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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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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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她自己深受妻妾同侍一夫的屈辱,奈何不得同罗绮,便将同罗绮的女儿教养成她一样,叫宝如将来成了亲,做了正妻,去体味做人正妻,却不敢妒,装贤良做隐忍的痛苦而已。
她奈何不得妾,便让妾的女儿尝她尝过的痛苦,这便是你娘的贤明大度。”
赵宝松听不下去了,扯起黄氏道:“你这般诋毁我母亲,不敬尊长,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今儿我就发纸休书,将你休回娘家去。”


第217章 余飞
青苗两只圆蒙蒙的大眼睛睫毛低垂眉头耷拉着缩在宝如怀中:“小姑你瞧见了吧就是这样若说错一人一半。”
宝如厉声道:“都吵什么吵?日子才好过了几天你们就要这样闹?嫂子我娘已死,化成了尸骨,不谈长辈之讳更何况是死了的长辈,这是一个人为人最起码的良知。你再这般说我娘,我哥不休你我也要代他休了你。”
她如今是一家子的金主黄氏一看宝如怒了,吓的立刻一噎生生憋下了气。
宝如转身又骂宝松:“你要真想找个贤妻便找去留下青苗和我嫂子自己滚出去找晋江茶楼和黑糖生意,一个铜板都不给你只管滚。”
宝松一听,也噤声了。
两口子彼此斗鸡一样总算妹妹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为了银子和茶楼,气哼哼走到了一处,肩并着肩,伸手要来抱青苗。
青苗抿了抿嘴,笑道:“小姑才是真高明,我看他们还有什么脸再闹。”
宝如将青苗揽在怀中,才能缓解心中的焦燥与悲伤。她在青苗耳畔低语:“人人都说小儿有天眼,你帮小姑瞧瞧,小姑肚子里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青苗十分认真的盯着宝如的肚子看了一番,点头道:“是个弟弟。”
宝如噗嗤一笑,眼里却涌着泪花儿:“这可难办了。”
季明德似乎疯了一样想要个女儿,若是个女儿,宝如怕自己带不走,可若是个儿子,于男人来说,儿子便是自己的根,更加带不走。
难怪尹玉钊知道她怀孕时,会那般震惊。若没个孩子牵扯,便就此分道扬飙也没什么,可这有个孩子了,该怎么办?
吵嚷了一番,宝松两口子带着青苗走了。
明儿就是除夕,府中下人们自然忙的团团转,杨氏也自发到大厨房帮忙去了,苦豆儿和秋瞳两个也是里里外外的忙碌着。
宝如坐在窗前,再回想自己的亲生母亲,一个温柔的,甚少说话的沉默妇人,和嫡母段氏心里一样,应该都是苦的吧,她整个的童年,都陪伴着段氏,便去见同罗绮,也不喜欢跟她多说,匆匆来,匆匆去,便在一起,谈的也是我娘如何如何,我娘这样那样。
同罗绮的心中,想必也很苦吧。狠心撇下儿子,两目痴痴,只盼着女儿能来看自己一眼,可尹玉钊望穿秋水,一直在齐国府做牛做马,等着她。
季明德进门了,黑熊皮的外氅,下面是宝蓝色绣狮补的蟒袍,靴子上沾着些雪迹,疾步过了照壁,忽而两个跃步,已到了台阶下。
在檐廊下闭了闭眼,他又转身退下台阶,缓缓退步,绕过照壁,出门去了。
宝如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酝酿了两天,想要问个明白,看余飞说的话是否属实。见他出门了,伸手扯过衣架上的裘衣披了,正想出去接他,便见季明德又进来了。
季明德风尘朴朴,急匆匆而来,进了院子又怕自己身上不干净,小儿在娘胎中有天眼,怕孩子要瞧见什么,在外解了那件外氅轻轻拍打。送神送鬼,迷信到自己都觉得肉麻。
他苍黑了不少,胡茬未净,身上亦是股子淡淡的风旅气息,在小间厅的花隔扇外看到宝如,随即咧嘴一笑,两颊深深的酒窝,两只眼眸亮晶晶,就那么真勾勾看着宝如。
她就倚妆台站着,见他的目光投来,两只手一上一下,下意识抚上了肚子。
那点圆圆的,鼓鼓挺挺的小肚子,看起来格外可爱,季明德平生第一回,发现怀着身孕的妇人是那么的美,她身姿依然轻妙,腰身空荡,面容依旧是往日的可爱,唯那点圆圆的小腹,衬着她整个人格外温柔。
纵横沙场,肝脑涂地,男人一生在外辟荆斩棘,所为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妇人,和她腹中的孩子。
季明德走进卧室,扔了大氅,撩袍帘单膝跪在宝如面前,贴耳侧听了听,是她的心跳,也是孩子的胎动,温暖而又平淡,恰如他们如今的日子,平淡而又幸福。
“辛苦你了。”他道。
宝如将季明德扶了起来,笑道:“怀孕而已,是个妇人都会的,这有什么辛苦。”
从柜子里取了便衫出来,亲自扶侍季明德穿上,外面苦豆儿已经摆好了热茶并点心。
宝如这些日子下午总要加餐,她爱吃水果,冬天鲜果少,李代瑁差人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冻樱桃,冻成冰,一口一个,暖融融的屋子里,透心的甜凉。
拿翡翠色的琉璃碗儿装着,绿碗衬着红樱,又好看,又好吃。
宝如递了一枚冻樱桃给季明德,淡淡问道:“此番行军,可还顺利?”
季明德满面胡茬,手亦粗了不少,语气虽淡,言语间掩不住的野心勃勃:“经此一战,北疆俱伏首。少源和少廷是难得的将才,可惜跟着李代瑁,狼都给养成羊了。”
他想做皇帝,如今两眼盯紧那张王座,王座上那个可怜的小皇帝,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
宝如自打头一日跟上季明德,便在见识他的野心与胆识,也知如今于他,那个王座不过囊中物而已。
她也是一笑,将茶奉个他,茶杯在半空停了一停,季明德接的时候,宝如并没有松手。若尹玉钊说的是真的,她要杀季明德,果真容易,茶里下点毒,见血封只喉。
她淡淡说道:“前两天出门,竟碰见个赵府故人,是当年跟着我姨娘的一个老妈妈,她差我问候你,说许久不见,问你可还好,可记得她。”
季明德接茶杯的手怔在半空,宝如一松手,那杯茶就落在了桌子上的琉璃盘子里,哐啷一声响。
“你们赵府的老妈妈,怎会认识我?”好在很快,他就敛回了神,略黑了许多的脸上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当初陪伴过同罗绮的两个老妈子,俱是他看着死的,季明德直觉宝如是在诈自己。
她肯定见过尹玉钊,并从尹玉钊口里听说了什么,但死无对证,她是想诈他。
可他面上一闪而过的震惊与错愕,又岂能逃得过宝如的眼睛。
宝如依旧不动声色,捡起茶碗再斟一杯,又递了过去:“她说当初从秦州到凉州,我姨娘一路上多蒙你照顾,便她身死,也不是你的错。老妈妈让我转告一声谢,说谢谢你和坎儿,还有余飞三个。”
连当初押送同罗绮的两个孩子的名字都点了出来,可见宝如如今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季明德暗叫一声不好:余飞,他把余飞给忘了。
那小子回秦州之后,他从此未再过问过。尹玉钊说什么宝如不会信,但余飞要是现身说法,宝如肯定会信的。
季明德稳稳接过茶,眉头渐渐簇到了一处:“我全然听不懂你说的这些话,宝如,你是不是听外人说了些什么,才会说这般奇怪的话。”
这是要打死不承认了。
宝如推了茶杯:“我如今困多,早晨又有些忙,这会子想睡一会儿,你要不要去盛禧堂陪老太妃坐会儿?”
季明德不语,下榻,伸手将宝如抱了起来,转身进了卧室,替她掖好被子,进隔间洗了个澡,披散着半干的湿发,取了只引枕,便靠在床侧翻书。
翻书不过借口,季明德两只眼睛斜觑,全在宝如身上。
她侧蜷着,小腹鼓鼓,两只手儿胖圆,瞧着很像只溜进谷仓吃饱了跳不出去的松鼠。
一页又一页哗啦啦的翻书声,吵的宝如心中越发烦躁。她在等季明德的解释,可他显然没有一丁点解释,或者坦白的意思。
宝如悄悄转过身来,半眯着眼,偷缝去看他,只看到他的侧脸,胡茬格外的长,两只眼睛盯着书,一动不动,过了很久,那页书也没有翻动。
忽而眸光一转,季明德盯牢她的眼睛,恰将她捉了个现形。带着清盐热香的唇凑了过来,轻轻在她眉眼上吻了吻:“乖乖睡吧,我陪着你。”
多少回,无论他在外杀人放火还是剥皮抽筋,只要这样一笑,温柔的待她,她就没脾气了,就踏心实意跟他过日子了。
可那不是别人,也不是羔羊,而是她的生母啊。宝如不敢相信,不敢去想,可他对于卓玛那超乎旁人的忍耐,让她不得不往歪处想。
他喜欢的其实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像琳夫人,或者卓玛这般,身世神秘,传说中怀有名器的女人吧。
从一开始,娶她的时候,他就是冲着这点来的。那夜,在乌鞘岭雪山中的帐篷里,他对同罗绮究竟做过些什么?
腹中孩子在踢她的肚子。宝如眼泪往腹中吞着,再回想当初嫁给他的那日,他抬起她的脚,欲要替她洗脚时那酒窝深深的笑。
原本,叫嫂子黄氏骂了半天,她怕要坑害宝松夫妻,又听说季明德一身兼祧两房,是想要嫁到季家之后再投梁的。因为他那一笑,温柔和睦,她便放弃了再寻死,一心一意,跟着他过日子了。
他最早知道她,是通过同罗绮的口。先送同罗绮去死,然后在关山道上盯上她,掠光她的家财,看她一步步走近那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窥伺猎物的恶狼一般,两眼绿光,只待长安的退婚书一到,便将她娶回了家。
难堪而又无助,为何知道这一切,非得是在她怀孕之后。这六个月的胎身,要她怎么选择?
宝如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往上凑了凑,依在季明德身侧,低声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了腹中的孩子,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原谅你。”


第218章 正人君子
季明德颊线渐硬喉结快速的上下动了几下随即眸子便停止了转动。
忽而一个翻身他一只手掰上她的肩膀捏的她生疼:“同罗绮的死与我无关。你问一百回一千回我还是这句话。宝如季棠很快就要出生了,咱们是一家三口,一个都不能缺。你若敢再见尹玉钊我就宰了他,像胡安那样,你想不想要看他也被我扒皮抽筋倒挂着等死?”
他竭力的笑着可语气里那种非要置尹玉钊于死地的狠戾,已是动了杀机。
宝如连忙摇头指天发誓:“天地良心你可以问豆儿也可以问秋瞳我何曾见过尹玉钊一回?”
说着宝如立刻转身:“快去吧,去盛禧堂跟祖母坐会儿去我要睡觉,你勿要在此闹我。”他再不走她就要装不住了。
季明德缓缓起身抽过衣架上的蟒袍往身上套着。阔沉沉的肩,阴云满布的脸,双目紧盯着宝如侧卧的身子。
不敢想象,这辈子依旧走到了这一天。千算万算,他竟算漏了余飞。那是个知情者,他未能杀掉的知情者。
从这辈子重生之后,为了能掩盖同罗绮的死,季明德将凉州大都督府的下人翻了个遍,所有有过几触的全杀了,同罗绮的婆子,秦州道上所有的知情者,横尸累累,他不知道宝如是否知道这个血腥的过程。
他急匆匆穿好衣服,粗手抚上她细嫩嫩的面颊,宝如明显醒着,睫毛急剧颤抖,却死命装着自己是在睡觉,一动不动。
天阴欲雪,季明德出了海棠馆,也不在府中停留,直奔义德堂而去。
只待他一起身,宝如也不躺了,匆匆起身,套了件衣服,唤过苦豆儿,两相扶着,也出门了。
这厢卓玛也刚到义德堂,正坐在二楼季明德那把交椅上,指挥着几个小伙计给自己泡茶,燃暖炉,揉膝盖。见季明德来了,一把丢了茶碗:“就知道大哥最疼我,舍不得我,这就来看我了。”
季明德厉声喝道:“滚!”
他在二楼宽敞又哑暗的大厅里来回踱着步子,直到霍广义上楼,便停在那幅达摩祖师像前,仰面盯着祖师爷凶神恶煞的脸,问道:“余飞那小子是不是在长安?”
霍广义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季明德轻嘘了口气,见野狐和稻生也急匆匆赶了来,缓缓转身,叫北地风沙吹粗,晒成古铜色的脸上,两目沉如古井,盯着两个孩子:“余飞也是你们的兄弟,但老子当初说过,叫他死也不准再踏入长安一步。虽说如今还未亲眼见到,但我嗅到他的气息了。
去,把他找出来,剁了,身子剁成泥,提着他的人头来见我。”
毕竟皆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野狐和稻生相互看了一眼,愣了半天,勉强点了点头。
“明德。”忽而一身缓,楼梯匆匆走上个妇人来,青哆罗呢的对襟肩子,外罩灰鼠披风,小腹微鼓,一张脸儿格外的圆,恰是宝如。
她一脸僵硬的笑,叫苦豆儿扶着上了楼梯,疾声道:“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季明德闭了闭眼,忽而意识到,自己处理的太匆忙了,他这样大张旗鼓四处找余飞,一招又一招,全是昏招。他缓缓扶过宝如的手,扶着她进了陈烈关公像的帐房。
宝如转身在帐方那张大油木案子后面坐了,抱着只手炉默了片刻,扬头,两只圆圆的眼睛盯牢季明德:“尹玉钊说,我姨娘是你杀的,但只要你说声不是,我就信你。”
人并非季明德杀的,季明德当然不肯承认。
他线条硬朗了许多的脸上表情全无,一手停在桌案上,下意识的攥着:“我从不曾见过同罗绮,跟她的死又怎会有关?”
宝如似乎大松一口气:“这不就结了,我信你,不信他。”
她忽而声音变厉,恨恨将只手炉砸在桌子上:“但是,若尹玉钊或者余飞,但凡与此有关的哪一个人死了,我从此不会再信你,我只认你是杀人凶手。”
忽而门叫人推开,卓玛圆圆的脑袋在门口探着:“原来大嫂也在,大嫂,我正在学习针灸,让大哥指点我一回,你不介意吧。”
说着,她还吐了吐舌头,小下巴格外的尖,傻乎乎的笑着。
宝如松了季明德的手,道:“去吧。”
季明德仿佛头一天看到卓玛一般,盯着她看了许久,冷冷问道:“卓玛,你这些日子在做甚?”
卓玛伸着两只手,厥着嘴道:“收蝉蜕呀,您瞧瞧,为了收蝉蜕,我的手粗了多少。”
季明德忽而一笑,拉开门,将她放了进来,也不顾宝如脸色越来越难看,将卓玛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棉布直裰一丝皱褶也无,清清落落,可即便他笑的再温雅,也是个土匪,而非书生。
“告诉你嫂子,你九岁那年,我去怀良的时候,跟你母亲做过什么。”季明德柔声道。
卓玛笑嬉嬉扬着头,一脸天真:“就聊天呀,还能做什么。你当时不是为了烧赤炎的王府,劫他的粮仓,放他的奴隶才那么干的嘛。”
季明德依旧在笑:“瞧瞧,咱们卓玛说实话的时候多可爱。”忽而一巴掌就呼了过来,卓玛被打懵了,宝如也被吓了一跳。
“我不在的日子,你在何处?”
卓玛捂着脸,他一掌聒的她半个脸颊都痛,抽抽噎噎忘了撒谎:“在王府,老太妃那儿。”
季明德再一巴掌,将她的头从这一头疾速搧到另一头。
宝如怀里抱着个暖炉,心说这人疯了疯了。可她向来最怕的就是季明德发怒,无论他打谁她都怕,一吓,脾气没了,怒气也没了,跟卓玛像两个叫大人打怕的孩子,隔了一张桌子,低眉敛首的坐着。
季明德绾起袖子,在铜盆里哗啦哗啦,撩水洗着手:“卓玛。原本,我是想把义德堂给你的。只要你肯用心经营,十年之后,在这大魏朝中,你将是另一个琳夫人。可你瞧瞧你,钻头弥缝享清闲,好吃懒作,惹事生非。事实证明便将义德堂给你,你也守不住。
跟你霍大爷回秦州吧,跟他家娘子学学,或者你会学到很多东西。须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老,人贵在自救,你得明白这句话,才能逃开软骨病,真正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人。”
卓玛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就叫季明德一把搡出门。这一回,是真的给扔回秦州了。
回过头,季明德笑了两颊深深的酒窝,得意洋洋:“我怎么就早没想过,她能替我解释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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