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之地 ,为父残命一条倒也不足为惜 。写下此书只为求得吾女谅解,更是为保吾女一命。
此外,为父将每月偿还之银两记于帐薄 ,更是将营生田亩账目另抄它本作为私留。如有变故,便可以此为证,暂缓形势以作退路。为父将其藏于吾女香床暗格之内,如有不测,吾女切记,非万不得已时不可轻露于他人,亦不可交于官府。经为父多年观测,此恩人该是官家之人,或更为显赫。是以最佳之境便是吾女携此账簿远走他乡,安身保命,为父便可安然闭目,赴黄泉入鬼狱,偿还此生罪孽矣。
父字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终于,她念完了最后一字。
可她依旧瞪着信纸上父亲潦草的字迹,怔怔出神。一双不住颤抖的素手却将信纸的边缘攥的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在一旁一直沉眸看着芷嫣的展承翊也不禁将手中的剑握紧,尽管他至始至终都沉默着。然而紧蹙的浓眉以及泛白的骨节早已泄露了此刻正被他极力克制的不忍和焦急。
终究,他还是看不下去,出声打破了她过久的怔神:“可否将信给在下一看?”
清清淡淡的嗓音自然是唤不醒她的,他只好再次出声:“嫣儿。”
清淡依旧的二字却奇异地触动了她的心弦将她从怔神中唤了回来。素手一顿,强忍着眼泪的她缓缓转头看向站在一侧的他,盈满无助与迷茫的泪眸似是望着他,又似只是自问自答般轻语:“展侍卫,我可以……信任你吗?”
握着剑得手一紧,他亦是凝眸垂首紧紧看着她珠泪盈盈的眼眸。突然,他蹲下身,与她平视的黑眸内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可以。”
茫然无神的泪眸因这清冷却无比肯定的二字慢慢聚起光彩,她缓缓移眸对上他的耀眼黑瞳,幽幽开口:“即使……你是来将我父亲绳之以法的人?”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凝眸紧紧看着她,直到她泪眸中的最后一丝质疑被焦灼代替。“我会将一切如实相告,在确认无误之后。”
一直紧紧攥着信的素手慢慢松了,颤抖的双手最终再也无力承受信的重量。
早已被泪水浸透的信纸掉落在地上,沾上了夜的凉意与冷寂。
展承翊捡起地上的信纸,一目十行大致掠过,事实原委便已了然于心。
果然,如他所料。
将信纸折叠严密封好后,他抬眼看向芷嫣。嗓音低沉而缓慢,而紧凝着芷嫣双眼的瞳眸像是有魔力般的令人不自觉深深信服。
他说:“现在,我会把一切原委如实相告。自此以后,你我便是同路人。无猜疑亦无隐瞒,我将竭力达你所愿,而你,也需助我一臂之力。你可愿意?”
幽黑的潭眸牢牢凝视着芷嫣,她无法挣扎,只能由着自己深深陷入而不可自拔。她屏息回望,重重点头,“愿意。”
男子原本肃穆凛然的神情在听到面前女子的回答后一下松动了,那汪幽深冷邃的黑潭内也缓缓注入了暖流,他缓缓开口:“如此,你便听我细细说来。此事,并非只如明面上那般简单,也不单单只涉及你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是,牵动权势朝政……”
百善国,吴罹国,盛安国以及平治国乃是当今天下最为鼎盛昌荣的四大国。各国之间虽无明文条例,但都各自相敬如宾,平和共处。自他们的国名来看便不难理解,各国共同致力打造的便是国泰民安,百姓安乐的盛世王朝。百年来四国之间从未有过战争与侵略,这是历朝历代鲜有存在的历史奇事。传说百年前四国当朝君王为争夺一绝世女子不顾各国百姓生计,年年征战互不相容。而那倾世女子至死都没有归于任何一国,更是在最后所囚之国—盛安国的城墙上投身自尽。
然而,朝野更替,君王易主。人心迥异,各自为利。凡人尚且有百欲而不能抵,何况权势之人,几人能消得了权野雄心,安于本分。因此,四国朝堂之内一直都有主和派与主战派长久对立,互相牵制。
盛安国的主和派由八王爷南荣宁澈主导,而主战派的主心力则是三王爷南荣璟凛。虽两派互为对立相峙,但因长久互相牵制,倒也相安无事,至少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然而随着皇上年事越高,龙体更是长久染病,使之终日缠绵于病榻之上。
主战派之野心日渐表露,其近日突得几万兵将,且毫不掩藏,此司马昭之心可谓是路人皆知矣。
八王爷南荣宁澈立即派遣四大护卫调查此事,得知其近年来其不断大肆敛财,暗自与其它三国的主战派私下来往。这是各国明令禁止的事,谁知盛安国的主和派中有人抵不住诱惑变卦成了叛徒!人心向来是最容易变卦的,不论哪国之人,一经利欲迷惑便很难回头。各国主战派一旦暗中勾结,其形成的不可抵挡之势更是让人措不及防。八王爷南荣宁澈立即派遣护卫搜集三王爷之罪行,将之绳之以法,断其大逆不道之野心。
而展承翊便是四大护卫之一—夜翊。
“所以……爹爹一直以来……都是被三王爷利用……控制了吗?而□□家……就是三王爷的眼线!”芷嫣难以置信地轻抖着嗓音问向展承翊,后者在她张大的瞳孔中点了点头。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背后竟有这般天大的真相,或许……或许爹爹正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才选择掩耳闭目,以求自保其身。
“我要回去。”她忙用手背擦掉了满脸的泪水,在明了一切因果后,她脑中唯一叫喊的声音便是回家,回去爹爹在的地方。
爹爹忍辱多年为得就是护她周全,保她衣食无忧。如今,该换她来护爹爹安危了,即便从前温暖安逸的雷府如今已变得陌生危险。
“好!”出乎意料的,展承翊这次竟没有阻止她。芷嫣惊疑地回望他,略一思索,便明白身为护卫的他,怎会真的意气用事,方才也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罢了。思及此,芷嫣才将眼中所有的情绪慢慢转化为感激以及歉疚。
“□□家已知道你回了雷府,若你再度消失必会引起猜疑,你父亲便难保其身。再者,你父亲留下的证物也需你去亲取。局势紧迫,圣上的病情已日渐加重,必得快速行事才是!”
“好。”明了现下时局的紧迫,这已不再只是一己私事,而是牵系着盛安兴亡的大事,芷嫣没有犹豫,立即随展承翊起身,即刻回了雷府。
再次来到雷府外,芷嫣望着在夜色里尤为漆黑的雷府,心里已是一片清明。
“冒犯了。”展承翊低头朝她沉声一说,便再次将她拦腰抱起,提气一跃,便迅速没入了雷府的漆黑之中。
靠在他坚硬胸前的芷嫣,俏脸微烫。纤纤素手紧紧地攥着展承翊胸前的衣料,在被他牢牢护着的怀中,她忽然觉得,无论此刻去往何方,前方又有何种险阻,只要他在身旁,她,无悔前往,甘愿从之。
不过片刻,他们又出现在了雷霸天的房内。
“爹爹。”芷嫣被展承翊轻轻放下后,微微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后,便转身举步朝雷霸天的床榻旁走去。
自芷嫣走后,雷霸天就没有再动作,他的心情与其说伤心倒不如用凄凉悲苦形容的更加准确。
都当作报应吧,一切,都是该有的报应。只要不祸及嫣儿,只要不祸及嫣儿就都可以。因此,当他再度听见嫣儿细弱的声音时,他一下子僵住了。他难以置信的翻身朝房内看去,屋内一个形似嫣儿身形的人正越走越近。待她经过窗前,被月光倾洒的脸庞终于明亮清晰,“嫣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芷嫣终于走近了床前,她蹲下身子直直望向爹爹惊愕的双眼,没有软弱也没有哭泣,“爹爹,一切原由,女儿都已明了。爹爹的顾虑担忧,女儿也都明白。女儿会守着您,也会将一切在不可挽回之前补救回来,爹爹不必忧心,一切都有女儿。”
雷霸天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有一瞬间的怔仲。什么时候,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儿竟也有了如此坚韧无畏的一面?看着她坚定无比的双眸,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嫣儿吧,所以她才会倔强得……那般狠心。
“嫣儿,这当中并不简单,爹爹虽知道的不多,只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什么,但……背后一定另有阴谋。你是爹爹最疼爱的掌上明珠,爹爹只盼你能安然无恙,找个好人家好好地过日子,爹就算闭目也安心了。”
“爹爹,女儿已明了这其中所有原由。展……”她转身朝一直在房内的展承翊看去,然后回头继续道:“爹爹,这是展公子,他是来帮我们的。”
展承翊没有立即自黑暗中现身,他静默了片刻,似乎有所顾忌。
芷嫣没有细思,正欲将原委与爹爹细说时,身后的展承翊慢慢自黑暗中缓缓踱步而出。只是止于月光投射的亮光之前,只隐隐露出一个人形轮廓。
“抱歉,在下不便现身。”低沉的嗓音在寂静深夜的衬托中透着一股蛊惑人心的魔力,让人莫名对他感到深深的信服。
雷霸天自床上慢慢坐起,靠着芷嫣为他安放好的枕头沉眸对着黑暗中那具颀长挺拔的身影沉默了半晌,终于他肃声对他道:“恕雷某冒昧,可否请教少侠的名号?”
“在下并非江湖人士,不曾有何名号,此次只因八王爷有要事任命,展某奉命前来;还望雷员外助展某一臂之力。”低沉肃穆的嗓音没有一丝起伏,他如是说道。
那双放在身侧略显苍老的手听了此话禁不住微微颤抖,八王爷,那是何等人物!想来,背后牵扯或许比他所猜测要更加复杂严峻的多!他这一生所积累的孽债如此之多,他从未惧怕报应的降临,只是……或许比他预料的早了些。
终于要来了吗?
注意到爹爹的手不住地在颤抖,芷嫣附手而上,柔声解释道:“爹爹,我已看过您交给我的那封信。您既是忍辱多年,那些丧尽天良的事也并非您亲力亲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展公子此次前来并非只为调查雷府而来,而是因为雷府的财力牵扯着朝中要政,只要我们竭力配合,不仅能使雷府摆脱恶人的掌握,更能挽救已岌岌可危的盛安国。”
她看着父亲微惧的眼睛,定定开口:“当年那个赠银百两的恩人正是朝中主战派的三王爷,当年他赠您百两不过是利用您的感恩之情为他敛财而已。近年来他军力财力已越见成熟,他早已唇唇欲动,欲举兵谋反了。”
雷霸天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心也越来越沉,被嫣儿附住的手早已握成双拳。终于在良久的一室凝重后,他抬起头来看向蹲在床榻边心爱的女儿,紧紧握着芷嫣柔若无骨的素手,抖着嗓音轻声道:“嫣儿,我的乖女儿,爹爹这么多年来掩耳闭目不闻是非不过就是为了保全你我二人安然度日,给你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倒头来爹爹还是没能护得了你,让你陷入了如此的是非之境。你的良善之心使得你心系天下百姓,爹爹不会阻挡你也阻挡不了你,但是答应爹爹,如遇险境万一,定要护得自己周全,切莫冲动行事!”
泪在一瞬间,忽然掉落。
“爹爹放心,嫣儿谨记在心。待此事了结,嫣儿定会日日陪伴在爹爹身旁,不再惹爹爹伤心。”
“傻女儿,爹爹可不要你陪,爹爹还要看着你红盖花轿,早嫁良人。待日后有了大胖孙子,记得多带他回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爹爹就心满意足了。”
芷嫣听此,低眉含羞,芙蓉带泪的脸浅浅笑了。
原本寒气逼人的深夜,终于为这漫漫长夜染上了淡淡浅浅的萦人温暖。
一直静默不语站在黑暗里的展承翊,也终于舒眉展目。
看着内室床前的那派感人景象,向来冷硬的心却在此刻被轻易的触动了。看着那两双紧握交附的手,从来不知何为父母之爱的他竟在此时第一次憧憬起来。若是幼时父母未亡,不知他是否也会有一个温暖无忧、双亲相爱的孩童年月?再凝神望向那个蹲趴在父亲床边的瘦弱女子,他的眼眸已转为柔和。而雷霸天出口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眼眸更添了一丝暖意。涌上心田的丝丝甘甜蜜润,让他不自禁勾唇淡笑起来。
待此事尘埃落定,他盼着能快些与她举案齐眉,做一对人世间平凡的恩爱夫妻。如此光景的平淡日子他从前未曾设想过,然而自与她相识以来,这样的念头似乎总是会不时的冒出来,让他憧憬,让他迫不及待。若能与她长相厮守,日月同辉,让他交换什么他都愿意。
“展公子,今晚我就在留在此处照看爹爹了,夜已深,你早些歇息去吧。”芷嫣将爹爹扶着躺下,边帮爹爹盖上被子掩好被角边对着展承翊轻道。
雷霸天看着近在眼前如此贴心的女儿,满脸的疼爱宠溺,一听此话忙按上她的柔荑软声道:“可别把爹弄得跟病人似得,爹可不要你照看,不过是多喝了些酒好好睡睡就可以了。你也回房去休息,瞧你满脸的憔悴,看得爹心疼。”
“但总得将这满屋子的瓷碎片整理了,不然万一您起夜扎到了怎么办?”
“你爹爹我哪有什么起夜的习惯,这些碎渣明日叫下人来收拾就好。你早些休息才要紧,你守着我我反而睡不好。”
芷嫣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细细一思也就点头答应了。
“那爹爹您早点歇息,女儿回房了。”
“嗯,回房吧,早些睡。”他慈爱地看着芷嫣淡笑说道,再一转眼看向仍在黑暗中的展承翊,客气道:“展公子,若不嫌弃寒舍……”
“多谢雷员外盛情,展某因公务在身不便暴露,亦不敢叨扰。但雷员外大可放心,自此刻起雷小姐的安危,雷员外的安危,乃至雷府的安危展某都揽下了。还望雷员外好生歇息,如今时局已十分紧张,此事不可再拖。如无万一,明日子时还望雷员外跟随在下前往北城作为证人指正叛党的罪行。”
雷霸天望着展承翊的方向看了好一会,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半晌后他闭上眼睛,似有无尽地疲惫般哑声轻道:“雷某记下了。嫣儿,展公子,夜已深,你们且去歇息吧。”
芷嫣看着这般模样的爹爹,心中一阵不忍酸楚。但她也不过轻轻道了句晚安便转身朝门口走了去,这一次,她没再流泪。
展承翊朝着雷霸天轻轻一点头,便随着芷嫣出去了。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抬头朝天看去,一层一层的乌云遮着月亮,让那本来十分明亮的月光变得昏黄微弱,让人望之莫名烦闷。
他与她走在院中小道上,两人都没有开口。
“爹爹……真的会没事吗?”一路低着头拧眉不语的芷嫣忽然停了下来,她没有抬头,只是幽幽轻声问着。淡淡的嗓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及害怕,她害怕,害怕爹爹会一去不复返,害怕最终,她还是会害了爹爹。
展承翊停步,转身面朝向芷嫣,低首朝她看去,沉声应道:“功过相抵,自会从轻发落。况且雷员外并未亲自行恶,罪责自然不重。”
“可是我曾亲眼看见爹爹……爹爹鞭刑下人和欠债老人,犯下如此暴行的爹爹真的能无事安返吗?”芷嫣一想到爹爹曾有过如此的恶行,立即抬头朝展承翊慌张看去,急急道。
突然与她的明眸对视,展承翊有一刹那失神。他避开她的眼眸侧头掩嘴轻咳了一声才道:“虽无亲犯暴行,但亦有包庇纵容之罪,只是从轻处置,并非不处置。如何定罪,八王爷自会定夺。但你可放心,雷员外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芷嫣低下头轻声呢喃,“那……可否会有皮肉之苦呢?”
“如若有呢?”他再次转首垂眸朝她看去。她低着头,瘦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