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紫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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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紫花开-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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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芳,拜托你不要那么天真好不好?”他说。

  “我才不天真,我最恨人家说我天真!”她真被惹毛了,眼睛像要喷出火来,“你看看,这就是我住过的地方。我江盈芳从小就在这些鸡鸣狗盗之徒中长大,我不像我姊姊,有个美丽的城堡;我很清楚人间之险,人生之恶,所以请你收回那一脸不放心、不信任的表情,我恨透啦!”

  家志识相地闭上嘴,他知道自己触犯了盈芳的某些禁忌。她瞒着他来看李妈妈,必有她的道理,而他偏偏要追查到底。

  他现在说什么,都会遭盈芳夹枪带棍地驳回,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彻底沉默,让时间去平复两人之间再一次的波涛汹涌。

  盈芳心里很乱,不知不觉又走回公园,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呆望着河上的明灭。

  当家志也坐下时,她立刻烦躁地说:“你坐远一点,别碰到我,好不好?”

  她原来是气他,但不自觉地想到方才两人的“相拥”,还被承忠当情侣来打劫,那种感觉让她很不安,是因为……和他亲近的滋味“很棒”吗?

  不!她不要“很棒”,更不要“棒”到他那里去,虽然他们吃饭看电影兼吵吵闹闹近两年了,但他们都保持兄妹关系,他很注意分寸,她也头脑清楚,哪晓得一个比武近身,她差点被“焚”?

  此刻家志也在想同样的事。他不明白,一直不明白,他身边女人很多,多到他懒得伸手去碰,为什么对盈芳兴趣特别大?

  他总不知不觉地凝视她,看她眼梢流露的光彩,发丝在耳垂一勾一卷,泛桃红的脸颊,细腻的手臂,光洁的小腿……当然都是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

  他好想去碰她一下,但这绝对是错误的,所以他替两人画圈圈,以确保她的安全。可是如果是她要靠过来呢?他是否可以不必推开,也不必替自己的冲动找借口呢?

  不!既当君子,就要君子到底,敏敏和盈芳就像他的亲人,是他生命中最敬爱的两个女人。他对敏敏既没有产生过男女之私的欲望,对盈芳应该更能免疫才对。

  对这意念中的小差错,只能说她们姊妹太不相同的缘故吧!

  盈芳一直不吭声,但面色似渐渐缓和下来,嘴角又呈优美的弧形。

  于是他试着说:“我知道你很独立,又善于保护自己,但碰到这种棘手事,有我不是比较好吗?至少有人为你挨刀子和拳头。”

  再闹也没有意思了,她咬咬唇,坦白说:“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为什么呢?我可住过比这更糟糕的环境,但我从不认为那是可耻的事。”家志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可耻,而是可怕。”盈芳解释说:“你不晓得,姊姊找到我的时候,我住的房子有门、有窗、有墙壁、有隔间,那是我住过最好的地方了,在这之前是鬼屋、贫民区和仓库,全是龌龊不堪,我不愿说出来,怕吓到姊姊,也不愿意自己看起来更可悲可怜。”

  “你知道吗?你姊姊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住在臭水沟上面,可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悲可怜。”他看着她,“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我只想肯定它,而非否定它。”

  “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她说:“英雄不怕出身低,当他成功时,往日再污秽的事,没有人会介意;但女人不同,她必须一直纯洁无邪。像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别人第一个想的就是太妹和妓女,我身边是有许多这样的女孩,我也非常辛苦地要逃脱出来,所以不愿意再提起或回想。”

  家志不知该说什么,这就是盈芳的心结吗?他凝视她的侧脸,情不自禁说出他此生最感性的话:“你和敏敏一直是我见过最高贵的女孩子,尤其你,更难能可贵。有一句话可以形容,就是‘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你说得好象我已经堕入风尘了。”她哼了一声。

  “那该怎么说呢?”对赞美人他实在不行,只好搔搔头说:“反正你在我心目中比什么公主皇后都要更高贵圣洁就对了。”

  “真的?”她有些高兴了,“你不会因此看轻我?”

  “开玩笑!你不看轻我就不错了!”他说。

  “好,我可以让你知道,但你不许告诉别人。”她叮咛他说:“还有,不要用莲花,我只是路边的小紫花,你忘了吗?”

  这点家志不会争辩,虽然盈芳的选择很怪,但每个女孩都有权利决定自己要像哪种花朵,他只有同意的分了。

  他反而比较介意另一件事,而且忍不住笑出来说:“哈!‘螃蟹帮’的女教头,真有意思。”

  “嗯!我可不是什么帮派太妹哟!”她捶他一拳说。

  “为什么叫‘螃蟹帮’?表示横行霸道吗?”他躲过她的第二掌,笑声仍不止。

  “那根本与帮派无关,只是一种理论而已。”她说。

  “螃蟹也有理论?”他的兴趣来了。

  “那是我拿来教训承忠他们的。”盈芳说:“我曾经看过一本书说,当我们把一堆螃蟹放在水桶里,若是其中有一只想爬出来,其它螃蟹就会千方百计把它拖回去,不让它获得自由。这就像我们贫民区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不但没有援手,还有阻力,总是比常人困难好几倍。”

  “这倒是真的。我成长的过程中,无论是家庭、学校、社会,他们所伸给我的手,都是一股向下沉沦的拉力,我是活得很辛苦。”家志有所感地说。

  “女孩子更艰难了。”盈芳轻声说:“我们原本就是被剥削的一群,生在低阶层,又被剥削得更厉害,早早就被迫放弃自我和未来的一生……有的甚至放弃生命……”

  “盈芳……”他仔细看她,第一次觉得离她的心很近。

  但她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换了一个轻快的口吻说:“所以啦!我为什么一直希望你脱离你义父和程玉屏,又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帮你介绍黄文佩,就是因为这些缘故嘛!”

  又是这件事!家志像泄了气的皮球,脸孔垮了下来。

  “喂!难道你不想爬出水桶?难道你希望你的下一代,还像那些螃蟹一样,痛苦挣扎又无法超脱吗?”她说。

  “我根本不想结婚,哪会有下一代!”他驳斥地说。

  “和文佩结婚,对你绝对有好处。”盈芳振振有辞地说:“你看,俞信威娶了我姊姊,一改放荡不羁的作风,人变得稳重顾家,事业也更上层楼。还有你的好朋友俞智威,娶了情容,人不再阴阳怪气,人生就像稳了舵的船,快乐前进。而文佩贤慧、家教好、出身上流社会,是结束你浪子生涯的最好人选,你不把握机会就太傻了。”

  她很起劲地侃侃而谈,最初他不耐烦地听着,后来安静下来,只是盯着她。

  一等她结束,他就问:“你以后是不是也要嫁个上流社会的公子少爷,来帮你爬出水桶,让你的下一代不要再沦为螃蟹帮呢?”

  不!她从不认为自己属于爱情和婚姻的世界。

  人间是有许多浪漫幸福的事存在,她会为别人的山盟海誓感动落泪,会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喝采,更欣羡夫妻间的情深义重。

  这一切一切的美好,是人生至真至善的花朵,有人值得拥有,如心灵纯净的敏敏,如温婉善良的倩容,但绝不是她江盈芳。

  因为刻在她童年的丑陋伤心,随着年长,也污染了所有的事,美好已不是她所能拥有的了。

  但今天她是媒婆,凡事只能挑正面讲,于是就违着心意,随意瞎说起来。

  “当然呀!等我年龄到了,我姊姊自然会介绍个名门公子给我,到时我只要当个现成的少奶奶就可以了。”

  家志不知怎么地,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口气有几分酸。

  “我真替那位‘公子’感到担忧,娶了那么一个泼辣强悍的老婆,又会耍刀又会拳脚,他的生活一定会十分凄惨。”

  “是呀!他偏甘之如饴,可以任我踢、任我打,还任我咬得遍体鳞伤呢!”她顶了回去说。

  想到盈芳“咬”别的男人,他心里升起了一把无名火;也因为无名,所以他无法发作,只好僵着脸,闷闷地说:“天底下才没有那种窝囊又没用的男人。”

  “我就找出来给你看!”她像有十足把握地说。

  愈说愈不像话。家志干脆起身,迳自往公园出口走去。

  “喂!你怎么啦?死德行又发作啦?”她皱眉问。

  他保持缄默和一脸的酷样。

  夜深了,岸边灯火灭了一半,四周更漆黑,唧唧的虫鸣有些孤独凄凉。

  她很快地赶上他,为了打破僵局,她用活泼的语调说:“嘿!动作快一点,我们还可以看到午夜场的电影呢!”

  “老天!今天还没结束吗?”家志呻吟地说。
 
第三章
 
 
  盈芳到医院看李妈妈,因为塞车,回到俞庆大楼时,已经过了她和承忠约好的时间了。

  她怕他太过粗线条,吓着办公室里的小姐,所以三步并作两步跑。

  一到十六楼,并没有想象中的骚动,人人安静做事。

  她忙问月兰:“有没有我的访客?”

  “有哇!敏敏姊正在会客室招侍他。”月兰回答。

  哦!好得很,被姊姊碰到,希望他没有乱讲什么话。

  会客室窗明几净,鹅黄的沙发被四月阳光照得很明艳。敏敏一头长发挽着,气色很好;

  怪的是连坐对面的承忠,今天也特别整齐英俊。

  “你回来了呀?李妈妈的情况怎么样?”敏敏问。

  “没有进展,不过她人是舒服多了。”盈芳说完就问:“你们聊些什么?没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哪敢呢?我们只在谈我的新工作。”承忠忙说。

  “跟了家志最好,他是值得信任的。”敏敏说。

  “是呀!他顶教人服气,底下的工人,上面的工程师,都听他的。”承忠说:“我才替他跑几天腿,人就焕然一新呢!”

  原来是穿著不同,他一身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活像是家志那一伙人的制服。

  “你们谈吧!我去银行开会了。”敏敏走两步,又回头说:“盈芳,你晚上过来吃饭吗?”

  “不了,我和小美有约。”盈芳赶紧说。

  敏敏一关上门,盈芳就抓住承忠问:“你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我只有扯刘老大,这够安全吧?”他说。

  “刘老大?”她呛了一下。

  “叫少主或老板都不太对劲嘛!也有不少人这么叫他呀!”他耸耸肩说。

  “真是无药可救的一群。”盈芳骂一句就导入正题说:“你说今晚要带我去找淑美的,没有变卦吧?”

  “没有。”承忠说:“我打听到他们一票人都在那个PUB出入,至于淑美今天会不会去,我就无法预测了。”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最主要就是查出她的下落。”她说。

  “你可不能直接问呀!他们那些逃家的人最敏感,一有风吹草动就走人。”承忠又说:

  “而且惹毛了他们,还后患无穷呢!”

  “不能明着问,我就暗访呀!”她反应快速地说。

  “就凭你这上班族的样子?你连PUB的大门都进不去。”他打量她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打扮成逃家的少女?”她问。

  “嘿!不愧是我们‘螃蟹帮’的女教头,一点就通。”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你得把头发染色,再穿上薄薄少少的辣妹装,放放荡荡地到那里泡一夜,保证十个淑美也跑不掉。”

  “要死啦!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怕犯了本姑娘的忌讳吗?”盈芳往他大头就是一掌。

  “是你自己要的嘛!我可是冒险帮你找线索呀!”承忠抱怨说:“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找刘老大出面?只要他一去,马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淑美弄回家来。”

  “这种事还要靠他呀?”她马上反对地说:“而且他树大招风,反而把淑美吓跑也不一定,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敬老尊贤’这一套,万一起了冲突,家志有前科,警察不又要上门了?”

  “咦,你好象挺关心刘老大嘛!”他嘻皮笑脸地说:“那天在暗巷,你们真的是要接吻,而不是比武功罗?”

  盈芳啪的又一掌。

  承忠差点跪下,口里哇哇惨叫:“那天被你踢到的膝盖还没复元,今天又伤上加伤,我真是好人没好报!”

  “你是好人,天会塌了。”她扶起他说:“辣妹就辣妹。你以为我不敢呀!”

  “你……有那种衣服吗?”他迟疑地问。

  “没有的话,剪刀弄几个洞不就得了。”她说。

  “你真的要去?”他又问。

  “废话!”她说。

  “万一刘老大知道……”他有些不安。

  “关他什么事?这是我的工作耶!”盈芳盯着他说:“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你若透露半点风声……”

  “我晓得。”家志比比脖子,“你会杀人灭口。”

  盈芳笑了出来说:“好了,别耍宝了!今天晚上九点来接我,要准时哟?”

  承忠答应后离去。她满脑子想,辣妹装到底要多“辣”,才够完成任务呢?



  ※ ※ ※



  盈芳翻了一晚的衣柜,除了敏敏替她买的几件宴会礼服外,全是T恤、衬衫和牛仔裤,样式中性,颜色中性,别说“辣”,简直是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勉强可以派上用场的是一件超短的红色裤裙,那是小美发胖后丢给她的。上身穿T恤,打个结,应该有几分逃家少女的味道吧?

  可笑的是,她连一个长穿衣镜都没有,因为她讨厌看自己,更怕去意识到自己的女性特质。

  十二岁站在通亮的舞台上,接受一群邪淫男子的评估,是她心中最难堪的记忆,想到又不免心里发麻,巴不得有一把利斧将这一部分砍掉。

  所以她一心要忽略外表,下当女人,就没有人觊觎她的肉体,人生变得简单干净,也可以少去痛苦和麻烦。

  也因此,她最气人家说她漂亮、娇滴滴、美丽之类的话,彷佛一个待沽的货品,准备要被人贪婪残忍地掠夺。

  但今天是“乔装”办案,不看不行。

  她搬了椅子到浴室,站在上面,靠着小小的镜子,审视她的道具。

  不看则已,一看脸都绿了!

  她的腿终年难得见阳光,不保养也雪白柔嫩,在红裤裙的衬托下,意想不到的修长,差不多像选美大会上那些穿泳装的小姐了。

  她连忙跳下来,不敢再往下看。管他呢!为了李妈妈,为了淑卿在天之灵,她非要找到淑美不可。

  现在是头发,变不了色,她就彷杂志上的新新人类,胡乱分边,弄一堆花夹子,看起来酷酷的模样。

  再来是脸上的妆。她把敏敏教她的步骤,前后秩序颠倒,拔几根眉毛,洒些美工用的金粉,倒很另类,可以去马戏团叫卖爆米花了。

  电铃响时,盈芳已很有心理准备接受大众的眼光了。

  结果承忠一看到她,便瞪着死牛般的眼睛,然后喷出一大堆口水,笑得像倒转的陀螺。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她有些生气地说。

  “天呀!亏你生在九○年代,你难道都不看电视、电影吗?”他还是捧腹笑着,“你这打扮,是我们祖母时代的太妹,哪是现代的‘辣妹’?”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服气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所以特地从我历任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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