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这天下敢持利刃伤了朕的,你还是第一人,真是初生牛犊,勇气可嘉啊……可惜,朕不能让你活下去了,就留下来给朕陪葬吧!哈!你们都要给朕陪葬!”言毕便举起匕首朝相杰细嫩的脖子削去。
死亡逼近,相杰再也忍不住,摇头哭了起来,边哭边退,而后骤失重心,仰头尖叫着从平台上倒栽了出去,皇帝扑了个空,眼看相杰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是生还无望的,她冷哼一声,回身又朝源女和萧安两个小儿走去,放任后腰伤处的血迹蔓延,恍若不觉。
相杰在半空中快速坠落,挥舞着双手惊恐地尖叫,声音惊痛了无数人的耳膜。
一道黑影从玉塔第三层阑干处纵身一跃,一把将相杰揽进怀中,而后一个翻身鱼跃,落脚在松枝上,疾步轻点,松枝微微颤动,枝头的薄雪与松针潄潄而落,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她们已经有惊无险地在老松主干上稳稳落下脚来。
相杰惊魂未定,仍止不住地抽噎,李煜安亦有些后怕,满目怜惜地轻轻拭去怀中小儿滚滚而落的泪珠,轻声安抚道:“无事了,相杰,有我在呢,别怕啊……”
相杰紧紧抱住她精瘦的腰身,呢喃的声音里无比依恋和信赖:“母亲……”
自从相杰入了景王府,有了别的师傅教授技艺,因为不舍李煜安黯然离去,便极力撮合李煜安与他父亲,很早就改口唤她母亲了,沈至乔亦默许,唯独李煜安自卑于自己宫人的身份,一直未肯正面回应,此时情急,倒干干脆脆地应了,又将孩子抱紧了些,心中汹涛骇浪一片。
情绪稍稳,相杰回过神来,突然又大叫一声,急道:“母亲!快去救源女和萧安,皇上要将源女扔下塔去!”
李煜安点头,她隐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上面的风吹草动,不然又怎能那么及时地接住相杰?在她们对面的塔身第三层,抛残正与皇帝的影卫杀在一团,刀光剑影疾如闪电,早在相杰向皇帝动手之机,皇帝的影卫便已出动,而抛残蛰伏数日,等的便是这一刻,趁其不备来一着黄雀在后,杀得那人措手不及。
李煜安看了一眼,揽紧相杰道:“走吧,咱们这就上去救源女与萧安。”
相杰乖巧地点头,依在她怀中,李煜安抱着孩子故伎重施,在树梢上疾行几步,一提气直接从松枝上跃到玉塔阑干上,而后从塔内拾阶而上。
相杰的失足尖叫也险些惊飞了另外两个母亲的魂,景晨一行人本来并不确定皇帝的行踪,是相杰的叫声令她们最终肯定方向,脚步不再迟疑,到后来更是不顾形象发足狂奔起来。
玉塔内未置火烛,空旷而昏暗,李煜安上到第五层时,拐角处一个跪着的身影令她脚步一滞。
那人闻声抬头,也吓了一跳,喝道:“是谁?!”嗓音太过熟稔,李煜安动了动,未作答,心中琢磨着将对方快速放倒的可能性,或者能直接越过她的阻拦上塔。
祥玉摸索着拿出火折子,将它点燃,借着那一点火光往李煜安身上一照,顿时浑身僵硬如铁,如见鬼一般,惊恐万分,语无伦次:“祥……祥安!你不是死了么?鬼……鬼……你是人还是鬼?!”
李煜安往前一步,祥玉立即拔出腰间软剑一甩,厉声喝止:“站住!不准过来!”
李煜安不耐再与这沉醉于勾心斗角的昔日同僚纠缠,正要动手将她解决,此时一阵彻骨的阴风刮过,只见剑光一闪,祥玉猝不及防被正切要害,随即栽倒在血泊中,火折子掉在她头侧,很快便将她散落的发丝引燃,滋滋声中焦臭弥漫。
李煜安将相杰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自己摇了摇头,举目已经看不到抛残的身影,他的速度已经快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一同潜伏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她已经对这个影卫的行事风格深有体会,像收割稻草一样随手收了祥玉的性命,简直是小菜一碟,堪称是一柄绝世利器,不愧是先皇亲自挑给景王的人,即便是断了一臂,依然如此勇猛,不知他全盛时期是何等模样?只可惜影卫藏得太深,尽管景王曾在宫中住了那么多年,从前的她根本就没有与影卫接触的机会。
不想再被抛残鄙视,李煜安抬脚从祥玉的发上踩过,连那火折子也一并踩灭,拨足快步跟了上去。抛残已经与人动起手来,被好几名暗卫所围攻,李煜安刚在第六层平台冒了个头,立刻便有两人向她攻来。
相杰低呼一声,暗卫将抛残与李煜安两人缠住,源女与萧安已经被皇帝一手一个抓在手上,靠近平台边缘向下俯视,眼神疯狂。李煜安将相杰往身后一推,相杰机灵地跳到一边藏起来,那些暗卫一时也顾不上他。
景晨等人赶到塔下,抬头往上看,这一幕恰巧落入眼中,皆大惊失色,皇帝在平台上哈哈大笑。
“不!”景晨与萧珏同时惊呼出声,一边往塔内跑,一边回头道:“穆君,你们留在下面,将轻甲卫全部调过来,以防万一。”
穆君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阔剑“凝渊”扔给景晨,景晨一把接过,萧珏已经一甩锥云乌金鞭三步并作两步上塔去了。
穆君仰头看了看塔顶平台,皇帝已经缩回头去了,他眯了眯眼,回身命阿颂立即调兵三万,密密麻麻人头耸动地将玉塔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三万士卒把军中棉被层层叠叠地撑举,连成一片,这样一来,即使皇帝用力将孩子扔下来,也伤不到她分毫,无论哪个方位都能准确又安全地接住。
皇帝自然不傻,再没往下看一眼,商穆冷笑了笑,一挥手,带着几位侧君也上了塔。
萧珏一甩鞭子爽利地加入战局,有了她的加入,皇帝的暗卫们更加讨不了好,三个人武功各有来路,却都举世不俗。
景晨手提“凝渊”走向皇帝,皇帝攸地一笑,“你终于来了!”源女在她手上开始挣扎不已,冲着景晨眉飞色舞,萧安却截然相反,看见萧珏的那一刻眼眶泛红,却满面委屈,没有乞怜也没有期盼,被皇帝捉在手里依然文文静静地。
“是啊,我来了,皇妹,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看到思念已久的源女,景晨忍住激动,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沉稳。
“还你?把你的女儿还给你,你就会还我江山么?”皇帝嗤笑,“从小到大,不论资质还是父族势力,我有哪一点比你差?为何老天总是特别眷顾你呢?姚景晨,时隔多年,你终究还是毁了我。”
景晨皱眉,猛然拉开衣领,露出依旧狰狞不已的疤痕,道:“毁了你?我是用这身伤痕毁的你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皇妹,你安安份份当你的皇帝,我不会动你分毫,这场战事是你咎由自取!要说毁,也是你自己毁了自己,你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皇帝被她胸前的瘢痕刺痛了双眼,曾经就在这座塔下,地宫的最深处,她所做过的最荒唐最淫#糜的事不期然地冲入脑间,但细算起来,那段不见光的日子却大约是她此生最快意的时光,那心里的满足感还有刺激感是无与伦比的,令她如中蛊毒,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她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了陶醉的神色,令景晨想起了那不堪的情蛊,姐妹乱伦,世所不容,瞬间一股恼意袭上心头,被她所激怒。“凝渊”一声轻鸣出鞘,景晨合上衣襟,提剑向她冲去。
皇帝一手一个孩子,面对冲过来的景晨,权衡了一下,将左手上的萧安迎着“凝渊”扔了出去,景晨不得改变剑势改而用手接过萧安,此时身后传来穆君斩钉截铁的声音,“给我!”
景晨头也不回地将萧安往身后一抛,穆君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孩子,萧安立刻环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怀里,眼帘半敛,睫毛如蝶翼微颤,商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双目关切地紧盯着源女,源女也早在他踏上平台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他,挣扎得愈发厉害,小脸憋得通红欲哭。
轻甲卫们都上了塔,与皇帝的暗卫们交上手,二十几名高手群起而攻之,皇帝的暗卫很快便被绞杀怠尽,抛残、李煜安与萧珏从中腾出手来,众人看着景晨与皇帝动手,一时皆未动,有些事,还是景晨自己了结比较妥当。
皇帝手中只有从相杰那儿夺过的那把匕首,无法与名器“凝渊”相抗衡,而景晨虽提剑来势汹汹,却到底是顾忌源女,行动上颇为掣肘,源女挣脱不过皇帝,终于生气了,像一只小猴一般蜷起自己的身体,一嘴乳牙狠狠咬向皇帝的手背,皇帝吃痛之下注意力被分散,“凝渊”一扫而过,剑风将她的玉毓削断,顺势也削得一侧发丝随风而落,皇帝又惊又痛,不假思索地狠狠将源女往平台下一甩。
几道身影几乎同一时间扑了出去,而这时“凝渊”已机不可失地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之上,皇帝手中的匕首也正对景晨的腹部。
☆、第113章 了结
113
源女被扔出平台,景王几位侧君以及众多轻甲卫皆奋不顾身地扑出去相救,穆君怀里抱着萧安,慢了一步,虽早作了准备,但面色在那一瞬间仍旧变得惨白一片,萧安也吓呆了,眼睛瞪得老大,豆大晶莹的泪珠无声滑落。
而萧涵因为距离最近,他扑出去时也未作片刻迟疑,源女从他身边坠落的瞬间,被他一伸手堪堪攥住了小手,而他自己大半个身体都已经顺势跌了出去,长腿一伸一绞,倒挂在飞檐上,半身悬空,源女被他用右手拉着,哭泣着扭动身体,拼命蹬着一双小短腿。
源女的手那样小,那样柔软稚嫩若无骨一般,想着眼前这个小小如玉一般的人儿就曾在景晨腹中孕育就像她如今怀着他的孩子一般,心中触动不已,生怕自己手劲太大伤着她半分,正在他调整自己力道的时候,自己手腕处一阵针扎的剧痛刁钻入心,手上不由一松,险些就将源女丢了,萧涵的目光难得锐利如锋,不及多想,强忍着如战鼓狂擂的心跳,手上略微用力将源女往上提了提,加上自己的左手重新握紧源女的手腕,护住她的关节不至于脱臼,此时又是一针飞来,依旧扎入右手,致使他的右手已经完全脱力,萧涵高喊一声,“穆君快接住源女!”
他未喊场中其他任何一人,唯认穆君,因为此时他谁也信不着,无论如何,只有孩子的父亲才是最可靠安全的人。
商穆立即响应:“好!”,他将萧安将还给萧珏,自己亲自展开双臂等待着。
萧涵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单手将源女往斜上方一抛,而后借助腰身的力量,腾身向上,再从飞檐纵跃回第六层平台。
源女安然被穆君接到怀里,众人立即围了上去,如众星拱月一般。
萧涵抬起自己的右手,两根银针在他的手腕处皆是没底而入,只露出两个小小的针头,痛楚依然挥之不去,手腕处也已高高红肿,他左手轻捏着右手腕抬起头,不声不响地将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但平台上的人个个神情自然,毫无异样,他不由微微蹙眉,暗自梳理分析。
景晨见源女有惊无险,已经安然无恙地回到了穆君手上,悬在喉间的心终于落回原地,看向皇帝的眼神冷芒一现,平静道:“皇妹,事到如今,你我之间该做个了结了。”
皇帝注意到她眉间鲜妍怒放的孕蕊,是她自己眉心处用胭脂妆点的八瓣重莲完全无法比拟的美丽,视线再往下,她用匕首尖顶住的那里已经微微隆起,只要她的匕首往前一送,便是一尸两命。
“呵呵……”皇帝手上紧了紧,青筋毕现,她抬起视线落回景晨的脸,“我就说老天格外眷顾你,江山、子嗣,可谓两不误啊,这才多久,你竟然又有了身孕!”
屈辱感又起,景晨磨牙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皇帝有些怔然,略作思索已然明了,摇了摇头,又讽笑了一声,手动了动,景晨早有防备,“凝渊”剑逼紧的同时,另一手挥掌击向皇帝持匕的手,“咣啷”一声,皇帝顺势任由她击飞了那柄匕首,闭目叹息道:“好了,你赢了,景王,杀了朕吧!”
她束发的玉冠已毁,如瀑的长发在风中起舞,扬动中被“凝渊”锋利的剑刃削断无数,就这样束手就擒,引颈待戳,已然是心死望绝。
景晨定睛看了看她,潇洒抽剑,“我答应过母皇,不会杀你。”言毕转身,皇帝在她身后沉默片刻,忽又高声道:“母皇可不知,朕享用过她最心爱的女儿……哈哈……”
景晨蓦得旋身,一巴掌狠狠甩向皇帝的脸,将她的头扇至一侧,整个人都踉跄了两步,鲜血自皇帝的嘴角蜿蜒而下,她回过头,拂理乱发,凤眼斜睨,笑得挑衅又狂肆。
景晨复又将剑架回她的脖子,“混账!你不要太放肆,一心求死是么?我偏不让你死,这玉塔我会给你筑好,玉塔之下便是你下半辈子的容身之所,从此天日将与你绝缘,你且在下面思过吧!”
皇帝求死不成,心如死灰,面色也颓败起来,目光变得茫然。景晨已将“凝渊”背在身后大步向穆君源女走去,皇帝昔日曾加诸在她身上的诸般痛苦侮辱便俱成过往。
然而被一个女人恬不知耻地侵犯了自己的女人,这对于景晨的男人们来说却是一口不太容易咽下去的气。仆固君上前来,他的身材高挑,比皇帝还要高出一个头,为了看清皇帝的脸不得不略将身体前倾,歪头如打量一件稀世瓷器一般看着她,蓝灰色的双目中满是探究,皇帝对他不感兴趣,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眼风都不曾给他一个。
仆固君点头,用充满异域味的官话生硬道:“很好,很好……敢动爷的女人……很——好!”语音未落便一拳狠狠揍了上去,拳拳到位,一边揍一边道:“你是皇帝又如何?皇帝爷就不敢打了么?爷揍不死你……告诉你,爷等今天等很久了!”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在这一天,生平第一次被人捅了暗刀,也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以下犯上一顿狂揍,再怎么心死,她的尊严也不容如此挑衅,于是本能地便还起手来,然而她毕竟是身上带伤失血过多,在旁人都视而不见无人拦阻的情况下,最终也只得被仆固君揍得鼻青脸肿,颜面扫地,从此属于她的时代也已经成为历史。
其实场上想揍她的人又何止仆固君一个,只不过圣乾王朝的君臣礼制摆在那里,尊卑之分已刻入骨血,一刀毙命或可为之,然而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皇帝拳打脚踢的,比如穆君,他只是看了两眼,而后背转身去假装未见,这已是他的修养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萧涵做为曾经的台院侍御史,则更觉尴尬万分,因而这件事也只有仆固君与药葛君这两个外族人能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药葛君生性沉静如水,此时也站到仆固君身旁看得津津有味。
景晨大多数时候对夫君们都是纵容的,见状也只是摇了摇头,随他们去了。从穆君怀里抱过源女,深吸一口气如同往昔一样将她举得高高的,而后将头扎入她小小的怀里,贪恋地闻着女儿身上久违的馨香,她将额头在源女怀里蹭了又蹭,逗得源女搂住母亲的头咯咯直笑“姆妈姆妈”叫个不停,景晨抬起头时,眼眶已然润湿,商穆亦如是,失而复得的幸福浅浅淡淡地萦绕其间。
这样的孺慕之情令场中众人无不为之动容,萧安与相杰两个小儿均眼露艳羡,萧珏眨了眨眼,将怀中的萧安抱起来直面自己,萧安偷看了她一眼,立即垂下眼帘,萧珏忽然将他抛了起来,在萧安的低呼声中又将他接住,哈哈大笑着在他脸上左右狠狠响亮地亲了一口,亲热道:“吾儿,你可是为娘亲生的!真不是捡来的!”
她无比认真又诙谐的表情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