头,她初进府时便奇怪,一棵果树都没有的地方,干什么叫果沁居。
敏杭吸一口凉气,道:“那是我哥哥在时用的地方,他的名讳,就是’果沁’。”
原来如此。琬玥明白了些,可……在时?这话什么意思?难道……?
“哥哥和二阿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在阿哥里头并列第二。原本二阿哥是皇子,哥哥是王爷之子,不可并称,可皇上认为这是老天赐的缘分,便让宫里头的人叫二阿哥皇长子,叫我哥二阿哥。我哥生来就特别讨人喜欢,又懂事,又聪敏,额娘和阿玛疼他疼到心眼儿里,他在皇上跟前也十分受重视,才十四岁,就被封了贝子,满府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从来宫里头赏下来什么,他都给我留着,我调皮了阿玛要打我,也是他拦着,四哥挑中了我做伴读,也是因为他的缘故……总之,他什么都好,好得像天上的星星,闪亮闪亮的。可是……”敏杭说着,抓着琬玥的手收紧了些,“可是天妒英才……哥哥十四岁才封完贝子,人就突然不好,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苍白下来,宫里头民间里的神医都瞧遍了,也没留住他……年关不到,人就没了。那年我四岁,记得也是这样的大雪天,额娘哭得撕心裂肺,看着哥哥的灵柩被送出府,我当时不懂事,坐在哥哥的棺木上,却不知道这里头躺着的人就是我的亲兄长,更不知道我这是要送他入陵,让他长久地睡下去……”他说着,终于把持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琬玥不知该如何劝慰,无助地拍着他的后背,希望他能够好受点。
“今日看见二阿哥,就像看到那时无力地躺在床上的哥哥……他们同样是天之骄子,却也同样……是不是他们那一天生的人,都注定是……或许他们生在平民百姓家,不受那样多的天之大任,就可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了……”敏杭抬头望向天空,黑霾霾的,什么都没有。
雪花静静地飘撒在他和琬玥之间,他们两个小小的身躯并列站着,就那样站着,谁也不说话,谁也说不出话。
作者有话要说:
☆、情窦初开
两人一直站到琬玥耐不住寒,打了个喷嚏,敏杭才如梦中人般惊醒过来,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旁的琬玥,眼睛一瞪,喝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琬玥擦了擦冻僵的鼻头,把被敏杭死死攥住的手提起来给他看:“你说我怎么还在这里?”
敏杭一愣,反应过来立刻就放开了手。有些窘迫地把手在自己身上蹭一蹭,又想起来自己方才哭的样子,觉得太没面子,抬手推了琬玥一把:“我又没让你在这里!”
琬玥像个木头人一样陪他在这雪地里站了快半个时辰,腿脚早就已经冻僵,他这么一推,琬玥一个不稳,“扑通”就摔在了雪地上。琬玥闷哼一声,摔得不轻,抬起头就瞪敏杭。
敏杭本来就是失手,见她摔了也想伸手扶她的,可看她一副瞪着眼睛似是责怪自己的样子,他的公子脾气也上来了,赌气道:“我可没用多大力气,是你自己摔倒的!”说完脸一红,居然跑了。
琬玥一个人被他留在夜里的雪地里,脚崴了动弹不得。偏偏那些下人没一个好心的,都怕得罪曼思,见了她跟没见一样,她一个人挣扎了好久,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好在简嫲嫲见她出去请安许久都不回,便出来寻她,这才将她接了回去。
简嫲嫲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两人走了快一盏茶的时间才回到了琬玥住的房间。房里小明月正在加炭生火,见琬玥回来立刻就上来迎她,却一摸,唬了一大跳:“格格怎么冻成个冰人了?!”
琬玥苦笑:“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简嫲嫲和明月扶她在炕上坐了,给她盖了一层棉被,又把炭火挪近一些,好暖身。
安置妥当了,简嫲嫲又道怕染风寒,要出去小厨房煎个生姜汤,琬玥怕夜黑路滑简嫲嫲摔了,不肯让她去,两人正争着,外头忽然传来“笃笃”敲门的声音,明月出去开门,把人让进来,却是敏杭房里伺候的大丫头,叫桑珠的,端了碗汤水过来。
桑珠把汤水递给明月,进来给琬玥请了个安,道:“七格格好,这是十阿哥让送过来的姜汤,还是热的,您快趁热喝了吧。”便从明月手中接过汤碗,递给琬玥。
琬玥看着那递到自己眼前来的姜汤,又看看桑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有这么体贴,这么好?果不其然,又听见桑珠说:“阿哥说这姜汤煮多了喝不完,也不要浪费,特地让奴婢送来的。”
琬玥苦笑,这才像他。接过碗来把姜汤喝了,把碗递回给桑珠,夜黑雪大,让她快回去。又叫明月把桑珠提来的灯笼换了烛火,好让她看清路。
桑珠打了礼,便提着灯笼回去了。
琬玥觉得有些疲,想要上床躺着,却一动,觉得右脚踝那里撕裂般的疼,顿时就满头冷汗,她咬唇忍着,怕简嫲嫲知道了又要大惊小怪地出去请大夫,先打发简嫲嫲和明月下去休息了,才自己一瘸一拐地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起来,琬玥便听简嫲嫲说王爷和福晋已经回了府,洗漱过后便要过去请安,可脚踝那里还是疼,简嫲嫲瞅着她走路不对劲,这才发现琬玥的右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一样,这可怎么得了,她吓慌了神,立刻就叫过来明月,要她出去请大夫。
琬玥却觉得不好,现在府里的气氛正是沉重的时候,无谓她一点点小伤还惹出些风波来,于是拦着小明月叫她不要去,先陪她向福晋请了安再说。简嫲嫲劝了半天,琬玥也不听,固执地搀着小明月往福晋房里来。简嫲嫲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身影在身后叹:好倔的小格格,决定了的事,哪个劝都不听!
琬玥与小明月才到福晋房门口,请守门的姐姐去通报时,房门突然就从里打开,琬玥唬了一跳,竟是鄂亲王从里头冲了出来,似是气愣着出来的,步子飞快撞了琬玥也不觉得,径直就走了。琬玥只有一只脚能承力,被他撞得直往后倒,明月个子比她小,根本扶不住,要不是后头来的敏杭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琬玥怕是又要摔个狠的。
敏杭扶住了她,瞥她一眼,冷冷道:“怎么站都站不稳。”低头却又一眼瞥见她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心中一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琬玥没明白过来他说什么,就听见鄂福晋在里面唤:都来了就进来吧,外头冷。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进屋子,敏杭让着琬玥和小明月先走,自己悄悄撤下来,烦躁不满地问身后的桑珠:“我昨儿不是让你去给她送参汤?她脚成这样了你怎么没说!?”
桑珠被这一通责备弄得莫名其妙,这话打哪儿说起,您让送参汤,那不送了吗,您让看着喝完,那不也看了吗,您让照着您交代的话说,那不也说了吗?这通脾气是从哪里来呢,您又没交代过要看她安不安好。可也不敢还嘴,只能默默受了这委屈。可她心里头却渐渐有了主意——这十阿哥,莫不是喜欢上这琬玥格格了吧?
鄂福晋心思似乎不集中,看琬玥进来,并没有发现她脚下有伤,只是麻木地喊她坐。又叫下人摆早饭。
敏杭落了座,劈头就问:“额娘跟阿玛吵架了?方才见阿玛气冲冲地出园子。”
鄂福晋苦笑着,看了琬玥一眼,又看了敏杭一眼,说没有。怎么好告诉他们是为了他们的婚事和鄂亲王吵的架,这两个孩子都还没有开窍,说多了,只怕没什么好。昨日进宫看了二阿哥,她这颗心到现在都是凉的,睁眼闭眼都是果沁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好好的孩子,半年时间就瘦得人形都没有了,真是可怜……她这个做额娘的,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待在他身旁,却只能看他越来越消瘦,越来越虚弱,什么都做不了,分担不了。她以为,这么多年了,敏杭也长大了,自己对于果沁的感情应该放下了些,可昨日见了二阿哥后才发觉,果沁是她心尖儿上的一块肉,没了,就是没了,谁也补不回来。如此一来,她就更紧张敏杭,她这颗心只望敏杭好,失去果沁已经让她痛不欲生过一次,她绝对不可以再让敏杭有什么不好。她要敏杭好好的,要敏杭的一生都如她所期望的,成一个好好的家,有一个乖巧的人儿体体贴贴地照看他一辈子,这样,她才能够安心,才能够无牵无挂地去见果沁。
琬玥,琬玥就是上天送到她身边来最好的人选。无论长相还是人品,于敏杭都是最匹配的。无论如何,不管鄂亲王怎样反对,这门亲事,她都要争取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情窦初开
二阿哥病逝后,宫中局势大变,四阿哥寅祯成为皇位大热继承人,虽然皇上不作任何表态,但无论从哪一点上看,寅祯都是皇位的不二人选:寅祯是先瑜妃之子,瑜妃去后由当今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皇后膝下并无皇子,寅祯毫无疑问成为皇后嫡子,况且,寅祯从小就和皇后亲近,皇后家族对他也是紧密异常,其中关系可见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