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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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第1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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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如准备了一匣的银票,本是打算打发苦豆儿的,听她说不走,倒是愣住了:“在府中,你仍是个婢子身份。”
苦豆儿笑不可支:“可您也没拿我当奴婢使过呀。”
宝如噗嗤一笑,心说也是。她自来性憨,院中的仆人们操着主子的心,渐渐儿的,像杨氏和苦豆儿几个就放不下她,放不下修齐了。
想来想去,宝如终究还是把那匣银票塞给了苦豆儿,命她拿银子在外面置处院子,白天进来当差,夜里回到自家去,和灵郎两个做夫妻。
这样,苦豆儿自由,她也有个忠心的人可用。
苦豆儿还忙着要去照料自家弟弟,辞过宝如便走了。
独自一人站在山坡上,宝如两只眼望义德堂的方向找着,也不知道季明德是不是在义德堂。
她至少半年没有出过荣亲王府,也少跟外界接触,但从他带回府的公文制书也看得出来,他身边的人如今已不再是野狐和稻生那几个小土匪,有了很多年青的的进士跟随他。
他越走越高,她却只在府中带孩子,生完孩子至今也没有出过府。
孩子有杨氏带着,吃得饱,穿得好,一泡尿换一回尿布,每一张尿布都洗的干干净净,一股皂荚清香。她闲来无事,登高站在这坡顶上,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总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她还在人世,可总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真是因为生的儿子不可心,季明德才整日心不在焉的,还是为了江山帝位?
他咄咄而逼的架式,便她这个深居后宅之人都能看得到,大约满长安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宝如轻轻叹了一息,心说若只有他一个人盯着那个座椅倒还好办,只要少源和少廷不动那个心思,他终会如愿的。
当他最终如愿以偿,修齐身边围的人会更多,她一不会带孩子,二跟季明德没有任何交集,想必也会更寂寞吧。
再回想嫡母段氏,她教过她很多。比如自己的孩子要自己带,家中的中馈,无论病了还是累了,也不能歇下,不能撒手,要一并总理起来。为何,因为这些,是一个后宅妇人和丈夫之间唯一能有的勾扯。宝如原本不懂,成亲之后,一点一点,才能领悟段氏所说的话。
忽而一声鸟鸣,倒是吓了宝如一跳,回头,李少源一袭红裳,肩头一只鹰,就站在竹林中。似乎自打过年的时候俩人说过一回话,至今都没有再说过话了。
尹玉卿虽不在,但总归他有妇,她有夫,宝如私下从不跟李少源说话的。她笑着点了点头,转身便要走。
竹林中青纱衣,白长裙,恍惚间,李少源记得还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夏日的夜,在这林子里追来逐去,跳着要他将她架在肩头,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她骑在他肩上,仰头看星星,他有千般万般的耐心,陪她一起发呆。
“我就说过,你会生儿子的。”李少源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脚步沙沙,从竹林中走了出来。
宝如于是回头,暮色中的李少源眉清目和,笑盈盈望着她。
他指着肩头的鹰,一笑:“给修齐的百岁礼,我似乎跟你说过,这是我在漠北捉来的。只等你生了儿子,就送给他。”
有剑,有鹰,小修齐虽然才三个月,为武将的一套都已经足备了。
宝如望着威风凛凛的海东青,麻白相间,喙呈深蓝色,如弯钩一般,一只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如盯猎物一般,见她似乎有伸手的意思,爪子紧抓李少源的肩,脖子猛得往前一突。
宝如叫这鸟儿吓了一跳。
李少源看似无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淡青色的纱质阔袖袄儿,里面衬着真丝质的白中单。李少源记得宝如打小儿,夏天就爱这样穿着。他跟鸟打着口语,顽皮的大男孩子一般,两道秀眉在月光下微挑着,不肯松开宝如那只手。
渐渐儿的,鹰就一步一步,顺着他的胳膊,走到了她肩膀上。
小时候李少源养过一只海东青,宝如记得它叫青青,那东西小时候不喜欢她,李少源在的时候不抓她,但只要李少源一背过身,它就会拿翅膀扇她,拿爪子吓唬她。
本能的反应,宝如只觉得肩膀上的爪子一硬,细瘦的肩膀已是一缩,小声的哀求:“青青,勿抓我,青青。”
李少源咧唇一笑:“瞧瞧你这点出息。它叫哲哲,你叫声哲哲试试。”
宝如叫了声哲哲,肩头的鸟略松了松它的爪子,仰天叫了一声,拿脑袋拱了拱宝如的耳朵,站的更挺了。
“它会听人话的。”宝如放松不少,这只鸟似乎愿意听她的话。
李少源道:“就像我一样,此生此世,只供你和修齐差遣。”
宝如一把拉回了自己的手,往前疾行两步,瘦瘦的背挺直直站在竹林中,忽而回头:“你说这种话,对得起玉卿吗?”
李少源早有准备,声音渐粗:“我每天三遍我爱你,少说一遍,语气稍有不霁,她便要甩脸子。可只要合她的心意,叽叽喳喳,无止无休的聒噪。我是一个男人,不是谁豢养的宠物,赵宝如,我从来没有一丁点儿对不起尹玉卿。”
要说起来,也是顾氏造的孽,明知道李少源和尹玉卿的性格南辕北辙,却为了能够利用尹玉卿的蠢,生拉硬拽将俩人凑到了一处。
夏夜的凉风吹过来,吹上她的纱裙,拂在几株杯口粗的竹杆上。
不知何人吹起了箫,浅浅的箫声随风暗浮,她的裙袂,便随着箫声摇曳,轻拂在竹杆上。宝如抬步欲走,犹豫两番,终于还是止了步。
“夫妻之间的事情,任谁也帮不了你,但永远不要再说什么只供我和修齐差遣的话。我当不起,修齐也当不起。”扔了这样一句,宝如转身就走。
肩上卧了只幼鹰,宝如边走,边小声的斥:“哲哲,回去找你主子去。”
幼鹰自喉咙里呜了一声,扭了扭脖子,往宝如耳边拱了拱,显然不肯走。
宝如欲伸手去扑,伸到一半,鹰哗的一下扑起翅膀,她自己先吓的缩了手。
小修齐的三叔给的礼物,还是一只海东青,珍贵无比,按理来说宝如该替小修齐高兴的,可李少源那句话却弄的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俩兄弟终将争锋相对,一个有德性,一个有野心,此生只供她和修齐差遣,李少源这话究竟什么意思?
竹林外一株紫荆树,已经过了花季,独剩绿叶繁茂,经过时,宝如折了一枝握在手中。
再下两步,目光转到海棠馆后门上,倒是吓了一跳。
整日早出晚归,不到子时不会回府看她一眼的季明德,居然就在海棠馆的后门上站着。
深红色的纻丝面袍子,琥珀色发冠,他一只脚搭在台阶上,像是要上山,又像是刚下山,一步欲迈不迈,仰头望着她。
见她目光投向自己,勾唇一笑,酒窝深深,吓的宝如腿软,差点没有摔一跤。
未作贼,心竟是虚的,宝如撩起裙帘几步跃下台阶,不停的赶着肩上那只鹰,赶又赶不走,于是气急败坏。
季明德看在眼中,也不说什么,微仰着头,笑温温盯着宝如,待她下了台阶,伸出负着的那只手来,远远的伸着。
月色凉凉,纱裳黯黯,唯独一张玉白的小脸,笑的满月一般。她生完孩子后三个月,一天换一个样子,脱胎换骨一般,迅速回到了产前的容样,又比产前格外多了些为妇人的风韵,不再是那般单纯的小女孩模样。
季明德其实更怀念她怀孕时的样子,胖,脸更圆,还有个圆圆的双下巴儿,行动慢半拍的尺缓,脑子也更呆笨些,像只松鼠一样。
宝如两步跃下台阶,远远伸着手,笑吟吟道:“今儿你儿子百岁,你要送他什么好东西?”
李少源送的海东青,少廷送了把龙渊剑,李代瑁穷极四海,拿龙髓雕了只玉项圈给自己的大孙子添福。
季明德手在半空停了停,刚想去抓宝如的手,她肩头那只鹰一声长鸣,扑着翅膀,伸着利爪便来抓季明德。
宝如心说坏了事了,李少源是不是跟这鹰交待过,要它来划季明德的脸?
兄弟么,战时一致对外,闲来相互阋墙,因为方才李少源那么一句话,宝如心中本就存着鬼,吓傻在那儿,一只手拼命去抓鹰,便见季明德忽而梗起脖子,双目对上鹰的两只利眼,脖子微梗,嘴巴半张,自喉咙里一声长鸣,恰是海东青飞翔着,在衬空俯冲,追逐猎物里,喉咙里会有的嘶鸣之声。
他这一声,居然吓呆了这只初出茅庐还未打过猎的幼鹰。
季明德伸手,自宝如身后缠了缠,缠出一根银琏子来,忽而一挑,却原来,李少源方才趁着她不注意,将只幼鹰拴在她的左胳膊上。此时绳索得开,鹰带着脚绊子一起飞走了。


第238章 紫荆
回到海棠馆杨氏恰好给小修齐洗完澡混身扑了白绵绵一层的扉粉光溜溜就抱放到了凉席上。
儿子在床上吃小脚丫子季明德坐在床沿上看了片刻没有要更衣留下来的意思儿子百日他似乎也没带个什么礼物,就那么定定的瞅着儿子。
小修齐滚来滚去,正在学翻身。
宝如将那株紫荆插在花瓶中放在妆台上拿水湃着,解散了高绾着的头发,在妆台前箅着铜镜里可以看见季明德的脸两道颇秀致的眉,眉下一双微深的眼睛并不在儿子身上他只是在假装看孩子而已心里想的是别的。
于儿子来说这个每天回来看自己一眼的男人大概跟麦田里竖着的稻草人差不多无甚用处,不会笑也不说话就是个吓鸟儿用的。
“修齐的事儿,你们是怎么定的?”宝如望着铜镜里的季明德问道。
季明德随即抬头便不望她的时候,也在笑:“我的儿子,不会过继给任何人。”
宝如撇了撇嘴,心说,还不是你自己想当皇帝。
当然,她也不想把儿子过继给李少陵,若是那样,她这个做娘的,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了。
梳顺了一头乌油油的发,她起身要去洗澡了,自季明德面前走过,他一根手指捉着儿子的手指,一条长腿横劈在地,另一条搭在地台上,两条劲直的长腿,还连靴子都没有换,既不换靴子,那仍是要走的意思。
宝如目光自他手上扫过,格外秀致的手,骨结利落分明。
杨氏在隔间温水,儿子在床上学语,宝如经过季明德身畔时停了停,裙摆轻轻搔着他搭于床畔那只手,缓缓解了外罩的豆青纱裳,柔柔声儿问道:“还要去义德堂?”
仿佛猫尾轻搔着喉咙眼儿,季明德混身骤然僵硬,却依旧懒懒散散的歪着。
宝如以为他不上钩,侧依在床槛上,弯腰去逗儿子。白色的抹胸极好的勾勒了她的腰身,锁骨处瘦出深深的漩涡来,前胸却依旧,如峰峦依般,这很好,该瘦的地方瘦了,不该瘦的地方依旧傲挺。
季明德仰身望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木樨香,甜甜淡淡。
小修齐努力的,厥着屁股想要翻身,往老娘身边爬,笑了满牙胎的口水,胎毛乍乍,嘴里咕噜咕噜,发威的小老虎一般。
宝如勾着腰,那弯细细的膀子几乎要擦上季明德的唇,鼻息灼热,他两只眼睛盯着她那点白嫩嫩的腻肤,眼看就要亲过来了。
“大哥。”外面野狐直愣愣的一声喊,宝如随即站了起来,掩胸进了隔间。
隔着窗子,野狐道:“东家要去诊脉,就在府门外,问您还要不要一起去?”
季明德闭了闭眼,断然道:“不去。”
野狐转身要走,便见季明德疾步出了门,站在檐廊下,他微舔了舔唇,窗花照出来的光洒在脸上,眉意略有青霾:“便往后,霍广义想诊脉的话,就叫他自己去,不必再来找我。”
野狐欲走,季明德又将他拎了回来,几乎是在咬牙切齿的耳语:“你有没有点儿脑子,你嫂子在里头,凡事能不能不要总是大呼小叫?”
野狐直愣愣道:“不能叫大嫂知道您又去给人诊脉了,还是不能叫她知道尹玉钊不见了?”
季明德一脚踹过去,哑低声音喝道:“滚!”
隔间里,杨氏笑的作贼一样,待宝如坐进浴缶,便来替她浇水,搓背。
“三个月了。”她笑嘻嘻替宝如轻轻揉搓着背:“你们少年夫妻,一个当然不够,趁机再来一个,像世子爷和咱们四爷一样,恰好两个一起长大,好不好?”
宝如也是这个意思,乍着耳朵听见野狐在问季明德出不出去,听季明德说了声不去,抿唇一笑,瘦尖了许多的下颌埋进双膝中,连连给杨氏点着头。
“既他喜欢丫头,这一回再替他生个丫头,不就完了?”杨氏絮絮叨叨,忽而便听外面季明德的声音,分外的寒:“只有鹰?”
另一个声音是炎光的:“世子爷叫小的送来的,只有鹰。”
是方才那只鹰,李少源让炎光把它送到海棠馆来了。
宝如乍起耳朵听着。
季明德在冷笑:“光一只鹰怎么够,飞鹰走狗,总得再有一条狗不是?肩上架只鹰,地上溜条狗,修齐还不会走路,为纨绔的一套倒是足了。”
架鹰带狗,原本是猎人的行头,但长安世家子弟们,以李少瑜为首,整日架鹰溜狗,招摇过市,不务正业,恰是季明德最鄙视的那种。
小修齐忽而哇的一声哭。
宝如还赤条条的,从浴缶中爬起来就想冲出去。杨氏的粗手,一把将她摁停:“你稳稳儿洗着,我去看孩子去。”
她刚出门,季明德就进来了。
宝如站在一缶水中,就那么细溜溜长的站着,见季明德进来,下意识双手抚上胸膛。
杨氏在外声音格外的大:“走,咱回咱的西厢去,让爹娘给咱们齐儿生妹妹,好不好?”
阁间不通风,潮湿闷热,热到喘不过气来。
季明德走了过来……就这样,你们知道往那找。
孩子跟杨氏睡在西厢了。
窗子还开着,床屏外月光透洒,宝如穿着玫瑰红撒绫面的睡袍,侧躺在外侧,想了半天,偎过去,两只眼儿明亮亮望着季明德:“今儿不必回义德堂住了?”
季明德仰躺着,一笑便是深深的酒窝:“你生完孩子之后,我赏了那个产婆五百两银子,大约她是觉得太丰厚了,倒是跟我说了几句贴心话。”
……
“她说,妇人新产之后,三个月内勿要行房,否则身体恢复不好。”他边说,边笑,见宝如埋着头,也在自己怀中笑,忽而埋头,咬了咬她贝壳般半透明的耳朵:“我总怕自己忍不住,所以索性搬到义德堂去住。既如今你都好了,我为何还要搬到那冷冰冰的硬板床上去?”
“你怎知好了?”宝如傻傻问道。
季明德顿时笑的不可自抑:“我试过,所以我知道好了。”
宝如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和李少源在竹林中的对话,但李少源今天的那番话,让她觉得他似乎也有争帝之心,而季明德野心勃勃,只想自己做皇帝,兄弟终有相争的一天。
思来想去,她转着法子问道:“皇上的腿看来是好不了了,若是不过继咱们修齐,储君要怎么选,你们是怎么商议的?”
季明德侧身,半旧的棉布面中单,身形紧健,无可挑剔。眸间笑意温温:“少廷志不在此,少瑜若为帝,就是亡国,王爷属意的那个人,是李少源。”
终于说到正题了,宝如忽而爬了起来,将只甜白瓷的大花瓶抱到床上,抱腿抱在怀中,指着笑问季明德:“你可识得这是什么?”
一株绿叶而已,叶呈两瓣状,季明德不知道宝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淡淡答道:“绿枝而已,这树不是早过了花季?”
宝如轻嘘着,抿唇一笑:“紫荆花季在三四月间,每当繁花一树,格外的美。还是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过个故事,说在古时候,有一家三兄弟,父亲丧去之后要分家,所有的家产都分备齐当了,这时候发现院中一株紫荆花枝扶疏,开的正艳,三兄弟俱不舍,皆想要。于是大哥一声立断,便将树砍作三分,一人一枝,扛回了家。
结果次日起来一看,三株花树全死了。”
季明德懒散散的躺着,手抚了过来,在她颊侧,粗砾砾的指腹,忽而失笑:“你不如背首《七步诗》来的更好。”
她是想劝他不要兄弟相残,典故用的不对,但其意,季明德是懂的。
“无论如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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