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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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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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窃窃私语,远处的景煜和鼻血男交谈几句后,向我走来。
  “怎么回事?”我低声问。
  “回头再说。”他悄然握住我的手。
  两人刚要离开,那位叔姬姑娘突然道:“请问,同子的夫君,妾的侍女被掳,这算不算意外之灾?”
  我脚步一顿:同子?谁?她的侍女?
  景煜顿了顿,回头道:“对她或许,对你不是。”
  说完,付了布币,拉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听到身后释然的松气声,不禁道:“侍女被掳,她却这般反应,那个叔姬好奇怪。”
  景煜没有回答。
  我回头望去,只见一名男子正扶着着叔姬上车,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那男子慢慢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一瞬,我心中一惊,手中的笙掉了下来。
  

  ☆、风波

  57
  “怎么?”景煜发现我的异样,凝眉看了过来。
  “唔,没什么。”我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俯身拾起滚落的笙,起身走到他身旁。
  景煜若有所思地向远处望了一眼,那里,早已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唯余车尘袅袅。
  一路上,我魂不守舍。窗外的景物如浮光掠影般穿过,那人的眼睛清晰地从我的眼前前浮现出来。
  似震惊,又似平静,无限的沧桑与言语都蕴藏在那双相似得令人心惊的眉目中。
  而他的容貌,却掩埋于一堆虬结蓬乱的须发后,让人看不出一点端倪。
  我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笙,脸色苍白。
  “婧?”耳旁传来他的呼唤,我迟钝地回过头,只见他的手牢牢地覆在我的手上,而我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让人无所遁形,我低下头,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胡乱解释:“没什么,刚才眼花,还以为遇到了故人。”话语艰涩得实在难以为继,我转移话题,“没想到出门祭祀一次媒神,竟生出这么多波折。那抢人的人是谁,光天化日之下也太嚣张了不是?还有那个叔姬,侍女被抢了也没什么反应,太奇怪了。”
  景煜目光幽深地望我了一眼,靠上车壁,淡淡道:“那人叫赵同,他聘娶了鲁国一位大臣的女儿,还未等到迎娶,那女子便过世了。按照礼节,女子过世,她的嬴还要送到晋国。但这个嬴到晋国边境时看上了晋国大夫伯宗的儿子伯州犁,于是便奔了他。赵同也未必非要那个女子不可,但被削了面子,终究不能忍,所以见伯州犁一次就打一次,上次见到的就是。”
  我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也太血腥了,既然那赵同不缺夫人,也不怎么稀罕那女子,何不成全人家?这样肆意殴打当朝大夫之子,也太过分了吧。”
  景煜冷冷一笑,说不出是不屑还是嘲讽:“有些人,天生什么都有,小时候父母溺爱,长大后兄长庇护,一生顺风顺水,所以从不知道什么叫忌惮,什么叫节制,自然也不要指望他们会讲什么分寸和体谅。
  就如那赵同和赵括兄弟。
  他们的母亲是晋文公的女儿,许给了当时一路跟随晋文公的功臣赵衰,从血统上说他们更有资格继承赵衰的位置。但他们的母亲却硬把第一夫人之位让给了赵盾的母亲,所以嫡子之位也就落到更为贤能的长子赵盾身上。赵盾感于后母的恩情,对两个弟弟非常照顾忍让,甚至想方设法让赵同成为赵氏族长。但这两位弟弟并不领情,一心只惦记被赵盾占去的卿位。赵盾死后,他们愈发肆无忌惮,对继承卿位的赵盾的嗣子赵朔百般挑剔挑衅,作威作福得整个晋国都找不到喜欢他们的人了,说来,也真是一种本事。”
  我不禁唏嘘:“听说那赵朔很像他的祖父,性情温厚,身体也不太好,不过他娶了一位公主,大约是晋君的女儿或姐妹吧,有晋君撑腰,想必也不怕他的两位叔叔了。”
  景煜意味不明地一笑:“赵朔娶的那位公主,是晋文公的幼女,和当今君上是姑侄关系,可没那么近。而且嫁给赵朔二十多年也未有一子半女,继承人欠缺,依煜看,赵朔的卿位岌岌可危。”
  我无心关注他的后半段话,我的所有注意力全被他的前半句话吸引了,登时混乱:“你说,赵衰娶了晋文公的女儿,赵朔也娶了晋文公的女儿?”
  “嗯。”
  “也就是说,爷孙娶了姐妹两个,赵盾的儿媳妇也是他的小姨,赵朔的奶奶也是他的姐姐?”
  “唔。”
  “……”我托着头,实在接受不能,这情景,怎一个乱字了得?
  “现在想来,那叔姬眼看着自己的侍女被掳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必是认识赵氏,畏忌他的势力了。”我悠悠叹息。
  景煜微微点头:“她是个聪明人。昔年晋侯的姐姐伯姬嫁于潞国国君,她便是随嫁之嬴,后来潞子手下的大臣作乱,杀死了伯姬,射瞎了潞子,晋侯一怒之下派荀林父带兵灭了潞国,她便随之归国。身处险地却能保全自身,看来也必有不简单之处。”
  我怪异地看着他:“你能知晓赵氏的事我不奇怪,但连这叔姬的事也一清二楚……”我顿了顿,看他眼神越发不正常,“是不是你……”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景煜好笑地捏了捏我的下巴,言简意赅:“姬姓,贵族服饰,乘得起马车,三十有余却滞留在家,言谈之中十分恨嫁,联系起晋国之前发生的大事,如果还判断不出其身份,你以为你夫君是你?”
  我:“……”
  有这么一位夫君,真不知该觉得省心好呢还是窝火好。
  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很快我和那位叔姬又见面了。
  春耕大典刚过去不久,晋国第一卿郤克便鞠躬尽瘁了。
  作为同朝大臣,且和郤家的郤至颇有交情的同僚,景煜自然要去参加吊唁。按照礼节,我也要跟着去表示一下。
  车子刚驶到郤府所在街巷,便发生了变故,马儿突然受惊,带得车子一阵疯狂颠簸,两人在车中被甩来甩去,要不是景煜紧紧护住我,我险些被甩出门外。
  待车马停住,我已是两股战战,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景煜阴着脸掀开车帘,寒声问道。
  “大、大人,是他们、他们突然从后面冲过来……”车夫不知何时已经跌倒在地,跪在一辆车前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车上,坐着两位面目相似的男人,其中一个就是我见过的赵同。
  “呵呵,原来是景大夫,还以为是那家不长眼的奴才故意犯浑,挡了车道,却原来是景大夫家的。”用脚踢了踢车夫的脑袋,散漫道,“看来景大夫真应该好好调教一下手下的奴才了。”
  景煜还未说话,被踢的车夫已经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路这么宽,是你们硬冲上来的,大夫见了卿的马车自然会让道,可你们的马车明明是大夫规格的。”
  赵同脸色一寒刚要发话,他身旁那位年轻一些的男人已经先一步恶声恶气地骂道:“瞎了眼的蠢材,也不看看你现在是在那里,你以为是你们不知礼的南蛮么?再说一句什么大夫规格,看大爷我不一鞭子抽死你!”
  景煜背对着我站在马车前,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一身的素服仿佛凝集了冰海雪域的味道,连声音也仿佛带了冰山的线条:“赵大夫倒是知礼,先是横闯街道,继而咆哮灵前,今日在中军帅的灵前尚能如此作为,当真是视满朝文武于无物了?”
  “中军帅?”那人好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怪笑道,“现在的中军帅可是栾书,看来景大夫果真被驴踢坏了。”
  说完,兀自哈哈大笑几声,可惜没有人应和。
  我的手紧紧地抓着车帘,手指不住地神经质地颤抖,看着立在车前的他的背影,心中的恨怒悲如万丈波涛汹涌呼啸,几乎要冲破胸膛。
  景煜的声音依然是淡而又淡:“赵大夫的话果然振聋发聩,想来各位大夫都听见了?唔,大约不久之后栾卿也会有所耳闻。”
  赵同的面孔阴阴的,突然看到他身后的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景大夫这是要给我们兄弟拉仇恨?这心思可不好,唔,那车上的是大名鼎鼎的苏己美人么,”我忽地把帘子拉紧,他的声音依旧如钉子狠狠地地钉进我的耳中、“呵呵,果然是绝色,难怪景大夫抛家弃国也要与美人在一起,这一点我们兄弟就比不上了,无福品尝美人的味道。”
  我全身绷得像离箭的弦,又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会断掉,通过朦朦胧胧的泪翳,透过车帘的缝隙,我看到他周身像卷起了漫天风雪,长袖无风自动,声音也渐渐失去忍耐和克制,露出冰封的锋芒:“美人封地,天命君恩,赵大夫想要,也要先掂量自己的德行和造化。或许赵大夫是想投靠楚国?说不定楚王看在汝父赵盾的面上赏你一人半地,届时赵大夫就真的有你想要的福了。”
  “你!”赵括怒气冲天,一下子跳下车,恨不能把地砸出一个坑。
  “怎么,赵大夫想动手?”景煜不紧不慢地卷了卷袖子。
  有人伸手拦住了景煜,好生劝慰,闻声而来的人渐渐分成两边,一边站在景煜身旁,一边……只有赵氏兄弟。
  最后新任的中军帅赶到,连同郤家兄弟,把人散去,架总算没有打起来。栾书宽慰地拍了拍景煜的肩膀,赵氏兄弟悻悻而去。
  景煜吩咐车夫:“把夫人好生送回府中,如再有什么事,我定不饶你。”
  车夫喏喏。
  直到车子驶出去老远,我的心还在砰砰急跳,赵氏兄弟的行为像一柄剑,含在我的胸中,吐不出,咽不下,生生地刺得满心血肉模糊。
  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双拳紧握。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突听车夫在外低声禀道:“夫人,有人找你。”
  我静了片刻,打开车帘,只见一张不算陌生的面孔正在对面的马车上对着我笑:"春日迟迟,花木萋萋,路遇君子,我心则夷。同子,还记得我否?”
  我木然地看着她,很想装作不记得。
  “在媒神庙,你吹笙时还打到我的脸。”她笑着提醒。
  我点了点头,勉强牵起一丝微笑。
  家门不远,我便邀请她过府坐坐,叔姬欣然答应。
  “我从郤府出来就看到你们了,”叔姬笑眯眯地说道,“同子的夫君好智慧好英勇,相比之下,那赵氏兄弟简直像两条蠢驴,哦不,像两条恶狗,”她挥了挥手,像趁机挥走苍蝇似的,道,“就当被恶狗乱叫了一通,别理他们就是了。”
  说完,小口抿了一口来自楚国的云雾茶,享受地眯起眼。
  我胸口窒闷,说道:“赵氏一直如此,君上就没有什么意见么?”
  “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叔姬道,“他们连自己的亲弟弟亲侄子都容不下,还能指望对别人有礼么?”说完,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刚刚听说,他们竟把他们的同母弟弟赵婴齐赶出晋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待我答,便自顾自道,“因为他们的亲弟弟竟和他们的侄媳妇、也就是赵朔的夫人君姬有一腿。他们亲自抓赵婴齐的奸,把他流放到齐国去。为此,君姬到君太后那里大哭一场,哼!那赵同赵括两兄弟很快就要倒霉了!”
  我:“……”
  我实在看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
  叔姬用一脸“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不开窍”的表情看着我道:“君姬这么多年都未生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赵朔的原因。赵氏兄弟做梦都想着赵朔无后,捡了赵朔的卿位,现在突然传出君姬有孩子了,赵氏兄弟能不窝火么?何况赵婴齐一向与他们疏远,与赵朔交好,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对赵婴齐手软。可惜再怎么样,孩子也有了呀。”
  我似有所悟。
  正待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等待进一步的解惑时,却见刚才还滔滔不绝的人像忘了自己刚说了什么似的,举着手中的空杯子道:“这个水真好喝,还有么?”
  我:“……”
  景煜回来后,我把今日遇见叔姬并请她过府的事告诉了他。
  景煜包住我的手道:“有人陪婧散心,煜就放心多了。婧今日所受之辱,煜会记得,总有一天,煜会替你讨回来。”
  我好久没有说话,心口堵堵的,声音有些哑:“我知道,我也很恨,可是,我更想煜无事,更想我们一家平安。”
  他把我抱在怀中,优雅如青檀的嗓音仿佛带了一丝润泽:“嗯,煜知道了,煜有分寸。”
  

  ☆、故人

  年少的时候,我喜欢轻松愉悦的东西,比如诗乐舞歌,比如奇闻趣谈。
  唯独不喜欢读史。
  后来随着年龄渐长,阅历渐丰,双眸笼上岁月的尘埃,眉宇凝上时光的痕迹,那史中理性血腥凝重的东西走进视野,便渐渐淡去了浓重的感□□彩,而有了不一样感悟。
  就像,围观一个个富有启迪的故事。
  古人说,读史使人明理,诚不我欺。
  景煜不在的时候,我常常独自沉浸在花园的书房中。有时候景煜在,两人也会各执一卷,分坐榻的两端,静静享受阅读时光。
  不禁想起赵氏兄弟的所作所为,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的自蹈死路的行为,为何他们就没有丝毫自觉?
  明明他们应该读过更多的书,受过更好的教育,他们的周围是赵衰、君姬、赵盾这样更为优秀的人物?
  或许这个世上永远不乏这样的人,活得张扬恣肆无所顾忌,最后自然也……死得毫无悬念。
  惜乎在他们从生到死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遭受伤害。
  有时我也怀疑,他们对景煜的行为是不是已经超出了本性的范围,因为他们明显地带有恶意侮辱和敌视。可是景煜入晋还不到一年,既没有雄厚的家族对他们造成威胁,又没有利益纠葛,更不会有意招惹他们,他们何至于如此呢?
  思绪千回百转,终于在某个黄昏散步时问出口,景煜停下为我吹奏的秦风,答道:“他们本就如此,对谁都一样。”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听闻赵氏兄弟对温地垂涎已久,晋侯赏了我,他们自然心怀不忿。再加上他们和郤家素来不对付,而我和郤至交好,各种原因之下,两人突然变身恶狗也很正常。”
  我不禁一笑,笑过后心情莫名地又有点沉重,沉思片刻,我道:“可是那郤家的郤錡也是差不多的人物,我不想夫君招惹这样的人,引火上身。”
  景煜微笑点头:“煜省得,婧放心。”缓缓握住我的手,双目隐有波光,“这些事,不过是男人间的龌龊争斗,不是应该婧沾染的。煜只希望婧做煜掌心的蝴蝶,备受呵护,无忧无惧,只为煜轻盈起舞。”
  我的脸红了。
  这个男人,骄傲、高洁、冷淡,端着一副君子风仪却比任何人都要疏远,可他却愿意把自己所有的温柔给我,甚至时不时地说出让人心热的情语,我微微笑着,满心甜蜜泛涌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诉的酸楚。
  突然想起第一次他以乐师的身份与我相见时,曾诚心邀我舞上一曲。
  可那时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意在我最美的年华为他一舞,真正做一次他掌心的翩飞的蝴蝶。
  而现在,当我想做时,却没有了起舞的能力。
  那项技能,早以随着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离去,被深深地埋葬了。
  我看着满园的芳华,夕阳的余晖为它们涂上流丽的色泽,如一道浓酒,让人沉醉而又忧伤,我轻声道:“嗯,婧愿意。”
  后来,我让人用各色帛绫做成不同的蝴蝶点缀在花间,每当清风徐来,它们便如活了一般翩翩舞动。
  叔姬见了悠悠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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