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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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倾城-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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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不在采金谷见着人影的啼血忽然回来了,带着浴血浑身的伤。他炼毒施毒多年,仇家无数,终于逃不过,躲回了谷中疗伤避敌。当时他无声无息地倒在谷口的杂草深丛里,哪怕有人经过也不曾留意,却是正好在丛外走过的小隐被一只血凝成块的小手拉住了裤腿。她“呀”的一声尖叫,只见一个面容斑驳的小孩儿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然后指了指身侧。一具辨认不出是人是兽的身体就那样直愣愣地躺着,将身下的枯草压得一截青黄一截深红。
  小隐这一身尖叫瞬间把谷里的其他人引了过来,而她跌跌撞撞地一个后退便摔倒在尘土里。她后来才知道,是久未现身的啼血长老回来了,带着他年仅十二的徒弟。自那日之后,她与他们师徒二人再无见面,也不敢再见,但她在此后半月的每个夜晚都会梦见他们的模样,继而在尖叫中冷汗淋漓地惊醒。
  想不到一晃七年,又见面了。当年那个面容惊悚、惟见双目闪着满满期盼的孩童变成了眼前这副身姿,温雅无俦。论辈分论年纪,她都该叫他一声师兄吧。
  顾年面无表情地将他们的神色一个个扫了遍,忽地冷冷开口:“原来是一伙儿的,枉我背了次黑锅。”
  “什么意思?”朱颜改不明所以,尚未反应过来。
  陌上桑反应最快,当即接道:“还不明白么?日缺月圆两面镜子全让他们师徒俩占了。”
  “好家伙!”朱颜改一把拉住舒无华,“你倒是给我坦白,月圆镜在谁手上?”
  舒无华笑意吟吟地自怀里拿出一方帕:“幸不辱命,承让了。”摊开方帕,一面古意盎然的雕花圆镜就在眼前,乍一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知晓啼血与朱颜改一场赌约的人眼里,这分明是关系着那二人颜面与毕生修习的重要器物。
  小隐傻了眼,呆呆地看着舒无华——是他偷了月圆镜?这个看上去最不可能做行窃之事的舒无华,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施了空空妙手,还随着大家全身而退?
  朱颜改直跳脚:“啼血那家伙是看不起我还是怎么着?居然让一个徒弟来替他做事!”
  舒无华极有耐心地解释道:“倒也不是师父的主意。他当时日缺镜到手后脱身不得,我本是想去山庄援手的,哪知晚了一步。幸好我事先便知晓月圆镜在沈家千金手上,便借着驱毒顺手牵羊了。”
  明明是见不得光的事,在他慢条斯理地讲来,竟显得发乎自然、有理有据,惹得朱颜改几乎将手指戳到了他面前:“总之是你们师徒俩合起伙来斗我一个是吧?我不认!如今你手上也不过只有一面月圆镜不是?若要我服输,首先啼血那老鬼要滚出来,最起码要看到日缺镜一并出现!”
  舒无华皱眉:“现下师父不知去了哪里,不如……”
  “不如你乖乖受死吧!”耳后忽的响起一个凌厉的叱声,“你们果然与先前那盗贼是一路的!”竟是落霞山庄的沈源一路尾随过来,在听得了他们关于日缺月圆镜的对话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现身。
  朱颜改一眼看到了沈源悬垂在腰间的红色圆珠,忙不迭地后退:“嘿嘿沈大少爷,是他们师徒的事,可与我们无关哪!”若他没有看错,沈源腰上系着的,可是落霞山庄的五珠之一明火珠哪。
  “他叫你师叔,不是么?”沈源目光凛冽,杀气腾腾。说话间,他一扯腰上的红色圆珠,路中央“啪”的炸出一声震天巨响,恍若平地惊雷。浓烈的灰烟与炙热的温度几乎在那一刻迸裂开来,路边最近的几株树干瞬时焦灼一片。
  沈源的脸隐在了漫天尘埃里,连他对着天空的喃喃自语也湮没在了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你们可知道?月圆镜是护佑纤儿经络之物啊!”
  但没有人听见沈源的声音,一如小隐的耳里没有了任何声音。她只看见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向着片古树林深处的方向,来不及多想,她也一并跟了过去,在喷溅的火星尚未蒙头盖脸地飞来之时。
  “公子啊!”那好像是小童的声音。整个惊骇的明火漫天之后,竟是小童的声音——那个没有全心全意只为着自己逃生的人,竟是平日最没心没肺的小童。
  可是小童叫的人,不正在自己身边么?古树林里,小隐呆呆地看着倒在树干边的顾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似亡命天涯

  “顾年!顾年!”小隐揉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推了顾年几下。方才沈源的明火珠势如声威,骇得她晕头转向、慌不择路地窜入了这片树林。哪知愈行愈远,也不知过了多久,直至她望见林间矮木叶上的血迹。顺着血迹一直跟至树林深处,竟是顾年。
  他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像是个透明人似的无声无息地躺着。
  “别推了,活着。”顾年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有气无力的。
  小隐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发麻的腿一软,直愣愣地跌坐下来。
  顾年发出一声低呻:“死丫头,你压住我腿了。”
  “啊?”小隐神色僵僵地以手撑地,好不容易挪了开来。
  “扶我起来,有药。”顾年惜字如金地说完这六个字,双眼微阖,再不肯开口。
  小隐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将他扶了起来,这才看见他背靠着的树干早已染上了深红且斑驳的一片。原来他负伤如此之重!但——有药?哪里有药?小隐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咬着唇看了顾年一眼,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了他怀里,摸索出一个药瓶来。
  这是伤在背上么?小隐朝顾年后背看了看,他衣上的血块已经凝固发暗,但仍有鲜血不时渗出来。才一拉衣服,小隐便猛地缩回了手,好像衣服上有什么刺似的——伤口竟然这么快就结痂了,但结痂的地方与衣服粘在了一起,形成了难以扯开的硬块。这可如何是好?
  小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又拉了拉衣服,结痂处纹丝不破,她咬了咬嘴唇,终于用力将衣服扯了开来。只听得“嘶”的一声响,顾年背脊一颤,随即正襟危坐,显然是在凝神运气。
  一定很疼吧?但他怎一声不吭?反倒是小隐,紧接着便是“啊”的一声凄厉尖叫,活像是见着了鬼。
  “我都没叫,你叫什么?”顾年神色萎靡地睁开眼,忽地低笑一下,“不过你下手可真够狠的。”他方才差点便要昏睡过去,正是被小隐撕开结痂处的那一下给痛得一个激灵。
  小隐指着顾年的后背,结结巴巴道:“好多伤!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疤?”
  她打了个寒噤,半响说不出话来。——可不是!他瘦削的背上横七竖八的交错着十数道的伤疤,有的是细而长的刀疤,有的是深阔的掌印,都像蜈蚣爬行一样歪歪斜斜地布着,狰狞而疮痍。
  “大惊小怪。反正都已是旧伤了。”顾年幽幽道。
  “可是新伤……”可是新伤也好不到哪里去啊。这些翻出来的皮肉几乎把脊骨都露出来了,若是换成小隐受了这等伤势,恐怕早已当场昏厥过去,可是他,怎么能神态自若地撑了那么久?
  “大部分是小时候练功弄出来的,但自我十岁之后,便再不曾受那类伤了。”顾年有气无力地说着,说到最后竟忽然得意起来。这有什么可得意的?小隐难以理解,然而当她凑近细看时,心底腾地升起巨大的震颤:他口中的那类伤,怎么像是被兽爪抓出来的?她不敢这么直问,只能道:“这好像是被狗之类的动物抓出来的吧?”
  顾年点头:“有狗,也有狼、虎。”他不以为意地列数着,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那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小隐手一抖,差点要把药瓶里余下的粉末都洒出来。这些纵横交错的抓痕与伤口,就构起了他一整个、完整的幼年么?这个时而冷漠如冰,时而喜形于色的顾年啊,究竟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忽然间,她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自小的修习,能活下来,本身就是桩值得炫耀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小隐几乎有一种想要伸手抱住那个后背的冲动,抱住那具满是伤痕的空荡躯壳。她这么想着,当下手里不停,预估着份量将粉末洒了下去时,原本的害羞便尽数退去,只剩下满目的专注与严肃。
  “小隐。”顾年忽然扭过头,叫了她一声。
  “什么?”
  顾年一字一句:“不要那样看我,用那样的眼神。”
  小隐停了下来,先是愣了一下,望见他认真的表情随即低下了头。他竟看见了、察觉到了方才那一瞬间她眼里的失神、悲悯与沉溺,但她绝不是有心要刻意施舍什么。这一刻,哪怕小隐自诩心思玲珑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清了清嗓子,扯开了话题:“这里有腐肉长出来了,我帮你挑掉。”她一时找不出什么称手的工具,想了想,拔出了发簪。
  顾年霍地一个转身,握住了她刚拔出发簪的手。“啊你!”小隐话刚开口便被顾年一把拉了去,随即猛地一个趔趄向树后滚了过去。哪知一倒身体便不由自主地一滑,压着身下无数矮木杂草就这么直直地贴着土地滑了下去——这里竟是大片的斜坡!幸而小隐一脚蹬上了一个老树桩,这才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转头一看,身侧是并排卧倒、眼神警惕的顾年。
  “有人过来了。”顾年气息愈发微弱,却还是伸手压低了小隐的脑袋。
  我怎么没注意?小隐疑惑,正要问出口,却忽地一愣。方才顾年伸手的那一瞬间,她不经意地看见了他掌心的一条血痕,随即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握有发簪的手掌也赫然现出了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正是方才翻滚时被簪子划开的。没注意到的时候,倒也不觉得什么,如今一看,竟感觉钻心的疼。
  这时她耳里传来陌生的语声:“血迹就在附近,估计人也不会远。”
  小隐心头一跳,他们是在找顾年?听这声音,恐还在数百步开外,但先前顾年背倚的那棵树上血迹醒目的很,若是再近些定会被一眼发现。凌云峰上两败俱伤的惨烈一幕又浮现在小隐脑海,她可不想再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
  这时她身后隐约传来了马蹄声,她小心翼翼地回头,发现这斜坡通往的竟是一条官道。随着马蹄声渐至,匍匐在半坡往下俯瞰,能看到策马行驰在官道上的只有一人,并且马速不快,小隐心头一喜,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里冒了出来。
  耳里不断传来树林里愈发靠近的搜寻动静,她目光牢牢盯着即将靠近的行人,瞥了眼腿边那块满是青苔的大石头,就在一人一马恰要经过她身下的斜坡时,她毫不犹豫地将石头踢了出来。那青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愣愣地往下坠去,就挡在了来人的去路前。只听得一声巨响,马儿在嘶鸣声中扬起了前蹄,惹得马上之人死死牵着马头,不住叱骂。
  小隐手上紧扣许久的碎石终于扬手而出,正中行人肩头,那人应声落马,马蹄踟蹰不前。树林里搜寻着的那几人听得声响,急速靠近过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愈发密集轻微,其中有一人发出了声低呼,想来是已看见了古树上的大片血迹。
  就在那一瞬间,空中又略过一道弧线,与方才那石头方向一致却甚是轻盈,是小隐带着顾年飞向马背的身影,宛若柳条轻垂,鸿雁掠水。
  “就是他!”林间响起一声高呼,语声未落便见一条长索从坡头扬起,带着铿锵不息的声响向马头砸去。小隐一惊,这铁索与当时在凌云峰所见的,竟是一模一样——他们是一伙的!
  她轻叱一声,奋力调转马头,高高执起的马鞭凌空一挡,击在了迎头而来的铁索上。马鞭在迎上铁索的那一瞬间碎裂成数段,像是爆竹似的绽裂开来,铁索的势头为之一滞,穿过碎片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对不住了!”小隐朝着滚落在路边、呆若木鸡的路人抛下一锭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腿在马腹一夹,再不停留地驰骋而去。一摸后背,早已冷汗淋漓,但——好歹是全身而退了,带着个负伤甚重的顾年。小隐回头一看,顾年的整个脑袋都重重靠在自己肩头,闭目舒眉,神色一如往昔的静默,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耳里是马蹄达达、山风呼啸的连绵声响,眼前是平坦开阔、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官道,明明是舒朗磊落的景致,却不时夹杂着顾年细弱的声息,让小隐没来由地心升一种异样的情怀,好似双双亡命天涯。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撞上个承英派?

  夏州城北面的小镇上,有着个门面不大却颇有名气的客栈,叫阿都客栈,已有十数个年头了。最初给客栈取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掌柜的一家数口都从都城来,一直想在都城开个客栈却难以维持,只能在这个距离都城高苑不近不远的小镇里谋个生。哪知后来社稷动荡、宣亡楚兴,掌柜的就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接待了尚未称帝的楚王,直至楚帝登基,整个客栈因此声名大噪。就在前两年,掌柜的当真如他所愿,在高苑也开了家客栈,同叫阿都。
  此时,在这个镇上的阿都客栈里,忽有个模样俊俏的小伙子从大厅各桌前经过,手脚麻利地径自端起了一壶水。仔细一看,竟是个姑娘,只不过将头发塞在了帽中,远远地看去,的确不容易叫人发觉。她襟前有一滩湿漉漉的水迹,显然是沾上了什么刚被湿布擦掉,那自然是刚从山坡逃出生天的小隐。她带着顾年入了这家客栈,刚在二楼厢房将顾年安顿好,这才发现自己衣裳也沾上了些许血迹,忙不迭地擦掉,又急匆匆地下楼取水。
  正要上楼,只见有个英挺的年轻人在向自己招手,小隐一愣,走了过去。
  哪知那个年轻人一指桌上的一壶水,道:“这水凉了,替我换一壶吧。”
  这是把自己当成店小二了哪!若换成平日,她定会立刻满口答应,随即换上壶滚热的茶水,烫死这个没带眼睛的人。但此刻她竟杵在原地呆了一呆,端着手上的一壶水没了主意。要说替他换一壶吧,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可她手上本就有壶水,是心急火燎地打算拿去二楼的。若是跟他直说认错人了,只怕更加引人注目,自己倒是不打紧,可楼上还躺着个浑身是伤的顾年哪。
  只见那个年轻人说完之后,便顾自与对面坐着的年长之人谈笑起来,两人头都不抬一下,完全没有注意到小隐的表情。
  “哟客官,您这是要换水是吗?我来我来!”幸而小二就站在不远处,发现了这一情形立马堆笑着走了过来。
  年轻人这才抬头,正脸望向小隐。他脸上的惑色一闪而过,随即反应过来,面上发窘地正要说话,只见小隐如获大赦似的忙不迭地转身就走。
  “啊呀!”两个低呼声同时响起,是小隐和店小二。竟是小隐低头快走之时恰好与赶过来的小二撞在了一起,是以地上又响起了一阵茶壶落地的咣当之声,茶水四溅,其中大半壶就直接撒在了小隐的衣领上。
  “客官您没事吧,我给您擦擦!”店小二手忙脚乱地扯下肩头的毛巾,却见小隐的帽子从头上滑落下来,露出了满头的秀发。他一呆,忽而意识到什么,赶紧把已经伸到小隐肩头的手缩了回来。
  小二赧然一笑:“姑娘您、您还是自己擦擦吧。”
  小隐心里不住地暗骂自己走了霉运,接过毛巾低头就走,无视桌上那个年轻人惊愕而欲语还休的神情,她只是提紧了手里的水壶,暗自庆幸自己手里的这水没有洒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直至走到二楼客房门前才停了下来。她在正要推门的时候又忽地将手缩了回去,平复了紊乱的气息,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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