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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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鸩-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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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升从客栈离开后,就直接回了家。进了门就问薛晋可出去了,管家答道,“出去有半个时辰了。”
    他点了点头,暗想近来薛晋倒是比以前更勤快往外跑了,可在同僚好友那也没见他有多常去赴宴,那定是去找阿古了。此时去找阿古也是吃闭门羹,也好,让他吃个够。
    薛升先去给父亲请安,问了安康。洪氏正在给丈夫拿捏着胳膊,听他只是答话,并不问儿子什么,在旁笑道,“明义又得何大人夸赞了,说他做事勤恳用功,没出过一点纰漏。”
    薛升在礼部任闲职,官职比在吏部的薛晋低。圣上曾有意安排高职高薛升,被薛康林婉拒了。做弟弟的压了哥哥的风采,总归不好。等他日薛晋袭爵,薛升磨砺已够,再升任不迟。
    薛康林闻言,才终于抬眼看了看他,“也该是如此勤恳。为人不可骄纵,才能久得皇恩,时刻牢记才好。”
    没得夸奖,反而又被说教,薛升心头如有冷水浇淋。别人都比起薛晋来,父亲更疼他,可唯有他知道,父亲真正疼的是薛晋。他千里迢迢赶到冀州去接他,薛晋却待在家中,说起他时,父亲却说“你大哥身体不好,你不在家中替他分担,反倒放下职务跑到这里来”,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洪氏见儿子出去,一时也是默然,等丈夫叫她,她才抬头。
    “怎么?可是累了?”薛康林捉了她的手放下,又反替她揉起手来。
    “老爷就当真这么不喜欢您和妾身的孩子么?”洪氏叹气,“明义事事都为薛家着想,更为老爷着想。可为何您总是待他这样严厉,那孩子在您面前连气都不敢出,这哪里像是父子。”
    薛康林顿了顿,说道,“明义倒不是不好,只是受容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他自幼又无母,我若多疼明义,到底不好。”
    “如何不好?”洪氏不由握紧了拳,“当年老爷明明答应过妾身……日后若能封爵,便会将爵位传给明义,可如今您却提也不曾提过。”
    薛康林面色微沉,倒也没发火,看着妻子双目泛红,说道,“还不到时候……受容从不曾做错过什么事,要变更袭爵的人又岂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洪氏冷笑道,“圣上尊您为师,又命您做太子老师,其中有多倚重朝堂里外皆知,连丞相都要礼让三分,你的马车在前,其他皇族都不愿与您争锋,甘随其后。只是变更袭爵的人,却屡说不可。”
    薛康林神情未变,只是看着她。结发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她发了脾气,果真母亲都是护犊的,“阿沅,爵位已定,日后为夫定会为明义寻个更好的差事。做了侯爷倒也没有多自在,倒不如做个有实权的大臣。”
    洪氏不听他的鬼话,这有爵位是何等的好,世代荣华,安乐无忧。什么爵爷没实权,真有出息了,就如他这样可以呼风唤雨。而且自己的儿子不是庸才,还能再往上爬。
    从房里出来,洪氏双目通红,神色沉冷,紧盯着门前池塘。已是七月,荷花渐开,明媚满池,她却看不出一分美意。正在门口驻足平息心中怒意,却见对面廊道走来一人,缓缓从一侧走来。
    薛晋。
    她直勾勾盯着那,像是一根刺突然就刺进了眼里,恨不得将刺丢进熔炉,化得烟消云散才好。
    她怕自己再看会忍不住同他说些冷话,到时候被下人说她这继母做得不妥,而且薛晋姥姥家也不是好惹的家族,当即转身,从另一面离开。
    洪氏走的很快,薛晋到了这里时没有看见她。敲门进了里头,见到薛康林,问了安,才道,“方才回来时碰见了安阳侯,奉命要远行,无暇过来探望,便托我过来代为问安。”
    “安阳侯有心了。”薛康林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在吏部任职可有遇到什么难处?若有,可以多和常大人商议,为父已交代了他对你多用些心思。”
    薛晋笑了笑,“哪里有什么难处,您一句话,他们都将事情抢了做。我在吏部一年,还不知道那儿到底是做什么的。”
    薛康林微抿了有些干的唇,话里话外,都是指责他的意思,“你身体不好,少做些事也没什么错,反正日后你是要承爵的。”
    薛晋笑道,“父亲有心了。若没事,孩儿先行告退。”
    薛康林应了声,真见他走了。他收眼时,瞧见自己腿上的伤,这样明显,进门就能瞧见,亲生儿子却连问也不问。
    &&&&&
    大牢里阴冷潮湿,阿古刚进去,就闻到青苔霉味,光是闻着就觉这里很不干净。
    陶衙役在后头喝声,“还不快走。”
    阿古缓步往前,男女异狱,这里只有女囚,没有男子。比起男囚来,女的终究是少些。死囚、官犯不同关,因犯事关押进这里的,更少。
    地上虽然铺了稻草,但鞋底还是能感觉得到那从稻草里渗出的水,一点一点的浸透鞋子。阿古并不在意,只是留意着牢里的人。
    每间牢房大概关了五六人,另一个衙役见她迟疑,颇觉可怜,不过是脾气拧了些,就被收押再审了,这样俊俏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绑人的事,忍不住说道,“你去最后的牢房吧,那儿刚铺的草。”
    陶衙役当即说道,“前头还没关人,怎么能关在那。”
    “这姑娘跟她们不同,还没定罪名呢。”
    “不行。”
    两人争执着,阿古已经看见了一个面相凶恶圆胖的妇人,也正往她脸上盯。阿古轻眨眼眸,眼里微有异色。不过走了两步,脚下一崴,整个人摔在地上,脏水立刻湿了衣袖。她痛叫一声,衙役要去扶她,她用力掸开,“将你的脏手拿开。”
    本就瞧她不顺眼的陶衙役更是气恼,“给你好的牢房不要,那你便跟人挤吧。”
    说罢要将她拽进里头,还是另一人瞧她可怜,劝道,“这人满了,关旁边吧,旁边才三人。”
    好一番劝,那人这才将阿古关到旁边较空的地方。等铁索锁上牢门,阿古痛骂一声,恼怒不已。
    等衙役走了,她扫视一眼同牢的人。那三人见她气势汹汹,没摸透她底细,便没吱声。倒是一栏之隔的旁边牢房有人轻笑,“翠姐,又来了个不懂事的。”
    于翠虽然不是生得五大三粗,但力气大,心狠,其他女囚都不敢惹她,甚至奉她为上。刚进来的女囚敢闹事的,经她调丨教,都会乖乖听从。在外头要被追债,在这里反而住的更舒坦。
    她敲敲木栏,冷声,“刚才你盯我做什么?”
    阿古瞥她一眼,“盯你又如何?”
    于翠怒目圆瞪,“有你好看!”
    阿古笑得不屑,没有搭理,可让于翠恨得牙痒,却又不能过去欺辱她。
    阿古伸手捂肚,佯装不适,将那藏在怀中的药粉包握在手中,没有再说半句话,旁人还以为她初到牢狱不适。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见个童子提着食盒进来,见了阿古就哭了,“姐,你怎么被关在这了呀。”
    衙役说道,“一会就走,记住没?”
    金书抬头看着他,可怜得很,“谢谢官差哥哥。”
    等他走了,金书从食盒里拿了吃的给阿古,一碟一碟都满是流油的肉,让女囚看得眼都直了。阿古只看了一眼,便说道,“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么?通通收回去。”
    金书不肯,“那我将这鸡腿留给你。”
    说罢将其他菜收了起来,衙役也过来催人,就走了。
    锁那牢门的声音刚起,还未落下,阿古就觉旁边有人冲来,从那木栏空隙伸手过来,将那鸡腿抓住咬了一口。阿古大怒,一掌刮去,刮了于翠一个耳光。恼得于翠伸手抓住她的发,用力一扯,着实让阿古吃痛。于翠冷笑,“有本事再朝老娘翻白眼,凶个什么劲。”
    “放手。”阿古真觉她抓的太狠,也对……连杀人都敢,不过是拽个人的头发,又算得了什么。趁着厮打之际,她反手将药包塞进于翠怀中,也不知塞进了什么地方,约莫不会丢在别处。这才扣动手镯机关,一枚短针露了凶光,瞬间扎进于翠腰上,于翠吃痛,阿古迅速收手。宽长的袖子已遮住手镯,一瞬机关尽收,旁人连瞧也没瞧见是怎么一回事。
    阿古将她落下的鸡腿拿回,丢到一旁,便有女囚过来抢了吃。于翠怒声,“你这贱丨人!明日去劳作时,我非得杀了你!”
    凶狠的话阿古没听进耳,她揉揉脑袋,疼得很。再看于翠,面孔狰狞,一如当日。
    三年前大婚当夜,她本可以逃命。可谁想喜娘和薛家狼狈为奸,见她要逃,将她捉住。如果不是喜娘,她本能逃到大堂,有宾客在,薛家不敢动手,她是能活命的。
    可那喜娘,那叫于翠的喜娘,却唤来薛升,还唤来薛升手中的一壶毒酒。
    就是因为那一壶酒,才让他们宋家一夜天变。
    阿古想着,更觉头痛欲裂。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带药了,越想越是头疼,几乎蜷在地上。
    不过于翠必死无疑了,毒针上的毒已入了她的体内,迟不过半夜,她便会死。
    只是金书此时应当去找救兵了,希望他不会太迟,否则自己也将有嫌疑。
    金书的确是在找救兵的路上了,方才阿古已经给了他信号——吃这菜,是阿古还没有把握杀于翠;不吃这菜,说明她有把握了,自己要尽快找救兵。
    他先要找的人不是薛家的,而是调任兵部任职的于子千。
    阿古本就没罪,稍微有个官职的人来保人,也能很顺利出去。更何况于子千的官职也不低,又敬重阿古,找他最合适,此时还是不要太惊动薛家的好。
    谁想他跑到于家,打探得知今日本该休沐的他,却不见人在,一问邻里,才知道他一早就去赴宴,此时还未归来。金书差点没跌坐在门口,暗骂一声,这才转而去薛家。
    阿古说了,如果于子千不在,那就找薛升。
    金书暗叹她算无遗策,不过找薛家不会太危险么?他想不通,罢了,还是不要想了,脑子会疼的,听话就好。
    跑到薛家,金书已热得要晕了,说了要找薛升,管家便将他打了出去。金书急了,“我真有急事要找薛六爷,你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我是阿古的酒童,薛六爷就会出来了。”
    管家不曾听过什么阿古,还以为是什么莺莺燕燕,就是不肯通报。
    金书可没想到薛升把阿古的事藏得太好,管家都不知道,这下傻眼了,急得都想往他小腿踹一脚然后溜进去。
    “这可不是金小哥嘛。”
    金书听着声音熟悉,一看,这不是薛晋身边的小厮么,当即扑了过去,拽住要出门的他,“阿古姐姐出事了,快去帮我告诉薛六爷。”
    小厮为难道,“我是三爷的奴才,你让我去找六爷做什么,告知三爷不行么?”
    金书怕再晚一些就乱了计划,到时候阿古陷入险境他就成罪人了,“行!”
    &&&&&
    薛晋赶到大牢时,还觉自己实在可怜,饭也没吃就跑过来救美人。
    阿古把自己送进牢里又急着出来做什么?
    为什么她找的不是薛升而是他?
    薛晋想不明白,快步走进牢房,看见蜷在地上的阿古时,还觉好笑,真是堪比戏子了,怎会佯装得这么像。要博他同情么?依她的身份,她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求救的眼神,他也要努力献殷勤不是么?
    俯身进了牢里,他蹲在一旁说道,“走了,你总不会要我抱你吧?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懂的。”
    阿古没答话。
    于翠在旁看着这景象,好不高兴,轻笑,“她要死了。”
    薛晋拧眉,这才细看阿古,隐约看见她竟在发抖。忙去看她的脸,一张俏脸白如雪,心里不由一惊,顾不得什么礼节,探身将她抱起往外走。
    衙役知道他身份,不敢阻拦,更何况方才薛晋一出现,说这女囚是他朋友,上头立刻吓得面如死灰,让他带路送那姑娘出去。此时薛晋没有半句指责就带人走,他简直要放个炮仗庆贺。
    金书焦急等在外头,见他们出来还觉欢喜,可见薛晋抱着阿古,亲昵得很,护主的心就悬高了,上前皱眉,“你干嘛抱着我阿古姐姐?”
    薛晋见他虎视眈眈的模样,没有多言,“她在发抖,平时可有吃什么药?”
    金书惊了惊,已明白阿古是犯病了,忙随他往马车那边走,“药没带,都在屋里。”他跟到马车旁,本想让车夫快点搬了马凳来,谁想薛晋一跃,便跳上马车,关键是他怀里还抱着个人!他心有讶异,这哪里像久病之人。又哪里像连日头都晒不得,到处要打伞的病公子。
    “金书。”
    薛晋叫他一声,金书这才回神,忙上了车,这下看他,便多了几分打量。好一会他飘远了的思绪才又回来,惊觉这病公子还搂着阿古,差点没跳起来,“放开我阿古姐姐!”

  ☆、第32章 连环扣(五)

第三十二章连环扣(五)
    清晓鸦啼,萦绕屋外。床上的人像是在做什么噩梦,眉头蹙起,一整晚都不见松展,看得金书都急了。真想把她叫醒,免得陷足梦境,不能逃离。可他又怕她睡不好,只好坐在一旁等她醒。困得实在受不住了,就出去洗脸。临近清晨,他又轻步出去,开门就看见薛晋站在那,也是一晚没走,忍不住说道,“薛三爷回去吧,阿古姐姐吃过药没事了。”
    薛晋看着他,还不到半人高,却像个小大人,“你去睡吧,我守着。”
    较之薛升,金书当然更喜欢薛晋,只是里头躺着的人几乎等于是他的亲姐姐,他不会拿阿古的命去开玩笑,更不会交给眼前这个薛家人,“我去洗把脸。”
    薛晋驻足片刻,听见屋里有轻微闹声,顿了顿没打算进去,可不知什么落了地,啪铛一声,他皱眉进了里头,只见阿古半起了身,旁边的凳子倒在地上。他忙走上前,“又疼了?”
    阿古久睡惊醒,一时眼前朦胧看不清来人,但嗓音却很熟悉。她不由擒紧被子,喑哑着嗓子微有怒意,“滚出去。”
    一时像迷途羊羔,寻不着路回家般,娇弱易折。薛晋俯身边将凳子安放边说道,“你大可不必将我当好色之徒,虽然是我抱着你回来的,但人命关天,礼仪就先放在一边了。金书守了你一夜,刚去打水,你再躺一会他就回来了。”
    阿古满目疑惑,这才渐渐开始看清人,坐的离这稍远。她本想信他这话,可低头看去,外裳不在身上,只剩中衣,顿时又恼怒。薛晋目明,全看在了眼里,立刻说道,“衣服是我拜托别房的大婶帮你换的。”他叹道,“金书再不回来就要六月飞霜了。”
    阿古将被子拉高,半信半疑。一会才想起自己不应这样对薛家人,将那疑惑忍下,“多谢薛三爷。”
    薛晋问道,“渴了没?饿了?”
    “没有。”
    薛晋细看她,唇上干裂,分明是渴了。他起身倒了茶水给她,等她喝下,又倒了一杯,见她喝的慢了,才不倒第三杯。他在旁问道,“你得的是什么病?”
    阿古低头喝着茶,唇微扬,“查不出,大夫也不知道。”
    薛晋不由笑笑,这是盗他的话?只听过偷东西的,没听过还偷病的。他颇为惊异,“那兴许是跟我得了一样的病了,查不出,道不明。”
    阿古抬眸看了他一眼,正眼一看,才瞧见他干净整洁的衣服上沾有污水痕迹,一大片的污渍有些刺眼。薛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说道,“牢里铺的干草实在是太少了,你在那躺久了,底下的污水都渗了衣裳,那大婶被我诓骗进来给你换了衣裳,出去后一直骂我来着。”
    阿古忍不住问道,“骂你什么?”
    薛晋叹道,“骂我明明说不脏不脏,结果脏了她一手,说我是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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