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谢过伯伯了。”李烁随着姚涤尘的称呼叫。他曾经承诺过要娶阿尘。其实,阿尘已经是他妻子,在他心里,一直都是。
赵员外吩咐下人带他们进了客房。所有人只看见李烁脸上始终挂着倾国倾城的笑容,却没有人知道,手中的信封早已被他捏的满是褶皱,破败不堪,就如同这颗已没有任何知觉的心忽然感到了疼痛。原来,这一次有去无回,阿尘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温柔缠绵的,比如来世相逢,比如相见今生,可纸上的字迹却那么简单,简单的让人不看则已,看之心痛。
梧桐相待老
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
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
妾心古井水
堪堪几行,寥寥几笔,却看的李烁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曲孟东野的《烈女操》在这清丽的纸笔下却有了迥然不同的味道。
阿尘比他聪明,他始终都知道。所以阿尘不说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她知道他是不会相信的。她只是想要告诉他,她死,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她自己。只是为了他承诺过绝不先放开她的手,所以这次,她亦不允许,她不允许他先背弃自己,所以,即使是死,她也要先背身而去!他的阿尘是个烈性的女子,她一直都是!
笑容忽然伴着泪水溢了出来。阿尘要他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可是,已经失了心的人,有谁来教他该怎样好好的活下去?但他没有选择了,那么烈性的阿尘绝不会允许他不好好珍惜自己,那样的话,阿尘下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他还想再见阿尘,还想再次牵手想望,还想不离不弃。所以他说秋阳的担心恨多余,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
从那天起,幽州西街赵员外家忽然多出了两个远房的亲戚,是两个风神秀异的公子。逢人问起,赵员外还总是笑咪咪的给人家介绍说,这两个是他的远房侄儿,还常常感叹说这二人都不是池中之物,若是自己还有云英未嫁的女儿,定会给揽来做了女婿。也正好应了那句古话,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众口铄金,口口相传。赵员外家来了两个神仙人物一般的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以及为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上门说亲的媒婆不知从何时起徘起了长队,踏破了绣鞋。李烁看着脸上簌簌掉粉却依然说的天花乱坠的媒婆笑容依然清澈耀眼,只是未免觉得有些无奈。好像回首还能看见自己被称为奇丑之人,连讨房妻室都是奢望的时光,而如今却换他推三阻四了。这让他委实有些感叹世态炎凉。一直都会对他好的只有他的阿尘,所以,他一定会好好的活着,带着她的希望!
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只是他深知秋阳的性子,若是他不来,只怕秋阳也会随他一起窝在厢房里等着发霉。秋阳还小,还不知道爱与被爱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不愿因为自己的无奈耽误了这个孩子的姻缘。
“公子,您看我家南宫小姐温婉大方,贤淑温良。不知公子可有意共结连理,喜成伉俪?”经过了听的秋阳口干舌燥的千人一面演讲,媒婆不知道多少号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秋阳开始盘算,以后的媒婆是不是只要交幅画像,再问上这一句就好了,免得听着就烦。
这回轮到李烁苦笑了。他似乎估计错了一件事。只要他在各位媒婆就会很自动的把秋阳忽略过去,直接确定他为第一目标。可他并没有成亲的打算啊!他已经有妻子了,即使没拜过堂。他应该慎重的考虑,是不是要划花自己的这张脸来谋取秋阳的幸福人生。如果不是阿尘要他活的好好的,他一定会这么做。
“小姐才貌双全,是在下高攀不起,还请另择佳偶。”李烁礼数得宜,却听见身边的秋阳小声嘟囔:“还温婉大方,贤淑温良。我怎么没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找媒婆来说男人?”他的声音极小,若不是李烁坐得离他太近也是决计听不到的。
一丈开外忽然有人娇喝一声,腾身而起。小姑娘穿着碧湖翠的外衫,枣红色的缎锦,娇娇小小的身子却让人眼前为之一亮:“你说什么呢?谁不是大家闺秀?我告诉你哟,要不是小溪拜托我我才不会来咧,谁耐拿自己的清白给你们写丰功伟绩?这么不会说话,难怪大家都喜欢你身边的公子,不喜欢你。”说完还冲着秋阳做了个鬼脸。
秋阳寻声望去,惊得呆住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明艳的耀眼。和姚姑娘的美不一样,姚姑娘的美是孤云隐月,她的美则灿若春光。如果一定要比的话,她的美和墨黎比较像,只是有如云泥,墨黎在地下,而人家在天上。
李烁坐在座位上却也是吃了一惊。倒并不是因为她貌美,而是相隔一丈之长,她竟然听见了秋阳那极小声的咕哝。光凭这一点就足以知道她耳力极好。耳力极好意味着轻功奇强,而轻功奇强往往也就代表了武功极高。这个姑娘,很可能是个高手。而高手来此,不得不防!
“姑娘,好耳力,不知在下是否有幸知晓姑娘芳名。”李烁客气的问道。
美丽的女子倒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蹭到媒婆身边抱住人家的胳膊,一脸警惕的道:“小溪,他脑子有病耶,你不可以把我嫁给他,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李烁和秋阳听的都皱起了眉头,就连被她抱住的媒婆也在好不容易摆脱她的章鱼爪后一脸不解:“他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美人向后退了两步,双手拖住心口,一脸不可置信:“小溪,莫非头脑笨是会传染的?你被他们感染笨了?”说着愤怒的回头瞪视着李烁,可是那可爱娇柔的脸庞却不具有任何的杀伤力,“你这个坏人,你把小溪变笨了。”
媒婆实在忍受不了美人的胡言乱语,干脆抡起拳头一拳砸下,疼的美人眼睛里泪泡汪汪:“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回事。还有,不准哭,哭的话我三天不理你。”
美人很可怜的吸吸鼻子,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煞是讨人心怜:“可是消息你打我哎,会很疼,小溪帮我吹吹。”可某人完全不受影响,径自在美人面前再次挥了下拳头,吓得美人赶紧吐露实情,“人家说,人家说嘛,你不要打我,真的会疼。你刚刚不是跟他们说过我叫南宫玉吗?他们还问,不是笨蛋是什么?”
媒婆翻翻白眼,先回身给李烁弯腰一礼,顺便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笑得及其生硬:“公子不要见怪,南宫姑娘可能是来时马车颠簸途中不留心撞坏了脑子。”到底谁是笨蛋?她是介绍了南宫玉不假,可是谁说跟在她身后假装小婢的就是南宫玉?
“原来是南宫姑娘,是秋阳失礼了,还望姑娘见谅。”李烁听见南宫玉自信满满的荒谬论调倒也觉得稀奇,但是敌我未明,还是小心为好。
南宫玉一下子从委委屈屈变得高高兴兴,像一只狗一样蹦到媒婆身边,一把抱住媒婆的手臂,冲着李烁笑得灿烂无比。而一旁的媒婆则是用尽全力甩掉挂在她手臂上的重量。这场景看起来也很稀奇,就好像南宫玉是那媒婆养的一条狗,怎么甩也甩不下去。
南宫玉这边显然是习惯了这种事情,丝毫不费力的化解着媒婆的摇晃,还满脸幸福的说:“这位公子,我很喜欢你哦。你很有礼貌,而且还很漂亮呢。虽然脑子有些问题,但是和左公子一样,都是小玉很喜欢的人哦!“
身边的媒婆听的满脸黑线,青筋暴起。她这算夸人家还是损人家?到底是谁脑筋有问题?
“是吗?”从座位上站起身的李烁似乎没有这种困扰,他很自觉的把这样的话当成是赞美,“得姑娘称赞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只是不知道左公子是个怎样神仙般的人物,改天我定要拜访。”左公子,这个称呼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比谁都寂寞的妖冶男人,那个让他和阿尘最终不能回头不能相守的男人。那个男人,现在还,好吗?
“咦?你们不认识吗?”南宫玉好奇的继续说着,“这次……唔唔……”她的小嘴被媒婆一把捂住,顺便瞪视三眼,然后抬头对着李烁干笑半天才说:“她思维不太正常,一直觉得像您们这般漂亮的人物都是应该相识相知的。”
秋阳颇有同感的点点头,他也觉得像公子这般漂亮的世间少有的人物都应该相识相知。
李烁也不追问,只是轻声唤来了家丁,让人准备了两间客房。随后才问:“相逢即是有缘,不知二位能否赏脸留宿小聚。”他这是先下手为强,客房都准备好了,不想答应也难了。幸好他们本来就想住下,顺便省了住宿的费用,谁不知道他花随溪一个铜钱掰两半,一半还得两面用啊!那当然就住下来咯。
因为一只手还捂着某傻女的嘴,已不能抱拳作礼,只好点了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第十三章 十日跪求(二)
秋阳不情不愿的嘟囔着随着李烁回他们的厢房。
“公子,我们干吗要留下她们?那么多名门闺秀你都没看上,不会是看上这个野丫头了吧?”这个姑娘美则美矣,配公子还是缺了几分庄重,在他心里,配得上公子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姚姑娘。可惜她……
“秋阳不觉得她很美?”
“美是美,可是也太野了吧。”他生怕公子被她拆筋剥骨。
“呵呵,你倒诚实,”李烁说的好似开心,说着慢踱几步等着秋阳追上来,便俯在他耳边说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啊?”秋阳一时没反应过是什么来,等他想开口询问,里说早已一步跨进自己的房里,还把房门闭上了,急得秋阳直像热锅上的蚂蚁……站在李烁门前团团乱转。
这可如何是好?公子说她们来者不善。是不是京城里太子的人知道公子没死追上门来了?还是叛军之中有人出卖公子?
要是让她们两个引来大军公子就危在旦夕了。眼下公子命悬一线,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要是姚姑娘在她会怎么办?
姚姑娘会找她们谈判。以姚姑娘的辩才加以用以诱惑的厚利或威胁,什么样的对手都不可能不屈服。但是自己能吗?自己能有姚姑娘那般如明月隐华一般的谋略和口才吗?恐怕是没有的。那公子呢?公子会怎么做?
公子会温温无害的浅笑,等着对方自己路出马脚。这个自己行吗?好像还是不行。这个要成功的前提是得先学会公子那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微笑。想了半天,秋阳垂头丧气的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秋阳模仿不了公子,也学不来姚姑娘。秋阳就是秋阳,秋阳没有高干的手段,没有出色的伎俩,可秋阳还是秋阳,秋阳要保护公子,这是他曾经在姚姑娘面前许诺的。他要去找那两个人,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先下手为强。
“干嘛去?”秋阳的脚刚刚坚定的迈出半步,就听到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打开的窗子里探出了公子的脑袋。那浅淡的眼,浅淡的唇,离他那么近,害得他吓了一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啊,”李烁牲畜无害的耸耸肩,一副无辜之极的模样,“从你自己绕来绕去到自言自语说‘怎么办’就一直在啊。觉得你像什么想得很认真就没有叫你而已。”
“哦,是吗?”虽说是问句,秋阳却说的很平淡,然后认命的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转身边走边道,“那我还有些事情,先去处理一下,公子您先休息一下。”
脚又一次抬起了半步就又清楚的听到了:“站住。”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秋阳不解的转身。
“你干嘛去真的想瞒着我?”李烁站在窗口摸出玉箫敲了一下秋阳的头,“是不是想去找人家两位姑娘摊牌?人家要是承认了呢?火拼?”他有些无力的单手支额,“秋阳,你还是太毛躁。你以为你真的能先下手为强?那叫做南宫玉的姑娘肯定是个中高手,恐怕还不等你近身就已经将你拍成肉酱。那时,你要如何收场?还不是要我给你收拾残局?其实给你收拾残局也没什么不好,这几年来我也惯了,只是现下时期非常,实在容不得我们差错毫厘。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了,秋阳。”
这一番话说的秋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从来没想过这么多,只是想要帮公子些什么,却没想到差点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只好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问:“那公子打算怎么办?难道就放任她们在这里等着杀过来?”
“哎,”李烁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情既然给你知道了,恐怕就是我想以静制动都不行,明天去探听探听虚实吧。”
秋阳逸兴遄飞,顺着窗子爬了进去,兴冲冲的望着李烁,就等着他拿出具体的办法,等着明天自己大展宏图。
“公子,你继续说啊。”他一把拉过李烁,差一点把脸都贴到人家鼻尖上去。
“我是想说,”李烁很同情的看了秋阳一眼,“门明明就在旁边,你为什么爬窗子进来?”那一副表情显然是很怀疑他的智商。
秋阳被问得一愣。什么?他回头看看紧掩的房门,再看看自己翻身而入的窗户,忽然头顶黑气蒸腾。
“公子。”
“嗯?”
“你为什么不早说?”
李烁正在平整自己衣物的手恍然停住,一排乌鸦华丽的飞过陡然空白的画面。手持玉箫的男子忽然感慨起人生的无常:“笨这个东西,果然是会传染的。”
“呼”的一声,窗口有暗器飞入,秋阳眼疾手快一下子将李烁扑倒在床上,却还是没有时间喊声”公子小心”。
“吱呀”有人推门而入,不待秋阳惊起,就听见来人比杀猪还惨的嚎叫,随后缓缓踱步进来的少年公子则是一派气定神闲的堵着耳朵,免受魔音洗脑。
站在门前大叫的人是个美人,是个他们都认识的美人,还是个刚认识不久的美人,这样的人并不多,确切地说只有一个——南宫玉。
“玉,不要叫,我会被你叫短命。”刚刚进门的少年公子坐到桌边,伸手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
南宫玉赶忙捂住嘴巴,确定自己不会再发出噪音以后才把手放下来:“呸呸呸,不许你胡说,小溪会长命百岁。”
“对,我会长命百岁,前提是你不常常叫唤。”花随溪惬意的喝了口茶。好茶,他自己在永州的狗窝里那些西湖龙井都是次品,几两银子能卖好几大包。这可是上品啊,不趁着在这里多喝几杯以后再想喝到可就难了。
李烁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公子,这个人是谁?那一双狭长温润的丹凤眼里藏着说不出的狡黠。他刚想开口出声,就听见南宫玉开口不平:“人家不是无缘无故叫的,他们,他们……”一只小手指着李烁和秋阳一连说了几个他们,竟然还是没说出来主题,只是那张艳丽的脸儿却是越来越红了。
趁着没人注意,花随溪一口气不知道喝了多少杯茶,才恍若无事的抬起头来一脸郑重的解释:“我说过多少遍,人家的事情不要管。他们爱搞同性恋就让他们同性恋,他们爱演断臂山就让他们断臂山。”
“什么‘同性恋’,‘断臂山’?他们有断袖之癖。”南宫玉一脸嫌恶的看着床上跌得衣衫有些凌乱的两人。而花随溪则是一脸嫌恶的看着南宫玉。‘同性恋’,‘断臂山’都不明白,拜托,还是不是江湖上混的?
“你说谁有断袖之癖?”秋阳“噌”的从床上窜了起来,“我和公子绝对不是那样,我们清清白白。”
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李烁此刻深切的体会了,虽说自己答应了阿尘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秋阳再以这样神奇的方式给他找麻烦,他保不齐哪天就直接被他气死。
“姑娘误会了,刚刚有暗器掠入,秋阳是为了救我才会……嗯,跌得如此不雅。”
“啊?暗器?”南宫玉瞬间激动不已,有坏人了,她可以打坏人了,那么她就是好孩子。
“可不是,”秋阳愤愤的寻找刚刚打进来的暗器,却一无所获,很偶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