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诺再次醒过来是在一个河滩上,周围长了大片的芦苇,芦苇高大,雪白的芦花遮天蔽日。
辛诺支着自己全身酸痛的身体坐起来,身上的衣衫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带着深秋的寒意。辛诺想抬手将糊在脸上的湿发拨开,却觉得右手很沉,侧过头一看,顾流风正一脸血迹躺在她身边,左手紧紧地抓着他,眉头紧皱,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辛诺连忙俯身过去,轻轻拍打他的脸:“顾流风,顾流风!”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有些微弱,却也没断气。
顾流风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起来比当初见到他的时候还更凄惨一些,辛诺想起来他们俩从断崖坠下,落入湍急的水流,正是顾流风护着她,才能安全地飘荡到这里。
运功于掌,辛诺将体内锻火决精纯的内力输给顾流风。他身上的内力滞涩,须得调解理顺。
锻火决的内力偏阳,输入体内就像是一阵阵暖流,让顾流风在冷水里浸了一夜的身体渐渐回暖。
察觉到握着自己右手的手动了动,辛诺停下了输送功力:“顾流风?顾流风,你醒一醒!”
顾流风睁开眼睛,正看到辛诺用湿漉漉的衣袖给他擦脸,衣服狼狈的模样。见他醒来,辛诺问:“你觉得怎么样?疼不疼!”
身上的伤口看起来狰狞,却不是什么太深重的伤势,顾流风摇摇头坐起来,上下检查了辛诺,确定她身上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死死地困在怀中。
辛诺被他突然抱住,一怔,然后心里得某一处却慢慢柔软下来:“顾流风。”她想起昨晚,顾流风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将她抱住,眼眶莫名其妙地发热。
顾流风没有应她,只是抱着她的双臂收的更紧。辛诺将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道:“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是打算就这么把身上的血流光么!”
顾流风这才松开手,他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势:“不碍事,不过都是些小伤。”
抬头却看到辛诺抿着唇,衣袖擦过他的脸才觉得脸上也有一道伤口,印堂延伸至右眼眉梢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应该是被水中的尖石划破的:“这么深,怕是破相了。”
顾流风握住辛诺帮他擦拭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辛诺抿了抿唇,停下手打算站起来,只是右脚一用力便是钻心的疼。顾流风看到辛诺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紧张问道:“怎么?”
辛诺摇摇头示意他安心:“好像伤到了脚踝,站不起来。”
顾流风背对着辛诺蹲下:“来,我背着你走。”
辛诺看着眼前宽阔带着水汽的背,也没怎么犹豫便靠了上去。
顾流风右手托着她,确定不会掉下来之后,背着辛诺拨开面前挡路的芦苇。
辛诺双手环着顾流风的脖颈,看着眼前葳蕤茂盛的芦苇丛被他拨开,往着未知的路前行。
“喂,顾流风。”辛诺从后边只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时候你为什么会跳下来?”
顾流风的脚步顿了顿,而后继续前行:“那时候看到你往下坠,也没想那么多。”
辛诺瞧着他微红的耳根,伸手揪了揪:“笨死了,居然跳下来,就是拉我一把也好啊。”嘴角却是止不住地往上扬起来。
顾流风没有说话,只是辛诺手里的耳朵温度变得更高了一点。
辛诺揪着玩了一会见他闷声不吭地往前走,也没了逗弄他的兴致,重新环好他的脖子,脸埋在他肩头:“横竖我们俩现在一个破了相,一个瘸了腿,谁也别嫌弃谁。”
顾流风低声笑了起来,连带着他背上的辛诺也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阿诺,我从来没嫌弃过你,以后也不会。”
辛诺偏过头:“永远都不会?”
“嗯。”顾流风怕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永远都不会。”
辛诺靠着他右肩,湿漉的衣衫下皮肉温热,熏得她眼睛也有些迷蒙:“多好听的话。”
等顾流风终于从这一大片的芦苇荡里走出来,辛诺久久都没有说话。
“阿诺?”顾流风担心她是受凉晕过去了。辛诺懒得说话,捏了捏他的肩膀。
顾流风安下心,远远看到了炊烟,不远处应该有人家可以借宿。顾流风托了托背上的辛诺:“你休息一会,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人家了。”顾流风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背着辛诺往前走。
“顾流风。”辛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闷闷的。
“嗯?”
“你要记住,不能骗我,骗我的人啊,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最后半句好似小孩子赌气的话,叫顾流风嘴角不自觉地便带上了温和的笑,低声许诺:“绝对不会。”
“那你也不要后悔!”辛诺的语气有些急,像是寻求着保证。
“绝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呀,今天和麻麻搓白搭搓太久了╮(╯_╰)╭路过的姑娘汉子们行行好,留个爪印什么的可好?
☆、炊烟袅袅
癸
“顾兄弟,你媳妇儿给你送饭来了!”
此时正是晌午,田野里农人们正挥汗如雨地在田地里收割庄稼。顾流风一身短打粗褐,从庄稼中间直起身,辛诺正提着一篮子吃食站在田埂上对他笑。
当初顾流风找了一处人家暂住了下来,这户家中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婆,据说丈夫早亡,儿子一家又出门经商去,只留下了她一人。
顾流风敲门求助时,那婆婆虽然被两人的伤势惊着,却也善心地将他们收留。对外宣称是前来投奔的外甥和外甥媳妇。
他没什么一技之长,知道了婆婆家的庄稼五人收割便自告奋勇地帮她收割。
“你怎么过来了,大夫不是说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让你下地么?”顾流风接过辛诺从篮子里拿出来的牛皮水囊问道。
辛诺无所谓地笑道:“啊呀,早就不碍事了,又不是什么大伤,这腿要是再这么躺下去迟早得废了。”
顾流风弹了她的脑门一下:“净胡说些什么。”
辛诺嘟嘴摸了摸被弹的额头:“王婆婆叫我给你来送午饭,快些吃吧。”说着辛诺蹲下身,从篮子里取出一个粗糙的烙饼递给顾流风,又端出一碗清炒白菜:“饼子还有,不够自己从碗里拿,白菜的味道有些淡。”说着拿出一双筷子给顾流风。
顾流风点点头,也没嫌弃这些饭菜寒碜,大口嚼起了烙饼,塞了几口白菜,没了半点当初名门弟子的风姿。
辛诺在他身边坐下,瞧着顾流风狼吞虎咽的样子,眉目出奇的温和:“干活是不是很辛苦?”
顾流风道:“还好,就是很耗费力气,倒也不难。”
辛诺眯眯眼睛:“同你以前的日子比起来怎么样?”
顾流风停下筷子,仔细想了想,回答:“干农活虽然辛苦,饭菜也不及山庄精致,可是日子简单平淡,周围的人也没那么复杂。”全然不像武林中那些人虚与委蛇。
辛诺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循循诱道:“那,你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顾流风抬头看着辛诺的眼睛,辛诺眼中满是期待。
“对啊,留在这里,每天粗茶淡饭,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要再牵扯那些武林纷争。”辛诺含笑问,“只有你我,这样不是很好么?”
顾流风一怔,不明白辛诺为何这么说,更不明白辛诺语气里那种细微的不安从何而来。
他咬了一口手里的烙饼道:“先吃饭吧,等会还有好多庄稼要收呢。”
顾流风有些生硬地将话题转开,辛诺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安静地沉默着,眼中的神采却一点一点地暗淡下来。
顾流风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便只能用力咀嚼面前的食物,和辛诺两个人相对无言。
“我说顾兄弟,你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福气,能娶着那么水灵温柔的媳妇。”几个农夫从田中走过来,瞧着是准备回家吃饭去了。
其中一个说道:“你前几天还说你家媳妇腿受了点伤,这才能下地就来给你送饭。哪像我家那口子,那泼辣样子啧啧。”顾流风脸上的伤口结痂了尚未脱落,虽然不到可止小儿夜哭的地步,却也算不上是好看。
顾流风这几日和他们打了不少交道,同他们也结下了些交情:“宋大哥你是不知道,我家媳妇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生气起来也是不好受。”说着眼带促狭地扫过辛诺的脸。
辛诺也没撂他的面子,似嗔似怒地捶了他一下,惹得周围的几个人大笑。
“好了几位大哥,还是快些回家去吧,免得嫂子等急了。”辛诺也扬起笑脸对几人道。
几人见辛诺这样子还以为是辛诺脸皮子薄恼了,哄笑了几句也便散去各自回家了。
辛诺抬手轻轻抚过顾流风额头上拿刀伤疤:“他们竟嘲笑你丑,等这痂脱下来,瞧他们怎么说。”
顾流风不以为意:“小伤口罢了,不妨事的。”
辛诺道:“也对,有伤口的男人才比较俊嘛!”
顾流风失笑,抬手替辛诺理好鬓边落下的碎发便又拿起镰刀往田中去了。
辛诺坐在田埂上,瞧着顾流风在田中干着农活,目光跟着他,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辛诺一直陪着他到暮日西斜,等顾流风将所有的东西都拾掇好,走到辛诺身边背对着她蹲下:“走吧,我背你回去。”周围还在忙的几个农家大哥见了这情状齐声起哄。
顾流风没理他们,辛诺拿起带来的篮子趴到了顾流风的背上。
顺着小路往前,顾流风背着辛诺往王婆婆家走,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暖意。
“若是要回去,好歹也要将你脸上的伤养好,免得一回到铸剑山庄,你那些师弟们连你这师兄都不认识了。”辛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顾流风知道从中午起,辛诺便不太开心,虽然一直笑着,他却看得出来。
“你若是想来,以后我会再陪你来的,不用担心。”顾流风以为辛诺是不愿意离开这里。
他肩膀一沉,辛诺将头靠在了他肩上:“顾流风。”
“嗯?”
“没什么,就是叫叫你。”
顾流风失笑:“嗯,我在。”
“好怕你,忽然便不在了。”辛诺的声音带着怅然若失,有一丁点的迷茫。
顾流风将她往上托了托:“阿诺,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有些事,不是你想着,便能够做到的啊。辛诺蹭了蹭顾流风的肩膀,撒娇似的模样,叫顾流风低声轻笑,辛诺却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
“流风,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眼眶里突然便涌起了泪意,难以名状的怨恨却从不知何处生出,将心缠住,血淋淋的发疼。
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引着这两个交叠的身影慢慢前行。
辛诺想,若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那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偶,四十章了,所以当初短篇的想法的确只是个想法么﹁_﹁〣?
☆、你就有家了
甲
用过晚饭之后,辛诺自觉地到后院打水,从回来之后,她便一直没和顾流风说过话。顾流风知道她在生气,却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辛诺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一转身便看到顾流风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目光有些踌躇地看着自己。
突然想起了当初莫名其妙冷战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跟在自己身后,只是在自己遇到麻烦得时候出来搭把手。
辛诺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对顾流风道:“这么瞧着我干什么,瞧着跟个小媳妇似的。”
顾流风走到她面前,辛诺和他面对面相互瞪着。
“阿诺,”顾流风的表情有些复杂,“铸剑山庄是我的师门,更是我的家,既然我还活着便肯定是要回去的。”
“哦,”辛诺明白了他的来意,“那你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说完提着水桶往屋里走去。
顾流风扯住辛诺的手臂:“阿诺!”他怎么可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辛诺被他一扯,水桶里的水洒了好些在地上,辛诺索性将手里的水桶放下,看着顾流风的眼睛:“地鼠门是我的家,可是它两个月前被人给毁了,我一把火将我的家烧掉了,我没有家了。”
辛诺眼中有着顾流风不明白的愤恨怨怼,叫他很是心疼:“以后铸剑山庄就是你的家。”
辛诺冷冷地说道:“当初是我眼睛不好没地方栖身才想着要借助顾少侠找个地方安身立命,如今既然我的眼睛已经机缘巧合好了,便不劳烦顾少侠了,咱们也该桥归桥路归路了。”辛诺的眼睛早就被景初的药医治好,修炼了锻火决更是耳聪目明。她没同顾流风解释过,顾流风只当是那日他们掉下悬崖之后,辛诺有所奇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师兄妹们,但是你何必说出这样的话?”顾流风心中无由地生出一丝怒气,不知道是因为辛诺说自己当初只是看重他在铸剑山庄的地位,还是因为她说要和他两清的话。
辛诺嗤笑一声:“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地方就是铸剑山庄,我巴不得铸剑山庄从来不曾在这世界上出现过!或者,立刻消失。”
“辛诺!”顾流风无法忍受辛诺这样赌咒自己的师门,他深吸了一口气,“地鼠门的覆灭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我铸剑山庄所想,你先静一静,我把水提给王婆婆。”
顾流风提起地上的水桶,往里边走去,没看到辛诺在背后看他的,阴冷的表情。
顾流风的身影消失在老旧的木门后边,辛诺就站在深秋的夜风里,心中一点一点地凉下来。
一个黑影出现在辛诺身后,辛诺似有所觉,却没有说话。
“怎么,被别人的虚情假意所迷惑,现在突然明白过来,觉得自己可笑了?”来人的话语尖酸刻薄,如同一枚毒针扎进辛诺的心上。
“南陵。”辛诺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疲惫。
南陵,就是已经消失了许久的二狗:“阿诺,你不要忘了,铸剑山庄还欠着我们地鼠门六十八条人命!”
“我知道!”辛诺喝住他。
“你知道?”南陵冷笑一声,“你知道就不会在这个地方磨蹭这么久,还期盼着顾流风和你日久生情,再也不回到铸剑山庄了!”
辛诺沉默了一阵,苦笑出声:“你说得对,一切都是我痴心妄想。”
讽刺辛诺并不是南陵的本意,见辛诺这副样子,他觉得于心不忍,只是一想到铸剑山庄和苍微派联手毁了地鼠门,这份不忍心便被滔天的恨意取代。
“一个月之后,贺楼凡将和花对影订婚,花子乔已经广发喜帖,邀了众多武林中人前去观礼。届时,苍微派诸人也会前去,并且直接借住铸剑山庄,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住宿别院,这是个好机会,你不要错过了。”南陵说完这句便隐入黑暗中,转身离开,只留下辛诺一个人。
“一个月……”辛诺握紧手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顾流风见辛诺许久都没有进来,有些担心。和王婆婆说了一声,顾流风到后院看辛诺,她正站在水井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流风走到她身后:“阿诺,更深露重,我们进去吧。”
辛诺转身看他,今晚的月光不太好,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神情。
“顾流风,”辛诺抬头看着他,“你娶我吧。”
顾流风一怔,等他明白过来辛诺对他说了什么的时候,辛诺已经打算绕过他回房了。
顾流风拉住她,将她抱紧。他说不出来此时是什么感觉,有种莫名其妙的,打内心深处涌出来的欢喜。
辛诺在他怀里没有挣扎,将头埋入他的胸口,可以闻到阳光混着干草的香气,是很干净的味道:“顾流风,你娶我好不好。”
辛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