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哥哥呀……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自己流了出来,模糊了双眼,然后终于可以看不见哥哥消瘦的双颊。怎么就突然间就瘦了这么多呢,我的哥哥啊,我向来骄傲的哥哥,怎么就变得比秋日里的寒风还要萧瑟了呢。
我这个总是很聪明,比谁都聪明,但是偶尔又糊涂了的哥哥呀……
——你怎么就在那时候糊涂了呢,你怎么就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糊涂了呢,她哪里像你的妹妹了,她怎么会像你的妹妹呢,你怎么就糊涂了呢。
——你既然糊涂了,为什么又要在事后聪明回来呢,为什么又要在事后才想透彻呢。
心里越来越痛,痛到连呼吸都哽咽,只能抱着他“哥哥”、“哥哥”的叫着,断不成声,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哥哥,我错了……
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告诉你呢……那个人虽不是最好,可是毕竟是哥哥喜欢上了的啊,我当初既已看出,怎么就没有告诉你啊……哥哥啊……
“怎么又开始撒娇了呢……”哥哥拍着我的头,轻声说。
我哪里是在撒娇啊,我是在替我的哥哥哭泣呢。
我的哥哥啊,现在看着自己最喜爱的妹妹,眼神都是忧郁的,那在看着那个人时,该有盈满多少的酸楚与悲伤啊!以后,你的眼睛里面,除了她,还能够看到其他的女子么,我异常骄傲的哥哥,以后还有谁能入你的眼啊!
我会弥补的,哥哥,如果有那么一天,如果有那么一个挽回的机会,无论做什么、怎么做,我都会替哥哥挽回的。我发誓。总是爱护着我的哥哥,下次轮到我来爱护他了。
再然后,几月后,哥哥的一封信送到了京城,附信送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她要来京城了。
我看着信,笑了。
第 39 章
那天的午后。
开始下雨。
那样来势磅礴的雨,楼安以为只有江南才会有,仿佛要将海里的水都一下从天上倾倒下来一样。他以为雨会持续很久,这样的猜想很快在傍晚时被打破,那么大的暴雨,说停也就停了。
女孩子站在他的旁边,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他略微复杂的表情,嘴角突然一撇,露出些许的嘲讽,然后回头巧笑:“怜姐姐,我们快点出发吧!”
等他们一行四人走上大街,街道上仅仅残留着雨后的痕迹,四下的水洼。
沈航说:“小心脚下。”
声音轻柔,显是对着柳若怜说的,却也入了他的耳,心上一暗,脚下就慢了两步。等回神时,三人已经行到他前方,于是徐步跟在后面。看沈航一路带着她们小心的避开了水洼,细致入里的温柔,在那样一个骄傲高贵的男人做来,居然也是自然适宜的很。默然的跟在他们后面,拐过几个转角,便转入了集市。
已是人头攒动。
京城的集市本就不比一般州县,只几个转角,他就犹如落入了海洋一般的喧闹与繁华中去了。虽然还带着雨后的潮湿,但是集会的热情显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等他的眼球刚适应了这样的光景,却瞧见前面小摊上,沈航正取了一支发钗小心翼翼的插到柳若怜的发髻上,于是,眼睛又刺痛了。
脚步向那两人走过去。
但是,很快又停了下来。
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挡住了去路的女孩子,突然绽开了可谓明丽的笑容,她对他说:“管帐的,你身后那边摊子上的面人好像做得很好看呢。”
视线在她脸上和她背后的两个人影之间流转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脚尖与脚跟的方向交换了一下,最终走向了面人摊。
在那里,手艺人熟练的捏着各样的精致面人,惟妙惟肖,吸引了不少孩子。
楼安在摊位前站定,开始掏钱:“你喜欢的是哪一个呢?”
女孩子在他专注在面人摊前的时候,眼神还在四处的游弋,等看到人潮涌动了起来,她的嘴角不禁得意的弯出美丽的弧度。这时传来了男人的询问。
一边看着面人摊上的小面人,一边想着真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玩意啊,但是在男人又一次的询问下,到底是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是为了拖延男人这样的目的而找出的借口。于是纤指兰花,随便的指了一个:“就这个吧。”结尾的语气词,不小心泄露出了轻忽的心态。
但是男人似乎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在看到自己所指的面人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女孩子不是都应该喜欢比较美丽可爱的东西么。”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还是付了钱。
沈舲对于递到眼前的猪八戒面人皱了皱眉,臃肿的身体,滑稽可笑的神情,夸张的姿态,确实称不上美丽可爱。但是比之更让人觉得刺目的是,男人那种浅淡的笑容,那是一种透露出些许像是长辈对待调皮的孩子般的宠溺与无奈的笑容。
真真碍眼的很。
心上对于男人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但是看到男人在转身面对街道上如潮人流时眼中透出的迷茫时,她心情又立马好了起来。
楼安转身时已经是人潮汹涌,哪里还找得见沈航与柳若怜的身影。
叹息。
这样的结果,其实早已经预见。
对于哥哥格外崇拜与爱护的妹妹,所能够做出的事情并不难猜测。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炮竹轰鸣,响彻半空。于是人声也响动了起来。
夜幕骤下。
华灯初上。
灯会。
至此,也就正式开始了。
“啊。”短暂的惊呼。
人群从身侧比肩而过。
反射的将女孩子护入身后,隔绝了人潮。
再转眼时,入目的是已经掉在了地上的面人,破损的面人,被地上未干的雨水一浸,更是污浊不堪。见只及自己肩头的女孩子低着头微微出神,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再抬头看他时,瞳孔中映衬着星点的灯光,却是不出声。不觉清了清嗓子,好心道:“幸好离面人摊尚还不远。你且在这里等一下。”说罢,奋力的想从涌动起来的人群中挤回面人摊去,留下女孩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年老手艺人看到他又挤了回来,稍稍的惊奇。
呐呐一笑:“不想人竟是这般的多,刚才买的面人被挤坏了,不知老丈可能与我再做一个一样的?”
老人笑颜应下,又道:“听公子口音不是京城人氏吧?这赶上了灯会,人只会越来越多,等放灯时那才叫真正热闹呢……”慢慢攀谈,手下却是麻利,很快就又捏出一个猪八戒来了。
楼安看着有趣,不由赞叹了一句:“老丈倒是手巧。”
“人老了,手脚也钝了。但是捏了几十年的面人,这手艺都成了习惯了。”这样说着,老人脸上却是欢快,眼睛眯成了一线,最后连面人都是半卖半送的给了楼安。
向老人道了谢,离开面人摊,等寻回原地,却再也找不到沈舲的身影。
这下可好,最初是柳若怜与沈航,现在是连沈舲也走失了。
喧闹的街头,他面对着蹿动的人群渐渐茫然起来,手中还举着那一支可笑的猪八戒面人。路过的孩子看了看他,然后嘻笑着跑开了,也不知道笑的是他手中的面人,又或是他了。
他也笑了一下。
多少有些无奈。
只是。
——撇目之间,猛然与人群中的一道视线相交。
于是,即便是无奈的笑容,也在半路夭折了,参杂进三分诧异,三分尴尬,以及更多的惊喜,交错成为一种不伦不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无一不落入了对方的眼中,比之手中的面人显得更为滑稽可笑。
可是。
对方到底是没有笑出来,只站在人群中直直的看着他。
从出门后柳若怜就知道楼安落在了后面,只道这人是一直走在人后的。不禁忆及当年楼家,这人也总是在父母哥嫂之后跟着,惜若珍宝一般的细致。可是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跟上来的脚步,心下有些不悦,想着他怎么就这样磨蹭,便打算回声催促他。
这时一旁的沈航出了声。他的声线是轻柔而低沉的,人又近在身侧,那声音听来便越发的刺得耳畔瘙痒。只听他叮嘱道:“小心脚下。”
此后绕过几个水洼,听得那人还跟在后面,便也作罢了。转过拐角,水天一线般的错觉,便入了灯市。
沈航兴致似是极好,路过饰品摊时眼中一亮,手中便多了一根发钗,“蝶恋花”的素材,婉约秀丽的造型,不失名贵,也极尽别致,很得他喜欢的样子,向她招呼:“怜儿过来看!”。
尚不及反应,只觉一阵轻风抚面,眼前对方的衣袖和手落下来时,发钗已经插在了自己髻上。
——这样的场景,在别人看来,不知会衍生出多少的意味。头皮不禁有些发麻,直觉的抬手拿了下来。
男人的笑容顿了一顿。
“这个……”她在脸上浮起笑容,“我哪里适合这样富贵的饰品。”
于是男人又笑了,继而道:“倒是忘了怜儿向来偏爱简约,我再看看。”于是又低头去看那些钗子,一边还有摊子的小贩在那里喧咄着介绍。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已经不见了沈舲的身影。想了一想,往后去看,入目的是男人与女孩子在不远处相互凝视的光景。
然后,男人的嘴角稍稍一弯,泄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那么浅淡的笑容,带着点雨后的湿意,又衬着傍晚的霞光,无端的柔和。
那时是男人惯有的笑容。
沈航叫她时她还在沉思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情男人的笑容怎么还没有变,回神时只见沈航对着她也在笑,他说:“这里恐怕没有怜儿喜欢的钗子了。我们再往里面去吧。”
她过了一瞬,才发现那眼中却没有笑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真的继续往灯市里面去了。随着走了几步,炮竹冲天,周围的人似突然多了起来,涌向灯市深处。
她回头去寻找,终于在人头涌动的缝隙中看到了那张平凡的男人的脸,带着面对着茫茫人海时的稍许的怅然。
心上一动。
脚下却比心思更早的开始移动。
是逆着人流的方向。
背后似是听到了有人在呼喊着“怜儿……”的声音,很快又被人潮淹没了过去,听不清,听不到,听不得了。
楼安在人潮中看到柳若怜之后,目光也渐渐有了焦点。他很快整了整面容,快步走了过去,近了才觉出异样来。左右看了看,问道:“怎么没有看到沈航?”
柳若怜本深暗未明的眼眸,这时突然清晰起来,淡淡道:“人多,便走散了。”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高兴,可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瞥到手中的面人,便道,“方才沈小姐看上了面人,等我买完回来,也找不见她了。”看了看她的脸色,缓缓又道,“这灯会刚刚开始,要不我们边逛边找他们吧?”
女子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转身往灯市深处走。
他面上一喜,脚下便跟了上去。
人潮往来不绝。
手与手相碰触到的时候,连楼安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对上女子转过来的漆黑眼眸时,他心上一悸,手下便毫不迟疑的翻手握了过去。
于是,女子的眼越发的漆黑了,挣了一挣,手没有抽出来。
他呐呐了一句:“这里人多吵杂,小心走散了。”可虽然口里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她再挣的话,他倒也不能强自握住不放。
等了半刻,手中握着的那一只倒是并未再使力了。
他将这当成了默许,胸腔中一热,便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下去。
周围的人们三五而游,男女相携的也不在少数。原本他还觉得这人群太过拥挤了些,可此刻又开始感谢起这些陌生的人们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沈航、沈舲他们走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柳若怜走得这般近。要知道他进京这么久时间来,虽常在她周围走动,却从没有这般亲近过。
默然走了许久,他才发现心跳得很快,在胸腔里面咚咚作响,手下隐隐有些出汗,也不知会不会让她觉得湿腻难受,见她没有反应,他便舍不得松开。手指也是隐隐的发酸,既担心力气大了握疼她,又担心力小了手会松脱,弄得倒是比十几岁的少年还要紧张。
稍稍自嘲。
又有些感慨。
不禁想起那一年,那一个□寿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他也是这样轻轻的牵着她微凉的手,一路走过那条江南城镇的街道。
那时,她还没有离开。
那时,楼家还没有衰败。
那时,柳府也正鼎盛。
那时,他和湘怡还陷在混沌中,他还没有发现到他对于柳若怜的情感之深。
那时,他哪里会想到后来他会历经囹圄,背离了湘怡,背弃了楼家,然后只身一路北上追来京城。
那时,那时……真是太过遥远了啊。
唏嘘岁月,恍然如梦。
正当暗自感叹时,耳边传来了一声叹息。
明明四周人声鼎沸,可这一声短暂而轻微的叹息,偏偏就是穿越了喧嚣与纷乱,让他听得清楚明白。那里面似乎沉淀着什么,在他心门上震动。可是,等他真的扭头去确认,却只见柳若怜看着不远处,语波不惊:“那边挂的是灯谜,先去那边看看吧。”
第 40 章
半条街道张灯结彩一般,挂着成排的精致彩灯,各灯笼面上都有一谜,或以为诗词,或以为图画,灯底坠一木简,上书谜目与编号,猜到的人便取了彩灯下面系着的木简,拿到台坊,若答上了便可得个彩头。灯谜有难有易,彩头也随着有大有小。大多数人都图个喜气热闹,看到能答上的,无论难易,都去取个彩头讨喜。
如说灯谜,看似简单,讲究却也着实多的很,拆字、离合、增补、减损、移位、通假等等方法千秋各异。
楼安在彩灯下来回行了两圈,手却始终没有伸出去过。终于行到一盏彩灯下,他停下了脚步,只见灯上落拓行了六句: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却正是一首《游子吟》。
再看灯下木简上,谜目打的是两味中药名。
想了一想,终于是伸手摘了那木简,牵着柳若怜走到了灯谜会尽头的台坊。等台坊的坊役小哥对了编号,他也答了谜底,两味中药名丝毫不差。坊役小哥弯眉笑颜的称道了几句,送了两盏荷花灯做彩头。
他取灯时悄悄去看柳若怜,见她眼中似是也有隐隐的笑意,于是心里也暖和起来。
台役看楼安面善,继续道:“这荷花灯可是有讲究的,灯底座上抹了油,尚可防水。入得水后,便不容易沉了。”他看楼安露出疑惑,呵呵笑了两声,“看公子这样,应是初入京城吧。”于是絮絮的解说了不少灯会事宜,最后终于道,“这灯会中的‘送灯’,便是‘寄愿于灯’,将写了夙愿的纸条放入荷花灯中,再连灯一同放入这旁的河中。灯顺水而行,漂得越远而不沉,那夙愿实现的可能便越大。”
他听后,看着两盏荷花灯的目光浅浅发亮。
台役本就是个机灵人,见这眼色,还热心的提供了纸笔。
他看了看柳若怜,缓声征询:“即是灯会活动之一,倒也不妨应应景。”见对方默许,有些暗喜,连忙提笔写了起来。他哪里知道,台役都看出来的事情,柳若怜哪里能看不出来呢,只是难得灯会热闹,又看他如孩童般跃跃欲试,便不拒绝了。
等他写完,柳若怜早已写罢将纸条镶入了其中一盏荷花灯中了。
台役小哥的眼眉都快弯成一条弧线,热忱的给他们指了个方向:“你们跟随这人群过去,不远便是汝河了。”
与前不同,往这方向走的,多的是些年轻男女。他一时不察,等到了河岸一看,脸上便有些发窘。
汝河虽不宽阔,却纵贯京城,往北与护城河像接,最后汇入运河。此时汝河堤岸虽是未曾高灯明火,却也是独自成彩。极目之处,小河中已有不少荷花灯,蜿蜒向北,点缀得整个河道仿若星河。人群聚在这星河之畔,脸上眼中也仿佛沾染了那璀璨星光一般红润。
而楼安的脸上恐怕要来得更加润红几分。他想起刚刚台役与他说起这送灯时,偷偷对他挤眉弄眼并没来由的笑得欢快,看到现今这光景,方才明了。
这哪里还是汝河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