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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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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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笑道:“也罢,你早些睡,娘就不闹你了!”
宝如躺在床上阖眼,暗道季明德今夜只怕是不会回来了,我必得要在这宽宽的床上展展的睡上一觉。
经过昨夜仓惶的逃亡,又今天被一众土匪逼着逛了回水帘洞,宝如又困又累,大约累皮了,居然睡不着,满身又热又热。一颗心儿怦怦直跳,两鬓不停突突,管都管不住自己。
不一会儿院门咯吱一响,再一声清咳,是季明德回来了。
他脚步沉沉,当是进了厨房后那耳房,不一会儿出来,气急败坏问道:“娘,我的床了?”
杨氏哦了一声:“拆成板子生火了,怎的,西屋那崭新的大床睡不下个你?”
宝如听着脚步声已至,不及穿衣,连忙钻进了被窝里。也是奇怪,她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
季明德在院中站了片刻,终于撩帘子进来了。
宝如刚抹完精油,满室馥郁浓香,讪讪儿的笑着,圆眼睛圆鼻子圆脸,一张小脸无处不甜的小丫头,裹在被窝里,微微隆起的鸳鸯戏水面儿锦被,勾勒出她瘦而修长的身形。
季明德觉得牡丹香气浓而霸冽,全然不如宝如身上那股少女香气更好闻,但这种直白的香气太过浓烈,他此刻两鬓突突,那还需要吃加料的饺子?
“怎么还不休息!”季明德解了外衫,往墙上挂着。
宝如忽而一声叹,趴起来问道:“明德,你在隔壁这么久,是跟胡姐姐聊天儿么?”在床上聊天儿。
不叫大嫂叫姐姐的时候,宝如是自发把胡兰茵归在季明德另一房妻室的位置上的。
这小丫头会吃醋了。
季明德道:“不曾,大伯娘身子有些不好,我照料了片刻,并未见过大嫂。”见了也要说不曾见过。
宝如见季明德眼睛往下扫着,自己低头看了一眼,被子似乎没有遮严实,她连忙揶着被角。
季明德铺开宣纸,蘸墨,显然是要练字了,灯下唯笔挺的背影,灯照过来,那只不时而动的手,影子恰就在她脸的位置。
他常在青砖上练字,除了给书院先生们教的功课,几乎很少用宣纸。
青砖上的字旋书即干,并看不怎么清楚,所以宝如还从未见过,季明德的字究竟书的如何。
她勾指拉过季明德挂在床尾那件青直裰,将自己裹了起来,凑头过去,只一眼,暗赞一声好书法。
不必上好的宣纸,他拿一块青砖竟也练出一手锋利、爽劲、动感与气势兼足的行书来。再看他的手法,下笔有如骤雨疾风,抖腕诡异莫测,人常言看字识人,就他这笔字,完全看不透他的内心。
宝如小脑袋渐渐儿往前凑着,莫名觉得今夜墨香亦有味,季明德身上那股带着些风沙气的男性气息,也无比的好闻。
季明德忽而回头,宝如眼儿半眯,鼻尖几乎触在他的肩膀上。十月已寒,这屋子又未生炭火,冷如冰窖。
她两颊格外红豓,季明德一只冰凉的手背轻拭,脸颊红的烫人。
显然,杨氏那盘加了料的饺子这会儿开始起作用了。……沫渣在窝里。
“你这个人,就像你的字一样,诡诈,可怕。”宝如翻身拳头轻捶床板:“方升平是你义父,那关山里那场劫杀,你也参于了吧?”
去年十一月,宝如一家从长安回秦州的时候,在关山里遭匪的。
关山又名陇山,是陇右要冲,关中屏障,为秦州至长安的必经之道,秦人东进,张骞开拓西域,刘秀灭隗嚣,皆要从关山过。
山路崎岖难行,入山要整整五日,才能出关山,到秦州。
入山后的第三日,大雪纷飞,山路难行。宝如一家带着几十仆从,弃车而行。
土匪埋伏在山道上,斩杀所有仆从,大半家财被抢,最后只有宝如一家逃了出来。
宝如本吃了太多补品,心胸燥热,再兼牡丹香气一熏,虽未饮酒,但已经是个醉态。否则的话,当着季明德的面,她也不敢问这个。
季明德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是。”
宝如埋头闷了片刻,说:“我两个老嬷嬷,是打胎里就伺候我的,全叫你们逼着跳崖了。所有男仆一律斩杀。大雪寒天,我背着青苗,一边是悬壁,一边是悬崖,整整走了一日才从关山里走出来。
那时候,我只恨自己当初偷懒怠惰,没有好好练剑,竟不能斩杀一个土匪。”
季明德低声道:“对不起!”


第29章 梦
宝如昏头胀脑热的一颗心不停往外突突艰难的甩了那件直裰道:“我并不怪你因为你与我一样也不过受人驱使替人做事。
这样今夜随你的性子,你想怎么来都可以,我凭你处置明儿一早放我们一家人走,好不好?”
季明德用被窝结结实实将她捂了起来:“睡吧,明早起来就好了。”
宝如还想蹬被子季明德压直她两条腿隔着一床被子,俩人较起了劲儿。
手脚皆动弹不得宝如歪着脑袋骂了起来:“土匪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但不包括我和娘。”
把她和杨氏除外那就只剩他和胡兰茵了。
季明德无奈笑道:“随你高兴早些睡,好不好?”
宝如盯着他那张和蔼温和的脸忆及新婚那夜,他跪在地上往床下放那两只合卺杯时于的温柔耐心心中浮起一阵悲凉。
她不敢想象自己从去年十月到今年七月整整九个月的苦难,皆是由他一手造就,偏他还笑的那么温和,就像天下间所有的正人君子一样。
她两只眼睛泪浸浸的,哽噎了片刻道:“不骗你说,我剑舞的极好,若你不肯放我走,今夜我便拿娘的菜刀剁了你。”
季明德仍在笑,脸色却变了,眉间浮起一股青意,忽而道:“宝如,你可知土匪是怎么对待小孩子的?”
宝如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顺着问道:“怎么对待?”
季明德一只手作刀状,轻轻在枕头上起落着:“拿孩子肉包出来的饺子,格外的香,所以,若是你死了,小青苗……”
宝如被吓的毛骨悚然,忽而哇的一声翻起来就要吐:“我方才吃的饺子,是不是人肉馅儿的?”
杨氏恰自窗前经过,听到这两句,暗骂一声儿子不解风情,竟拿土匪吓唬宝如。遂道:“你听明德唬你,什么匪不匪的,当年在成纪,他就是个放羊娃,成日替富户方升平家放羊的。
今儿那饺子,是娘割了市面上最好的精肉替你包的,快睡吧,娘去瓦罐他娘家睡啦!”
宝如还不信,定定儿望着季明德。
他道:“我去当铺过夜,你快睡吧。”
杨氏是老娘,当然不会想到自己中了解元的儿子竟然是土匪,可宝如是见过土匪提着砍刀劈人像劈瓜的。她一把拽上季明德的手:“青苗不止是个孩子,他可是我赵家三代单传唯一一个男丁……”
季明德侧脸,唯有半颊的酒窝在灯下:“只要你乖乖儿在家呆着,天下间就没有什么人肉包子。”
于是,在杨氏连迭声儿的嫌弃中,季明德又去当铺了。
宝如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翻侧了整整半夜,方才迷迷蒙蒙睡去。
临天亮的时候,她做了个梦。
那是她十二岁那一年的春三月,眼看及笄,就可以忆亲事了。
荣亲王府老太妃的盛禧堂外花枝浓艳,宝如穿着件苏绣百花小通袄儿,在院外一株高槐下拿个小木棍儿作剑,正在闭眼摹舞剑大娘教给她的招式。
盛禧堂中几个老人聊的正欢。她爷爷赵放正在放声大笑,笑声爽朗无比:“不是老夫谦怀,宝如天资不高,悟性也不甚好,但我敢说如今满京城的大家闺秀们,也没有宝如懂的多。
无它,这全是少源的苦功,他在宝如身上花的心思,比我们整个赵府的人花的都多。儿女情投意契,咱们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老太妃替少源提亲,难道我还能不应?”
他声音太大,在外的宝如都能听见。
李少源从里面走了出来,大约前夜没睡好,眼眶有些深,胡茬青青,托过宝如两只手,似笑非笑:“看来你那仗剑走天涯的梦是做不得了,瞧瞧,老人在商量咱们的婚事呢。”
宝如打小儿就知道自己要嫁给李少源的,心中雀跃,扔了那根小木枝,叫李少源拉着一通狂跑,他忽而回头,捧上她的脸,狠狠嘬了一口,嘬的宝如险险喘不过气来。
“小丫头,待你嫁过来,看爷怎么收拾你!”他轻喘着,语调欢快,激昂,在她耳边沙声说道。
恍惚间又是出长安后分别的路上,窄窄的马车里,小青穑就躺在她怀中。李少源是从大理寺任上赶来的,还穿着那本黑,青衽的公服,随着马车摇晃,下颌胡须足有寸长。
“功课不能落下!”他道。
宝如点头:“我懂。”
“你仍是我荣亲王府的世子妃,这一点永不会变。”他又道。
宝如轻轻叹了一息。她虽顶着嫡女的身份,但长安无人不知她是个妾养的,能与李少源订婚,其间的曲折和李少源所做的努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她道:“婚事我就不奢望了,只求你看在往日情份上,无论如何,保全这两个孩子的性命,我在秦州等你。”
李少源握着她的手,一直一直的握着,忽而诡异一笑:“人常言花剌同罗族的姑娘天生名器,你道我为何会逼你入绝境?我要娶你,因为我也想尝尝名器是个什么滋味!”……你们懂的。
方姨娘亲自来请宝如和杨氏,杨氏才知道妯娌是真病的沉了。
她与朱氏一直都不对付。季明德是朱氏生的,但从月子里就抱到了二房,老太太亲自作主,记在季丁名下,算是二房的儿子。
做为生母,头三年朱氏眼里只有季明义一个,倒未对明德动过太多心思,后来明德会跑了,也常窜到隔壁去,朱氏看着了便要拉他的手儿,见面就是哭哭啼啼,塞颗糖,给个果儿,私下悄悄儿教着明德喊她娘。
杨氏是个燥性,自认明德是自己拿米汤糊糊养大的,又她一个寡妇家贫,没钱给儿子买糖买果儿吃,长此以往怕朱氏要把儿子哄走,有那么七八年的时间,锁上家门带着季明德回了娘家,成纪县一个村户儿。
直到季明德开蒙认字,书读的好了,杨氏怕自己要耽误一个读书人材,才又把季明德带回秦州。
自打一进家门,朱氏那认儿子的心就没断过,所以杨氏一见她就心烦。
方姨娘也是个苦命,终生无子又遭季白嫌弃,倒与朱氏情同姐妹,拉着杨氏的手劝道:“大夫人病的沉了,彼此妯娌,你过去宽宽她的心,好不好?”
杨氏闷了片刻,还是带着宝如一起过去了。
这边朱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只要一睁开眼睛,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胡兰茵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劝道:“娘,您好歹喝口汤药吧,果真您要去了,明德要守三年孝,明年的春闱可就耽搁了。”
到底儿子的学业更重要。朱氏挣扎着坐起来喝药,也在劝胡兰茵:“以后别对宝如生歹心,也别跟着你爹想害她。兰茵,你既做了明德的妻子,就跟宝如好好做姐妹,要知无论王定疆的势力有多大,那终归是个阉人,总有叫人斩了狗头的一天。
明德书读的好,性子又稳当深沉,总有发达的那一天。他才是你此生的靠山,明白否?你们俩嫁过来几个月,我也瞧出来了,明德是更喜欢宝如,但你有家财,有资本,人也长的美,只要待宝如好,就能暖过明德的心来,你们俩个娥皇女英,明德有福气,你们也会有好日子,明白否?”
胡兰茵柔声应道:“娘,我明白,您快喝药吧!”
她心里却不这么想。
两妻一夫,偏心眼的老娘们心思天真,一厢情愿要叫她容忍赵宝如。她看上季明德,是他的人材,她以万金的嫁妆和自身的智慧嫁给季明德,赵宝如只凭个官宦人家落难千金的名头,凭什么跟她争?
更何况赵宝如身份特殊,若将来季明德出秦州,入长安,她将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难。就为这个,她也不能叫赵宝如阻了季明德的官途,妨碍她迈向长安贵妇行列的前行之路。


第30章 福慧
不一会儿宝如和杨氏两个过来了。宝如年纪更小美在其次相貌之甜叫人见之就要心生欢喜疼爱。
胡兰茵恨惨了她整日勾着季明德却也深深佩服季明德的定力这雏嫩嫩的小丫头他到如今当真一指未碰。
昨夜蒿儿隔墙而听据说赵宝如抹了混身的牡丹油满室氛香,香味飘到窗外,熏的蒿儿都打起了喷嚏季明德还是跑到当铺过夜了。
她上前握过宝如的手道:“宝如,明德叫我多劝劝娘,我劝不动你快来替我劝劝她叫她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起来。”
宝如与杨氏两个在榻前坐了朱氏一张脸肿的奇大正在艰难的喝着一碗汤药。
她对杨氏说道:“弟妹明德是你养大的永远是你儿子季白若敢从族中把他讨过来,我会以死抗争也要把明德留在你们二房,你辛苦一辈子教养他长大我再也不会把他从你手里夺过来了,好不好?”
只要不抢儿子,一切都好说。杨氏揩了把脸道:“说这些做什么?他兼祧俩房,就都是父母,你若有个三长两断,他明年如何何考春闱?快吃药养身体是正经。”
胡兰茵轻轻挽过宝如的手,拉着她出了那药味浓烈的屋子,轻声笑着:“走,姐姐有件好事儿要说给你听。”
宝如通身那牡丹精油的香气还未散去,浓而馥郁,一只小手儿绵绵软软,是自幼从未使过一把力的那种绵软,丰若有余,柔若无骨,越发叫胡兰茵恨的牙痒痒。
石榴结了满园子,一只只裂着大口儿,露出里面红红的瓤子来。
宝如怕遇见季白,不敢再往里走,挣开胡兰茵道:“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里面我就不去了。”
胡兰茵暗悔自己当初尾巴露的太早,惊着了赵宝如,如今再要哄她,她滑溜溜不肯上钩了。
她又一把抓住宝如的手,笑道:“实则是有这么个事儿。英亲王膝下的福慧公主,你是认识的,上个月皇上赐她和亲土蕃,恰好今天经过咱们秦州,宿在官驿。
她听说你在秦州,特地带了话儿,要我带你去见她一面,”
福慧公主虽名封公主,却不是皇帝的女儿,而是英亲王李代寿的嫡女李悠悠,她比宝如大一岁,今年也不过十六岁。
这种亲王之女若是忽而得个公主封号,一般都要被拉去和亲,所以那个名号一点也不光彩。
宝如与李悠悠自幼形影不离,离开京城眼看一年,最想念的就是她。
土蕃那地方不比中原,前来京兆书院读书的王子炎赤,刚入京时两耳垂着两撮狐狸毛,混身一股羊臊味儿,李少源等人成日拿他当个笑话。
偏偏福慧此生最厌羊腥,连羊肉都不肯碰。
宝如去年走的时候,李悠悠正在府里绝食,听说三天三夜没有碰过一粒米,谁知最后竟还是同意嫁到土蕃去了。
她果然急了,问道:“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去?”
胡兰茵欲擒故纵:“车是备好的,只是你的衣着未免太过寒酸,要不到姐姐房里,换上一套姐姐的新衣咱们再去?”
宝如断然道:“我与福慧并非衣着朋友,咱们还是快走吧!”
出了季家大门,整条大街上满满的全人,皆往城东当铺方向走着,人人议论纷纷,说的全是公主驾临秦州一事。
官驿就在城东,宝如瞧着是季府的马车,跟着胡兰茵提裙要上车时,见那车夫回过头来一笑,心却跳了跳。
驾车的人是胡兰茵的弟弟胡安,他道:“宝如妹妹,好久不见!”
宝如点了点头,心中犹疑不定,一边觉得胡兰茵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劫自己,一边又怕她万一要劫自己又该怎么办。
再回头,身后围着一圈子,全是季白身边常年贴身跟随,出生入死走口外的那些家丁们,宝如越发觉得心不定了。
因为人人都急着要去看公主,这条正街非常堵,宝如几番撩起帘子,都看到季家的那些家丁们在街上推推搡搡,只为能让马车走快一点。
她心里连连叫着阿弥陀佛,眼看要经过宝芝堂,转身对胡兰茵一笑说:“姐姐,这马车横竖走的慢,我在宝芝堂替我哥哥订了几味药,你等我片刻,我把药抓来咱们再走,如何?”
胡兰茵怕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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