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岂有不招人排斥之理?
当下却有司马炎叔父司马伷手下有一人姓王名济。乃王戎同父异母兄弟。此人亦有才貌,文武双全,甚得司马一派以至司马炎好感,亦好结交文人雅士,却向与王戎有隙,原来他成亲之日,王戎因守财如命,仅送一旧单衣为贺,过几日后想想终是舍不得,却又把这旧单衣索要了去,又有王戎曾托王济办一事,王济久拖未办,一日王戎于席间问他事可办妥,王济竟用酒盏丢掷王戎面上。故此二人生隙。他曾于北芒山为官时,结识了当时在北芒山为书吏的贾离生。此贾离生正是从前潘岳祖父潘瑾门下的书生,后来离开潘瑾后荐到北芒山任职书吏。他们一处喝酒时,因论及洛阳城中灿若繁星的一众才子,自然免不了多多提及为首的潘岳。贾离生当时酒后失言,便说起潘岳出世时桃林花海,月照鹿哺等离奇之事。道潘岳此人非凡夫俗子可比。当时,只当做奇闻听过便罢,此刻,却正可拿来作计较。当下以此为奏,言潘岳乃花妖附身。有害朝廷社稷,不可留任,其他朝中杨派,司马派,贾派文武百官,除裴楷,左思等少数几个人微言轻,寡不敌众外,无不赞同。当下即颁下一道旨意,罢免潘岳,潘芘父子所有官职,贬为平民,即日离京。
潘岳哪里想到这一文会引致如此祸事?然旨意已下,皇命不可违。只是没想到此番亦连累到父母,然潘岳的父母却是十分开通之人,潘芘反而安慰潘岳道:“做官顶多不过百年,你‘藉田赋’一文却当是传世千古的佳作,若为了做官而不做此美文,岂非是买椟还珠的蠢事?你此番决定甚好,并无甚不妥,我自小离开故里,正已思乡情切,欲回乡养老。我与你母亲处你且只管安心,倒是去找你杨伯父解释清楚才是。”其时,潘岳心里所思第一件事,正是要与杨研道别一声。当下寻到杨府,拜见杨肇以道别,然此番家丁却阻他入内,道是老爷不在府内,又道夫人小姐亦不在府内,潘岳想入府等候,家丁亦不准。潘岳心知定是杨肇恼怒自己,所以不见,亦下此拒令,若不然家丁断不会阻拦自己入府。别无他法,只得携了弹弓去南墙外以弹击窗,然三颗铁弹发出,窗户却丝毫不见动静。潘岳一时心慌,犹如恶梦降临一般。一时在南墙之外徘徊流连,久久不肯离去。过了半晌,却见府里伙房一个买菜的下人老妈妈和他儿子走过,见了他,却认得,便对他说道:“公子以后不要到这里等了,小姐已经换了闺房。”
潘岳便问为什么。
那老妈妈道:“老爷夫人如此安排。换了一处公子铁弹打不到之处。这间房如今却没人住,是空房。”
潘岳便问此事老爷夫人如何得知。
老妈妈便笑道:“这么些年,连我们下人都知道了,老爷夫人如何不知?”
原来此事,果然杨肇夫妇是早知的,只是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今,杨肇好意相劝潘岳,谁知潘岳不领情,闹出今日之事,杨肇自然气极,当下即令女儿换房,亦命她不可再与潘岳相见。又吩咐下去,不许潘岳进府。
潘岳也亦想到,定是杨伯父动怒,又自去府门求见拜访。然家丁得了吩咐,不敢放他进府,只请潘公子不要为难他们。却拦得甚紧,甚或推潘岳出府。
潘岳无法,只得闷闷然往回走。且一步三回头,总望有那么一丝转机。然杨府一片静寂,家丁护卫周全。并无他法。
心情闷闷地回府,却见家里已经举家上下,收拾行囊。且在一片众人忙碌之中,又有一个熟悉身影亦在忙着一起收拾整理,却不是杨研是谁?心里便是一喜。杨研一抬头也见了他,便迎过来道:“你回来了,我正等你。”
当下,潘岳便过去同杨研一起捡拾自己的文房书藉,一边整理,潘岳便问:“你怎么来了?”
杨研道:“你的事我已听说,便来了,”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潘岳道:“今晚就走。”
当下二人一时无言。潘岳不知杨研心里有何想法,只觉后悔,道:“我真是蠢才,要是当初听杨伯父话就好了。”
杨研但笑道:“‘高以下为基,民以食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後者慎其先。’能做此好文的,若是蠢才,叫天下人如何处之。”她吟的正是潘岳藉田赋中一句。却又道:“我且问你,若是重新来过,你又会如何?”
潘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听杨伯父的话,不做此文了。”
杨研听了,倒似是微奇,询问道:“当真?”
潘岳见杨研此神情,便认真起来,自己静下心来细想,若明知有这个后果而重新来过,自己会怎么做?就真的把这美文烧了,烂在肚里?思来想去,终究舍不得,恐怕自己还是要选择这文,当下心里便叹一气,心知自己的决定,杨研一定已经知道,如果自己真因这些身外之事不能做此等好文,恐怕这一生都会悔恨不已?当下摇头,表示并非当真,然而再一想,如今,却因自己意气用事,不仅连累父母,却更是有负杨研,他曾答应过杨伯父,要取得功名在身之后方娶亲成家,今日却被革去功名,潘岳自是守信之人,不便再提此事。这岂非是有负杨研?于是又点一点头,表示当真。其时,自己心里已然矛盾不已,并不知如何决择,然毕竟事情已发生,终是无可奈何之事,思之无用。便道:“可是,你……”一时无语,不知说什么才好,思虑半晌,又道:“我此番得罪尽满朝文武,这一去,恐怕不是一年半载之事。”
杨研却颇淡然,但笑道:“你仅管放心去罢,总之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年不来我等一年,三年不来等三年,十年不来我等十年。”
潘岳见杨研话意甚是坚决坦然,大不似往常羞涩之态。此刻二人同心,遂相视一笑,浑然不觉周围众人忙乱收拾。一时无语,杨研又问:“你什么时候走?”
潘岳道:“今晚就走。”想一想又道:“只是杨伯父正在气头上,我恐怕没有时间给他解释道别了。”
杨研道:“父亲不过是一时之气,过几天自然就气消了。你不用担心。”却把文房书画整理入箱,两人一时无语,杨研却又开口问:“你什么时候走。”一言甫出,方始觉得已经问过,然潘岳也仍是不觉,只道:“今晚就走。”原来,二人从小至今从未久别,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见,所以心下不舍,实在二人皆已经心慌意乱,言语失常。
当下,杨研又随潘岳一起收拾衣物用品,收拾停当,虽是不愿,天总是渐渐黑下来。当下行李,随身家小,共是三大车,潘岳与书童有才及另一些自己随身行李又一小车。原来,潘岳自有裴楷,左思,王衍,张载等文人于十里亭备酒送行,前面各郡县亦都有当地文人相迎,自然多有耽搁,所以并不与父母同路,父母先行回荥阳中牟。潘岳随书童于后慢行。三大车已远走,潘岳与杨研尽自不舍,仍需分别,其时洛阳,也不止洛阳,全国各地多有女子送别意中人,情郎,夫君或为官,或行商需远行者,无不以珠泪挽之,柔情动之,信物系之。此时,站立一旁的有才因亦与他们一同长大而难舍,也已淌眼抹泪。然见潘岳与杨研只是神情淡淡,互嘱保重身体,反嘱对方不要太过牵挂。只让有才不解,不知他们为何如此绝情。其实他哪里知道,只因潘杨用情已深,心知既然有此一别已成事实,自不愿对方多添伤心痛苦,情知只要自己一个神情,一个动作,一句言语未控制好,恐怕都将成为对方日后神伤心苦之源,故此,反而都是越淡越好。正所谓情到浓时,犹似转薄。
第 18 章
却说潘岳惜别杨研,道别京中友人,拜别了父母,却携书童有才单身一车而行。他并未随父母回故里荥阳中牟,却是应文人相邀前往荆州。潘岳决定前往荆州自是有所计较。一则,潘岳向慕裴楷等人游历甚广,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潘岳虽从小熟读诗书,却未曾远行,正好趁此机会游历求学一番。二则自当是为求取功名,荆州亦为当时大城,有三十五万户,且为西晋重城,虽京城无立足之地,便往荆州去寻取一番,凭自己才学讨个功名在身,自然是为了了却心中一桩心事。
因此潘岳一路游山玩水,会友寻文,其时潘岳文名已盛,一路各地均有当地文人名流相迎,或争相邀请,或留宿请教,往往盘旋数日甚或数月,这一番游历,潘岳方知天下之大,江山之丰,各地虽不若京城繁华,倒也领略了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见识了迥异的山水风光。及得到达荆州,已经是第二年入冬了。
其时西晋,东吴各有一荆州,庇邻处即为国境,形成南北对峙局面,因此荆州不仅是大城,且是战略要地。征南大将军羊祜正镇守此处。对面荆州由东吴名将陆逊之子镇军大将军陆抗镇守。
潘岳到荆州却是应荆州刺史石崇所邀(八窍注:编故事。肯定有很多与史实不同处,不再另行注明。),石崇亦是颇有名望的文学之士,富可敌国。喜结交名流,更喜大摆排场,其时,王公贵族,富豪之家本都奢侈之风盛行,石崇却可以说是这里面之最,常以其金银作惊世骇俗之举,且常以此为乐。
潘岳到了荆州,见这荆州边境要地,果与其他地方又不同,市集之上军队兵将甚多,常常或列队而行或单散游玩,连武器铺,铁匠铺都比其他地方多而且规模宏大。老百姓也不见有任何惊异恐慌之处,相处泰然,仍是各自生活。石崇自是另有馆院安排潘岳住下。
却说这日,石崇在其金谷涧别馆设宴,并邀当地名流。亦邀潘岳作陪,这别馆号为“金谷园”。周围圈地近百里,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
潘岳随仆从进园,喜那一园开得正艳的红梅,又当天正降小雪,映着红梅,分外鲜艳妖娆,一路赏玩,不觉走到林中,却听身后呼唤一声‘神仙’,回头一望,林外痴站着一人,一时只觉眼熟,再加上那一声神仙,赫然便想起眼前这人正是几年前曾跪拜自己的那郎将大人,不想在这遇见,潘岳因此一时怔住,只因潘岳容貌稀世,气度不凡,所以那人倒是一眼便看出他,只是想是亦未曾料到在此突见,也是呆住,
正在二人发呆之际,那人身后却闪出一人,不是孙秀是谁?孙秀本与潘岳相识,因此两人相互招呼行礼。不及寒喧,孙秀又介绍那人与潘岳认识,原来此人竟是司马炎之弟赵王司马伦。潘岳首次见他之时,乃司马昭逝世,司马伦赴京奔丧,是时司马炎尚未称帝,司马伦官居东中郎将,司马炎称帝后封为赵王。孙秀又介绍潘岳与赵王认识,道:“这便是洛阳才子潘安仁。”
司马伦脸上似惊似喜,一时仍是怔神,喃喃道:“这么说,你不是神仙?”
潘岳乃布衣平民,见此人竟是赵王,早已行跪拜大礼,当下自知这番罪过不小。欲待将以前玩笑那段假装不认,恐怕又装不过去,况且也不是他潘岳性情。因此竟是不敢回答。
司马伦却甚是和气,亲自扶他起身,笑道:“你却为何装神仙唬我?”
潘岳忙又跪下,不敢解释,只道:“草民敢死。”
司马伦又扶他,仍是满脸笑容,和声道:“不知者不罪,这里冷,咱们屋里说话。”却携手与他同行,又道:“原来名满天下的洛阳第一才子潘安仁便是你,闻名已久,上次赴京本欲与你相识,只因,”说到此处,却停顿半响,倒是不声不响地瞥了孙秀一眼,又道:“只因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又正逢你正大病,因此未曾见着,心中一直引以为憾,倒想不到能在此与你相遇,也是奇缘。”
潘岳连道惭愧,见这司马伦大度至此,倒是引以为奇。
进得厅内,也不见何处有火盆,却是暖意熏人,温暖如春,原来厅内四周高挂锦帘之后是木栏,木栏之后却是无数合围般粗壮大铜柱,铜柱中空,自有仆从在下面日夜烧炭,以热气灌之。因此厅内温暖,又不见火气。
除司马伦外,又有大将军王敦,石崇介绍他们认识。潘岳行礼,石崇自行拦住道,今日只以文会友。潘岳自然道不敢。又有七八名当地名流,或仕或文或富者,如文人鲁褒者,因他们与潘岳无甚故事,故此并不一一赘述。只是自然与潘岳相互认识行礼不提。
各人各在几案后坐定,又有一高壮雄武之人,身穿轻暖的皮裘,系着宽缓的衣带,却阔步而至,石崇亲自出厅迎接,赵王也起身相迎,众人都随后迎出,皆口称‘羊公’,潘岳便知羊祜到了。自然又是行礼。那羊祜与其他人只不过点头招呼,看到潘岳,也不象其他人那么客气,只从鼻子里哼一声,打量了他一眼,倒是眼白多而眼黑少,似有轻蔑之意,却并不理他,只自行至最上一张几案后坐定。原来这羊祜乃武将,向来瞧不起文人,觉得文人清淡而不务正事。他本是王衍的堂舅,每见王衍、王戎言辞华丽,雄辩滔滔。他都甚是不屑,不以为然。虽身居高位甚受器重,也不曾引荐他们入仕,因此王衍王戎与他也颇有嫌隙。
客人到齐,也不见石崇如何动作,却听环佩之声不绝,约四五十名高矮肥瘦长相皆相似的美艳女子,都穿着一样的刺绣精美的锦缎,身上装饰着相同的璀璨夺目的珍珠美玉宝石,侍女各含异香,笑语则口气从风而飏。次第而进。竟让人分不清谁是谁。原来,这正是石崇的得意之作。他后院美貌的姬妾千余人,单从这中间选出几十人高矮肥瘦长相相似,妆饰打扮完全一样,让人分辨不清,如同一人。这些女子自行到各客人处斟酒伺候。
羊祜略坐片刻,并不等酒菜上齐,只道军中有事,便要告辞。
石崇起身挽留他道:“羊公,每次请你,你皆不肯赏脸,偶来一回,便如此来去匆匆,我这有天下无双的明珠之舞,你总不曾见,不如我唤她出来,你看了再走。”
羊祜道:“不必,我是粗人,欣赏不来歌舞,自军事有事,只是提醒刺史一声,听闻名满天下的大侠客李阳已来荆州,刺史的生意要小心一些了。” 说完,也不待回话,不过向赵王略拱一拱手,便扬长而去。
原来,这石崇是仗着自己荆州刺史身份,伙同手下抢劫来往本地的商旅发家致富的父母官,他之所以富可敌国,财钱多由此而得。而李阳却是武艺高强,痴恶如仇,专与这等官,商作对,民间称为大侠士的盗贼。羊祜话中之意,自是讽刺石崇,却是丝毫不留情面。
石崇自知羊祜势大,却也不甚在意,只作听不懂他话里意思。随众人一道送出。送走羊祜,又自吩咐手下道:“这人还是这一付脾气,以后自不要请他,眼不见为净。”
余下各人自是闲谈饮酒,鲁褒且对潘岳道:“安仁可知,如今吴郡吴县华亭又出一神童,亦五岁能诗,如你当年,你后继有人了。”
潘岳一笑,道:“不敢,此神童前番也曾听闻友人提起过,是否陆逊之孙?现今东吴镇军大将军陆抗之子,名唤陆机的?”
鲁褒道:“正是。”
赵王听了,却道:“此言差矣,即算有才,怎及安仁之貌?怎可说后继有人?”
鲁褒道:“这倒是,我不过论才罢了。”
此时酒菜陆续上来,各案上之菜自然皆是珍奇异味,皆是此时,此地不可能有之物,不胜赘举。
潘岳见竟是洛阳皇宫中都没有他这等气派,一时也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