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天山云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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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异那样明显地摆在眼前,南疆地处偏远,民风未化,又怎能与圣乾王朝皇族、世家盘亘千年积淀的文化底蕴相比呢?包括樊询在内,蛮夷军的将领多不懂阵法的玄奥,士卒更是从未有操练的机会,因而当初擅阵的商家军阵守南疆,蛮夷军一次次在她们手中吃过苦头后,便从不轻易再去撩须,不懂阵法便是她们的弱点。在眼下这场战争中,樊询虽然一开始就看出了览荇似乎要布阵,并且在商家军的配合下对东宁军进行全力打击,不让她们搭建高台,却依然难以阻止览荇,截止到阵法大成,樊询其实也看不出来他布的到底是何阵,对此阵的威力就更是无从得知了,只不过身为独步天下的毒王,对危险天生敏锐的感知力令她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八卦生死阵,顾名思义,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本就富于幻象变化无穷,凶险无处不在,览荇在此基础上更将举族强大的巫力作引,在阵中嵌入“摄魂术”,由他与六十四名大巫师以及外围千余名巫师共同施展的蛊咒,身处这样一个可以操控心志令人直入绝杀幻境、可抵百万大军的世间奇阵当中,哪怕是郭轩海这样的奇葩也照样无力避免,生门难寻。
人若求而不得,心存执念,或心生怨念,便极易产生心魔,有心魔者则阴阳失衡,天地为万物之母,水火为阴阳之基,这个八卦阵其实也是一个省视内心、直面自己不堪的考验过程,而世间上,有多少人难过自己一关?阴阳失衡者,身处此阵,必生不如死。
十三万蛮夷军,大部分皆经历过困苦、贫穷、战乱,她们热情爽朗,却也贪婪好利,残忍嗜杀,八卦生死阵如同一张大网将她们扼在其中,仿佛不可逆转的绝望之门洞开,四处逐突而无望,尽数陷入自己给自己构建的恐怖幻象中。
这是一个绞杀大阵,阵中烟尘弥漫,惨叫痛哭之声不断,连部分商家军也未能幸免地卷入其中,因士卒心志已乱,再也无力起鼓扬旗配合毒王施术控制毒潮,阵中毒物更是肆无忌惮地无差别攻击,蛮夷军首遭毒物反噬却无抵御之力,加之她们无意识的自残、互攻,场面一时惨不忍睹,也无从可睹,因为阵形如同活物一般一直在流转,从阵外看去只能见到东宁兵卒一刻不停地奔跑着牵引阵形,而蛮夷军就好似被迷雾围绕,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
樊询的状态很不好,览荇的反击来得如此声势浩大,几乎令她全军陷入绝境,而她本人对此却毫无所觉,因为她自己也已迷失在幻境中,神情似哭似笑,似嗔似痴,泪流不止,值得庆幸的是,她身边还有两个人对她不离不弃。
揭桑因为一颗心全挂在樊询身上,头脑虽也昏沉,却还能勉强保持神智固守在樊询身边戒备着随时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各种危险,而最强大的当属隐形人一般的樊诃,也许因为她是真正的清心寡欲,兼之武痴心念极纯又坚韧不摧,身陷奇阵也不思出路,随遇而安心如止水,因而八卦生死阵对她所产生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览荇以自己的寿元为代价布下此阵的目的,原是要横扫三军,将对方数十万人马一个不落地全留在这里,然而或许是这个想法过于狠绝,天意也来捉弄他。
他让秋易前去助敏王时,阵法初成,将蛮夷军笼罩其间,效果比他预期的还要理想,而时光不过片刻流转,秋易已不复健全之躯,浴血归来,无人能够代替秋易做阵眼,无可奈何,秋易哪怕一息尚存都得硬着头皮撑下去。
览荇少有情绪波动,他的悲喜与面容一并隐在了面具之下,为人冰冷、淡然、残苛,素来也少有人敢于直视他古井般的眼眸,而此刻,这夜里,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寒气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令人望之生颤。
秋易对敏王有所怀疑,却并未将此事说将出来,她给自己下了蛊虫抑制痛楚,苍白着脸恍然无事一般,然览荇何等聪明,不追问,不多言,只全力催动阵法,八卦图腾肉眼可见地扩张,向两侧的西泽军、燕中军以及商家军同时席卷而去。
商家军自不必说,她们是场中人数最少的一支军队,恰恰因为人少,机动性更佳,在商逸身先士卒的带领下趋利避害保存实力,远远绕着东宁军的八卦阵打转试图找出生门与破绽,东宁军一有向她们靠近的意图立刻打马远避,左右两侧的兵马览荇都想吞下,一时便也拿商家军没奈何,比起这五万商家军,览荇与秋易当然更倾向于吞下二十万西泽军,那是一大患。
经过一番观察,商逸推测八卦生死阵的阵眼为览荇,在她看来,不论览荇是不是真正的阵眼,他于八卦阵中的作用也绝不容小觑,那方高台便是制敌的关键,于是她总想方设法接近高台,欲行摧毁,暗杀览荇,然东宁巫族对此早有提防,千余名巫师虽不如南疆人善于驱使操控毒物,但触类旁通,适当利用比起普通人来还是要强得多,何况她们本身所学就足以令人遍体生畏。这千余名巫师还只是外围中的外围,围绕高台还有另外千余名巫师辅助施法的同时也守卫着高台,而高台之上,围绕览荇的还有六十四名秋氏巫族中德高望重的大巫师,在这种情况下,尽管商逸派出的暗杀小队从未间断,但无一能靠近高台,她们无一不是身手敏捷的商军精锐,但半道上便被无声扼杀,所以说,东宁军并不可怕,可怕还是巫族本身。
没有害死秋易,反而让她得以负伤逃回去,敏王有些遗憾,更多的则是心虚,她对帝君览荇又恼又怵,尽管事实上她的燕中军与东宁军才是盟友,见识了八卦生死阵之后的此刻,她更不敢靠近东宁军了,于是与郭轩海心照不宣地且战且将双方战场再次拉远,滑溜得如泥鳅一般,郭轩海尚怕遭到燕中军与东宁军的左右夹击,那两军这个时候居然生出嫌隙,正中她的下怀,当下十分配合。
览荇的运气实在不能说好,所谓一物降一物,这世上还有一股力量,如同他的克星一般存在,那便是在武林中独领风骚的天山派。在秀水一役中,若不是天山派刑司孟绯横插一杠,他本可以稳稳当当地操控住战场,将昆蒙军永远留在江北的,也正是孟绯趁他力竭之危,一番斗法之下令他功亏一篑还受了严重的内伤,否则的话,如今天下的形势绝不会朝景王倾倒,每每想到此,冰心冷性如览荇者也会忍不住气血奔涌,几欲发狂。
商家军靠近不了高台,那是因为军中武卒的功夫都是配合战场冲杀搏斗而练就,她们的威力体现在千军万马的协同战斗中,放之于个人,则完全不能与东宁巫师匹敌,那是一种不对等的较量。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们所做不到的事,却不代表无人能及,比如,天山云老。
览荇发现了八卦阵中毒王的所在,指着樊询对身边巫师道:“擒贼先擒王,命弓箭手射杀毒王,蛮夷军便能一溃而散,此战务必要速决!”
命令被传递下去,览荇预备坐收成果,而后将重心转向西泽军与敏王,他之所以要求速决,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驰援乾京迫在眉睫他的时间所剩不多,而另一方面,则是秋易的身体状况着实不佳,他需要在她能够支撑阵法的有限时间里做到最大的杀敌效果,想到此,他不由又回身去看了一眼秋易,而就在此时,空中一道紫棠色的身影如风而至,轻飘飘地落在高台之上秋易身旁。
台上所有的巫师俱是一惊,能穿越千军万马的大阵,突破外围两千余名巫师的防守,悄无声息地来到高台上而且直至靠近秋易也未引起台上任何一人的注意,来人的功夫绝对是已臻化境。
那人已有一百多岁的年纪,满头银发以一根云纹紫玉乌金簪随意挽了个凌虚髻,银眉也是斜飞入鬓,额饰一朵金边墨莲,五官精致,但并不刻意掩饰被岁月侵蚀的苍老面容,一袭紫棠色的长袍干净利落,手执拂尘轻搭于左臂上,又尽显仙风道骨,风姿潇洒。
览荇毕竟年轻,并不识得她便是赫赫有名的天山云老,而事实上近二十年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一向是云游四海,仙踪难觅,览荇心惊归心惊,却很快冷静下来,笑脸面具微抬,声如清泉:“来者何人?”
云老笑了笑,唇红齿白,“如今的小娃娃们真是不得了,八卦生死阵也拿来随便玩,真叫老妇愧甚。”
览荇一凝,加重语气复又问道:“来者何人?!”
云老尚未回答,此时又一道青色身影袭至,落到秋易右侧,手执玉笛,面向云老恭身行礼道:“孟绯见过师尊!”
高台之上的一众巫师,闻之皆色变,彼此面面相觑,览荇一震,看向云老,“你是天山云老?”
云老含笑点头,无比客气:“正是,战场之上能仰视东宁第一巫师横扫千军,老妇之幸也。”
☆、第108章 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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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绯冲览荇微笑,神情仿若偶遇旧友:“帝君,你我又见面了。”
秋易不甘自己一直被无视,刚一动便被孟绯一把按在她的伤肩上,当即痛得她面色惨白,闷哼出声,孟绯保持着微笑慢声细语道:“大都护既然受了重伤,理应好生歇着才是。”,也不知他使了什么巧劲,竟果真将秋易钳制住,不能稍动半分。
阵眼被制住,如同蛇之七寸被人拿捏,八卦生死阵便难以持久维持,如此紧要关头怎能被中断阵法?台上的大巫师皆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职,她们需要维持阵法的运转不敢稍离,但也有几个关心则乱的,见之未多想身形一动便要扑上去解秋易之围,览荇忙挥手相阻。
云老但笑不语,孟绯腾出一手卡在秋易的脖子上,秋易被迫仰高头怒视孟绯,孟绯道:“听说秋氏嫡支女子中就剩这一根独苗了……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阵眼一死,便是八卦阵反噬的时候,莫非帝君想要一试?”
那些个大巫师皆在这句话下如被点了穴一般僵在原地。
也有后方的巫师借着旁人的掩护,不死心地低声吟唱对她们施咒,云老轻描淡写地将拂尘一挥,未曾多给一眼,只笑眯眯看着览荇,笑面的样子与览荇的面具似的,只不过要比那冷冰冰的面具真切许多。那名念咒的巫师霎时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惊悚地再也张不开嘴,咒语嘎然而止,旁人细看去,她的嘴唇竟已被自己细软的乌丝给缝了起来,更绝的是她唇上被缝合的位置不见一丝一毫的血迹,宛如天成,这份隔空伤人的本事简直堪比她们修行半生的巫术了,但她们谁都清楚,云老所露的这一手并非巫术,更非幻术,而是实实在在封候不见血杀人于无形的绝世武功,一百多年的积淀绝非浪得虚名。
秋易也是一身傲骨,被孟绯掐住脖子,仍嘶着声音,眼神绝决地冲览荇艰难道:“勿顾虑,杀!”
览荇罕见地犹豫了,秋易与他一明一暗,两个人于阵法中的重要性是同等的,缺一不可,他一动则势必会影响八卦阵的稳定性,破绽一露则后患无穷,他若不动,秋易又无法自己摆脱云老师徒的拑制,阵眼受制同样后果严重。
他年少得志,还从未遭逢过如此受制于人的境地。
阵外陷入僵持,阵内也是一片刀光血影,受览荇的指示,东宁武卒对于樊询的诛杀可谓不遗余力,冷箭频发,樊诃使尽浑身解数将一对弦月双刀舞得如瀑如幕,将樊询周围护得有如铁铸一般,更远处的情形如同深处雾林,只见影影绰绰,却始终辨不清虚实,知道箭来的方向,却看不到放箭的手,她索性将黑色腰带解下来蒙在眼上,听声辨位,挡箭接箭的同时也反手将手上、口中接到的箭矢扔出去,间或也有东宁武卒正中标的,被毙阵外。
樊询仍旧不清醒,痴狂之余举掌朝自己的天灵盖拍去,揭桑忙去抓住她的手,被她臂上缠绕的毒蛇“赤金帛”误以为他要攻击,吐着舌信向他抻直尖角小脑袋,满是示威警告的意味,而樊询则更为直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那一掌当胸拍在了揭桑的身上,揭桑立时喷出一口鲜血,血沫蜿蜒在唇角。
樊询一掌将揭桑击得后退两步,自己脚下动了动,又有了举手自尽之意,揭桑大急,不顾自己再次被伤的危险冲上前去,一手固执地拉住樊询的手肘,一手左右开弓地在她面颊上狠狠扇了几巴掌,含泪道:“你是我们南疆的王,怎能这么没出息?一个男人而已,就让你如此魔怔了?咱们南疆十三万部众的安危可全系在你一个人身上啊,你能带我们出来,就要带我们回到南疆去!毒王!樊询!你醒醒吧!求求你,醒过来!”
他改而双手左右抓住樊询,摇晃着她,“赤金帛”警告无效,还被他得寸进尺,大约是觉得自己的领域主权被侵犯了,果断地一口钉在揭桑右手虎口上,明黄蓝斑的半截蛇身崩得笔直犹不肯松口。
揭桑顿时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兼之心跳如雷,樊询却依然无知无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揭桑不禁有些绝望,难以扼制自己往下软滑的的身体,拽着樊询的双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往下落,“赤金帛”这才嚣张地放开他爬回樊询的手臂,将蛇头亲热地贴在樊询的肩上。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恰巧就在此时,一支利箭刁钻地越过樊诃的防线,直冲樊询的左胸而去,揭桑耳听破空之声传来,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辨识,只本能地爆发出惊人的潜力,竟然撑着一口气再次攀着樊询而上,张开双臂生平第一次揽她入怀,以身作盾,任凭那只带有倒刺的利箭穿甲而过,深深扎入他的背心,冲击力带得樊询也跟着一震,而后有些迷茫地看着滑下地去的男人,揭桑那狠狠的几巴掌似乎将她的神识唤回了一分,而揭桑终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殷红的唇角微微勾起,竟是一片满足之色。
樊诃蒙眼的腰带被推到了额上,有些惊呆地目睹了这一幕,也知道揭桑被“赤金帛”所伤,解毒、拔箭、止血皆刻不容缓,奈何她们三个是落了单的,八卦阵变幻不定,仰头是八卦生死阵所幻化出来的如水波荡漾不止的七星八斗,举目四望是迷雾重重影影绰绰,脚下是震荡不安如巨龙翻身的大地,毒王谷的人没有一个在她们身边,而东宁士卒一击不成,片刻也未放弃继续对樊询的击杀,她必须贯注全神去应对,根本无暇相顾身后,似乎一时间只能放任揭桑去等死了。
世事往往那么出人意料,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揭桑确实命不该绝,就在樊诃也对他不抱希望之际,她们头顶的星空幻境陡然剧烈地震荡了几下,四周的迷雾越发厚重,而后依稀有寒风拂面吹动发丝,人如弦紧崩的头脑被这细微的寒风一触旋即松快几分,樊诃发现那四面而来的冷箭也终于消停,半天都没再有动静,一边警戒地后退,一边试探唤道:“少主!少主!”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她,樊诃手执双刀,谨慎地左右四顾,这时一只手掌从后搭上了她的右肩,樊诃先是一震,而后惊喜回头:“少主!您没事了!”
樊询红唇勾笑,麦色的脸上尚带着一股不太明显的酡红,眼神也还剩余丝丝迷芒,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恢复不少,她将人事不醒的揭桑半揽在怀里,道:“我是没事了,不过他伤得不轻啊……”边说边察看,看到揭桑虎口上熟悉的蛇牙印和背上的半截箭尾,脸色微变,急忙解了腰间的药囊,摸出里面的丹丸捏碎了塞入揭桑之口,硬灌入喉,动作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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