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昔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沈贵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却说东院里,唐秀晚正跪在老夫人的身前,脊背挺得直直的。精致的脸上似乎还有着泪痕,却依旧紧紧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看着面前的人如此倔强,老夫人深叹一声:“早知如此,我为何要让言昔娶了你,这些年,你过得不舒心,我也跟着揪着心。可现如今,你竟然……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唐秀晚使劲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姑母为什么不信我,我没有这么做……是,我讨厌相思。就因为她,我无法成为沈家的大夫人。就因为她,孙柳儿一直压在我的头上……”泪水浸湿了身前的衣襟,唐秀晚闭了闭眼继续说道:“这么些年,相公何曾正眼相待与我。可是就因为有了这个孩子,孙柳儿却处处得了相公的心,就是姑母你给孙柳儿用了药,让她不能再孕,她却还是拿着相思将相公牢牢栓在了自己身边。”
老夫人脸色巨变,颤抖着指着唐秀晚道:“住口,你给我住口。”
唐秀晚仰着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神情倔强地说道:“当年姑母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瞒着我的,可就因为如此,今日便要我背上着天大的冤枉吗?如今,姑母为什么怕我提起从前的事情,姑母敢做却不敢让人提,如今却为何还要冤枉与我。”
“放肆。”老夫人气的浑身乱颤,一把拿过手边的茶盏砸在了唐秀晚的身上,溅起的茶水,顺着唐秀晚的衣襟流到了搭在身前那白皙的手上,顿时红了一片。
“小晚。”老夫人心内一惊,从震怒中清醒过来。
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咬着唇,一声未哼。老夫人心内一痛。
“冤家,都是冤家。”
被老夫人遣在屋外的槿儿听见了屋内的声响,连忙推门走了进来,见地上一片狼藉,唐秀晚的双手被烫得通红,顿时一愣。
老夫人无力地抬了抬手:“把小晚扶起来,再去拿烫伤的药膏给她擦一擦。”
“是。”槿儿不敢多问,赶紧将唐秀晚扶了起来,转身去寝室拿药膏。
“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可相思只是个女孩,她碍不到你的事。只要你快些给言昔生个儿子,言昔的心迟早会转到你的身上。”老夫人放低的声音,轻声劝道。
“姑母你还是不信我?”唐秀晚抬头看向老夫人,泪水决堤一般流了出来:“我若存心想害相思,何须等到今日……她霸着相公的心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知道相公喜欢孩子,我又何尝不想早点为沈家生个儿子。可姑母你哪里知道……我根本就不可能……相公他从未与我圆方,姑母你让我如何有孕。”
“你说什么?”老夫人猛地站起了身,头顶一片眩晕,身子晃了两下,跌在了椅子上。
又惊又怒之下,老夫人终于撑不住也病倒了。
一夜之间,沈家连着病了三个主子。府里上上下下人人惶惶不安。
沈言昔劝了好些时候,才让丫头将摇摇欲坠的孙柳儿扶回了房里。自己一人看在相思的床边守了一夜。
天色微微亮时,昏昏沉沉的沈言昔只觉身后被人披了一件外袍。
努力让自己清醒了几分,沈言昔转头看了看,唐秀晚站在身后,脸色苍白,似乎也是一夜未眠。
沈言昔皱了皱眉,复又转过头看向床上的相思,呼吸已经平稳,烧也已经退了。沈言昔微微放了心。
“我已经吩咐丫头给相公准备了一些清淡的早膳。相公守了一夜了,还是用些吧,我来看着相思。”唐秀晚轻轻开口道。
沈言昔疑惑地看着她,眸子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唐秀晚咬了咬唇:“姑母已经说了,相思她……她不是风寒。可是我不能白白受人冤枉。我知道,相公你的心里,我是脱不了这嫌疑了,可是我还是要说,这事不是我做的。”
面前的唐秀晚神情倔强,沈言昔以往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遣散
唤来了萍儿与唐秀晚一起守在了相思的床边,沈言昔这才起身去膳房用了一些早膳。
沈贵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看沈言昔的脸色道:“老夫人没有大碍了,槿儿姑娘说,老夫人喝了药又睡下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老夫人昨夜却是见了三夫人,我打听了多时,所有的人都说,三夫人在老夫人的屋里跪了半夜。出来时老夫人便病倒了,三夫人的眼睛也是肿肿的……公子你说,这不是三夫人还是谁,如今公子怎得放心让三夫人看着小小姐。”
沈言昔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不是她……”
“小小姐昨夜有多凶险,公子难道忘了么?”
“不会是她。”沈言昔摆了摆手,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再说,不是还有萍儿陪在身边么。”
见他这样肯定,沈贵只得不再劝说。
沈言昔想了一瞬,开口道:“昨夜相思与我下了棋后,便去洗漱休息了。为何夜间会突然这样……”
“这个也打听了,说是小小姐洗漱完了之后一时贪嘴,又吃了几片时鲜的瓜果,之后才歇下的。”
沈言昔眉头紧皱,“哪些人碰过那些瓜果。”
沈贵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小小姐突然病倒,院子的丫头们都吓得不轻。一见我问这些事情,各个都推说不是自己。问了一圈,才有些嘴巴不紧的人说了,可是要算起来,碰过那些瓜果的人却又太多了。瓜果是前院大厨房采买的,昨日午后送到了二夫人的院子,小厨房里的婆子们也都碰过这些瓜果,最后是小小姐的奶娘切了几片端给的小小姐的。”
沈言昔皱了皱眉,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那些瓜果还有哪个院子得了?”
“巧得很,除了三夫人那,其他院子都得了,就是萍儿,昨日也从大厨房里拿了几个回去。”
沈言昔轻轻叹了一声,眉头皱得更深了。
“公子打算怎么处置?”
“牵扯了这么多人,我……”沈言昔面露难色,半晌,才继续道:“相思的奶娘就此遣出去吧。还有小厨房里的丫头们也全遣了出去。”
“是。”
沈贵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等等。”
“公子?”
“银子给足了,这次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我知道里面定然有冤枉了的人,你不要苛待了她们,该给的银子加倍给了。”
“是的。”沈贵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奶娘跪在相思的寝室外,满脸是泪。
沈言昔从屋内走了出来,轻叹一声道:“这是何苦,相思年纪大了,早说要让你回家与丈夫孩子团聚的,只是趁了这个机会,提前了几日而已。”
奶娘咚咚地给沈言昔磕了几个头:“奴婢冤枉,奴婢自小小姐出生便陪在小小的身边,奴婢早将小小姐视作自己亲生的孩子,奴婢怎会去害小小姐。公子爷给奴婢做主。”说着,又磕了几个头。
沈言昔轻叹一声,伸手扶起了她:“我知道不是你。”
“公子爷?”奶娘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有了几分希冀。
“你也希望相思好好的。这次的事情明显是有人蓄意为之。可现在去查,定然查不出真凶,还免不得让府中上下人人心慌。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此次有嫌疑的人全都遣了出去。除了小厨房的丫头们,你的嫌疑最大。”
“公子爷。”听他这样说,奶娘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沈言昔来回走了几步:“若是将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却将你留在府中,府里其他下人该怎么想?若是想要往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将此次相关的一干人等全都放出去……你且放心,我会重新买了丫头进来,不会再让相思受到伤害了。”
奶娘含着泪点了点头,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沈言昔叹了一声,对沈贵说道:“将她的契约拿来。”
奶娘签的是十年长约,并不是终身卖在沈府的。如今算来,也过了近四年了。
过了半晌,沈贵将契约拿了过来。
沈言昔将契约递到她的手里,开口说道:“这个还给你,至此你与沈府的契约便满了。”说着转头又对沈贵道:“将余下六年的月钱全部结了。”
“公子爷……”奶娘动了动唇,眼里的泪再次溢了出来,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沈言昔不再看她,转身进了屋内。
临近傍晚时,床上的相思终于睁开了双眼。
孙柳儿扑了过去,满眼惊喜。
“娘,我饿。”相思张了张嘴,喃喃说道。
“好好。娘亲这就叫人去做,你想吃什么。”
沈言昔也走了过来,安慰地拍了拍孙柳儿的肩膀:“醒了就好,不要担心了。”
相思侧头看了看沈言昔,苍白的小脸荡起一阵笑容:“爹爹,你没骗我,这次没有趁我睡着了偷偷离开。”
沈言昔一阵心酸,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唐秀晚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三人,心头一片酸涩,踉跄了几步,转身离开了屋子。
沈言昔没有注意到离开了的唐秀晚,转身对萍儿道:“小厨房的丫头都遣送了出去,一时也补不进来,这几日你便让前院的厨房做好了饭菜送来。”
“是。”萍儿点了点头应道。
“另外,你现在就去准备一些粥端来,一日吃了这么些汤药,总还得吃些稀粥才好。”
“是的。”萍儿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寝室。
整日来紧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沈言昔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相公,你,你回去歇歇吧,我来看着就好。”孙柳儿看着他,满脸歉意。
“也好。”沈言昔点了点头,转身对相思道:“相思乖,待会用了膳后,记得还得再吃一次汤药。相思若乖乖地听话,明日爹爹还来陪相思下棋。”
“好。”相思对他虚弱地笑了笑,点头应道。
沈言昔拍了拍孙柳儿的肩头,转身走出了寝室。
沈贵见他出来,迎了上去:“小丫头已经买了,已经送到公子爷的院子里了,等着萍儿调理几日才能送来。”
“也好。”沈言昔点了点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行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沈贵说道:“叫萍儿先调了几个丫头过来伺候,待新买的丫头教好了,再要她们回去。
“是。”沈贵应了一声,行了几步,又开口道:“还有……公子爷原说,今日……今日去请卖纸鸢那先生的。”
沈言昔顿时一愣,半晌抿了抿唇道:“忙了一夜,竟将这事忘了……你寻个空,偷偷去一趟,告诉她们,这几日我不过去了,另外,叫锦绣替我去请。告诉她,我相信她能将那人请来。”
“是。”
沈言昔深呼了口气:“我回去歇一歇。”
老夫人睡了一整日,天色渐暗时,终于觉得身子不再那么沉重了。
槿儿守在榻前,见她醒了,赶紧走过来,将她扶了起来。
老夫人面容淡淡的,静静坐在床边让槿儿给自己穿戴着。
“老夫人睡了一日了,可要先传了晚膳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
槿儿赶紧吩咐小丫头打了水来给老夫人梳洗,自己出了屋子布置膳桌。
不一会,老夫人收拾整齐从屋内走了出来。
桌上的饭菜已经布置好了,老夫人坐到了桌前。
简单的清粥小菜,看着倒也合胃口,老夫人吃了一碗,又叫槿儿再添了半碗。
槿儿笑着说道:“老夫人睡了一觉,胃口倒比平日里还好了些。”
老夫人将碗里的粥喝完,放下了筷子道:“言昔今日有没有来过。”
槿儿点了点头,“公子爷刚听说老夫人病了,便来看了。后来大夫说老夫人只是一时着急,并无大碍,开了方子后便离开了。公子爷看了老夫人一会之后也离开了。后来,沈贵又来探了几次消息。”
老夫人冷冷笑了笑,没有接话。
“老夫人今日可要把奴婢吓死了,奴婢不过是去寝室里给三夫人拿了副烫伤的药,出来时便见老夫人躺在了太师椅上。济人医馆的大夫今夜都不知道跑了几趟咱们府了。说出去只怕都没人信。”
“小晚呢?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三夫人见老夫人晕了过去,吓得脸色都变了,后来大夫给老夫人开了药,是三夫人喂老夫人喝下的。老夫人现下都忘了么。”
老夫人摇了摇头,“后来呢?”
“后来老夫人睡下后,呼吸平顺,三夫人见老夫人没什么大碍,便去了小小姐的屋子,守了一天,听丫头们说,小小姐刚才醒了过来,想来,三夫人现在该是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去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决策
眼里闪过一丝凄凉,老夫人无力地笑了笑。转头对身边的槿儿道:“走,去看看相思。”
“老夫人,天色已经晚了,外面风大。这身体才好些,还是明日再去吧。”
“不妨事,走吧。”说着,老夫人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槿儿赶紧唤小丫头取来了老夫人的披风给她披上,这才扶着她往孙柳儿的院子行去。
远远地便看见孙柳儿的院子通火通明,走进院子时,丫头们正忙得团团转。
见老夫人来了,众人赶紧躬身行礼。老夫人的目光在她们的脸上扫了几圈,讶异地问道:“怎么,怎么是言昔院子里的丫头呢。”
萍儿和孙柳儿也听到声音迎了出来,两人给老夫人行了个礼后,萍儿对老夫人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公子爷将二夫人厨房里的丫头都遣了出去,现下一时忙不过来,便从院子里调了几个丫头先来伺候几日。”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继而挥了挥手道:“都忙去吧。”
“是。”小丫头们行了个礼,转身各自忙开了。
滚烫的汤药从厨房里端了出来,被送到了浴房。
不消一会,又是一盅汤药端了出来送进了相思的寝室。
“这是做什么呢?”
“张大夫开了两剂药,一剂是喝的,一剂是给小小姐沐浴的。”萍儿恭敬地应着。
老夫人不再说什么,抬脚往相思的寝室走去。
小丫头正服侍着相思喝药。
相思苦着脸,摇着头道:“太苦了,不喝,不喝。”
孙柳儿正巧陪着老夫人走了进来,见相思这样说,沉着脸道:“相思,你忘记今日答应了爹爹的话了。”
相思嘟着嘴,可怜兮兮地看了看孙柳儿,又转头看到了老夫人,顿时眼睛一亮:“祖母,祖母抱抱。”
“乖孙儿。”老夫人走上前摸了摸她的头。
相思惨白的小脸已经微微有了血色。
“祖母的乖孙儿最听话了,快些将药喝了。”
脸色瞬间又垮了下去,正想开口撒娇,胸中的疼痛再次袭来,小脸皱成了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腮旁流了下来。
“相思。”孙柳儿赶紧扑了过来。
老夫人也吓得不轻,“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又……”
萍儿赶紧接过小丫头手中的汤药,递到孙柳儿的手边道:“二夫人,该给小小姐喂药了。”
孙柳儿忙点了点头,接过汤盅,“相思乖些,吃了药便不难受了。”
老夫人拿起汤勺,“我来。”说着舀了一勺送到相思的嘴边。
相思忍着胸口的疼痛,竟没开口叫一声,皱着脸,张嘴慢慢地将汤药全都喝了下去。
良久,疼痛渐渐消退。
相思放松了身体,困意再次袭来。
“相思乖,别忙睡。娘亲再带你去洗漱一下好么?”说着,孙柳儿抱起相思对老夫人行了个礼:“婆婆恕罪,柳儿现下还要带着相思再去浴房泡上一个时辰。”
老夫人点了点头:“去吧。”
目送孙柳儿一行离开,老夫人深叹了口气。
良久,对身边的槿儿道:“咱们也回去吧。”
夜凉如水,四周一片寂静。
微微晚风吹过,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老夫人颤抖着伸出手紧了紧披风。
槿儿跟在身后,只觉得面前的老夫人,再也看不出往日的威严,背影里全然是迟暮的老人那般,满身的伤感与疲惫。
回到寝室,老夫人再次歪在了床上昏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睡到了次日清晨。
床边值夜的小丫头听到老夫人起身的声音,一个激灵从昏昏沉沉中醒了过来,连忙上前给老夫人穿戴。
“槿儿呢?”老夫人四处望了望,眼里满是焦急,“槿儿,槿儿。”
外间正在准备洗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