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沈言昔走到老夫人的面前,眨了眨眼道:“伯娘,你又骗言玉。”沉默了片刻,转身便往外走去:“既然伯娘无碍,言玉也可继续逍遥了。”
“站住。”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大声阻止道。
沈言玉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去。
“你要气死伯娘吗?”老夫人急切地喊道。
眼见他便要掀帘而去,唐秀晚连忙站起了身:“小叔子停步。”
沈言玉脚下顿了顿,良久,转身站定。
“混账逆子,伯娘寻了你这么久,你便才归家又要离去。”
沈言玉低着头,半晌不言语。
老夫人见他竟瘦了一圈,当下气便消了一半,连忙对一旁的小丫头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准备热水,给二爷洗漱更衣。”
几个小丫头听到命令四下忙碌起来,几番折腾,沈言玉终于换上了干净的常服坐到了老夫人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开端
老夫人心疼地摸了摸沈言玉消瘦的面庞,轻叹道:“外面到底有何好处,让你流连忘返。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伯娘,言玉好着呢……就是心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可要去唤大夫来看。”老夫人听他这样说,紧张地便要唤人去请大夫。
沈言玉往后一靠:“大夫就不用请了,言玉只是被伯娘骗了回来,心里堵得慌。”
“你这孩子。”
两人的对话正巧被掀帘而入的槿儿听到。
槿儿将手里刚摘的月季放到一旁:“二爷您这话可得让老夫人伤心了。”
老夫人宠溺地看了她一眼,“你换你的花,别理他胡言乱语。”
槿儿笑着走了过去,边换着花瓶里的花,边对着沈言玉道:“前段日子,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呢。嘴里心头时时刻刻挂着二爷,二爷您倒好,一回来便说老夫人骗了您。”
“真的?”沈言玉听她这样说,赶紧坐正了身子,侧头去看老夫人。
“槿儿还能骗您不成。二爷您不知道府里这段日子发生了好些事情。先是小小姐大病了一场,连带着让二夫人和老夫人也急病了。一大家子一下子病倒了几位主子,可把咱们这么些做下人的吓得不轻。这不,老夫人这才刚好没几日呢。”
“伯娘,都怪言玉,那个时候没在身边伺候着。”沈言玉蹭到老夫人的腿边,一脸内疚。
“回来就好了。”老夫人摸了摸他的脸颊,对站在一旁的槿儿道:“通知厨房里,说二爷回来了,今晚加菜。另外,把言昔也找回来,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是的,老夫人。”槿儿嘴里应承着,弯了弯身子,走了出去。
家丁们找到沈言昔的时候,他正在沈家的铺子里整理往年的画册。听说沈言玉回来了,赶紧收拾了一下,便带着沈贵赶了回去。
晚膳摆在了老夫人的院里,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围在桌边,看起来甚是和睦。
老夫人左右瞧了瞧围在身边的儿孙们,嘴边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二叔出去了这么久,有没有给相思带礼物。”小相思身体已经大好,圆绒绒的身子一直要往沈言玉的怀里钻。
“哎呀。”沈言玉夸张地惋惜道,“二叔给忘了,怎么办。”
相思抓着手里的小勺子拍了拍沈言玉的脑袋:“二叔坏坏。”
沈言玉嘻嘻一笑,伸手从怀里拿出一块碧绿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只小兔子,刀工细腻,活泼生动,“送只小兔子给相思好不好。”
“好啊。”相思伸手接过了玉佩,爱不释手。
孙柳儿歉意地看着沈言玉道:“又要小叔子破费了。”
“哪里哪里。”沈言玉连连摆手,说着又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道:“怎么好像少了人。”
沈言昔微微一怔,身子有些僵硬。
“对了,少了五嫂。”沈言玉丝毫没感觉到他的异样。
“言玉。”老夫人严厉地唤了一声,“吃饭吧。”
沈言玉愣了一瞬,转头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沈言昔,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低头夹菜。
一时间,席上的气氛压抑异常。
老夫人头也不抬地对沈言昔说道:“老五似乎在庄子上住了好些日子了,言昔你是否要去接她回来?”
“母亲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沈言昔淡淡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敬地答着。
老夫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也难为她了,就带着一个丫头在那地方待了那么久,我看,还是给接回来吧。”
“劳母亲挂念了,只是最近铺子里太忙,孩儿实在走不开,我看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恩。”老夫人点了点头,“忙归忙,自个儿的身子也要注意了。”
“是的,母亲。”
老夫人又看了看一旁的沈言玉,话头一转,“言玉这会也回来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着他胡闹了。”
“伯娘。”沈言玉一惊,连忙抬头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也不看他,只盯着沈言昔,继续说道:“咱们沈家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了,言昔你一个人总是忙不过来,我看,还是要言玉跟着你历练历练吧。”
“伯娘。”沈言玉的声音激动起来,“伯娘你可怜可怜我吧,我可不会做什么生意。”
“不会可以学,你当言昔是生来就会的吗?”
“伯娘,你就不怕我把沈家的家业败光了?”沈言玉见老夫人动了真格,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正色地说道。
老夫人找不避讳地对上他的双眼:“伯娘相信你不会。”
“可是……”
“再者,你是沈家的子孙,就算沈家的家业在你手上败光了,那也是沈家的命。”
“伯娘……”沈言玉见事情似乎没有回转的余地了,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沈言昔从始自终没有插一句话,只是淡淡地笑着。
一席人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得低着头各怀心思地用完了晚膳。
老夫人留下了沈言昔和沈言玉,便叫其他人各自散了。
槿儿给三位主子各上了杯茶便退了出去,带上了厅门。
老夫人垂着眼,摩挲着手里的茶盏,半晌都没说话。沈言昔也是微低着头只顾喝茶。
沈言玉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两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伯娘,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久未开口的老夫人便打断了他,直接对着沈言昔问道:“钱庄最近生意如何?”
“回母亲的话。”沈言昔放下手中的茶杯,坐正了身子:“钱庄生意一向平稳,年初时接待了几位山西的大客商,料想今年年底时,会比去年盈利还要多上一成。”
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次便安排言玉去钱庄吧。往年总是随便给他一两个小铺子,也难怪他总是上不了手。”
“是的母亲,明日我便带言玉去熟悉一下。”
“就叫李掌柜亲自带他吧,不要叫那些没有经验的小伙计给教坏了。”
“是的。”
“伯娘。”沈言玉见二人你来我往,像是没有看见自己一样,大声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伯娘,你都不问问我的意见,便这样把言玉给安排了。”
“你都老大不小了,别总是这样一惊一乍的。”老夫人丝毫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淡定地喝了口茶。猛然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抬头说道:“我看,还有件事也得安排一下了。明个儿我便去请城东的王老娘,让她帮着看看有哪家合适的姑娘,抓紧把言玉你的亲事定一下,成了亲,有个贤惠的娘子帮衬着,也好稳重一些。”
“伯娘,我真的生气了。”沈言玉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转身便往门外走去。
“站住。”老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颇为严肃。
沈言玉从没见过老夫人这样生气,只得顿顿地停了下来。
老夫人站起身,慢慢走到沈言玉身旁,“你也大了,伯娘是管不住你了。”
“伯娘,言玉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沈言玉默默转了过来,低头不再言语。
“哎。”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怪我,从前没好好关心过你。如今这么大了,才想起要管你。”
“伯娘……”
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六岁时便来到我的身边,我看你这么小便没了爹娘,心里可怜,这么多年来,便总是一味地纵容你,放任你胡闹玩乐。如今,莫说城中那些见过市面的老少爷们,便是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婆,也都知道你沈言玉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名声。”
“我……”
老夫人再次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如今,我也老了,这些日子我总在想,若是哪一日我突然去了。见到你的爹娘,他们该怎么怪我,怪我把好好的一个爷们教成了这个样子。”
“伯娘,您不要这样说,您会长命百岁的。”沈言玉见她越说越伤心,赶紧跪到她的脚边。
“母亲别说这样丧气的话,言玉只是贪玩,再过个两年,便会好的。”沈言昔也走了过来,扶着她,轻声劝道。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呢。”老夫人挣开了沈言昔的双手,走回太师椅旁坐了下去,“言昔,你总归比他年长两岁,他也从小便听你的话。你这个做兄长的总要对他上些心思。别总是由着他胡闹。从明日开始,你和李掌柜要好好教他,年底时,我便要看他可以撑起一个家。”
“母亲放心,我会好好教他。”沈言昔垂着眼淡淡地应着,好看的睫毛微微卷起,带着一丝轻轻的颤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放权
沈言玉每日被老夫人三令五申要勤勉学习,不可偷懒。到了钱庄又被沈言昔和李掌柜盯得死死的。李掌柜严遵老夫人吩咐,叫了个伙计从鉴定金银成色开始,从头教起。一时间沈言玉被弄得憔悴不堪。
沈言昔心知肚明,这是老夫人开始收权了。虽说自己早有预料,这一日真正来时,却还是觉得心内那一抹柔软被刺得生疼。
虽说生在商家,父亲却是在他三岁时便亲自请了先生开蒙。从幼时起听到学到的便是礼义忠孝之言。要他现在悖母夺。权,他却是绝对也做不出的。
再说沈言玉,也非愚钝之人,只是从前没人肯花心思教,自己也乐得清静,才教自己落了个不务正业的名头。如今老夫人与沈言昔离了心,一心想把他扶上当家的位子,底下人见风使舵,知道老夫人如今想要重用他了,便小心应承,不再敷衍了事。有人真正提携,沈言玉学得也是急快。
眼见着沈言玉渐渐上了手,一些重要的决策沈言昔便带着他一起参与。终究有人可以代替他在沈家的地位。沈言昔不再多想,只把心思放在了即将开业的元兴上。
他这个背后的东家不便出面,开业的那天是江济安鼎替了他的角色出门待客。
没有了沈家这颗大树,江济安在苏城的脸面人脉又不是很如意。开业的场景比起那些有靠山有背景的商家到底是逊色了不少。
纵然这一切都尚在预料之中,沈言昔站在元兴的二楼,看着楼下来往的人影,却还是不免心生感慨。
不管怎么说,元兴到底是圆满的开业了。第一日怎么样都可以翻篇不提,毕竟按着这么大规模的元兴来说,这一切都已算得上不错的了。究竟以后的路怎么走下去,才是沈言昔现下最关心的问题。
工坊里制作首饰的师傅都是沈言昔亲自挑选的,工坊的掌事是京城盛华号最受尊敬的大师傅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刚刚从师傅那里学成出师,便被沈言昔高价从京城聘了过来。至于绘制画样的画师,沈言昔也是费了一番心思。除了顺便从盛华号一起挖来的一位画师,又贴榜招聘了几日,从几十位前来谋职的人中挑选了三位画功尚好的留了下来。至于季仰元,沈言昔是看中他的不拘一格,现下的珠宝金号,推出的首饰来来回回也总是离不了一个大概的方向。让人眼前一亮,爱不释手的样式已经好些年没有看到了。
沈言昔相信季仰元,将来能交给他这样的惊喜,因此也不急着让他画,只把往年那些流行过的样式整理成册,给他慢慢研习。
沈言昔不去争,一时间到让得沈家和元兴两下里都是相安无事。
沈言昔知道,老夫人既然开始收权,便不会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愿放弃沈家的当家。因此也不去争辩什么,铺子里该做的事情一概做好,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元兴那里除了交代掌柜的好生料理,也拜托了江济安时不时去看顾一下。一切安排妥当,自己便逐渐减少了出现在元兴的次数。
果不出他所料,老夫人开始派人去铺子里打听沈言昔的动向。
老夫人心内早已盘算好了,若是沈言昔有任何不孝之举,她便以沈家老太君的身份当即夺了他的当家。若是他只安分守己,他日,将沈言玉扶上当家之位后,也可给他几间铺子料理。
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说,沈言昔宠辱不惊,没有任何动静,每日里该做的事情依旧料理妥帖,看不出任何气愤、抑郁之情。
太过平静的日子倒让老夫人心生不安。那日听唐秀晚说沈言昔竟从未与她圆房时,自己便心惊不已,联想起往日种种,总是担心沈言昔与她离心离德。一时情急,便唤回沈言玉,从新部署沈家的格局。如今一切上了正轨,回头再细想想,到觉得自己做的太急了些。
沈言昔是个聪明睿智的人,对于她的安排不可能察觉不到。老夫人不怕他察觉出自己的用意。只是现在,沈言昔明知她的心思,却按兵不动,到让老夫人不免心焦。
铺子里查不出什么,老夫人又派出去两个小厮,每日里盯着沈言昔一切出入坐卧。老夫人满心复杂,既担心他们跟出了什么,又怕什么都没跟出来。
沈言昔对于老夫人的心思一目了然,知道近些日子太敏感,便是连私宅都不怎么去了。
小厮每日酉时来报,老夫人整日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得等了半个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槿儿见老夫人神色忧虑,贴心得给她的身后上加了个软枕,又换了杯安神的菊花茶。
“哎。”老夫人见她忙进忙出,不免心疼,招手唤她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老夫人您也别多想了,我给您捶捶腿。”槿儿顺势跪在她的脚边,一下一下敲了起来。
老夫人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颇为凄凉:“要强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身边除了你一个贴心人,竟没一个让我放心的。”
“老夫人竟说这样丧气的话,这整个沈家都是老夫人的,老夫人一句话,哪个敢不听。要我说老夫人您就思虑过多。”
“看着子孝媳贤,热热闹闹一大家子,岂不知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只怕……”老夫人望着远方,一脸凄凉。
槿儿见老夫人欲言又止,似有满肚子的担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从伺候老夫人以来,她便尽心尽力,老夫人的吩咐无有不从。二夫人的“安胎药”,五夫人的“止疼药”,哪一次都是她槿儿亲手送出去的。她也不是lengxue做了这么多,其实,她很不理解老夫人为何要这么做,为了三夫人可以顺利生下沈家的下一代,不惜伤害自己儿子的心。她想劝她,不要将自己的儿子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话到了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元兴的生意还算不错。工坊里的师傅尽心尽力,打出来的首饰成色分量都是十足的。渐渐地,在苏城也算得上小有名气了。
沈言昔挂心元兴的生意,想要去看一看,又怕老夫人查到。一时间进退两难。
思虑了好些日子,便亲自去找老夫人,想要将钱庄放手教给沈言玉打理。
老夫人正由三位儿媳陪着打叶子戏。听说沈言昔来请安,只轻轻嗯了一声,手中的纸牌却没放下。
三位儿媳面面相觑,想要起身相迎,却迟迟看不到老夫人点头。
沈言昔也不在意,上前一步,给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近来身子可好。”
“还算硬朗。”老夫人这才抬头看了看,招呼他坐下。
唐秀晚有些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纸牌,对老夫人道:“婆婆,今儿也打了好几圈了,您歇歇吧。我去给相公上茶。”说着自顾自起身给沈言昔斟茶去了。
老夫人冷眼看了看她,放下手中的纸牌,由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