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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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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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季明德头一回露匪话,宝如连忙缩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季明德埋头看了片刻,热息喷在宝如脸上,供案上明烛跳跃,照着她秋水蒙蒙的双眼,这甜俏俏的小妇人,见到李少瑜便喜成那样。
若到了长安,见到未婚夫李少源,知道他并非有意弃她,知道李少源双腿俱废,如今甜乎乎团在他身上的一颗心,会不会立刻移情?
季明德忽而吻了下去,手扣上她的手指,听她哼哼呀呀。
他不想开门,如此寒夜,行路的除了山匪,便是毛贼,臭烘烘的大男人们,要臊宝如一夜不能好睡,但大雪封山,往前几十里险道,若失脚一滑,坠下万丈悬崖,一条命也就没了。
宝如左躲右躲不肯叫他吻。土地爷爷是个泥塑像,两颊涂着点红,笑眯眯,就在头顶看着呢。
……
“爷,敲不开,小的将这门给咱们砸开。”阴刮刮的风扑着大雪,扑的门前三个人都睁不开眼睛,无法呼吸。
那敲门的少年摸了块石头,便往土地庙的庙门上砸。身后一个少年背上背着个人,往后躲了一步,脚踩到虚石,只听涮啦啦的土声,好半天才听到石头坠地的声音,黑风暴雪之中,三人皆吓了一身冷汗:若失足,尸骨无存。
门忽而开了,里面是个身高八尺,穿着本黑短衫,腰劲腿长的男子,一圈络腮胡,一脸匪气,持一盏油灯,冷冷盯着外面三个被雪迷了脸,快要被冻成冰的旅人。
外面被风雪迷了眼睛的三个人,只看这人的脸,一双薄皮深目,阴森森的吓人,面形略方,眉刚目毅,乍看之下,三人以为是荣亲王李代瑁亲自追来了,吓的齐齐退了一步。
“劫道的?还是打猎的?”季明德开口问道,语气淡淡,轻蔑蔑的不屑。
连声音都像,但这是个年青人,声音里倒底没有李代瑁那样的沉和老辣。
三人同时大松一口气,为首的那个还抱着石头,恼羞成怒欲砸,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如此半天也不开门?”
季明德一手接过那少年手中的石头,轻轻掂着:“凭你天王老子,这是我的地盘,进来就睡,少说废话,敢说废话,我拧了你的脑袋,像它一样……”
他忽而反手,石头从这少年脑壳上砸出去,过了老半天,嘭一声巨响,坠到山底了。
三个雪人拴罢马,进了屋子,将门钉上,鬼哭狼嚎般的风雪被蔽在门外,才喘过口气来。
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烤兔肉香气,伴着烤地瓜的暖甜,嗅进肺五腑俱暖。屋子有里外两间,外间搭在山崖处,里面是借山而凿的窑,显然里面更暖和。
那身影高大的男子,端着盏灯,堵在通往里间的门上,指着墙角那堆柴道:“那是你们的住处,熄了的灰下有地瓜,架上有兔肉,可以吃,但不准吵出声音来,吃完便睡,不准多说废话。”
肩上负着人的是荣亲王府世子爷李少源身边最得意的小厮灵光,以名来度,整个荣亲王府的小厮里面,就属他最有眼色。
他也不跟那黑衣男子多废话,背着李少源就往前冲,笑嘻嘻问道:“大爷贵姓?”
季明德三天未理过胡子,胡茬遮面,看上去颇显老气。他一手摁上灵光的肩,指着墙角那堆柴,道:“季!”
他那只手瞧着是细瘦修长,是个书生的手,但手劲非常足,稳稳将灵光定在原地。
灵光不敢再往前,给炎光个眼色,让炎光上。炎光以名来度,是荣亲王府小厮里头脾气最爆的一个,撸着袖子上前,便来拂季明德的手:“季大爷,你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那里间屋子,今儿我们占了。”
季明德越过灵光的肩膀,在看他身后负着的那个人,心里一声苦笑:东进之路上,该见的不该见的人,全凑了个齐。
那被小厮背负着的年青人,眉眼仿如雕成,在灯下弯着优美的弧度,眸光冷冷,带着点郁气。肤白,大约是冻过的原因,白中发青,眼眶下略有些黑,薄唇抿一线,很瘦,看上去颇有几个孤高与清冷。
这才是宝如心心念念的那个李少源。上辈子临终之时,她嘴皮时时嗫嚅,便是一声声在唤:少源哥哥,少源哥哥。
自打嫁给他,她谨守夫妻之仪,从不曾多提多问过一句李少源,但潜意识里,李少源不会抛弃她,既不来长安,必有他的不得已。
临死前方衡告诉她李少源双腿俱废,成了个废人,她也一句未曾吭过,只在临终的时候,一刻不停的缓缓念叨着。
那绘在陶罐上的桃源仙境,茅屋外有三双草鞋,季棠一双,她一双,剩下那双,肯定是给李少源的。
“炎光,勿要造次,放我在那柴草上歇一夜就可。”李少源抱拳道:“季大爷,是我束奴无方,惊扰到你了,还请谅解。”
里间忽而哐啷一声响,听那声音,是土地像前的铜烛台砸到了地上。
季明德端灯进了里间,外面顿时黑暗。
季明德一出屋子,宝如便爬了起来,跪在褥子上对着土地公周周正正三拜,道:“土地公公,蒙您保佑,小女熬过了一年,哥嫂俱已安全离开。
当初我曾托您保管一物,如今再入长安,欲要将它拿走,多谢您保管之恩。”
土地不过一尊塑像,两颊还叫些路过的醉鬼们涂的红红,可宝如拜他,仿如拜最尊重的长辈一般敬畏,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才站起来。绕到供案侧,再拜,说声得罪了,手便自土地爷爷所坐那基台上摸了进去。
先帝临死时,泣血书成的那份遗诏,宝如暗猜回到秦州之后只怕保不住,遂于回秦州的半途,藏在了土地公公身后的砖头之下。
这土地爷的前膝与脸,因为塑的喜气,人们都爱抚一把,沾点福寿。但后面那砖块是他的座基,一般没有人敢摸。
将一块青砖摸了出来,宝如手伸进去,里面是个空匣,她腕细,在空匣里转了个圈儿,再从后面抽出一块砖来,一块又一块,土地公笑眯眯的注视着,宝如连连说着得罪,不一会儿整个脑袋都爬了进去,胳膊伸了老长的摸着。
一摸未摸到,宝如再摸,再摸还是未摸到,脑袋嗡的一响,急了满头的汗出来。
她索性抽开所有的砖,土地爷在上面摇摇欲晃,整个后座被掀开了,基座后竟然没有任何东西。用三层油纸包裹,装在个铜条匣里,锁了三把钢锁的先帝手书血谕,盖着御玺,他的私章,闲章,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不翼而飞了。
宝如瘫坐在土地爷的塑像下,默了半天,抬头问道:“土地公公,我的东西它去哪儿啦?”
恰这时候,李少源说了声炎光,勿要造次。
宝如持着铜烛台转过身来,晃了两晃,烛台重重磺到了地上。


第55章 对坐
季明德进屋之后看到一幅很怪异的场景。
宝如躺在供案下的被窝里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头明潞潞的眨巴着。土地公笑笑眯眯坐在他的供龛里但基座几乎被抽了个空砖垒了一地。
照宝如那一脸天真无辜的神情季明德更愿意相信基坐下面那些砖,是土地公自己搬下来的。
他也不说什么,引了盏灯给外头便开始填那砖块,一块块填进去,将土地公的神座镶稳了便钻回被窝睡了。
两夫妻并肩躺着,听外面两个小厮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他们生起了火烧了水温了地瓜热了兔肉怨着天冷咒着关山难越,唯独李少源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宝如失了那么重要一个东西,又不知是谁拿走了它简直一无头绪。若是个山匪或者放羊娃大字不识的,丢了东西只留盒子倒还罢了,若是个地方官,或者朝中官员呢?再或者,王定疆当时就派了人尾随,她前脚藏,人家后脚就拿走呢?
不该的啊。若果真王定疆已经拿到了东西,那她也就没有了活着的价值,她必死无疑。
她还活的好好儿的,显然王定疆和白太后并没有拿到那东西。
究竟是谁拿走东西的呢?
那东西又流落到何处去了呢?
宝如脑中一团乱麻,再听外面荣亲王府两个小厮言谈咧咧,不期竟在如此大雪封山的寒夜里碰上李少源,想来想去,觉得夫妻之间应该坦承,毕竟李少源和她的婚事,是满长安城皆知的,也没什么不好说,遂攀上季明德的肩膀。
季明德恰也在这时候转身,黑暗中俩人鼻子碰到鼻子,宝如噗嗤一笑,季明德也是。
“宝如……”
“明德……”
宝如道:“你先说!”
季明德摇了摇宝如的手,指向土地公的神座,还未开口,外面敲门了。
“季大爷,还未睡吧!”是灵光的声音。
季明德松开宝如,道:“未睡,何事?”
灵光道:“我家少爷请您出来坐坐,聊会儿天,如何?”
季明德转身看宝如,门缝漏进来的光洒在她眼睛上,她还攀着他的肩膀,眼儿明亮亮,笑着说了声:“去吧!”
她想知道李少源为何会在如此寒月中越关山,自己不好出面相问,大约想叫他出去探一探。
于是季明德又出了屋子。
两个小厮重又生起了火。李少源已解了他方才所罩那灰鼠皮的披风,身上是件正红地妆花缎蟒袍,坐在一块蓝地羊毯上,袍摆齐齐,摆放的一丝不苟,仅凭坐姿,瞧不出来他是个瘫子。
红衣衬着他略显青郁的白面,并不喜庆,反而有种病态的孤冷。
他自斟了杯酒,远远递给季明德,问道:“季大爷是何方人氏?”
“秦州人。”季明德道。
兔肉被灵光撕成了细条,又抓了各类香料拌过,盛在盘子里放到了火边。热腾腾的烤地瓜被切成了牙状,一牙牙摆成朵盛开的花瓣一般,亦摆在盘子里。
李少源接过筷楮,一口兔肉一口酒:“季大爷做何营生?猎户还是劫道?”
季明德呷了口酒,淡淡道:“举子,上京赴考而已。”
李少源原本深垂的眼皮跳了两跳,抬头一笑:“原来是位举人,失敬失敬。”看他满脸络腮胡,身高八尺一身匪气,实在看不出来是个读书人。
相对吃了两口酒,李少源被冻僵的手脚才算有点缓和,脚无知觉倒还罢了,方才冻麻木的两只手,此刻着酒一激,从附骨的筋膜往外透着刺痛,几乎握不住酒杯。
“秦州人,姓季。”李少源笑握着盅子,再呷一口:“那您可识得一个叫季明德的人?听说是个药材贩子。”
季明德拈盅一笑,颊侧两个洒窝漾开,如昙花一现,随即收于无形:“识得。”
两个正在忙乎的小厮齐齐怔住,斟酒的灵光险险砸了酒壶,正在铺地铺的炎光自来在李代瑁面前跪惯了,李代瑁一笑就要发怒,吓的他下意识扑通一跪,心里骂了句脏话。
李少源更是脸色大变,险些喊出声爹来,袖管便咳,一盅子酒全洒在衣服上。
三人心里同时暗叫,若非此人声带更有刚性,更年青,以他这极肖荣亲王李代瑁的面容与笑,他们简直要怀疑是老王爷亲自追来,埋伏在这关山道上,要把他们拎回长安。
拉成丝,琥珀色的酒浆缓流,注满酒盅,李少源又挑了一筷子兔肉嚼着:“先生与那季明德,相熟吗?”
瘫痪之后,李少源曾立志要用两只胳膊拖着身子爬到秦州,当面问一问,究竟是不是宝如指使家仆投毒在匕首上害他。那封信是她的笔迹,言辞决绝,他也认了。
可他不相信曾经深爱过的人,会致自己于死地。
他曾在交泰殿外跪着苦求白太后,只求太后不要灭赵放的九族。白太后表面答应,转身赵放一府却全被烧死在往岭南的半途上,宝如误解他也是应该的。
后来荣王妃作主替他娶了尹玉卿,夫妻相敬如冰。再后来他便听闻宝如在秦州嫁了个膏药贩子,李少源才如梦方醒。
少年时的山盟海誓如水散去,他娶了自己生平最讨厌,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的女人为妻。他视若珍宝,当成月中婵娟的那个姑娘,自愿嫁给一个膏药贩子。
李少源心高气傲不肯多问一句,以为季明德只是个膏药贩子,不知他还是个举人。否则的话,整个秦州总共三十个举人,姓季的顶死也就一两个,岂能相见不相识。
季明德又笑,摇头:“不算太熟。”他一笑,便与荣亲王李代瑁绝肖。
不说灵光和炎光两个忙碌着的小厮膝关节作痒,随时准备下跪喊王爷,就是李少源心头,也是一悚一悚的。
从前年冬月间瘫痪之后,李少源砸过,闹过,上吊自杀过,大雪天里往秦州爬过,闹到荣亲王府鸡飞狗跳,老太妃挂了一回梁,被救下来之后,他才算屈服。
原本,他是从腰椎开始,下身毫无知觉,两条大腿全然无力的。
谁知到了上个月,他吃了宝芝堂东家方勋从秦州寄来的药,腰部居然能动了。不过两条腿的膝关结仍还麻木,依旧走不得路。
方勋在秦州,宝如也在秦州。
李少源终究放心不下宝如,遂也不跟王府诸人打招呼,悄悄带着两个小厮出行,一是为了找方勋替自己治腿,再也是想去看看,宝如找的那膏药贩子如何,她成亲之后,究竟过的如何。
李少源默了片刻,两道秀眉微簇,随即弹开,强抑着痛苦问道:“季明德其人,如何?”
季明德再笑,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道:“既不熟,岂能妄断他人的为人?”
灵光凑了过来,给季明德斟酒,道:“听说他是个贩狗皮膏药的贩子,那等贩子,是不是常年走口外,塞外,土蕃等地?”
身背褡裢骑着骆驼,或者肩上架着七八尺高的药包,破褛烂衫,一身臭汗,灵光和炎光两个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个季明德来。
季明德点头:“是。”
灵光叹息,摇头:“既你认识季明德,可识得他家娘子?据说去年七月才成亲的。”
李少源盅在唇边,冷冷盯着季明德,也在等个答案。
烛芯微跳,外面风嘶刮着雪沫子从门缝里往里灌着,铺好床的炎光也凑了过来,要听他的答案。
恰此时,屋子里又是地动山摇一声巨响,震的梁顶上的土都簌簌往下落着。
四人同时回头,李少源道:“内室是谁?为何不出来?”
季明德笑:“我家内人,面羞,不爱见客。”
他转身进屋。灵光过来替李少源解衣,与炎光两个扶他到那铺盖上去歇息,劝道:“翻过这关山,不过百里路便是秦州,方太医就在秦州,等到了秦州,您的腿就有救了。”
李少源揉着自己两个膝关节,两条腿看起来完好如初,可膝关节就是毫无力气,腿从膝盖以下,就是两个摆设。
卧床一年多,害怕肌肉会松驰,他每晚入睡前都会自己揉搓双腿,促进血液流通,但无论怎样,肌肉仍在渐渐松驰,两条小腿看起来就像孩子一样无力。
他望着门上不停往里涌的雪,道:“炎光,明儿劈树替我做幅拐,等下了关山,我要自己走路。”
灵光劝道:“少爷,您这腰也才刚刚能动,能坐在马上,未见方太医之前,小的劝您还是保养着些,否则再伤了腰,像原来那般半截身子都动不得,如何是好?”
李少源坐在铺上苦笑:“就算架着拐,也是走路,总比叫你们背着,或者叫马驮着的好。”
灵光替他掖上被子,安抚道:“爷快睡吧,等到了秦州,找到方勋治好了腿,便有什么疑问,也就能跟赵姑娘当面对个清楚了不是?”
仅凭方才那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季明德觉得宝如大概是把土地公给砸了。


第56章 相逢
这一回她没有躺回被窝而是弯腰在神龛上手扶着土地公眼看歪倒的神像砖基整个垮塌洒了一地。
宝如手扶着塑像也笑不出来了见季明德进来大松一口气:“明德,我有话跟你说,但你能不能先把土地公的神像给摆正?”
季明德两颌寸长的胡茬,仍旧笑的温和耐心,也不问宝如为何那好好儿的土地公会歪倒默默填好基座将土地公摆正,安稳在上头双手合什给土地公告罪这才坐回被窝里。
宝如斟酌片刻准备先从简单的说起缩在被窝里乖顺顺的小羊羔一般偎在他身旁,一手惯常摸了上来说:“外面那个人,我认识。”
这种无意识的挑逗情欲季明德常常觉得享受所以总不爱戳穿,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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