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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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心曲-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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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那个什么青鸟,你莫要拿她与我相提并论。”碧落哑声道。她冷眼看着桌上诸物,冷冷道:“常明侯,你既说各得其所,又说你皆不瞒我,那你实话告诉我,如今你这心里,可真的忘了她了么?”

她抬着头,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乔瑜,他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半晌才终于点了点头。碧落却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已忘了这人,又何必留着这字?不如撕了一了百了。”她伸手一抽桌上的字,作势要将之一撕两半,乔瑜立刻面色骤变,急急探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出手极重,碧落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乔瑜慌忙松开了她的手,可碧落的手腕上,已经泛起了一圈红紫色。

碧落望着手上的红肿之色,讥笑道:“你放不下她,对不对?”

乔瑜凝视着碧落,突然间竟然自己也不晓得了自己的心思,放下放不下,不过只是几个字罢了,而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地转过了身去:“自我七岁起,她与我相伴至今……”

 35 愈勇愈伤

这么多年,他心中之人,亦只有那往生之人一个么?那少年执著之心,碧落又岂会不晓得,怎可轻易改变?

“常明侯,多谢你坦诚相告。”碧落又是失望,又是心灰。她退了两步,凄望着乔瑜的背影:“你苦寻心中之人不见,见到我也这般苦苦念你,这才对我生了怜惜之心,是不是?”

乔瑜默然许久:“碧落,我对你,由怜而生惜,由惜而生情,决意对你珍而爱之,确实是一片诚心。可我与她……却是相知相伴,同生同长,我实在不晓得如何忘了她……”

他说的郑重其事,碧落怔愣了半晌,忽地伸手撑在了桌子上,撑住了自己将倾的身子,苦笑道:“我曾说过,你若不悔,我便不悔。我也说过,终有一天,要你心中只有我一个人。只因我总以为,我待你之心,总可叫你忘了她。可我……如今方才知道,这世上虽然已经没了她,可她仍是无处不在,你无时不可见她,她便是你,你便是她,你怎么会放得下她?而我……又怎么能与这样的人抗衡,如何与她一较长短?”

“你何必与她一较长短?”乔瑜道,“碧落,我待你之诚,从前往后亦都不会变。”

两人之间,既然有情有诚,何必要再多一个人?碧落心中只是冷笑:“常明侯,我还放不下我爹爹之死。他固然做错了事情,可他终究是生我养我十八年的爹爹。你为何这样狠心,下令杀了他,我……恨死了你了。”

她转身便跑出了屋子。乔瑜忙轻身从屋内掠出,攥住了她的手。碧落一手抓着院门,一手被他握住,挣脱不开。她咬了咬牙,猛地转过头,可她苍白的面上已然是泪流满面。

“你不晓得,你什么都不晓得……”碧落摇着头,一边流泪。一边苦笑:“当初在阆华山,我爹爹叫人杀你,是我引开了那些人,可那些人却将哥哥误认作了你,杀死了哥哥。娘亲也因此郁郁而终……”

“是我叫魏大哥去寻愫琴,却害死了愫琴。是我一心去曲靖寻你,却寻来家破人亡……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我曾答应你永不再哭,可我实在忍它不住。”碧落泣不成声,眼泪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地簌簌流出。“当初叫我莫要再哭的人是你。可如今害我哭的人也是你。我这七年来。夜夜梦里都是你,我从来都卑微地仰视你。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见你,再也不要梦你。我哭我笑。我都要由我自己,再也不要由着你了。”

乔瑜默默瞧着她,听她哭着,一字一字地说着。从来碧落在他面前都是巧笑倩兮,便是面对千难万险仍是侃侃笑谈,几曾落过泪,甚至哭得这样梨花带雨?

那《白云》曲便如一个魔咒,定是那曲中的西王母,不愿只她一人寂寞。非要叫所有听过她故事的人,都陪着她伤透了心。

而他,亦明明晓得;亦曾一避又避,不是己早估到会有这样的结局么?今之种种,哪里是碧落的错。分明是他自己害苦了她。

说到底终究是自己心志不坚,当初怎会彻夜未眠,鬼使神差去了南郊渡头,在那渡头旁见到她落寞的脸色,又竟然终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既早怕有今日,又何必有当初,不如一切抹去再重头来过。他将手一放,缓声道:“碧落,当初我便说过,这曲靖城,常明侯府,从来都不是修善之地。”

他转身缓步到了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坐了下来,仰望着天上的群星,淡笑道:“世事无常,愈勇愈伤,你及时回头,为时亦不晚。”

为何当初要心志不坚,为何如今隐隐竟有锥心之痛?便连他自己,其实也分不清何为爱何为怜?他硬了心肠,悄然不语,却忘了那支他从不离身的少黧,默默地置于书桌上,不晓得主人因何而遗忘了自己。

碧落远远地瞧着乔瑜,终于一咬牙,拉开了门跑了出去。

双眸曾翦水,如今却有明珠簌簌。去去又行云,不敢望心目凄楚。原来不过是情未熟,愁千斛。

※※※※※※※※※※

碧落一人丢魂落魄,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晓得在街上游荡。暮春初夏之夜,曲靖城里仍有些春寒料峭。她面上泪痕遍布,身上寒冷。满天星光,照耀在身上,更叫她簌簌发抖。

她除了苦笑,再也做不得什么。

初与他相见时,他便说世事离合皆是平常事;自己要与他击掌为约,他说一切皆随天命;他随口一句住在曲靖,不过是安慰之言罢了;可自己却一厢情愿,梦里总骗自己他与自己有约;他早说了思念着青鸟,自己却非要以为他在寻人。那日她曾对老相士说,定要由了心意去做。可自己一个勇字当头,结果却是伤痛累累。

是他一语中的:世事无常,愈勇愈伤。

他常明侯从来都是镜花水月,而自己,亦不过是水中捞月,白费心力罢了。

她不自禁便想起死去了的娘亲,无辜的哥哥,父女情深,种种罪责,一瞬间万念奔腾,纷至沓来,满腔热泪,几乎又要夺眶而出。她为了这镜花水月,害死了父母兄长,便是乔瑜一心一意待她,可她又如何能再坦然面对乔瑜,面对自己?

情爱无常,步步皆伤。一切皆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碧落长叹了口气,自己孤身一人,出了常明侯府,可又能去何方?她想来想去,此时此刻,也只能去晔香楼暂避一时了。

她认准了方向,朝西缓缓而行。可未过多久,便觉得有马蹄声在身后跟随,她猛一回头,却又见不到半个人影。她经历过昭南之乱,不免有些心慌,见到前面有条巷子,她将身一闪,躲到了巷子里面,侧目瞧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马蹄声又响起,轻快地跑到巷子边上,停了下来。碧落瞧见了半匹马身和紫色的裙子,好像是一个女子,再侧身一瞧,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章清。

她长发灰白,披散在肩上,夜风吹拂,有几丝拂上面容,更显得她一脸清冷漠然。

“阿清……”碧落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轻唤道,“是你跟着我么?”

章清嘴巴微微一撇,一言不发。碧落笑了笑,上前拉住她的马缰:“你见到我一人在街上,心里不放心我,是不是?”

章清将头一扭,也不看碧落。碧落毫不介意,只又问道:“你怎么还在曲靖,我以为你……”

“我为什么不能在曲靖,只许你林碧落在,我便不能在此么?”章清冷声道。

碧落摇了摇头:“我不愿再呆在曲靖,阿清,你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吧。”

章清调过马头,背对着碧落,冷笑道:“你舍得下你的常明侯么?”可她话音未落,却伸出了右手。她总是这般口硬心软,碧落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翻身坐到了她的背后,伸手抱住了她。

章清一夹马肚,马儿载着两个人朝南而去。碧落低声道:“阿清,我们去哪里?”

章清微吁了口气:“我也不晓得。反正我们先离开曲靖再说。”

马儿驮着两人,到了南郊渡头,可此时半夜,怎会有渡船?章清和碧落坐在一边的林子里,让马儿吃着地上的青草。

好在这世上,两个失意的人儿还可互相为伴,

“阿清,你这几日藏在哪里?”碧落伸手去拢章清的长发,心中微叹。

章清沉默了半晌,才道:“谦王府。”

“谦王府?可谦王被拘禁,府上由御林军严加看管,你如何能进去?”碧落不禁奇道。

“乔桓说半月前,管禁便宽松了许多,他也能同从前的手下见上了面。晓得我出了事,便叫人偷偷带我去了谦王府。”

“半个月前……”碧落沉吟着,半个月前,正是皇帝将御林军暗中交给了乔瑜之时。以他的脾性,定然会宽待谦王和泰王,只怕也正是他,暗中支会了乔桓,叫他收容章清,否则那日章清离宫后,皇帝和乔瑜怎么会丝毫无追查之意。

她不愿在章清面前提起皇帝,更不愿提及乔瑜。叹了口气,只问道:“既在谦王府待得好好的,何必要出来?”

章清黯然道:“谦王虽然帮了我,可我实在不愿再领他的情……”她忽然住了口,朝碧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前方渡头上泊来了一艘大船,只是船上灯火俱灭,一时间她们不曾看见罢了。

“这船好古怪。”碧落嘟囔了一声,章清目光紧紧盯着这船,好似在思索什么。这时忽然又有一阵稀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瞬息即至。

果然片刻便有一匹马驰近了渡头,骑马人停下了马,小心翼翼地四处探望。今夜本有星月,恰好照映到那骑马人清丽绝俗的脸上,将她照得一清二楚。章清愣了一愣,叫道:“珞如……”

那女子听到有动静,立刻朝这边望来。章清冷笑了一声,翻身上马跑到了她面前,与她面对面相峙。碧落被章清丢下,虽觉得有些奇怪,可见到珞如,昔日晔香楼的三姐妹竟然相聚此地,脑里一热,也跑了上去,叫道:“珞如,你怎么会一人来此?”

珞如目光左右一扫,瞧见章清的白发,不禁有些错愕,半晌才低声道:“碧落,你怎么也在此处?”

碧落正要上前同珞如说话,章清伸出马鞭一拦,冷笑道:“碧落,是敌是友尚未分清,你便急着要同她叙旧了么?”

 36 分道扬镳

“你说什么?”碧落一怔。

珞如反而微笑道:“阿清,你我在晔香楼近三年时光,想不到你对碧落反倒比对我亲热。”

章清回敬道:“珞如,你对碧落不也比对我交心么?”

碧落一头雾水,只笑道:“你们说什么?”

珞如低头瞧了一眼碧落,淡笑道:“碧落,我们在说,我们两姐妹相近而不相亲,其实一直是各怀心思,各为其主。”

章清哼了一声,却道:“各怀心思是真,可各为其主却是未必。”

碧落心中渐渐有了分数,她退后了两步,瞧着珞如和章清,低声道:“珞如,你不是为皇上办事的么?”

“她是皇上的细作,可究竟她为谁做事,却是只有天知地知了。”章清冷哼道。

“你为谁做事,我也是如今才知晓。否则的话,当初你被送到御史台,我又何必急着叫碧落和泰王去救你。”珞如淡笑道。

章清又是轻轻哼了一声,碧落心中一惊:“珞如,原来你晓得有人叫阿清去杀皇上。”她望着珞如,却朝章清身边又退回来了两步:“原来你真的有反意。”

“你爹爹不也是有反意么?只可惜功败垂成。”珞如微笑道。

“你爹爹……”章清一怔,回身看碧落。

“我爹爹……”碧落心口一塞,皱眉道,“珞如,我爹爹的事情,你如何晓得?”

“珞如,我们即刻启程。速战速决,莫要耽误事情……”渡头的大船上忽然亮起了火把,船头站满了彪形大汉,有一个人人说完这几句,转身进了船舱。

碧落和章清相顾一惊,只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章清一伸手握住了碧落,碧落正要上马。珞如手中的马鞭一抖,如长蛇般卷了过来。缠住了碧落的身子。她笑着一拉,竟然将碧落拉到了她自己的马下。

章清眉头一蹙,手腕微一曲伸,马鞭倏然而出,也卷住了碧落。她向后一扯,又将碧落扯过来几步,和珞如又再对峙。碧落被两人的马鞭拉住,身上吃痛,却无能为力,唯有不住地苦笑。可看到大船上已经有人在架起跳板。不过片刻船上的人便会冲杀下来。她高声叫道:“阿清。你莫要管我,快去寻常明侯。”

珞如一听,又使力一拉,将碧落拉近一些。章清丝毫不示弱。将马鞭一揪,却冰冷冷地答碧落道:“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寻他?”

碧落身上被死死缠住,见到船上已经下来了几个人,人人手里提着青钢长剑,不禁苦笑道:“阿清,常明侯的死活是与你无关;可那个你自己不忍心杀的人,却要等别人来害他么?”

船上的人已经几乎要奔到跟前,章清微一踌躇。鞭子倏地回卷一收,马头微调便要回城。珞如也忙抽回了鞭子,扬手一挥便朝章清的后背袭去。碧落却伸手揪住了她的马鞭,手上顿时鲜血淋淋,可她仍是笑道:“珞如。阿清这样的臭脾气,你带上她也只会叫自己憋屈,还是我陪着你解闷好了。”

珞如一怔,再一抬头,章清已经在前面跑得远了。她微微瞪了碧落一眼,仍是笑道:“也好,你便好好的陪着我吧。”

※※※※※※※※※※

大船朝西而驶,船舱里点起了烛火,珞如早已进了船舱。而碧落被扔到了甲板上,虽未被缚住手脚,可旁边却有几个壮汉看守着。她不声不响,只是将自己靠在甲板上,为自己包扎手上的伤口,静待其变。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珞如从船舱里出来。碧落瞧着她笑了笑:“珞如,这船要去哪里?”

“朝西去鹿郡,再走陆路向南。”

碧落沉默片刻,轻声道:“珞如,你怎么晓得我爹爹的事情?”

“你爹爹为王爷做事,他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王爷?哪位王爷,是泰王么?”

珞如笑着摇了摇头:“王爷要见你,你随我进来吧。”

她带着珞如进了船舱,舱内早被摒退了左右,只坐了一位男子,锦袍金冠,丰神俊秀,一双桃花眼,正笑盈盈地望着碧落。

“豫王?”碧落倏然一怔,可顿时又觉得诸事因头,顺理成章便该是此人,她不由得笑道,“豫王,原来是你。”

“不错,正是我。”豫王也笑道。他气质闲雅,这一笑之间仍叫人觉得春风解冻,和气消沐。他虽捉了碧落,可碧落对着他,竟也生不出半分火气。

碧落环顾了一眼舱内,见到珞如的“半死”琴正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碧落恍然大悟,叹笑着瞧着珞如:“我真是糊涂,我一直以为是泰王。可原来让你一曲误终身的人,是豫王。”

豫王起了身,到了半死琴旁,微微俯身,右手轻勾,几个单音从他指尖飘出。同样是一曲《凤求凰》,那夜珞如弹得旖旎绵邈,仿佛一凤一凰隔空相望,情思绵绵;可在他手中,却音节流亮,如凤鸣九天,凰飞而随之。

他收手按住琴弦不弹,回首瞧着珞如微笑。珞如一向端庄大方,可此刻脸上竟然有些绯红,嘴角微微勾起而笑,神态间说不尽的娇柔旖旎。豫王笑道:“碧落,在晔香楼时,是我第一个赞你聪明,我果然没说错。”

碧落随意寻了一张椅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豫王那时说晔香楼卧虎藏龙,这句是对的,可若说我聪明,便说错了。”

“我在晔香楼大半年,竟然一点也看不出阿清是豫王的人,更瞧不出珞如心中牵挂的人是你豫王,也不晓得郭老板和郭恩的身份,岂不是愚蠢至极?哪有什么聪明。”碧落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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