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而留下的吧。
原道他已然很笨了,不想这样的天气还在外面长时间的步行徘徊,连是一般人都不会的吧。
随即又一怔。
还是因为去看望了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子,而对于自己感到内疚吗?
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各取所需,其实没有必要顾虑到这些吧。
自成亲以来,没有再问起有关他与那个青梅竹马的事情,一方面是觉得和自己无关,一方面是觉得换了其他人也应该早就过去看望自己的恋人了吧。却忘记了,楼安,从来都不是其他人。这一个看似温和的男子,看似随和的男子,其实有着比外表更加迂腐至根深的礼教观念以及那种让她都很难理解的家人观念。
家人。
笑容不自觉的从嘴角敛去。
家人么……真真可笑。
视线瞟过他冻僵的脸颊,且皱了一下眉,但平静的道:“去叫依紫送些热水和热茶来吧。”
“不用了。”楼安看了一下外面的深寒,“已经晚了,依紫估计已经睡下了。”没有必要再将她叫起来服侍自己了,否则这来回折腾一回,等一会儿她再睡下估计就冷的很了。
他说的时候脱去裘衣挂在一边,稍稍在暖炉里添了一些炭,转身对上了她的视线。那样的视线,很直接,很清明,居然还没有了以往惯见了的轻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她吐出口的却是:“知道么,好人不长命。”清清冷冷,没有热度的言语几乎与外面的深寒辉映。
没有等待他的反应,她已然转换了话题,仿若方才那一句不过是她的喃喃自语。
从她手上递过来的,是早上的貂裘。她面无表情的说:“还给你。”
“你没有厚的冬衣,出门不方便吧?”
“我会自己准备的。”拒绝着。那样坚决生冷的语调又快又利,就像是在排斥着什么似的,声音也在着深冷的夜中突兀而响彻,让他不由一惊。
“那……等你准备了再还给我好了。”他试着缓和的说。
然后就看到她更加生冷的只道一句:“我不要。”说的那般坚决,几乎让他认为她在毫无理由闹着别扭。
当然,他永远不会知道此刻柳若怜的心思。
实际上,楼安并不知道,有一点他至少是猜对了,柳若怜确实烦躁着。这样的烦躁已经持续了一天。
初雪的日子啊。
柳若怜皱眉。
原本应该是美丽的日子,但是自一早上从浸染着回忆的梦中惊醒过来后,就没有发生过好事情。
这样的日子,就是连事情也似乎随着那多变的天气变得诡异起来。暂且不论今早面对一世的雪白而引发的烦恼——尚还没有足够厚冬衣。不是没有想过要提前准备的,只是没有想到今年的雪会下得这么早。而本来打算要出门的计划,也因此耽搁了。
然而,当依紫将貂裘捧到眼前时,并没有太大的触动——本不想接受的。但是,却有着不得不出门的理由。
至少只是依紫拿来的,如果是楼安本人给她的话,她定然不会接受。心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在细想之前就已经出了门。
而这一份披着厚实的貂裘出门时的复杂心情,在锦名楼的品香阁中越发恶劣。
一些事情,或者说是一些气氛一些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改变着。例如,沈航。
沈航。
认识沈航的时间已经不算短,将他当成可以相信的人也已经不是一时。但是,今天却给人一种陌生的感受——她不喜欢这样的感受。
心情很糟糕。
并不单单是因为忆及了当年的那一场烟花城郊的猥亵遭遇,更多的是因为沈航本人。
那样说着调侃的甜言蜜语的沈航,那样在举止间暧昧不明的沈航,那样提起往事的沈航,以及会在看着她的同时浮现出凝重专注眼神的沈航,让她会有一种锋芒在背的不自然感。
沈航,她所知道的沈航不应该是这样的,而是洒脱的,是高傲的,是无所牵绊,是能够与之品茗笑侃天下的朋友兄长知己。却不该笼罩在那种朦胧的暧昧烟雾之间。
到底改变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情景呢?
心情因着这许多的问题渐渐低沉下去。很糟糕。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但是直觉的知道,如果真的去散开那烟雾,那内里的东西并不会让自己高兴。
甚至是害怕着。
不想揭露。
不能揭露。
这种脱离了她预想的事态,让她有一种无措感。甚至连这次出门的真正目的都被忘记,就匆匆向沈航告别,落荒而逃一般出了锦名楼。
可笑。
可笑。
当她在街道前迎上扑面的寒气时,人陡然清醒。想及自己方才胆小鬼一般的行径,心里顿时堵住。而因为空气中的寒冷让她不得不拉紧貂裘更将脖子缩进毛领中的举动,越发让自己的心情雪上加霜一般恶劣。
归结起来,都是因为这件貂裘的关系吧!柳若怜在心里这样想着。如果不是因为这件貂裘的话,沈航也不会一进门就露出那样灼灼的目光看她,也不会说那样让她觉得轻佻而陌生的话题了,更不会像锁链一般引发一连串的影响心情的事情了。
所以,当成如果没有接受貂裘就好了。
不,归结的最终之最终是,如果眼前的这个懦弱的男人没有那般愚蠢的善良就好了。
是的,善良。
在柳家生存久了,几乎都让她忘记了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词语。
让她重新想起这个词语的是这个男人……明明都是已经二十好几的成了亲的男人了,明明也是在商场上历经过见过世态炎凉的男人,但是相处半个多月来,每每总是让她感到他的单纯和善良,以及那不可理解的迂腐。或者说,那所谓的单纯和善良,也是他迂腐衍生下的产物?
真是迂腐的男人。
真是懦弱的男人。
真是讨厌的男人。
是的,开始讨厌他了。虽然一开始只是看不起他,但是,如今,这种讨厌的情绪也被他引燃起来了。
怎么当初会认为他是最适当的人选呢?不禁有一瞬的后悔。
这样想着的时候,貂裘又被他推了回来。
终于恼怒了:“不是说不要了吗?”
生冷一声,拒绝的彻底。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但是当她以为这样的沉默会继续萦绕下去的时候,那个平日里都不怎么敢直视她眼神的男子却直直的毫无掩饰的看向她,轻轻的问:“你这样坚决的拒绝,是因为不想要楼家的东西呢,还是单纯的不想要接受我送的东西呢?”
然后,她像是被刺到一般猛地睁大瞳孔瞪住他。
她那种辨不清是警惕还是防卫仿佛受伤了一般的表情,让楼安说不出首先滑过心头的怜惜之感。在他看来,女子都该是被捧在掌心护在怀里好好疼惜的。这种观念却也并非是长年的礼教作风,更多的是他天性使然,尤其是湘怡留给他的印象。
而柳若怜却恰是与湘怡完全相反的,她的强势,她的独立,她的冷傲,几乎让他常常忘记她本身也是一个女子,她同样的有着纤细的肩躯。
沉寂一刻。
她肃然而起,脸上没有表情,哪里还有方才的戾意,也不理会他,径自拎了那貂裘进了内间,宣告了今晚洽谈的完结。
楼安有一瞬的恍惚,这才意识到刚才是与她争吵了。虽然只有几句,没有明确的开始,没有□,没有结尾的,只在一霎那有了一种是谓“争吵”的气氛而已。
第一次的,真正的。
他知道柳若怜对自己一直是轻蔑的,所以从来是不屑与他争吵的,但是显然刚才自己的一句话无意中似乎是触及了她的逆鳞。但事实上连他自己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刚才那一句话真正的用意,只是见她那样毫无原因的固执的决然的拒绝自己的东西时,便从口中自然而然迸发出来了。
“……明天还是道个歉吧。”他喃喃道,且不论方才的争吵气氛,但是去看望了湘怡这件事上,于情于理自己总是做的不太对。
虽然她也许根本不在乎。
第 11 章
这些日子下来,他知道柳若怜同自己一样习惯了早起,第二天清晨却意外的发现她丝毫没有动静。将被子抱回床上时,只见她面朝里躺着,也不知是醒着的还是没有。终是轻轻的将被子搁在床尾。
等依紫端了水来伺候着洗漱完,依然没有见她有动静,这才有点担心。走在廊上时轻轻吩咐依紫:“晚些二少夫人起了,多留意着点,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请大夫。”
依紫这个丫头机灵,倒是让人放心。见她眼珠子一转,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口中应着,脸上却笑得有些怪异,让他心中发毛别扭异常。
咳了一声,随意问了点琐事,便向了西院去了。
西院是楼家大公子一家的院落。楼安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常在这边游玩,直到大哥成了亲。以后虽然也有来,但总不像之前那番频繁了。
如今,侄女兰儿五岁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是连自己也成了亲有了一个“妻子”。
一想到那一个“妻子”,不觉苦笑。
当楼安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入屋里后,发现大哥楼平已经等在厅内。
言语间替柳若怜的不来问候用身体不适推脱了几句,大哥虽然不说什么,但是面上隐隐有些不悦。
后又问了侄女兰儿的病情,正想开口安慰几句,那边楼平已然振了振了精神,郑重的看过来。
“二弟。”楼平道,“大哥知道已近年底事情很多,但是如今兰儿这样,大哥实在放不开。商行及船行的事宜,暂时全权委托了你,你看怎样?”
立即应下:“大哥不用与我这番客气。”
“那晚些我便向奶奶说一声。”楼平又道,于是简单的交代了相关事项,并交托有关年底结帐的事宜,最后补充,“今天本要到彩裁坊结帐的,也有劳二弟了。还有年后奶奶大寿,我已和银轩说过定制金镯,你记得今天下午过去。”
一一应下,发现平日大哥所担的事情果然不少。
“二弟!”
起身离开,走不到几步,忽然被叫住。
转眼对上大哥,莫不是又遗漏了什么没有嘱咐吧。
楼平站在几步外,他是个略显瘦长的男子,面目平常,若仔细看倒也能发现一丝与楼安的相似之处,但不若楼安身上透出的淡淡的温和的儒生气息。或许是因为疲倦,他的眼中深暗莫名,闪烁着一些楼安也看不清楚的情绪,明明叫住自己,一时却不说话。
“怎么?”忍不住询问。
对方抿了抿唇,顿声一刻,然后低声道:“以后这段日子,麻烦你了。”
释然一笑:“都是一家人,大哥这话倒是见外了。”
楼平站在原地,依然长身,面目无波无绪,只是可能因为担忧兰儿缺少休息显得黯淡。
出了楼家后,楼安先到船行去了一趟,处理了日常事务后,交代了李管事去向,便去了彩裁坊。
彩裁坊。
彩裁坊顾名思义,是有名的布庄裁缝店。
楼安来到彩裁坊时候尚早。昨日的积雪还没化去,也不知是哪里的顽皮孩子,在作坊门边堆了雪人,被人用五颜六色的碎布装扮起来,倒也别有雅意,惹他不由稍作停顿多看了几眼。正感叹这人的别具匠心,猜测是作坊里的什么人时,突然察觉到有人看他的视线。
视线在背。
不止一双。
彩裁坊门口双双亭立的年轻少妇,眉目间相似着,让人很快看出两人应是姐妹。其中青衣玉髻的略年轻一些,向旁边稍年长的紫衣珠鬓的女子递了一个眼神,隐约听见说了一声:“……就是他了。”
这一个所谓“他”,恐怕唯指自己了。楼安率先浮现这样的念头。
那两名女子见他转过眼来发现了,竟也丝毫不避讳,倒是楼安被这两人注视指点的光景弄得尴尬,避开目光。
也不知是谁“哼”了一声,半晌便听到马车驶离。
莫名地瞟了一眼那两辆离开的华丽马车,身边已经有人边叫着“楼二少爷”边凑进,谄媚的很,即使不用看也知道是彩裁坊的金老板。明是年轻清秀一表人才的人儿,偏要穿得老气横秋作市侩谄媚样。
金老板顺着楼安的眼光看去,脸上挂着的笑容又明亮了几分。
恍神一瞬,身边的金老板忽然抚手一拍,被他如此一惊,回神看过去。
“这就是了……说起来,你们还是亲戚呢!”金老板脸上猛的恍然一般,可惜那样子作得太过夸张,一眼就被看出虚假。
眼带疑问。
“那两位啊,一个是邢都督的夫人,一个是驻军李统帅的夫人。邢氏和李氏先后出嫁不过一年余,当初也是轰动一时的。”金老板继续堆笑,“柳府两个出名的大美人一下子都出嫁,自然是备受关注的。”
柳府。
楼安的心上一动。原来那两人便是当初传闻中的柳二、四小姐了。似是有那么一个印象,那一段时期同辈的友人们品茗吟诗间频频哀叹无缘于佳人、错失抱归之机。想便是那个时候出嫁的吧。
耳边还有人继续叨叨:“算起来,楼二公子与她们还是姻亲关系呢……不过,相较于两位姐姐,柳家五小姐出嫁前倒是一直鲜少听闻。但即是柳府的小姐,定然长得也不会逊色多少的吧?有好些人都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柳五小姐好奇不已呢。”转而一笑,“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在下、本人、金某了。”
原本侃侃欢颜,却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过,委顿下来,直直盯住楼安的眼,面上略略有些惊讶。
“怎么?”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变化,楼安问道,不知道他在自己眼中看到了什么。
金老板目光在他脸上巡过一圈,整了整面容,微微倾身抱拳:“金某逾越了。”道歉来得突兀,还不及询问,对方再直身时,只展手迎了楼安进门,又蜕变回原来那个笑面匠了。
并肩举步同入坊间,核对了帐簿,交付了银票,金老板的笑脸从最初到最终都完美的挂在脸上,尤其是当楼安从衣服中掏出银票的时候,那原本明圆的双眼几乎眯成一线。
楼安轻轻扯动嘴角,现出随和温雅的气息。
是个单纯有趣的人呢。不同于他人对于金老板的负面评价,楼安对于眼前的人倒并不排斥。事实上,追忆起来,印象中唯一被自己莫名抵触的,只有那一个外表杰出、态度热忱的柳家大公子了。
“对了,上次送来的貂裘,楼二公子可还满意?”送客的时候,金老板突然想起。
貂裘。
心中喟叹,口中只是暧昧的“很好很好”的虚应了两声。
此后又跑了几家商铺,结了年帐,之间随便找地方吃了饭,等到银轩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当他在银轩门口再次看到那两辆华丽马称的时候,心中浮起一种预感,进到堂内后下意识的四下环视。
银轩的学徒迎了过来,一边歉然地解释着师父正有客人,一边将他领入偏厅。
客人啊……应该是那马车的主人吧。
或者可以进一步大胆猜测,是那两位年轻美丽的柳府二、四小姐了。
今天,竟是出人意料的有缘呢。抿了一口送上来的茶,楼安淡淡的想。
偏厅与外堂相连,也摆置着一些银饰物件的展柜。一个人静等着,呷着茶水,闲暇之余,目光落在墙上装裱起来的细纹雕饰图案上,不由走近仔细瞧了瞧,竟是用薄银压刻而成的,心中又暗叹了几声,想这“银轩”盛名也不是无因而起的,只看这压、刻、镂、叠的手艺功夫,便可以看出银轩主人的别具匠心。
心念到时,脚步已巡着墙上排列的裱框动了起来,先是墙上的装饰,后是墙边的展柜,本是闲意欣赏,在踱到墙角展柜的时候,脚步骤然顿下。
没有什么特色的银钗,只因钗头的梅花图案吸引了眼球。
这样的思绪却因着两个声音打断。
原本不及细里,只闻隔墙的喏喏声响,猜想着或许隔墙说话的人也是离墙极近,才渐渐辨得那话语。
“……那个小贱人,八成以为现在有人给她撑腰了。”
“不过是家养的牲畜,出了笼子也不见得能两条腿直起腰走路。小妹多虑了。”
他只听得两句,脸上已经有些尴尬。即使不明前后因果,也马上觉出那是有人私下贬低他人的内容,况且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