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雎也不理它,只提着木桶出去打了水,回房后边收拾着边兀自埋头想着事。
“姑娘,你点上灯,不然人家会认为你怪异。”小银适时地提醒着在黑暗中来去自如的向雎。
唔?向雎随手绞着湿哒哒的毛巾四处望了望,一应物什全部落入眼底,本应高兴的事她却蓦地心酸起来,适应了黑暗还真没点灯的习惯。
“向姑娘,你在吗?”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是竹青的声音。
向雎本不善于与人过分熟络,但碍于情面不得不转身开了门,“竹青师兄有事吗?”
“见你没亮灯,还以为你去了别处,”竹青没想到向雎会喊他竹青师兄,本就腼腆的笑容更加腼腆起来,“陈叔烧了热水,给公子提了一桶,这桶你用吧。”
向雎垂眸瞅着桶里的水,热气氤氲,仰头时想要扯个感激的笑容,嘴角微动着却愣是没扯起来,末了只得埋了头淡淡道:“谢谢你。”
“没、什么……”竹青喃喃着转过身,临走时又回头甚是好心地指了指黑暗的屋里,“向姑娘,灯油钱不算在工钱里,不用这么省。”
呃?看来有些怪异的习惯得改改了,向雎跨过门槛提桶时,不免瞥了眼隔壁房间,昏昧的灯光依旧亮着,却不知公子此刻在做什么。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小银说完噗的一声就滑出了向雎袖口,眨眼间就爬上了屋檐。
向雎知道它有分寸,也不理它,兀自关上门点了灯,兑好水后便退了衣服泡起澡来。
温热的水果然比凉凉的河水舒服,许久未感受到温热的向雎眯了眼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赶紧起来,我看到公子脱衣服了!”不知何时盘在木桶沿上的小银大吐着信子前后游移着,愈发闪亮的银色难抑兴奋之情。
向雎蹙眉睁眼瞬间,一个甩手用毛巾将小银拍在了地上,“说过多少次,男女有别!埋头窝到袖子里去!”
“姑娘,我是说公子,我没看你,真没看你……”倏地钻回袖子里的小银一遍一遍小声辩解着,生怕向雎再一个生气将它扔了出去。
向雎用干毛巾绞着头发拍了拍犹自嘀咕的小银,回身又灭了唯一的灯盏,一切瞬归黑暗,可向雎心底却生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安全感。
几日来第一次睡于床榻之上,向雎没想多少事便闭眼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待再醒来时,却见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想来今日不能晾晒药材,但向雎还是快速地套好衣服抹了脸疾步往外走去,生怕第一日起晚了给医馆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可在开门之时,向雎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扑面而来的凉气将她身上仅存的温热给吹了去。垂眸扫着湿湿的走廊与台阶,向雎才恍然意识到,原来昨夜下雨了,睡觉向来警醒的她第一次未察觉到。
讷讷出神的向雎缩肩望了望阴沉的天,想了会儿后又急忙返身回屋从包袱里掏出深秋穿的厚衣袍,单衣也没脱就直接套在了外面。
她可不想稍微一刮风就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姑娘,就算再害冷,也不能让别人起疑……”经历了昨晚无人搭理的自言自语,小银这次只得老实窝着轻轻嘶嘶着。
“无事。”向雎哈着冰凉的双手推开门往饭堂走去。
途径天井时,却见明海、竹青与陈叔站在花圃旁,也不知在指指点点地低声谈论着什么,向雎本想自己一人先到饭堂去等着他们,孰料竹青好似早料到她在身后般,人未转身却扭头招手示意她过去。
向雎也不好推辞,边走边将左衣袖压在了右衣袖下,待到花圃旁时,向雎整个人震在了原地,一种强烈的不祥感袭上心头。
放眼只见松软的土里有好多蚯蚓进进出出地钻着,接近花草的地方更是密密麻麻,常人见了好奇之余更觉惊悚。
何况她还知道这些压根不是蚯蚓,是小盲蛇!
“不要害怕,只是让你看看这怪异的现象。”竹青见向雎的脸色愈发惨白,便后悔将她喊了过来,边宽慰边将她往后扯了扯。
旁侧端着洗脸盆的明海一听竹青如此说,脸上的惊恐更甚,连着声音也颤抖起来,“贸然出现如此多的蚯蚓,怎可能没有什么事情?这或许是上天在暗示我们什么。”
“你们看看那蚯蚓的头……”一直细细端详的老陈蓦地蹙了眉,若有所思道,“如此看去,倒不像是蚯蚓。”
向雎一听这话,心下慌乱起来,忙不迭地弱弱道:“这,这是蚯蚓罢,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这群瞎子没脑子吗?下了雨就当自己是蚯蚓了?”再也忍不住的小银嘶嘶狂叫着,恨不能跳到花圃挨个戳死它们。
小银这一声嘶叫直惊得花圃里密密麻麻的小盲蛇倏地钻进了土里,整个花圃一霎时只剩了千疮百孔的松软泥土。
明海惊愕地跳离开去,洗脸盆也咣啷一声摔在了地上,被溅的满身是水的向雎浑然不觉,还犹自紧盯着空无一物的花圃。
这次在医馆怕是又待不久了。
“是不是吓坏了?”竹青跨前一步挡住了向雎的视线,担忧的眼眸中皆是自责,“你看这衣服都湿了……”
“只是下雨的缘故,它们无害。”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身后的阮子悭淡淡地开了口,“大家都散了去吃饭罢。”
阮子悭的话语向来管用,明海听他如此说,虽仍心有余悸,却还是捡了脸盆与老陈往饭堂走去,竹青不放心的瞥着向雎,低声道:“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竹青,你先去帮老陈备饭。”阮子悭直挺挺的身板立在了向雎身后,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
竹青快步离去时,深埋头的向雎抿嘴转过身,她不敢对上阮子悭的眼神,总觉那双眼眸能贯穿一切。
“你知道是无害的。”阮子悭瞥了眼花圃,寡淡的面容上看不出是何表情。
诶?绞着衣角的向雎惊愕地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呼,却仍未敢抬眸。
向雎心下转过无数心思,终究没有猜测出阮子悭说此话是出于何意。
阮子悭低头盯着有些矮小的向雎,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拍了拍她那瘦弱的肩膀,“想太多无益,先去换衣服罢。”
“他知道什么?他到底知道什么?……”仿似失去安全感的小银在衣袖里嘶嘶狂嚎着。
向雎却抿嘴快步往房间奔去,即使双腿绵软无力。
作者有话要说:小银:(状似耶稣点醒世人般~~)瞎子们,复活吧!
向雎:(一脚踢了上去)滚一边去!你以为你蛇王啊?!
☆、劳累
向雎换了衣袍急急赶往饭堂时忍不住又瞥了眼花圃,那些密密麻麻的影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只留潮湿松软的泥土,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两样。
可向雎整颗心却愈发沉重起来,有些事情她不想发生,终究不受控制的发生了。
当她赶到饭堂时,所有人正在默不作声的吃着饭,气氛有些压抑。向雎捧了碗依旧坐在末位,埋头塞米粒时听得对面明海喘着粗重的气息,好似憋闷的不行。
“公子,要不要……请位法师来看看。”实在咽不下饭菜的明海搁下饭碗,说出了萦绕已久的想法。
向雎从饭碗里抬起头,正好对上明海尤甚惊恐的面色,好似他刚才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
心底唏嘘的向雎忍不住侧眸瞥向阮子悭,只见他正慢悠悠地嚼着口中的饭食,一派淡然清冷之态。
“这个傻缺,请什么法师,医馆又不是闹鬼。”听不下去的小银嘶嘶着反驳了句,向雎慌忙埋头将左袖掩在了饭桌下。
阮子悭蓦地抬了眸状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向雎,依旧缓淡着声音道:“也好,老陈你明日请个人来罢。”
呃?老陈茫然地点了点头,公子向来忌讳这些,怎地……
向雎瞅着阮子悭离去的身影,不安地蹙了蹙眉,她关注的重点并不是法师,而是阮子悭面前的那盘肉。
公子大早上的就吃肉,而且吃了一整盘,这……
难道身体真的快不行了?盯着瓷盘出神的向雎没意识到竹青已俯身在她眼前,温着声音道:“想吃肉了?”
“没,没……”感受到身前温热的气息,向雎慌乱地垂眸往后退去,不料下一刻就被竹青提了起来。
“怎么这么没精神?再往后退就要摔到地上了。”竹青有些焦急,故而说话的声音也重了些。
本就无精打采的明海倏地被两人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走近多瞥了两眼向雎,“只是下个雨,又没下雪,干嘛裹这么多?”
向雎知他说的是自己,依旧深埋着头淡淡道:“怕冷。”
“怕冷?”明海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就多干点活,出出汗就不冷了。”
竹青见向雎闷声嗯着,忙温言宽慰道:“别听他的,这阴沉沉的天不能晾晒药材,你就帮着陈叔拣选药材吧。”
当明海与竹青都离去时,向雎帮着老陈收拾完了饭堂才被引着去药舍,一路上老陈见向雎不言不语,以为她还为早上的事闹心,便踱到她身侧语重心长道:“明日就请了法师来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留在医馆就行。”
向雎想的虽然不是此事,却也对老陈回应着点了点头。
到药舍时,老陈依着布局对向雎解说了番,随后又将一笸箩药材端放在了向雎身前,“你先将晒好的拣选出来,前堂有什么事会喊你。”
老陈嘱咐完便起身去了后院,向雎缩身窝在板凳上瞅着满屋舍的木架笸箩,嗅着混杂在一起的药香味,竟有一刹那的走神,整个人仿若又回到了云山谷的药舍中,而云笙师叔就坐在她身侧翻看着药书。
“想云笙师叔了?”小银见没人,便怯怯地探出头绕在了向雎的手腕上。
回神的向雎抿嘴摇了摇头,想念于她来说实在太过奢侈,还是不要的好。
“不好好干活,发什么呆!”从前堂挑帘而入的明海有些不满地瞪了眼向雎,好在小银缩的快,向雎从板凳上起身时,小银已安稳地待在了袖口里。
“整天讷讷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明海嘀咕着将几包药塞在了向雎手里,转身就要离去。
“明海师兄,这……”向雎有些不明所以,虽然知道明海讨厌她,但还是弱弱地开了口。
明海有些不耐烦地啧了声,探手将向雎怀里的药材扯过倒在笸箩里分成了两份,“这些以竹刀切碎,这些用石臼捣碎,不要混淆,用心好好干。”
“前堂还有些药材需要捣成药末,等会你自己去取。”明海快速说着,好似在药舍多待一刻都是折磨。
立在一旁的向雎嗯着点了点头,无其他言语。
明海甚是窝火地瞥了眼向雎,当真最看不过她如此淡漠的模样,当即拉了脸甩帘而去。
“明海师兄好像还在生我的气。”向雎边拣选着药材边低声喃喃着,她其实不想与任何人有瓜葛,不论是生气,还是关心。
因药舍与前堂仅隔着两层门帘,向雎来来回回拣选药材时,稍微侧身便能瞥见阮子悭给人号脉时的侧影。
那看似坚毅的脸部轮廓总是让向雎忍不住蹙眉,即使面容再寡淡也有隐隐欲现的病态。
“公子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小银总是好奇关于阮子悭的一切,所以每当向雎稍微闪过一丝想法时,它都毫不犹豫地抓住刨根问底。
因为于它来说,看不懂的东西在眼前是一种煎熬。
“少说话。”向雎拍了拍有些躁动的小银,也不再状似随意地瞅着阮子悭,而是坐回板凳前捣起药来。
或许是向雎自小吃的少,浑身也没甚力气,石杵在她手里握了一会儿后便如千斤顶般愈发沉重起来。
想她在云山谷也只是偶尔晾晒药材,云笙并未让她干过些真正出力的活,此刻捣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药材,向雎便有些撑不住了,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姑娘,你身子太虚弱,先停下休息会儿,不能逞强。”有些看不过去的小银嘶嘶劝解着,生怕向雎一个撑不住晕倒在地。
向雎咬牙摇摇头,起身撤了板凳后又盘腿坐在地上继续捣着药。
“怎么干活这么慢。”扯帘而入的明海跨步立在向雎身前,眼神中皆是不满与鄙夷。
向雎依旧握着石杵,双眼也只盯着石臼,未发一语,只留明海一人尴尬地立在那儿。
“把这些捣成药末!”明海嗤声扔下一包药材又甩帘离去。
向雎听得脚步声远去后,才停下了机械的捣药动作,扫视着周遭的药具与药材,又捏了捏有些发红的手,向雎不免扯起了嘴角,既无奈又自嘲,想来日子在哪儿都不好过。
阴沉天气,发病的人也多了起来,中午阮子悭与竹青匆匆吃完饭后又返回了前堂,明海也跟着扒完饭匆匆赶了过去。
老陈因要赶着出去买东西,临走时便将饭堂里的一应事宜交予了向雎,他并不知晓向雎还要回药舍切药捣药,出门前又不忘嘱托她给公子烧壶热水沏茶。
累的有些发懵的向雎应承下来后想着烧热水也不急,便先回药舍捣着剩下的药,当她累的快要趴在地上时,明海又风风火火地赶进了药舍。
“公子要喝茶,陈叔让你烧的热水呢?”
“我这就去烧。”
明海想要发火,向雎早已起身快步往柴房走去,只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
“姑娘,这厮是在欺负你。”小银透过袖口缝隙恨恨地瞪了眼明海。
“别多话。”向雎按下扭动的小银,从柴房抱了些柴火就往饭堂赶去。
待她烟熏火燎地好不容易烧出一壶水来时,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去,想着阮子悭一下午未喝上热茶,向雎不免有些自责。
匆匆泡好茶后便急急往前堂端去,竹青第一眼就瞥见了向雎瘦小的身影,以及沾染了灶灰的衣袍,刚要喊些什么,蠕动嘴唇良久终究又咽了回去。
阮子悭轻呷热茶时瞥了眼向雎有些红肿的小手,搁回茶杯时有些面无表情地淡淡道:“药舍捣药的活,明日再干罢。”
诶?向雎埋头缓缓地退出了前堂,心中一阵纳罕,公子怎知自己在药舍捣药?
向雎也很想不再进药舍,但想着若不干完,明海以后还不知会再甩多少次门帘,如此想着,向雎便又返回药舍捣着剩余不多的药材。
至晚饭时,医馆里也没了看病的人,向雎却还窝在药舍里以石臼杵着药,药石相撞的声音沉闷且压抑。
“随我去吃饭罢。”阮子悭不知何时站在了药舍门前,向来疏离的眼神在昏昧的灯光下有些模糊。
向雎应声嗯着起身拍了拍屁股,直到她步出药舍时,阮子悭才转身往饭堂走去。
劳累一天的众人只埋头吃饭,饭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清脆声,再无其他声响,时而传出的嘶嘶声也无人察觉。
向雎也实在累的不行,连握筷的手都有些发抖,竹青有些不忍地夹了块肉放到她碗里温声道:“多吃点罢。”
向雎瞅着碗里的肉块愣了愣,随后又出乎众人意料地将之夹回了竹青碗里,“谢谢竹青师兄,但我不吃肉。”
竹青虽有些尴尬,但还是担忧地开口道:“你若不吃些肉食,瘦弱的身体如何撑得住劳累?”
向雎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埋头淡淡道:“我自小不吃肉。”
“你倒与公子互补。”明海含笑挑眉望着向雎,有些讥讽的意味。
阮子悭只听着其他人一言一语的说着,也不搭话,筷子也依旧只夹肉块吃。
“吃那么多肉,公子怎么还那么清瘦?”返回房间的路上,小银嘶嘶地问着向雎,好奇心愈发加重。
向雎无奈地摇摇头,以后他还会吃更多的肉。
“向姑娘,你等等。”提着热水的竹青喊住了推门而入的向雎,顺手将满满一桶热水放在了门槛内,“既然怕冷就多用些热水。”
“谢谢竹青师兄。”几近虚脱的向雎极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竹青还想再多说几句,但见向雎疲累地垂了眸,便微笑着轻声道:“赶紧洗个热水澡睡吧。”
毫无力气的向雎好不容易泡完澡从浴桶中爬出,但见一身影立在了门外,待她慌乱套上衣服后,那人才轻叩了叩门。
这么晚了,会是谁?
心下惊异的向雎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可待看清来人时,向雎竟忍不住低呼出了声,“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出事
向雎没想到阮子悭这个时间还会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