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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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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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君都不急,我急何用?
  日子在养病和等待中缓慢度过,案上的花瓶内的桐花换成了桃花,桃花换成了槐花,转眼间四月已至,寻访的使者姗姗来归。
  使者说,萧国已成了楚国的县,公子雍战死,萧君下落不明。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刚刚平静的湖面又遭遇飓风来袭,我胸中闷痛,艰难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那公子雍的夫人和儿子呢?”
  使者道:“已经随同家人逃到了宋国。”
  我缓缓点头,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有寻找的希望,至少……
  转而吩咐青篱:“去把护送我们来苏国的侍卫长叫来。”
  侍卫长名邱岩,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听到我的话,坚定道:“岩愿意去寻找去君上。”
  热流漫过胸臆,我眼眶微红:“如此,我和公子不会忘记你的恩德,不必担心你的家人,我会定期派人前去照看。”
  邱岩揖手:“谢谢夫人。”
  初夏的黄昏,炊烟四起,晚霞灿然,而那些相依品箫的时光却再也不会复返,我微微抿着唇,满目忧伤,满心怆然。
  邱岩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无声退下。
  五月,消息传来,楚伐宋。
  一直左右不定苏庭终于做出了决定,要与楚国结盟。
  室内的插花换成了香叶,幽幽地溢满一室清香,我问青篱:“这是什么?”
  青篱道:“核桃叶,奴婢见夫人无心赏花,就摘了这种香味浓厚的叶子,夫人如果喜欢,奴婢还可以给您做这种香味的点心。”
  我想起她做的槐花小饼,微微一笑,随手摘了一片含在口中,任那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吟道:“菁菁香叶,无可为食。皎皎君子,无以为家。”
  吟罢,想起什么,心中蓦然一痛。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慢小孩爬上了案几,小心翼翼地拿手里的东西往叶子上安,还扭头唤我:“娘亲,娘亲,你看。”
  我看过去,原来是一只蝉蜕,静静地伏在绿叶间,霎时,让那丛香叶插瓶生动了许多。
  青篱笑道:“这个倒有趣,公子真聪明,如果壳再小些就更好了。”
  曼儿爬下案几奶声奶气道:“园子里还有呢,再去拿呀。”说着便来拉青篱,青篱看我,我微笑着点点头,两人手拉手说笑着地去了。
  夕阳的余晖和着窗外的绿荫覆上窗屏,倚窗而立,竟恍然生出人在画中之感。
  我刚犹豫着要不要翻看一下床头的竹简,便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自母亲的寝处传来。
  我心神一震,不由自主地凝神听去,那压抑的哭声还夹着着断断续续的责骂:“……曼儿才三岁,你怎么狠得下心,当我们娘俩都死了?”
  然后是君父模模糊糊的话语。
  母亲的声音高起来,怒不可遏:“为什么他自己不去当人质,为什么不用他自己的孩子当人质,你还是一国之君?老不死的天杀的,专会坑害没爹的孩子,呜…………你让我怎么给女儿说?”
  心莫名地哆嗦起来,明明是五月的炎热天,却惊出一身冷汗。
  就那样走到母亲的寝室,走到君父面前,不顾礼仪不看脸色,直直地问他:“你要让曼儿去当人质?”
  镜子里,是自己惨白如鬼的脸。
  君父脸色很不好看:“这是楚国人的要求,小国怎敢拒绝?除非不要国家社稷了,你…………”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母亲哭着打断:“楚国人怎么会知道曼儿,都是那天杀臣子使的坏,还不是你纵容的!”
  君父怒喝:“住口!”
  母亲呜咽更甚。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手指神经质地紧紧抓住衣袖,看向君父:“母亲说得是,曼儿不过是外姓,就是要为人质,如果不是国君之子,也应该是宗族大夫或宗族大夫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曼儿。”
  君父不耐地站起身:“寡人已经说过,这是楚国人的要求。”
  寡人……。
  一句寡人划出千山万壑,划出再也无法逾越的距离,我望着眼前的人,绝望如泪翳溢满双眼:“……萧君处死了楚君的儿子公子丙,现在君父要把曼儿送到楚君面前,君父可曾想过曼儿的安危?”
  君父愈发不耐:“不答应楚国人,苏国迟早要亡,国都亡了,还说什么安危不安危?”
  何必奢望?所谓亲情,其实从很早我就知道,对君父而言,连一层薄纸都不如。可是内心深处总还有那么一缕牵绊,一丝企望,现在这缕牵绊终于被彻底斩断了,干脆利落,不留分毫。
  没有悲伤,不再失望,除了荒芜,什么也没有。
  我木然,半晌,缓缓地扯出一抹笑,是最后的决裂:“既然如此,女儿也不再多说。只是曼儿年幼,女儿不能让他一个人去楚国,我会陪他一起去。”不看母亲泪涌的脸,径自盯着眼前的男人,“不过还请君父答应,给曼儿五十里封地,予以上大夫之职,既然担了宠爱公子曼之名,就把这个名坐实。”
  既然只是利用,那么我至少要为我的曼儿谋取一条后路,至少让他有幸归来后能够丰衣足食。
  君父看着我,脸绷得极紧:“好,寡人应你!”
  变故突起,我彻夜未眠,前途未卜的惶然紧紧地盘踞心头,我无法呼吸,无法宣泄,只一遍一遍地抚摸着那支白玉箫,病态一般妄图从那熟悉的细腻凉滑的触感中汲取一丝力量。
  近乎落魄的质子之行,只有青篱和一个男仆跟随,连曼儿的乳母也被留下了。直到此时我才惊觉君父对这位年轻女子的用心,才意识到“国君宠爱公子曼”背后可笑的真相。
  可是我已经无力再争辩什么,薄拾行装,随着护送的车队,在苏国已经破败的城墙外,和母亲洒泪而别。
  盛夏时节,草木葱茏,绵延的麦田透出丰收的希望,完全不同于初来时严冬的萧条。
  可即便是天真无邪的曼儿,也仿佛感受到了这次出行的沉重,没有了来时的活泼,只安静地偎依在我的身旁。
  前途漫漫,祸福无常,我心中突然闪过那名占梦师的断词:“……。梦境频繁变换,预示将来颠沛流离……”霎时,一种被命运击中的巨大悲怆淹没了我,我紧紧地抱着曼儿,喉咙哽咽。
  一路颠簸,车行两日,队伍在一条蜿蜒的河流旁停下。举目望去,红霞半天,平野广阔,一顶顶的帐篷高低起伏,高大的行辕威武显赫,其间还有执戈的士兵走来走去。
  我惊怔。
  送行的大夫道:“楚军大营到了,以后就请夫人和公子擅自珍重吧。”
  我默然,本以为会送到楚国,却不想会来到楚军大营。
  通报过后,车马前行,刚入营地便遭到楚国士兵围观,年轻的士兵脸上挂着快活的笑容,不时热情地搭话指点,还纷纷往我们的车上投东西,野花、野果、不知材质的配饰、饭团。。。。。。甚至有人直接把一串挣扎扭动的蝈蝈递到曼儿面前,把小男孩吓得倒退躲藏后,甚为遗憾地咂嘴。。。。。。
  我有些窘,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过来道:“楚王请苏己夫人觐见。”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护送的大夫连忙道:“如此。。。。。。那夫人去吧,公子自会有人安置。”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中很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我努力地镇定心神,手指紧紧地扣着掌心,缓缓地站起身,缓缓微笑:“有劳贵使传话,只是觐见上邦君王,这一路颠簸仪容凌乱未免不敬,请容苏己整理一下仪容再去。”
  传话的使者似有意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护送的大夫有些着急,刚要发话,传话使者道:“那好,你们跟我来。”
  车子在一座小帐篷前停下,使者道:“夫人请去里面梳妆。”
  没有过多停留,甚至连打量一下周围环境的时间都没有,略略整容后,我便出了帐篷。
  夜幕低垂,繁火如星,绵延的帐篷间升起袅袅炊烟。
  青篱抱着曼儿,目含忧虑地送我离开。
  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心脏上,紧张亦或是恐惧,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只能紧紧地攥着拳,一步步迎上去。
  主帅营帐,明灯高悬,两旁还坐着不少人,自我进来,先前的说笑全部停下,各种意味的目光“刷刷”地扫视过来。
  我几欲眩晕,背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
  “你就是苏己?”还未等我行礼,主案后的人已经发话。
  “正是,婢子苏己见过楚王。”我拜倒,行的是最郑重的稽首礼。
  “抬起头来。”沉沉的嗓音响彻大帐。
  迎着灯光,我缓缓抬首,那个男人,那个只在传言故事中出现的男人,那个被誉为有霸主之气的男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进我的眼帘。
  不是想象中任何一种模样,甚至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汇去形容,他只是闲散地坐在那里,随意地捏着酒爵,那深入骨血的尊严气势便威慑得你透不过气来。
  我微微垂目,艰难地平复内心陡起的波澜。
  “听说你很擅舞,还能引来蜂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怔了怔,答道:“能引来蜂蝶的只有蜂蜜,苏己自问没有那项功能。”
  四周一片笑声,他也笑,略带笑意的声音不含一丝询问:“寡人欲带你回国,做寡人的妃子,你可愿意?”
  

  ☆、行军

  洪荒般的静谧。
  我脑中一片空白。
  这不是询问,我心底非常明白,何况我的曼儿生死还掌控在别人手中……
  可是要答应?那再也无法相见的无望,那永远失去的凄冷,顿如藤蔓般残忍地勒住了心脏,我呆呆站在那里,呼吸困难,浑身炙痛……
  似乎只有短短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气氛紧绷如将断的弦,突然一道男声打破沉寂:“大王,不可!”
  我迟疑地扭头看去,只见右方的坐席上站起一个人来,铜盔皮甲,箭袖长袍,依稀熟悉的眉眼低低地压在帽檐下,平添了几分英武与冷硬,声音更是不同于乐师的凛然陌生:“大王用兵于宋,是讨其罪,诸侯来盟,是服君威。若纳苏己,便是贪其色。讨罪为义,贪色为淫,以威义始而以贪淫终,霸主所为,不当如此。”
  帐中有刹那的静寂,我低下头,垂眉敛目,心中却不期然地浮起一丝讥诮:讨罪?救萧有罪?为义?既为强盗,何必谈义?
  楚君却在喟叹:“子明所言甚正,罢了,寡人不敢纳了。”
  庆幸之心尚未升起,忽然又有一人自席上站起:“臣中年无妻,大王不纳,请把她赐于臣为室。”
  恍若平地惊雷,我猝不及防,愕然僵立,如木雕泥塑一般。
  景煜语气不变,不急不缓:“大王不可答应。”
  那人怒道:“子明不容我娶苏己,是何缘故?”
  景煜淡淡:“因为,此妇乃天地间至为不祥之物。就我所知,此女秉戾气而生,居燕国,夭子惠;许郑国,杀郑伯;嫁萧君,亡萧国,丧萧君。不祥莫大于此。天下多美人,司马真要取此妖物,以贻后悔?”
  妖物……
  楚君悚然:“如子明所言,寡人也怕了。”
  那人道:“既如此,我也不娶了,只有一件,你说大王娶不得,我也娶不得,难道你娶了不成?”
  景煜淡笑,淡若清风的口吻中似带了薄薄的轻蔑:“不敢。”
  灯光煌煌的大帐,像一片背景惨白的荒原,我站在那里,如一缕无所遁形的影子,无遮无拦地接受众人恣意的评判。
  直到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是小国公主,不是质子之母,在他们眼中,我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他们所灭国家的女人,他们理所应当的战利品,所以他们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就像对待某个没有生命的死物。
  楚君道:“物无所主,人必争之,这样吧,听说连尹屈荡丧偶已久,就把她赐给屈荡为继室算了。”
  摆了摆手,命人退下去传话。
  我垂着头,微微闭目,心中充满古墓般的荒凉。
  所谓辱杀,不过如此,可是谁会在乎,谁会在乎,一个女子的尊严与心愿?
  麻木地等待,麻木地叩拜,甚至连身边男子的模样也没有看清,便麻木地随他走出大帐。
  天完全暗了下来,如一张无边的帷幕笼罩了大地,无数不知名的声音蚕食着它,留下大大小小朦胧的空洞。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朦胧而空洞的:“我的曼儿在等我,他才三岁,不能离开母亲,我要去陪他。”
  那个叫屈荡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夜色勾勒出他高大而模糊的身影,那简短有力声音便从模糊处传来:“也好。”
  我略一施礼,起身离去。
  帐篷林立的营地像一所巨大的迷宫,我行走其间,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到地方。
  如无头苍蝇一般,急出了一身汗。
  幸好有巡夜的士兵好心指点,我才找到那座小帐篷。
  青篱抱着曼儿在帐篷外翘首以望,看到我,连忙迎过来,道:“公子一直哭着找夫人,饭也不肯多吃,怎么哄也哄不住……夫人,你还好吧?”
  许是我的脸色太差,青篱硬生生地转了话题,急切地问道。
  我接过曼儿,贴着他湿漉漉的小脸,心痛成一片迷离,喃喃自语:“……至少,我的孩子没有性命之忧了……”
  青篱不解,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忙张罗着让我用餐。
  我全无胃口,只抱着曼儿,抵着他的额头,轻吻他的脸颊,哄他入睡。
  夜色沉沉,各种声音如水流漫过耳畔,风声,虫声,脚步声,细细的人语声……我沉溺其间,一夜未眠。
  天明,护送的大夫前来告别,愤愤道:“那该死的奴才,竟然趁夜偷偷溜走,等拿到他,一定把他打杀,给夫人出气。”
  原来,是那要跟随去楚国的男仆逃跑了……
  我疲倦地挥挥手,制止他的喋喋不休,淡淡道:“肉食者都无护主之心,又何必苛求贫贱者。”
  护送大夫讪讪退下。
  楚国对宋国的战事已了,楚国没有胜,宋国不算败,两军各有损伤。眼看秋收在即,许是怕耽误农事,楚国退军。
  拔营回国。
  酷暑天气,炙热的太阳似要把人烤成一摊油脂。颠簸的行程不见尽头,沿途的蝉鸣无休无止,偶尔扑过来的一阵风也带着滚滚热浪和呛人的烟尘气息。
  夜晚稍微凉爽,可也断无沐浴一说,最多只能用水简单擦拭。
  饮食更不必言,除了因南方的食物用不惯,更兼军中用食简单粗糙,几天下来,大人犹可,脾胃娇弱的小男孩却整整瘦了一圈。
  我心中难受得厉害。
  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好像天地成了一个大火炉,而行走其间的人正渐渐变成烤肉串。
  再后,似乎终于不堪热量的重负,天地陡然变色,狂风四起,草木抖瑟,狰狞的雷电“咔嚓嚓”地劈开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不甚坚固的帐篷被风吹得东倒西歪,雨水灌进,三个人被浇得透湿,我紧紧地抱着曼儿,与青篱偎依着,惊恐地望着这个突然陷入地狱一般的世界。
  由午后而起的雨,直到黄昏时分才停止,小家伙吓坏了,紧闭着眼窝在我的怀中,待雨停后我看他时,小家伙竟然睡着了。
  我和青篱连忙替他拭身换衣,收拾出一块干爽的地方让他睡觉。
  晚上用餐,小家伙才吃几口,便开始吐。我吓了一跳,连忙去试他的额头,除了吐,并未见其他症状,我不敢让他再吃,只喂了些热水,一直把他抱在怀中。
  第二天,曼儿开始拉肚子。
  我惶惶不安起来,央人去请军医,医生来了,却未说什么病,只简单地开了些丸药,便起身离去。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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